第55章 篤定
01
讓姜檸真正下定決心的，是她和數學教練宋老師的那場對話。
姜檸心懷忐忑，将自己不想去首爾大數學系，反而想去做演員練習生的想法告訴了宋老師。說完後她垂着頭，等着暴風驟雨的降臨。
她早就想過了，宋老師勸她三思後行也好，罵她異想天開也好，她都要乖乖地聽着不能還嘴。畢竟，怎麽看，她都的确像是腦子進水了。
可是，萬萬沒想到，聽到這個消息的宋老師雖然意外，卻沒有生氣或者勸說。他愣了一會兒，消化着內心的驚訝，接着，溫和地問了姜檸一句話：“做演員，是你喜歡的事情嗎？”
喜歡的事？姜檸擡起頭，有些訝異地看着宋老師。
那天的西餐廳裏，丁彩鏡也是那麽說的。如果數學是你喜歡的事，那就去做吧。
姜檸愣在那裏答不出。
宋老師笑了一下，拉了一張椅子讓姜檸坐下，又認真地問她：“姜檸，你喜歡數學嗎？”
這個問題由指導自己許久的數學競賽老師問出，多少讓姜檸有些觸動。她從未表現出對數學的排斥，她一直非常認真地學習數學，她在世界性的大賽裏拿到了大獎，她被人們叫作“天才數學少女”。
可他卻沒有自以為是地想當然，以為她一定喜歡數學。
為着這份謹慎的尊重和體貼，姜檸幾乎有些感動。
姜檸誠實地回答：“我也不确定其實。如果一定要選……應該是，不喜歡吧。”
說完，姜檸有些歉意地看了宋老師一眼，她想自己多少是讓老師失望了。
宋老師此時看着已并不意外，他笑笑：“其實也可以感覺到，你和其他競賽的孩子不一樣。你沒有那麽強的勝負欲，或者說，你的勝負心并不在數學上。你也很認真，可是，我總覺得你的認真也不是為了數學。你是在為了其他事投入到數學這件事上，并不太純粹。”
姜檸有些歉疚地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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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師拍拍她的肩膀：“老師并不是在責怪你。老師只是想讓你仔細考慮一下，自己喜歡什麽。數學這條路并不好走——當然，人生中其實沒有太多好走的路。而在我們踽踽前行的時候，支撐着我們走下去的，其實很多時候，并不是名利，往往只是最初的喜歡。姜檸，你要好好地想一想，你真的喜歡表演嗎？真的想當演員嗎？”
姜檸依舊低着頭，老師的這一番語重心長，讓她陷入了回憶。
她想起了丁彩鏡曾經對她說過的話：“你從小就有表演天賦，你從小就愛模仿電影裏的人物。長着長着，變成不敢上臺、不喜歡出風頭，這是你爸爸的脾性遺傳，也确實是我教育的失誤。但是，現在還一點都不晚！”
有沒有表演的天賦，姜檸自己不好評判。但是，小時候看舞臺劇的時候，她确實是發自內心地開心的，她也的确無數次幻想過，自己能和臺上的演員一樣，站上舞臺，演繹這人間的離合悲歡，在觀衆們的掌聲、歡笑和淚水裏，得到認可。
她并不是真的害怕上臺。她是不允許自己喜歡。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的媽媽是個活在鎂光燈下的人，是一個為了舞臺而最終放棄了家庭和她姜檸的人。
無奈，她的眉眼都像極了丁彩鏡。所以，她只能不允許自己和抛下她的丁彩鏡一樣，仿佛這樣就可以減少母親留給自己的印跡。
可是，她知道，她是喜歡的。
她無法對任何人說出口，尤其是無法對自己說出口，對于表演，她是喜歡的。
姜檸沒有回答，但宋老師已經從她的神情中看出了端倪。他溫柔地說：“表演這個工作，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從事的。因為它需要得天獨厚的外形條件和際遇，還要有一顆敏感的心。姜檸，你很幸運，你有這樣的條件。”
姜檸擡起頭，突然問：“老師，如果我說，喜歡表演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原因，最大的動因是……是因為一個人……你會看不起我嗎？”
宋老師沒聽明白：“因為一個人？”
姜檸點點頭，宋老師的理解和真誠讓她不由自主地說出了內心糾纏的困惑：“因為我喜歡的人，已經光芒萬丈了……我不想離他太遠，不想當燈光打在他身上的時候，我只能被湮沒在觀衆席的黑暗中……我想，一步一步地走到舞臺中間，和他并肩而立。”
宋老師聽得動容，一時沒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姜檸。
姜檸有些不好意思：“我說的話太幼稚了，很好笑吧……為了別人，就想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很草率，很讓人看不起吧？”
“怎麽會看不起。”宋老師認真地搖搖頭，“很讓人敬佩，很讓人感動啊。”
“可是……因為別人改變，不是顯得很沒有自我嗎？”
宋老師被姜檸的過分糾結逗笑了：“傻孩子，這跟失去自我并沒什麽太大關系啊。你又不是不喜歡表演或者說抛棄了心愛的數學。而且，相信我，你過去學的東西都不會是浪費的。你在學數學時的嚴謹認真，在你的表演中一定會發揮作用的。”
姜檸慢慢地點點頭，細細地品味着老師的話。
“好啦不要皺着眉頭啦，我作為數學老師親手送走你這樣的愛徒才要皺眉啊……一切事情，其實有時候就是機緣巧合。你以為現在那些大明星個個都是從小立志要唱歌拍戲的？”宋老師笑道，“就拿我們學校那個，那個沈昌珉，不是就在校門附近打了個羽毛球，就被星探挖走了嗎？唉，那個孩子也是學數學的好苗子啊，這個娛樂圈真是鐵了心要和我們數學圈搶人啊……”
宋老師誇張地搖着頭，表示自己的痛心疾首。姜檸被他逗笑，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準備離開辦公室。
“姜檸。”出門之前，宋老師又叫住了她。
姜檸轉身：“什麽事？”
宋老師有些不自在地撓撓頭：“哈哈，沒事。你去上課吧。”
姜檸點點頭，有些遲疑地走了。
“真是像啊，笑起來的時候真是像極了年輕時候的丁彩鏡啊。” 待到姜檸走遠，宋老師才自顧自地笑道，“不過，對女學生說像她像自己年輕時候的夢中情人，終究是太不成體統了，哈哈。”
02
S/M公司的課程分類非常精細。
雖然相對愛豆練習生，演員練習生少了許多聲樂相關的課程，可每日的英語、日語學習，演技訓練，禮儀訓練，體能訓練——這是為了管理身材，同時讓練習生以後能更好地适應高強度的工作表演環境安排的——還是讓姜檸累得喘不過氣。
無論如何，姜檸的“回心轉意”讓丁彩鏡喜出望外。她對姜檸的期望很高。她自己在韓國演藝界的地位接近登頂，于是就期望姜檸能超越自己，最好在韓國得到認可後，能借着姜檸的國籍優勢進軍中國市場，要是能上好萊塢的大熒幕就最好不過了。
期望高，要求也高。老師們雖然不知道姜檸和丁彩鏡的關系，但事先受人交代，對她的特殊了然，因此雖然少了一些體罰訓斥，但平日對姜檸的要求反倒更為嚴苛了。
姜檸自己也是決不肯放松的。宋老師說得沒錯，她的好學生屬性不止在數學上有用，在其他事情上也會是幫助她走向成功的必要品質。做起認定的事情來，她依舊如同着了魔。表演課上認真自不必說，吃飯睡覺上廁所的時候，腦子裏也自覺地在反思當日的課程。
同時，學校裏的課業也沒有丢下。成績雖然肯定比不上全身心讀書的時候，但每每看到紅榜上名次依舊靠前的沈昌珉，姜檸就告誡自己不可以把對自己的要求降低太多。畢竟，人紅遍亞洲的少年愛豆月考成績都能上光榮榜，她姜檸不過才是個練習生，怎麽能說不行？
和學數學的時候一樣，姜檸是有目的和“野心”的。但在學習表演的過程中，她卻時常忘了自己的“野心”。
表演真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啊。哪怕成不了什麽巨星，表演依舊是一件很讓人喜歡的事情。
出道未滿一年，東方神起已經把韓國大大小小的獎項都拿了個遍。演唱會的票幾分鐘就能搶完，五只去哪兒都能造成交通癱瘓。而此時，風頭正盛的寶兒已經先行将日本市場打開了一個豁口。S/M公司決定乘勝追擊，将東方神起丢到日本，讓他們以J-POP新人的身份出道。這樣一來，東神一年到頭在韓國的日子掰着手指就能數出來了。
兩個人都忙，見面的次數當然少得可憐。可是，雖然相思的苦一日甚過一日，但允浩和姜檸的心卻從來沒有這麽安定過。
S/M公司的每個角落，都曾留下過允浩努力奮鬥的身影。被體能老師逼到累到癱到在地上無法動彈大口喘氣的時候，被語言老師罰寫額外的作業的時候，被表演老師要求一遍一遍重複的時候，姜檸都會想，允浩過去，應該也經歷過這些吧？
不，他經歷的，一定比這些還要多得多。
姜檸知道，自己在一條不斷向允浩靠近的路上。只要想到終有一天，自己能和允浩一起步調一致地向前走，多少的苦累都就覺得可以承受了。
哪怕思念成疾，她也不再猶疑。因為她知道只要不放棄，這疾苦終會痊愈。
而日本那邊，東方神起的活動展開也是困難重重。在韓國到哪兒都被粉絲簇擁的五個少年，在東京街頭行動，頂多被人多看一眼說一句“這幾個孩子長得還挺可愛的”。
孩子們起初有一種“重獲自由”的快樂，但沒過幾天，被忽視的挫敗感就占了上風。初期表演的時候，臺上的人加上工作人員，幾乎比觀衆還要多。五個少年自帶音響在街頭演唱，可路過的人們步履匆匆根本不多看一眼。
雖然做過心理準備，可在異國受到的冷落還是讓孩子們承受不起。除了例行表演，五個男生幾乎被“關”在一幢公寓裏訓練。他們自己也不太願意出門，畢竟語言不通，去哪兒都讓他們覺得不自在。
頭兩個月裏，別說網絡，公寓裏甚至連一條電話線都沒有。五個少年正是好動貪玩的十幾歲，其憋悶可想而知。沈昌珉同學更是仿佛徹底進入了異次元。哥哥們經常可以看到他把自己關在陽臺上，自言自語地不知道說些什麽。
成員們有些擔心：“昌珉這孩子不會憋瘋了吧……”
在中小心翼翼地湊過去：“昌珉吶，你一個人這是在說什麽呢……”
昌珉轉頭：“誰說我一個人在說話。”
在中左顧右盼：“不然陽臺下也沒什麽人啊。”
“是沒人啊。”昌珉指着某處，“我在和那只烏鴉講話呢。你好啊，小烏鴉。”說着還認真地揮了揮手。
在中無語：“瘋了……真的瘋了……”
有天嘆了一口氣：“其實病情應該算好轉了呢，昨天他回答我的是，他在接收外星人的電波……”
俊秀正絕望地趴在一本日語書上：“和外星人溝通不需要學日語吧……嗚嗚嗚，好痛苦啊。昌珉，可不可以讓你的烏鴉朋友教我日語？”
昌珉從陽臺回來，一本正經地回答：“這只烏鴉是從大阪來的，有口音。下次碰到東京本地的烏鴉，我就把它介紹給你吧。”
有天和在中默默交換了一個“神經病果然會傳染”的眼神，接着問道：“允浩呢？又躲在屋子裏？”
昌珉朝卧室斜了一眼，撅着嘴道：“肯定又在給他的小生姜寫信呢。”
五個人裏，允浩是心态最平和的。一方面，作為隊長的責任感讓他必須克制自己，以安撫隊員們的情緒；另一方面，和姜檸每周一封書信的私密往來，加上錢包裏夾的那一張小小的二人大頭合照，也是他獲得力量的最大源泉。
她在努力朝他奔跑。他當然更不可以退縮——在并肩而立的那天到來之前，他要全力成為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以應對到時候必然要經受的來自各方的駭浪驚濤。
“阿西，真讓人嫉妒啊。”俊秀把日語書丢到一邊，“鴻雁傳書——我這個詞沒用錯吧——真是古典啊古典啊。”
就在這時，允浩的房門開了，四個人齊刷刷的注目禮讓他有些摸不着頭腦：“你們幹嘛？”
四個人交換着眼神，異口同聲：“燒死小情侶。”接着一擁而上，瞬間撲到了一臉無辜的隊長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