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紅舞裙

“小寧，走了？”新生大會持續了兩個多小時，會後，蘇繡寧被紀然給叫到了一邊。顧安安也沒急着離開，瞧着紀然走了，這才拎起兩個人的書包，朝蘇繡寧走去。

至于紀然找蘇繡寧做什麽，蘇繡寧手裏拿着的那張紙又是怎麽回事，一點問的意思都沒。而這也是蘇繡寧越來越喜歡她的地方，不八卦、不瞎打聽，雖然瞧着大大咧咧的，但心裏卻是個有數的，很好！

至于紀然為什麽會找她，自然是為了之前招募工作人員的事兒。紀然通知她周末去李老師的辦公室面試，順帶着還不小心地透露了一句，因為有不少人想報考李老師的研究生，為了跟未來的老板拉近距離，所以這次報名的人遠超預期。

蘇大掌櫃是個聰明的，聞弦歌而知雅意，知道紀然是想讓她提前做好心理準備，只怕這次的面試不僅僅是看誰認字多這麽簡單了，而且參與競争的都是比她多學了幾年專業知識的師兄師姐，恐怕她的勝算不大了。

笑眯眯地向紀然道謝，轉頭蘇大掌櫃就将這事抛諸腦後了。競争激烈又如何，能比得上全國幾百家繡莊一起争奪趕制小皇帝龍袍來的激烈！再說，雖然她沒接受過專業知識，但她可是做了功課的，就通告裏列出的那些報紙，她可是都有看到過。甚至，那裏面沒有出現的，她家裏都有一堆。

報紙是她那個時候的新興事物，一開始她純粹是新奇，就讓人買了些回來。只是越看，她卻從裏面發現了不少跟生意有關的東西。

首先這個打廣告，就是個擴大繡莊生意的好機會。再有，西洋出了什麽新的缫絲、織布機器，本地的哪家織布局購置了，也能很快知道。雖然她家不做布料生意，但繡布卻是需要采購的。即便當時沒人願意用西洋機器生産的繡布，覺得那個稱不上咱們老祖宗傳下來的手藝，但朝廷的那位張大人不是還說什麽“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嘛，連教育這麽大的事兒都要變革了，更何況是刺繡呢！

拉回已經不知道飛奔向何處的思緒，蘇大掌櫃将紀然的好心囑咐徹底丢在了犄角旮旯裏，跟着顧安安覓食去了。

“咦？那是？”快到食堂的時候，就見食堂前的廣場上聚集了很多人，顧安安拉着蘇繡寧擠進人群。好吧，愛看熱鬧這點，蘇大掌櫃實在有點別扭。

前世她怎麽也算得上大家閨秀，雖然後頭成了大掌櫃，別人都不把她當女人看了，但該有的儀态、驕矜，她還是謹記的。當然，這個跟她那吃齋念佛的母親大人有關，母親是書香門第出身，最是在意規矩行止，蘇大掌櫃作為她的第一個孩子，自然受到了最嚴格的教導。即便後頭她做了太多讓母親看不上的抛頭露面事兒，但這強勢圍觀什麽的，卻是沒有的。就連菜市口斬首，她也是提前讓人預定好了茶樓裏正對着刑場的包廂，而不是擠在人群裏瞧熱鬧。

她怎麽說也是有身份的，這親自下場什麽的，讓別人看見，還以為她蘇家沒人了呢！

蘇大掌櫃頭疼地被顧安安拉着，一個攤位一個攤位地看過去，也是弄明白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開學季，除了軍訓，最大的事兒就是社團招新了。京大的學生社團五花八門什麽都有，作為一個剛剛跟這個世界接上軌、但對學校生活還很陌生的人，蘇大掌櫃也漸漸瞧出了樂趣，甚至在經過舞蹈團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诶，小寧你想參加這個？”顧安安看她不動了，也停了下來，瞧瞧蘇繡寧的小身板，再看看正對她的一張舞蹈團的宣傳海報，嗯，那個動作一看就是高難度的，連她這個習武多年的，都瞧着有些危險，所以，小寧應該不是想要學街舞吧！？

蘇繡寧面前的是一張介紹華爾茲的海報，一男一女掌心相握、側身相貼、滑步向前，女伴身着大紅舞裙，裙擺随着舞步蕩開，有種搖曳生姿的獨特韻致。

“要報名嗎？”看她盯着那張海報沒了動靜，顧安安看了半晌，也沒瞧出這上面有什麽好看的。不就是華爾茲嘛，就連廣場舞大媽們都會跳的，有什麽好驚奇的。當然，這專業的就是專業的，動作到位還好看，這個是沒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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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繡寧愣了一下，臉上泛起一絲笑意，卻是搖搖頭，邁步走了。

顧安安滿臉問號，再看了一眼海報，還是沒發現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所以，為什麽她覺得，剛剛小寧是在看着它懷念什麽呢？

她是感覺錯了嗎？沒有！那張海報确實勾起了蘇繡寧的思緒，關于前世的，關于感情的，雖然她從來都不肯承認，但雁過留痕。

華爾茲，她那個時候已經有了，只不過僅限于浦江十裏洋場的私人聚會上。至于她為什麽知道，并且她還去看過，自然是因為她結交的洋人，那個給小弟治病的洋大夫。

可能是因為頭一次有華人主動找他治病，并且願意讓他紮針，而不是像別人一樣，以為這是什麽勾魂攝魄或者吸取陽氣的手段，再加上她跟她母親對峙的那一出，讓他印象深刻，所以那個叫愛德華的英格蘭醫生，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成了她的第一位洋人朋友。

後來她去浦江做生意，愛德華知道了，自告奮勇地要帶她去租界裏轉轉。她原本就有些好奇，想知道洋人住的地方到底是個什麽樣子，報紙上刊登的電燈、抽水馬桶什麽的，她早就想見識一下了，然後兩個人一拍即合。

那幾天，愛德華帶她走遍了所有她能去的公共租界的每一個地方，她知道了教堂也有分新教教堂、天主教教堂，知道了公共租界是由以前的英租界和美租界合并而成，知道了英語不僅僅是英格蘭人會說，美利堅人也會說等等等等。世界在她面前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那些她所沒聽過的、沒見過的，就這樣進入她的視野中，她心潮澎湃又小心翼翼。

在轉了幾天之後，愛德華帶她參加了一位朋友的生日聚會，然後，在那場聚會上，她知道了，原來不是夫妻的一男一女也可以貼的那麽近，那種叫做華爾茲的舞蹈徹底颠覆了她的觀念。

蘇大掌櫃從來都覺得，自己是跟母親完全相對的人，她不守婦道、她抛頭露面，但比起眼前的衣香鬓影、搖曳生姿，她覺得自己之前所做的那些根本都算不了什麽！

可是，當愛德華面向她彎腰邀請的時候，她卻不自覺地倒退了。那樣親密的舉動怎麽可以！即使她也曾陪着人逛過窯子，還絲毫沒有怯場，但，這樣緊緊相貼的動作，她又怎麽可以在大庭廣衆之下做呢！更何況，愛德華只是她的朋友而已！

似是看出了她的拒絕和厭惡，愛德華漂亮的藍眼睛閃過明晃晃的失望，但還是誠懇地跟她道歉，他并沒有想要唐突佳人的意思，只是覺得她是個與衆不同的勇于嘗試的女孩，所以他才敢帶她來。對于給她造成的恐慌，他深表抱歉，并且保證以後一定會征求她的意見，再帶她過來。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蘇繡寧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愛德華對她是起了心思的。以前不是他隐藏得深，而是她已經習慣了男人們或輕視或嫉妒的目光，所以覺得她這一輩子只怕是要做個老姑婆了，也就沒把愛德華異常熱情的舉動放在心上。

可是，就算現在知道了，她也是不可能答應他的。先不論她母親知道了，只怕是會打死她，就算是她自己，也過不去心裏的那一關。

愛德華是個好人，她一直知道，從他到了江寧開始，就做了不少救死扶傷的善事。即使有很多人都不承他的情，甚至被救治完了，就遠遠地躲開，但他還是一直堅持着。他說過救死扶傷是醫生的天職，不管病人多麽不理解他、躲着他、讨厭他，甚至傷害他，但他還是不會因此而放棄。

對于這樣純粹而熱烈的心願，蘇繡寧一向是嗤之以鼻的，可，瞧見愛德華那雙漂亮的藍眼睛裏閃爍着耀眼的光芒，她覺得被晃了眼，然後，就這麽稀裏糊塗地跟他成了朋友。

也許，其實，她的心底深處是羨慕像愛德華這樣的人吧，就像她羨慕蘇家夫妻倆一樣，就是因為做不到，所以才會嘴裏說着蠢，心裏卻是不自覺地向他們靠近。可是，真的要跟這樣的人長長久久地生活在一起，她卻退縮了。

什麽文化不通、什麽信仰差異，這些并不是她和愛德華之間的障礙，而是她的心，在愛德華面前，她的心太過污穢、太過黑暗。她渴望着被愛德華的光芒照耀，可她又不敢離他太近，因為，這樣就會無時不刻地提醒她，她是怎樣卑劣的一個女人！

“想什麽呢？”不知被誰絆了一跤，跌跌撞撞地好像抓住了什麽，然後等回過神來的時候，蘇繡寧已經被蘇缙安攬在了懷中，而他們的身側，樂饒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襯衫，他身後是計算機協會的招新點，那裏蘇缙安的三個舍友正在報名。

蘇大掌櫃不用想也知道，她家小安剛剛也是在這裏報名的，只不過看到她神思不屬才趕了過來。至于樂饒，蘇繡寧從蘇缙安的懷中掙脫了出來，神色淡然地點點頭，正想開口說聲謝謝，卻被顧安安拉住一陣打量。剛剛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顧安安正在瞧熱鬧呢，等反應過來，已經晚了，也是自責。

“謝謝師兄！”蘇缙安看着蘇繡寧活動了兩下，向顧安安展示她确實沒什麽事，這才收回視線，淡定地對着樂饒道謝。聲音冷淡，絲毫聽不出有什麽感激的意思。

樂饒卻是笑笑，得，果然是他多管閑事了，人家親弟弟在這兒呢，他充什麽英雄，只不過，剛剛那張臉上的凝滞深沉又是怎麽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後記：蘇大掌櫃是個很矛盾的人，一方面她讨厭母親那種循規蹈矩的生活，想要突破束縛，一方面，她又謹記着她母親教授的東西，無論什麽時候都注意儀态。這個其實也并不沖突，就像現在的女孩子，雖然平時大大咧咧的，但到了正式場合，馬上就是姿态娴雅的大家閨秀。不知道這樣解釋大家有沒有看懂，反正就是這麽個意思，就是要表明大大寫的沒有前後矛盾，呵呵！

關于愛德華這個人，首先前世蘇大掌櫃二十六歲高齡，情窦初開什麽的，不可能完全沒有，但她到底會對什麽人心動，大大也是考慮了好久。蘇大掌櫃的做派，很多舊派的男人肯定是敬而遠之的，而她那種追求新鮮事物的大膽和勇氣，吸引個外國人也是正常的吧！呵呵！不知道大家會不會接受這樣的解釋？至于她對愛德華的感情，肯定不是愛情，因為她只是被他的純粹所吸引而已，但愛德華還是會在她心裏占據一定地位，畢竟難得有人追求！

其實愛德華的人設，也是為了襯托後面男主角的人設，好吧，強強對抗，能跟蘇大掌櫃抗衡的男人，也不是個好人！男主即将上線，敬請期待！

ps張大人指張之洞。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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