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火苗
01
四月的北京，陽光明媚，柳絮紛飛。
姜檸戴着北京居民必備的時尚單品——醫用口罩，騎着自行車，從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拐進一所大學的校門。
這是中國最好的藝術類高等教育院校，校園占地面積不大，但每平方米上“分配”的帥哥美女，可能是全國大學裏最多的。
姜檸剛結束長達十幾個小時的夜戲，一身疲倦地趕回學校。她馬上要升入大四，學校裏的學分基本修完了，最近忙着在北京的各個劇組奔走，尋找着表演機會。
回宿舍前，姜檸先收了個跨國快遞。丁彩鏡照舊不時地讓助理給姜檸寄節日禮物，只是裏面不再是玩具，而是一些輕奢的首飾之類。姜檸從來都不戴，但是都會小心地收好。
而且這兩年收到禮物後，她開始給丁彩鏡一些回應。
一般是寫郵件，沒有擡頭，回複也很簡單：“禮物收到了,很喜歡。謝謝您。您保重身體。姜檸。”但這已經足以讓丁彩鏡感到安慰。
這樣的轉變，始于一則娛樂八卦新聞，就是金在中的生父到法院起訴要求認親的那則新聞。
金在中對抛棄自己的生父生母的大度，讓姜檸陷入了沉思。
在下一次收到禮物的時候，她給丁彩鏡發了第一封感謝的郵件。
當姜檸看到金在中說“我有兩對爸爸媽媽，所以我得到了雙倍的關懷”的時候，她突然覺得自己對丁彩鏡的“恨”或者“排斥”，實在太累贅太沉重了。
人生中存在着不可原諒。可是，與不原諒過多糾纏，只是不放過自己。
回到中國後，要徹底“屏蔽”東方神起的消息依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韓流正當道，一不留神就能撞見五只的巨幅海報。打開電腦，右下角也常常跳出東方神起在日本拿到各種一位的新聞、東方神起要來中國開演唱會的新聞、東方神起回國時機場的“盛況”報道……
姜檸一開始只能努力裝作視而不見，每次看到他們的新聞都像是遇到了電腦病毒一樣立刻關掉頁面。但無奈的是，姜檸的其中的一個大學舍友是一名狂熱的仙後，除了睡覺的時間，姜檸只要待在宿舍，都能聽到她的“東方神起口播新聞”。
“啊，oppa們去泰國啦。哇，機場圖帥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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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拿到了人氣歌謠的第一位！wuli 東神真是最棒的！”
聽得多了，姜檸也就“麻木”了。
真是萬幸，他們發展得很好，好得甚至出乎她的意料。
姜檸偶爾還是會莫名地發呆，坐在教室裏，看着窗外湛藍的天，也會莫名地想到，那時候，也曾這樣坐在光州的教室裏，看着窗外發呆。
可是教室門外，再也看不到那個來找她的少年了。
只要他們過得好，他過得好……就夠了啊。
她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做到微笑着，遠遠地祝福了。
“允浩”這個名字也不再是讓她聽到就會心痛的禁忌。偶爾，她甚至還會期待室友小悠的“新聞播報”。
金在中的身世官司，姜檸就是從小悠那兒知道的。
推門進宿舍，另外兩個室友正躺在床上看劇，小悠則在公放東方神起的綜藝。
“啊，我馬上戴耳機。”見姜檸進屋，小悠立即開始找耳機。姜檸這個人，平時都非常和善，但不知為什麽，就是無法忍受她公放韓國綜藝，無論她把音量調得多小。
姜檸沒有說話，把快遞放到自己的桌子上，開始清理自己身上的飛絮。上鋪的女生探出頭來：“柳絮又開始亂飛了？”
姜檸無奈地笑：“是啊。地上跟堆了棉花似的。”
上鋪嘆氣：“唉，真想念我家鄉的春天啊，從來沒這麽多煩人的柳絮。诶，姜檸，你家鄉春天的時候飄這讨厭的玩意兒嗎？”
姜檸居然被問得一愣：“家鄉？”
她腦中第一個閃過的，居然不是那個江南小鎮，而是漢城。
噢，現在已經不叫漢城了，叫首爾。
北京到首爾的距離，甚至沒有北京到姜檸真正的家鄉遠。
上鋪也沒怎麽在乎姜檸的回答，而是盯着姜檸手邊的快遞：“呀，是你男朋友又給你寄東西了吧？”
“不是啊。”
“哇，你男朋友又給你寄禮物了？”小悠也丢下綜藝湊過來，“異國戀還一直這麽甜，好羨慕啊。這三年裏，成天看你個不網購的收快遞收快遞，真是嫉妒死了。”
室友們說的是趙承彬。趙承彬依舊在美國繼續念大學，但一有假期，他都會不辭辛苦地跑到中國來，有時候甚至只在北京停留不到十個小時，就又風塵仆仆地飛回去。
姜檸勸不住。也曾狠下心幹脆不見他，可那家夥就堵在自己宿舍樓下，拿個高音喇叭準備喊樓。姜檸沒法子，只得在成為全校新聞之前匆匆下樓見他。
不遠萬裏、漂洋過海，只是想和她一起吃個飯。面對那個見她下樓就笑得像個傻子一樣的家夥，姜檸還能說什麽？
不正經的人正經追起人來更讓人“害怕”，趙承彬的存在讓姜檸感覺有壓力。可他每次都是來去匆匆，見面也只說些無關痛癢的近況，姜檸想拒絕他，也沒機會開口。
好在隔得足夠遠，暫時就先不為之費神了吧。姜檸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有些自私，可是她一直忙着為自己的前途奔波，實在勻不出精力去應付“還可以拖一拖”的事情。
而趙承彬的“攤牌”，終于讓她無法再拖了。
02
東方神起解體的新聞爆出的時候，姜檸正被“關”在橫店拍一部古裝戲。
這是她接到的第一個分量不輕的角色，演男主角的妹妹，相當于女三號，姜檸非常珍惜。
為了讓自己更投入角色，姜檸幾乎是抱着劇本睡覺，劇本被彩色記號筆塗得花花綠綠，臺詞背得滾瓜爛熟。姜檸本來就不怎麽喜歡上網，自打沉浸于角色後，更是不關心網絡上的花邊新聞。演完自己的戲份後，她也不像其他人一樣在一邊玩手機，而是湊在監視器邊，認真地學習前輩們的表演。片場裏的人都很喜歡這個初出茅廬，但是有天賦又好學，還有禮貌的小姑娘。負責挑選演員的副導演甚至已經開始半認真地跟她讨論“下一部戲”的合作問題。
這部戲整整拍了八個月，姜檸一直在片場和學校之間來回奔波。待到拍完，離畢業已經只有兩個月的時間了。姜檸匆匆趕回學校，準備籌備畢業大戲。
趙承彬又一次飛過來找姜檸，不過這一次并不匆忙。他已經于一年前畢業。仗着趙父身體恢複得不錯，在姜檸忙于拍戲的這一年，趙承彬又跑出去滿世界玩了。
兩人照舊在學校邊的一家小吃店見面。趙承彬每次來北京，都特別願意跟着姜檸在各種當地人會去的街邊小店吃東西。而那些游人必去的景點，他反倒沒怎麽去過。
趙家的生意在數年前就延伸到了中國市場。趙承彬這回到北京，是來主管華北地區的相關業務的。
“這麽說，你要在中國長住？”姜檸夾起最後一個驢打滾，語氣中透出些許驚訝，“你不用坐鎮韓國的總部嗎？”
“還有我爸呢。他現在活蹦亂跳着呢。”趙承彬說，“何況還有趙恩菲呢。”
姜檸想起趙爸爸嚴肅的臉，和趙承彬口中的“活蹦亂跳”怎麽都對不上，不禁笑了。
趙承彬看着姜檸的笑容，突然認真地說：“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麽要來中國。”
姜檸不笑了。她移開目光，把筷子上的驢打滾放進嘴裏。
趙承彬卻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姜檸，還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個戒指盒，輕輕地放在桌上。
姜檸難以置信地望着趙承彬，就差被吓得彈起來了：“你……”
姜檸的反應當然不會是覺得“驚喜”，但趙承彬還是迅速地壓下了自己笑容中的苦澀，故作輕松道：“別激動啊，我可沒這麽快就想讓你成為我家族企業的合法繼承人。不要想得太美哦。”
姜檸無法為這個生硬的笑話發笑。姜檸覺得自己對趙承彬，實在是自私又殘忍。
趙承彬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道：“我只希望你考慮一下，能不能試着做我的女朋友。”
“我……”
“不要急着說不能。”趙承彬急急地打斷姜檸，眼神中帶着令人心痛的乞求，“我不是來逼你答應的。雖然這确實讓你為難了……我也完全清楚你心裏在想着誰。可是，姜檸，已經過去四年了……你可以試着向前看嗎？”
“我有。”姜檸低聲說，“我一直在向前走。我現在，也沒那麽懼怕談到“誰”——畢竟滿世界都是他們的新聞，我躲不掉……可是……”
“不要說可是……”趙承彬的手突然覆上了姜檸的手。姜檸一驚，下意識地要抽出手，可趙承彬反而緊緊握住。慌亂之中，姜檸擡眼去看趙承彬，卻正對上趙承彬那雙悲傷的眼睛。
姜檸愣住了。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這幾年，她欠他的太多了。
她并非動搖——畢竟，她曾經堅定地想守護、想在一起的那個人，如今已經和她身處兩個世界一般了。本來就無甚可堅定，當然談不上動搖。
她只是心疼。心疼眼前這雙破釜沉舟般悲傷的眼睛。
被趙承彬握住的那只手，漸漸地放松下來。
趙承彬眼中閃出希望的火焰，姜檸像看着一個執拗的小男孩一般，輕嘆了一口氣，對他微笑。
恰在此時，小吃店電視上播放了一則娛樂新聞。
“下面為您播報一則來自韓國的新聞。亞洲超人氣天團東方神起金在中、金俊秀、樸有天三人起訴SM公司不人道合約的官司剛剛落下帷幕，個中撕扯讓各方粉絲都覺心痛。然而，此時的影響并未就此停止。近日，韓國記者頻頻拍到原組合隊長鄭允浩浮腫發胖的邋遢形象，其形象和健康狀況讓粉絲擔憂。據知情人士透露，鄭允浩并非簡單發胖，而是因精神壓力過大罹患抑郁症，服用了抗抑郁藥物而導致身材走樣……”
姜檸的笑容僵住了。她輕輕地将自己的手從趙承彬手中抽出。
趙承彬沒有再去握姜檸的手。
那個他過得不好。所以她決不會允許自己在這兒“好好過”的。
趙承彬眼中跳躍的火苗，徹底熄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