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往生咒

“小寧，快來！”蘇繡寧還沒進門，燕伯已經眼尖地看到她了，邊招呼她，邊對後頭喊道：“老婆子快來，小寧來了！”

蘇繡寧有些不适應這樣的熱情，畢竟前世二十多年的生活留下了太多的印記。父親在世的時候，她是蘇家大小姐，即使因為是個女孩，不受重視，但該有的待遇還是有的。出入時，雖說不是仆從成群、前呼後擁，但也要帶着大丫頭、小丫頭、奶媽子，進店時自然有他們跟店家寒暄，她只要看東西，然後點頭搖頭就好了。

等父親去世了，她就是蘇家的頂梁柱，雖然剛開始還是跌跌撞撞，但她本就聰明，又有一群宗親在身側虎視眈眈，所以，她也就越來越有氣勢了，當然，也就越來越沒時間了。但是每逢幾個弟弟妹妹過生辰的時候，她總會親自去挑選一份禮物，那時候看到她的店家，都要客客氣氣地喊一聲“蘇大掌櫃”，然後恭恭敬敬地跟在後頭給她介紹，像燕伯這樣子的，還真是沒有。

“小寧來了！”燕嬸挑開門簾走出來，臉上帶着慈愛的笑意，蘇繡寧晃了下神，稍微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然後就笑着跟他們老兩口問好。總的來說，蘇大掌櫃的适應能力還是極強的！

“燕嬸，我要的東西到了嗎？”蘇繡寧離開蘇家繡莊沒回家，而是先來了這裏，自然是來取東西的。

“到了，到了，我還正想着等會讓老頭子給你送去呢，你怎麽親自跑過來了，這大日頭的！”燕嬸邊說邊從櫃臺後頭拿出了一個大包袱。

蘇繡寧忍住沒去往外頭瞧，屋裏挂着的時鐘，時針已經擦過4在向5靠近。“不用看了，您給算算多少兩，呃，多少錢吧！”

差一點說漏嘴了，幸好老兩口誰都沒在意，只是一個勁兒地擺手：“算什麽錢，就這麽點東西，算什麽算，趕緊拿走！”燕嬸還推了推燕伯道：“你去給小寧送去，她哪能拿得動，快去快去！”

蘇繡寧看看原身纖弱的手臂，好吧，現在就是她的，雖說不是瘦骨如柴，但也讓人瞧着就是個弱柳扶風的。就這還是她那弟弟精心飼養了兩個月的成果，可見之前蘇繡寧的身體到底有多麽糟糕。

也怨不得燕嬸要打發燕伯給她去送了，可是，瞧着老人家那略顯佝偻的樣子，蘇大掌櫃即使再怎麽心狠手辣，也幹不出壓榨老人家的事兒，麻溜地掏出早已準備好的錢放在櫃臺邊，趁着老兩口不注意，拿起包袱飛快地沖了出去，後頭還傳來老兩口喊她的聲音。

直到走出了巷子，蘇繡寧才緩了下來，還往後瞧瞧，就怕老兩口再跟着出來。不是她想太多，而是，江寧小鎮上的人對蘇家姐弟倆實在是太好了。

蘇家夫妻倆剛來的那幾年，因為小鎮上的教育水平實在有限，他們兩個是惟二的大學生，所以一直忙着給學生上課、補課，很少有時間照顧他們姐弟倆。

為了讓這兩位好老師專心輔導孩子們功課，蘇繡寧姐弟倆就每天被不同的人接回他們家裏吃飯，可以說，他們是吃着百家飯長大的。兩個孩子被夫妻倆教的很好，懂事乖巧，又聰明，自然是沒有不喜歡的，更何況學習又好，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

現在兩夫妻不在了，但人情還在，蘇繡寧住院期間，湯湯水水的每天都是一大堆，全是街坊四鄰送去的，就連她出院了也是沒斷。不過，姐弟倆都不是願意占人便宜的，推拒了幾次，大家也就不再送了。

就剛剛的燕伯燕嬸，有個兒子就是蘇家夫妻倆最早教的學生，現在在浦江市開了一家外貿公司，據說身家已經上億，老兩口自是記着恩情呢！

蘇繡寧邊走邊想，如果不是因為怕她那便宜弟弟不答應，她這次可能就會試試那個叫做網購的新鮮玩意了，不得不說現在這個時代，比她之前的生活實在是好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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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手裏的包裹，得了，下次吧！只不過，她可是再也不敢出來買東西了，因為即便不去燕伯燕嬸那裏，只要是在江寧小鎮上，估計都是差不多的待遇，錢不用給，說不定還得搭東西回來，也是幸福的負擔吶！作為上輩子處處樹敵、只有家人沒有朋友的蘇大掌櫃表示，這種被人追着送東西的感覺，還是挺舒坦的！

步子加快，人已走遠，行了大概一刻鐘，蘇家就到了。蘇大掌櫃喘着粗氣，哆哆嗦嗦地從布包裏掏出鑰匙，心裏不住地抱怨，這身子，養了這麽久，還是一副林妹妹的樣子，連她前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時候，都比這要強上許多，更何況在她掌管家業之後。別忘了，蘇家繡莊大門口那厚厚的匾額，還是她親手挂上去的，即使有家丁在兩邊扶着，她也是出了力的！

不行，看來要把前世的那套拳法練起來了，不求能打得過流氓，先保住小命要緊啊！只是，要怎麽才能蒙混過她那便宜弟弟啊！直到蘇大掌櫃帶上院門，也沒想到辦法。

蘇家是典型的姑蘇院子，進門一個小院，右手邊搭建了洗手間和雜物室，然後就是一棟二層小樓。一樓是客廳、餐廳和蘇家夫妻的卧室，兩姐弟住在二樓。

蘇繡寧推開門，進了客廳，那裏收拾得很是幹淨。将手裏的東西放下，蘇繡寧淨了手，三炷香，九叩首，對着蘇家夫妻倆的遺像行了大禮，然後雙手合十，嘴裏默然念着前世記下的往生咒，不僅為他們，還為那個靈魂不知去處的小姑娘。這是從她出院後能夠下地開始，就一直堅持着的。每天趁蘇缙安出去給小鎮上的孩子補課的時候，一日兩次，不曾間斷。

蘇繡寧是不信佛的，當然，她也不信神，她只信她自己和她真正握在手裏的東西。至于為什麽會往生咒，因為那是她前世的母親經常念的，尤其是在她父親去世之後。父親的突然離世，對菟絲子似的母親來說，是致命的打擊，所以，即使是群狼環伺，即使她的孩子們都還年幼，她還是一頭紮進了佛堂，不理世事，甚至還要帶着她和弟弟妹妹們一起皈依佛門，為她的丈夫祈福。

可是，這樣子就能讓那些宗親們放過他們嘛？怎麽可能！所以，接下來的就是家庭大戰，母女成仇，就在父親的牌位前，蘇繡寧被一向柔柔弱弱的母親狠狠地煽倒在地，捂着紅腫的臉頰，蘇繡寧走出了佛堂，然後，不管蘇繡寧之後取得了多大的榮耀，她們母女倆卻是再也沒見過。即使弟弟妹妹們苦苦哀求，她也是狠下心來，見一面就能和好了！？

她已經過了天真爛漫的年紀，越是經歷了那些爾虞我詐，她跟母親的隔閡也就越深，一個是高高在上的聖母，一個是滿身銅臭的奸商，當初的選擇就決定了她們只能漸行漸遠。

寵溺地拍拍小妹的腦袋，蘇繡寧不在乎地笑笑，然後拿起賬本看了起來。她還有太多事要做，侍母盡孝有弟弟妹妹們呢！

只不過，午夜夢回的時候，總是有連綿不絕地木魚聲擾她清夢，還有這段往生咒！

默念了三遍，再次叩首，蘇繡寧站了起來，自嘲地笑笑，看來，也不是毫無用處不是，現在不就用上了嘛！只是讓她那個母親看到，不知道會是什麽神色？罷了，多想無益！

看了眼客廳的鬧鐘，蘇繡寧向廚房走去。淘米入鍋，按下開始鍵，看着已經開始工作的電飯煲，蘇大掌櫃的心情好了起來。

前世一直忙忙碌碌，即使是她還沒撐起家業的時候，也是難得有閑暇的時間。作為蘇繡世家的嫡傳子孫，從小就要研習繡法，母親又是個最傳統不過的，德容言功，樣樣都不能落下。偏她又是個喜歡獵奇的性子，那時候洋人的各種精巧玩意兒已經在姑蘇随處可見，她央着奶娘的兒子偷偷地弄來一些，趁着晚上睡覺前的工夫觀賞參研，更是沒了玩樂的時間。

當然，她也下過廚，不過就是被一堆丫頭婆子圍着，根本就輪不到她上手，就是個監督的。等到她成了大掌櫃，那就更不用說了，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都不夠她用的，哪還能像現在這樣悠然地淘米做飯！

看着顧自轉圈的指示燈，即使已經這樣看了兩個多月，蘇大掌櫃仍是覺得新鮮得很！

她出院時候，又在樓上躺了一個周，軟磨硬泡地好不容易讓蘇缙安答應她下地，然後按捺着好奇，開始在這個家裏打量起來。

其他的地方倒還好，什麽沙發啦，電燈啦，抽水馬桶啦，她前世的那個時候已經都有了。她本就喜歡稀奇玩意兒，所以，托了跟家裏有生意往來的洋人幫忙從浦江市弄了來，在家裏裝上，樂的弟弟妹妹們玩的不亦樂乎。

可這廚房裏的抽油煙機、天然氣竈、電飯煲、高壓鍋，卻是前世沒見過的。以前煙熏火燎的廚房，就這麽輕輕一按，然後就搞定了，要是讓弟弟妹妹們看到，只怕是要掀翻屋頂了！

“想什麽呢！”冷淡而富有質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蘇繡寧轉身，臉上已是笑得燦爛！

作者有話要說：  後記:三更到了！原本以為這篇不會像《沈家規矩多》那樣，需要查閱大量專業資料，可寫文真不是那麽容易的，這篇古穿今，尤其要注意！還好自己是學歷史的，清末，電燈、抽水馬桶已經有地方在用了，當然，肯定是沒有現在這樣設備完善。至于沙發，有人認為中國漢代的時候就有了，這裏說的是現在我們用的這種沙發。記得之前上課時，有位老師說可以寫篇抽水馬桶與近代中國社會變遷的論文，絕對能達到博士論文的要求，是不是覺得很好玩呢！雖然被論文虐的死去活來，但還是要為大學歷史專業申訴一下，它真沒大家高中時候那麽枯燥，還是很有意思的！ps我們不生産史料，我們是史料的搬運工，歐耶！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