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胖子想坑人(上)
在她開口之前, 傅希言已經猜到對方一定會問這個問題,但怎麽回答,還有幾分猶豫不決。
審訊是一種心理戰, 是問方與答方互相博弈的過程。
問方想要盡可能套路答方,挖掘更多想知道的真相,而答方要基于對方已知信息的基礎上, 盡可能給出有利于自己的答案。
傅希言現在面臨的最大問題是,自己吃的九陽丹到底是不是對方要的混陽丹?知道自己吃了七顆以後, 裴元瑾會不會像梁子翁追郭靖一樣, 想咬?
他試探着将疑惑問出口。
虞素環臉上笑容不變, 心下微微一沉。如果傅希言沒有拿藥, 自然不會關注藥是什麽, 他關注藥,自然是因為藥的去向的确與其有關。
可他既然不知道藥的效用, 為何而拿?
“此藥對少主至關重要, ”她微微一頓,看着傅希言極力保持鎮靜下難以掩藏的緊張,才斟酌道, “對整個儲仙宮也至關重要。”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傅希言腦海飄過一行字, 那都是事兒,攤上的事兒。
他垂眸,試探着問:“哦,莫非這藥能成就絕世武功?”自己吃了七顆, 蹿了個大境界, 若是裴元瑾服用, 該不會直接登頂出道了吧?
越想越慌, 又聽虞素環說“這麽說, 也并無不可”,傅希言心梗得不行,下定決心死撐到底,絕不承認!
卻聽虞素環幽幽道:“其實,要查藥的去向也不難,無非兩種可能,一是被吃了,二是被送走了。第二種可能,假以時日,總歸能查到的,第一種嘛,大夫把脈就能查出來。裴介鎮,最不缺的就是大夫。”
話說到這裏,傅希言已經沒有僥幸逃脫的餘地。
一是唐恭還活着,他必定咬死自己。儲仙宮這麽看重這藥,絕不會糊裏糊塗地将他放過去。
二是藥效在這裏,儲仙宮只要找到楚少陽,那自己的前後變化也是擺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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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還需要三嗎?
有這兩條,就足以讓他萬劫不複。
傅希言嘆氣道:“我吃了梁先生給的九陽丹。”
虞素環嘴角一僵:“什麽?”
傅希言只好重複了一遍。
虞素環沉聲問:“幾顆?”
其實看傅希言活蹦亂跳渾然無事的模樣,她心中認定對方最多吃了一顆,加上唐寶雲服用的兩顆,應該還有六顆。
她正盤算餘下的六顆該如何找回,就聽傅希言小聲地說:“七顆。”
“什麽?”
虞素環音量陡然拔高。
傅希言頓時後悔。
他不知道藥一共有幾顆,當時問陸瑞春,陸瑞春沒回答,便以為唐恭拿的大頭,給了他小頭,但看虞素環前後的反應,突然意識到,也許七顆才是大頭!
虞素環問:“藥是什麽樣子?”
黑,圓,觸手生溫……
其實這些形容陸瑞春都說過,傅希言也不抱僥幸。他強調“梁先生給的九陽丹”只是想給自己立個無辜的人設。
可惜虞素環并沒有理會他的小心機。此時的她第一次卸下優雅,提着裙子匆匆出去,一邊叫人放兩個柳木莊的大夫過來,一邊叫人去找傅希言之前的脈案。
兩位大夫來之前,還因為儲仙宮的突然闖入,互相紮針壓驚,突然被點名,更是驚上加驚,見虞素環時,兩人抖如篩糠,話都講不利索。
虞素環心中不太滿意,卻也沒有更好的人選,只能讓他們先看着。
兩個年過半百的老大夫蹲在地上,顫巍巍地給他搭脈,讓傅希言有些過意不去,便安慰道:“你們梁先生已經給我看過了,也沒什麽好辦法。”
本意是說,看不好也沒什麽,不想老大夫們已經知道了梁先生死亡的消息,以為看不好就要步其後塵,更加驚恐萬分。
傅希言看着自己手腕上輕輕抖動的手指,默默地閉上了嘴巴。
幸好,老大夫能在柳木莊供職多年,自然有些本事在身上。兩人輪流看完,又在角落交流了一會兒看法,就去虞素環那裏交差了。
因為虞素環就在牢房不遠處,所以傅希言豎起耳朵,還是能聽到一些聲音的。
大夫都表示傅希言心寬體胖,身體倍棒,可以用藥物或針灸減肥。他們大概聽說過梁先生之前給傅希言拔過罐,絕口不提這一茬。
虞素環問:“體內濕寒呢?”
老大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說:“這位公子練得應當是陽剛一脈的真氣,到了鍛骨期,自能驅寒避濕。”
虞素環将手中的脈案給二人看:“要将這個人調理到傅公子的身體狀況,可有辦法?”
脈案上的名字被虞素環撕去,兩個大夫不知道這就是傅公子,糾結了許久,互相眼神示意了好一會兒,其中一個才說:“看着也不難,調理上一兩年,或有成效。”
虞素環心往下沉:“如果有至剛至陽的靈藥呢?可否在短短兩三天內見效?”
“是藥三分毒。藥下的太猛,病好了,身體垮了,得不償失。”
兩位大夫都是這個意見。
虞素環叫人将他們送回去,又派人通知戚重調查傅希言的一切,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
傅希言聽她語氣沉重地頒布一系列命令,心情也很凝重。
他将懷中的東西一一拿出來,攤在地上,挑挑揀揀後,給忠心、耿耿各分了五百兩銀票,然後戀戀不舍地從栅欄裏遞出去。
只是這栅欄縫隙委實小了些,他才伸出去一個手腕,就卡住了,不由嘆息:“莫非天意讓我多留點錢陪葬嗎?”
話音剛落,手中的銀票就被隔壁伸出來的手臂靈活地接過去了。
周耿耿縮回胳膊,看了看手中的銀票,疑惑道:“小公子?”
傅希言說:“一人五百兩,借你們的,十出十二歸。”
周耿耿:“……可不可以不借?”這裏也沒處用去。
周忠心發現了夾在銀票中的香皂配方:“這是?”
傅希言道:“交給我叔叔,他會明白的。”當初制冰方子他叔看一眼就明白了,想來這個也不難。他在這個世界活了十六年,享受很多,沒啥産出,這個方子就當報答養育之恩吧。
周忠心聽出他話中的不祥之意,急忙将銀票收起,繼續抓緊時間研究地牢的門鎖。
另一邊,戚重搜查柳木莊時,已經找到唐恭搜集的傅希言資料,遠比他找的詳細。
虞素環只翻了兩頁,就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并不是個喜歡嘆氣的人,因為曾經有人對她說,嘆氣會招致黴運,可今天一天,她就嘆掉了一年的分量。她拿着資料問:“少主在哪?”
裴元瑾本不打算見唐恭。
之前在偏僻小院的那一面,已是他纡尊降貴的接見,而唐恭的表現也令他十分失望。作為天地鑒主昔日的二弟子,他的表現實在不如人意。
狹隘、短視、愚蠢、惡毒、冷血……
那仙風道骨般的外表下的內心世界,肮髒又醜陋。
可其他人審問唐恭,全都铩羽而歸,在扛打方面,這位唐莊主保持住了一莊之主的體面。恰好他喂完白虎,在莊中無事,閑極無聊便親自過來見一見。
唐恭抱膝坐在地上,華貴的外衣破了許多洞,露出斑斑血跡。
審訊分很多種,唐恭不合作還叫嚣的态度激怒了裴元瑾的手下,故而采取嚴刑拷打。他們并不将人綁起來,而是封住對方的武功,在牢房外面射暗器,有時候還會在上面抹一些奇怪的藥粉。
唐恭這個姿勢當然不是為了表現文藝青年的一面,而是之前的暗器專門朝他的下三路出手,讓他又惱又怒又羞!
裴元瑾一出現,他就啐了一口血沫:“堂堂儲仙宮,竟好使這般下三濫的手段!”
裴元瑾沒有與他唠嗑的打算,直截了當地問:“混陽丹是誰給你的?”
唐恭陰笑道:“想知道嗎?好,我告訴你,是莫翛然給我的。”
裴元瑾想了想:“莫翛然大婚當日,你差點擄走他的新娘。如今,他給你混陽丹,借我的刀殺你,也是應有之義。只是你為什麽會上當呢?是因為蠢嗎?”
蠢?
他竟然說自己蠢?
唐恭勃然大怒。
直至現在,他依舊不覺得自己有錯。此事唯一的疏漏,就是低估了傅希言。
按他原本的計劃,傅希言吃了一顆混陽丹之後,就會五內俱焚,疼痛不堪,到時候,自己把其餘的藥丢到他們院子裏,再帶陸瑞春走個場,“人贓并獲”,自然能順利将鍋扣在對方身上。
後來傅希言讨藥,他便順勢改變計劃,将所有的混陽丹都給了對方,這樣,連栽贓的步驟也省了。
可惜,他沒算到陸瑞春因為戚重的關系遲來了兩天,而傅希言竟然趁機将藥藏了起來——他始終不相信有人能将七顆混陽丹一口氣全吃了。
總之,若非傅希言這個變故,他的計劃本該萬無一失。
唐恭起身,傲慢道:“休出狂言!你小時候,我還喝過你的滿月酒呢?你若動我,我師父絕不會放過你!”
裴元瑾不理他,仿佛對着空氣說話:“師鑒主因為柳木莊歷代的善舉而收你為徒。沒想到你天賦差勁,卻狼子野心,觊觎天地鑒主之位,還想禍害他的女兒。不知唐夫人是否知道你當初為了入贅天地鑒,曾推掉與她的婚事。也不知你的侄子是否知道,你入贅天地鑒失敗,灰溜溜回來後,又為了争奪柳木莊主之位,下毒殺害自己的親弟弟?”
唐恭大吼:“你血口噴人!”
裴元瑾面不改色:“其實不必你說,我也猜到誰給你的藥。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不就是那個和你一樣蠢一樣壞卻不自知的家夥。”
他說完就走,心中想的卻是,等鐵膽藥師姜休到了,自然有辦法讓他開口。唐恭比他想象中的更不堪,這一趟簡直是浪費時間。
唐恭氣喘如牛,面色呈現不正常的潮紅。他左邊的胳膊正在淌血,但這道口子并不是審訊時受的傷,而是他拿地上的暗器,自己硬生生割出來的。
在那個位置,藏着一紅一藍兩顆救命的藥。
紅色的,可以瞬間激發人的潛力,暫時突破一個大境界。
藍色的,可以讓人進入假死狀态。
他服用了紅色。
裴元瑾出現前,他一直在調息,想恢複武功逃出去,然而現在,他腦袋裏名為理智的弦已經斷得不能再斷,狂怒、暴躁等情緒占據心緒,讓他完全不能思考,一味地朝着裴元瑾的方向沖了過去。
裴元瑾轉身,就看到唐恭撲在牢房的栅欄上,身體爆裂開來。
盡管他及時用真氣将撲面而來的血肉擋住,可突如其來的視覺沖擊以及那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仍是讓他變了臉色。
虞素環來的時候,他正趕着去洗澡。
聽說唐恭自爆,她愣了愣。在她的認知裏,像唐恭這種權力欲望強盛的人,應該是極怕死的。不過龍生九子,各有不同,有野心的人,也可能不怕死。
事實已成,她開始考慮這件事造成的後果。
柳木莊地位特殊,不僅是江湖,連民間也很有威望。所以在進攻之前,她已經計劃好,要揭發十年前唐恭殺害自己弟弟的惡行,然後扶持他的侄子——也就是唐捕頭繼任柳木莊主之位。
而唐恭在原本的計劃裏,會被關起來,直到他們去信天地鑒,看對方的态度再決定他的下場。
如今唐恭死了,那天地鑒的态度可能會有變化。
她有些擔心:“莫翛然一向無利不起早。唐恭沒死,他一定會迫不及待的撇清關系,可唐恭死了,他可能會借題發揮,要我們作出補償。”
裴元瑾冷笑:“那就先下手為強。把唐寶雲和唐恭的屍體送過去,問問他們,是誰指使唐寶雲偷吃藥,又是誰指使唐恭事敗後與我同歸于盡的!”
虞素環一怔,唐恭死于自爆,唯一在場的是裴元瑾,要這麽說,倒也沒什麽不對。
裴元瑾回到房間,正要脫衣服洗澡,扭頭看虞素環跟進來,不由皺眉:“虞姑姑還有事?”
虞素環苦笑:“的确還有一件事。”
周忠心越獄尚未成功,傅希言就被單獨提審。
他被帶到一間裝修精致的陌生客房裏,還有人送豐盛的美食。
傅希言饑腸辘辘地看着油膩膩的雞腿,香噴噴的排骨,卻一點胃口都沒有。聽說犯人被執行死刑之前,會讓吃一頓好的,以免當餓死鬼,所以囚犯最怕被改善夥食。
……他也怕。
和送餐的人套了半天近乎,然而對方木頭人似的,連眼神都沒有給一個。等他走後,傅希言立刻去拉門,門一拉就開了——康坦大道就在前方,外面連個守衛都沒有。
傅希言:“……”
這陷阱未免做得也太不走心了吧?游戲還知道放個CG動畫呢,好歹來個黑衣人把守衛引開什麽的劇情吧?這擺明是請君出甕、前方高能……他哪敢走?
怕被誤會,他急忙關上門,怕關得不結實,還細心地推了兩把。
坐在隔壁,通過牆壁洞眼将一切盡收眼底的裴元瑾:“……”
他面無表情地看向虞素環。
虞素環笑了笑:“他的确是個妙人。”
裴元瑾嗤笑:“膽小如鼠。”換做是他,哪怕只有一線機會逃出生天,他也願意冒險一試!
之前在小院,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唐恭和陸瑞春身上,根本沒在意過這個伯爵庶子。如今知道混陽丹有可能被他吃了,才多看了幾眼,只覺此子腦滿腸肥、面目可憎,比唐恭那個僞君子更叫人讨厭!
他見傅希言像小老鼠一樣在房間裏轉來轉去,心中煩躁:“姜藥師何時能到?”
他們從儲仙宮出發時,是和鐵膽藥師姜休一道的,只是姜藥師受不了日夜兼程趕路,落後了一程。虞素環估算:“最快也要今夜,再遲些,或許要到明天中午。”
裴元瑾便等到半夜,姜休沒來。
這段時間,電部全員007。柳木莊被底朝天、天朝底地來回翻了兩遍,始終沒有混陽丹的蹤跡。
戚重已經派人去審問忠心、耿耿,但虞素環事先特意叮囑不得用刑,因此他雖然拿到了口供,卻不敢立即呈上來,又将兩人分別審訊了好幾遍,直到天亮才收工。
虞素環一夜未睡,拿到兩人與傅希言所言一致的口供後,有些發愁。
從裴元瑾昨日的态度看得出來,他并不接受傅希言吃了七顆混陽丹的事,只是姜休還沒到,事情還不算塵埃落定,他才沒有将真實的态度表現出來。一旦姜休也認定了這件事,還不知道這位小祖宗會有何反應。
若非唐恭自爆而亡,她都恨不能将人再殺一遍。
至中午,千呼萬喚的姜休終于到了。
虞素環邊迎接邊将目前的狀況說了。
姜休嗤之以鼻:“七顆?不可能!”
混陽丹是他親手煉制,最清楚威力,三顆就是極限,當今之世,不可能有人能連服七顆。
看他信心滿滿,裴元瑾也放下心中大石。他算過,哪怕胖子吃了三顆,那還剩四顆……好歹留了一個名額。
他和虞素環坐在隔壁,看着姜休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進了傅希言所在的客房。
傅希言飽睡飽餐之後,正坐在窗邊發呆,姜休進門時,他的眼神還有些發直。
姜休随口問:“小友在想什麽?”
傅希言口無遮攔慣了,順口道:“我是不是被當成了禁脔?”
……
姜休下意識地往洞眼的方向看了一眼。當然,洞眼這麽小,他是看不到裴元瑾發黑的臉色的,但是憑着多年相處,他完全能想象的到,不由同情地看了傅希言一眼。
傅希言以為自己猜中了,心涼半截。
肥胖也無法掩飾他的美貌了嗎?!
姜休朝他招手:“你過來,我把個脈。”
傅希言老老實實地走過去坐下,在他把脈的中途,又忍不住嘴賤了一句:“別看我屁股大,但是性別不符,還是不好生養的。”
姜休把脈的手也忍不住抖了抖。
隔壁,虞素環看着臉色越來越黑的裴元瑾,忍着笑道:“我說過,他是個妙人。”
裴元瑾說:“既然他繼承不了家業,也無功名在身,就如他所願,留在儲仙宮打雜吧。”
虞素環怕自己玩笑太過,害了傅希言,正要挽回兩句,就聽姜休“咦”了一聲,面色凝重起來。
鐵膽藥師姜休是天下有數的神醫,一身本領自然不是普通大夫可比。他盯着傅希言問:“你什麽時候開始發胖的?”
傅希言說:“據我爹說,我生下來就胖。”
姜休蹙眉:“是不是無論如何都減不下去?”
這還是第一次有大夫反過來告訴他這件事,傅希言用力點頭。
姜休問:“你母親是何人?”
作為大夫,這話問得超綱了。傅希言狐疑道:“我母親是誰,和我減肥不成功有什麽關系?她很瘦,這應該不是遺傳。”
姜休不耐煩:“問你你答便是了。”
“我娘是永豐伯府的白姨娘,走投無路賣身進的伯府。”
像這種家庭情況,這個時代的許多人是避諱在外人面前提及的,但傅希言不在此列,一是他帶着記憶轉世投胎,從平民階層跨越到貴族階層就已經偷着樂了,完全不覺得親媽是姨娘丢人,畢竟制度允許,法律認可;二是傅府整體氛圍好,孩子都管得嚴,一點庶出的優勢都沒有。
偏生姜休是個武林人士,也不覺得這有什麽說不得的,繼續追問:“你娘為何走投無路?”
傅希言一怔:“可能缺錢?”
姜休覺得這小子知道得不多,有些不悅:“你娘現在在哪?”
傅希言黯然道:“已經仙逝了。”
姜休想了想:“你把手伸過來,我再看看。”
一看一炷香,希言有點慌。
“……大夫,你看我還有救嗎?”
姜休心中五味雜陳:“不好說啊。”以裴元瑾的性格,他怕是神仙難救;但以裴元瑾現下的境況,又不能拿他怎樣。
總而言之,還是看裴元瑾。
他仿佛沒見到傅希言一瞬間難看的臉色,潇灑地拿起自己的藥箱,從房間裏退出來,然後繞了個圈子,去了隔壁。
隔壁的裴元瑾和虞素環早已迫不及待。
不過裴元瑾在衆人面前一向喜歡表現得從容有度,先開口提問的機會就落到了虞素環的身上。
“如何?”
其實不用她問,姜休也是滿肚子的話要傾訴。
“這個人不簡單。”
這句話做開場,其實是定下了一個基調,表明接下來的話有可能會超出他們原來的設想。
裴元瑾聽懂了,眉峰微微蹙起。
姜休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并沒有注意到,事實上,他就算注意到了,接下來的話該說還得說。
“我曾經說過,改進後的《聖燚功》,真氣剛猛霸道至極,超出人類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不僅無法行男女之事,自身也會因陽氣過盛,剛極而折。故而我研制混陽丹,一來可以調理你對象的體質,使身體成為平衡陰陽的容器,不懼你體內的真氣。二者,還可以反過來幫助你調和陰陽,柔化剛猛,控制功法帶來的傷害。
“混陽丹要連服三枚。一枚,打基礎;兩枚,通經脈,調會元;三枚,可使陽極反陰,達到平衡。
“之所以是三枚,因為這是極限。能熬過三枚的人,已是屈指可數,除了天賦異禀,武功獨特之外,還要我親手調配的藥浴相輔相成。到第四枚,我的藥浴也沒用了,一般人自然挺不過去。”
這些話,裴元瑾和虞素環都聽過好多遍,但姜休此時提起,肯定另有原因。
果然,他接下來道:“我原本是這樣想的。”
他的表情有苦惱,有疑惑,又隐隐有些興奮:“萬萬沒想到有人能打破常規!”
虞素環心中一動:“怎麽打破常規?”
“蠱!是蠱!”姜休激動地敲着自己的手掌,“蠱能改變人的體質,讓原本不可能的事情變得可能。”
虞素環說:“什麽樣的蠱?”
姜休搖頭:“不知道,我是個藥師,不是蠱師,不過一定是天底下最厲害的那一類。只有最厲害的蠱,才能讓人的身體狀态都因之改變。”
虞素環若有所思:“你是說傅希言的肥胖是蠱造成的?”
姜休道:“你讓他活活餓一個月,信不信他到死都是胖墩墩的!”
虞素環對傅希言有好感,自然不會這麽做,可裴元瑾在旁邊聽着,卻有幾分意動,虞素環忙岔開話題:“所以傅希言到底吃了幾顆混陽丹?”
姜休眼皮一翻:“他不是說七顆嗎?他說多少就多少呗。”
虞素環小心翼翼地看了裴元瑾一眼:“你之前不是說不可能嗎?”
姜休無賴道:“我又不是皇帝,金科玉律不能改。我怎麽知道他體內會有蠱。既然有蠱,就有可能。而且看他的身體狀态,五六顆起碼是有的。”
……
五六顆和七顆也沒什麽區別了。
“那現在怎麽辦?”
虞素環一句話,問得整個房間都沉默了。
姜休想了想說:“混陽丹是不可能再練了,畢竟每個人的……只有一次。”
裴元瑾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不由臉色一黑。
他今天黑臉的次數比過去加起來都要多。
姜休又慢悠悠道:“不過嘛。”
一聽有轉機,虞素環和裴元瑾眼睛一亮,齊齊看向他。
姜休站着說話,果然腰不疼:“不生孩子,男女有什麽區別?這胖子會元形成的陰陽平衡,比最好的預想還要好得多,堪稱完美,這不比那些吃三顆還要藥浴的女孩強多了嗎?你和他湊合湊合呗!”
……
轟隆隆——
房子突然塌了。
傅希言灰頭土臉地從廢墟裏爬出來,茫然四顧,看到姜休和虞素環狼狽地站在走廊裏撣灰。
他們前方,自己隔壁,那個一出場就不可一世的偶像青年正一身清爽地端坐在廢墟之中,他的周圍,是一片不受地震影響的真空地帶。
……
是的,他以為剛剛發生了地震,所以房子才塌了。
他拍拍衣服,虔誠地看着虞素環:“要不,我還是回地牢去吧?”這柳木莊豆腐渣工程,他真的沒法待了!
虞素環詢問般地看向裴元瑾。
裴元瑾不說話。
傅希言看看一聲不響的她,再看看菩薩般平靜的他,恍然大悟,小聲問虞素環:“是要拜一拜才能顯靈嗎?”
虞素環、裴元瑾:“……”
當場——
傅希言就被送回去了。
地牢裏,剛剛開鎖成功,準備越獄的忠心、耿耿和回來的傅希言剛好打了個照面,幾雙眼睛你看我,我看你,空氣中彌漫着說不出的尴尬。
傅希言率先回神,自覺地回到牢房中,關好門。
忠心、耿耿見狀,也忙不疊地回去,順便把鎖重新鎖上,假裝無事發生。
目睹一切的儲仙宮衆人看着牢房裏三人的乖巧.jpg,不禁無語。
牢房裏發生的事情被巨細無遺地上報給了虞素環。
虞素環想着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生悶氣的裴元瑾,不知道這個消息能不能逗他一樂。唉,多半是不能的,現在和傅希言有關的消息,都不可能讓他笑出來。
她走到裴元瑾房間門口,姜休正好出來,看他臉色就知道勸說失敗。
姜休身為醫者,自然勸患者身體為重,療效才是最重要的,治療方法都是為結果而服務。但患者聽不進去,畢竟,這治療方法與原先的方案差得太離譜了!
虞素環敲門,門沒鎖。裴元瑾坐在窗邊,無意識地撫摸着窗外白虎的腦袋,向來犀利的桃花眼竟流露出憂郁。
但的确憂郁。
按他原本的設想,九顆藥丸,三人分服,正好一妻二妾——如今,人數少了也就算了,連性別都變了!如何能忍!
而且聽聽姜休說的什麽話,什麽叫“重量沒差多少”?
他沒好氣地說:“若你也是來勸我的,便不必說了。”
虞素環說:“七公主在莊外求見。”
裴元瑾嗤笑:“你沒告訴她,混陽丹已經被吃完了嗎?”
虞素環說:“公主只是聽說了少主要成親的消息,似乎不知道混陽丹為何物。”
裴元瑾撇開頭,對話題不再感興趣。
虞素環在桌邊坐了下來:“我們何時啓程回去?”
“不回去。”
她好奇地看着他。
裴元瑾冷聲道:“去洛陽。”
“去洛陽做什麽?”
“查賬。”
虞素環一怔。
其實儲仙宮的四大總管是與風雨雷電四部相對應的,她掌管的便是財務。只是裴雄極閉關後,總部對分部的掌控力有所下降,每逢報賬、交錢的時候,各地雨部就會用各種各樣的借口拖延、扣留,起先是一地兩地,時間長了,各地紛紛效仿,變成了慣例。
她不願卷入是非,便睜一只眼閉只眼,反正總部自己的營生也能維持運營。
但裴元瑾顯然不想就這麽算了。
虞素環道:“還不到報賬的時間。”
“所以是查賬。”裴元瑾說,“洛陽城雨部不是說遭遇惡性競争,入不敷出嗎?我們就看看,他們如何的茍延殘喘。”
虞素環見他心意已決,便順勢道:“那柳木莊的人……”
“按原計劃。”
所謂的原計劃就是扶持唐捕頭上位。唐捕頭父親的死因,虞素環在審訊的時候,就已經告訴對方了,後續也已談妥,柳木莊從此會以儲仙宮馬首是瞻。
虞素環說:“我即刻派人送唐寶雲去天地鑒。”
“等等。”裴元瑾沉吟片刻,“把唐寶雲送到姜休處。”
虞素環不解。
裴元瑾說:“她不也吃了兩顆嗎?”
很顯然,比起七顆的傅希言,在裴元瑾心裏,還是覺得兩顆的唐寶雲更容易接受。
虞素環遲疑了下,問:“那傅希言?”
這次,裴元瑾停頓的時間更長了:“他不是想找公主的嗎?”
秋風送爽,秋風也送人。
當傅希言帶着忠心、耿耿從柳木莊出來,看着熟悉的街道時,再世為人的歡喜幾乎令他潸然淚下。
忠心和耿耿看着傅希言,似乎想在劫後重生的當口兒,聽他說兩句。
傅希言清了清嗓子:“唐恭還是沒把錢還回來。”
忠心、耿耿:“……”
但傅希言很樂觀:“就當花錢消災。”
他将懷中的符牌重新系到腰際上。經過柳木莊這麽大的事,連儲仙宮少主都正面遇到兩次,回首自己對楚少陽的忌憚,簡直不值一提。
尤其他如今是鍛骨期巅峰,可以無懼金剛之下。
他這邊剛挂好符牌,就聽旁邊有人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緊接着兩個少女驚慌失措地跑走了。
傅希言三人面面相觑,都覺得是對方醜到了少女。
他們不知道,少女中有一個就是楚光他們心心念念要找的公主。
裴元瑾故意不讓虞素環告訴他們門口就是目标人物,想看他們知道錯失後的後悔與懊惱。然而傅希言壓根沒想找人,哪怕虞素環告訴他了,他也會繼續裝作不知道,反正打野——楚少陽就在附近了,他作為輔助,不得讓讓人頭經濟嘛。
三人出莊後,先吃了一頓飯,然後去了郭平家,想着把房契還回去,但來開門的并不是郭平,而是一個陌生的白發老太太。老太太說這房子是他們家三天前買下來的。
周耿耿吃驚:“沒房契你也買?”
老太太瞪他:“撇哇!沒房契誰買哦,當然是有的!”
傅希言想了想,從懷裏掏出房契給她看。她也很吃驚,急急忙忙從家裏把房契拿出來,兩張一對比,都是真的,只是一張新一點,一張舊一點。
看老太太驚駭害怕的臉,傅希言忙将自己那張遞給她:“您都留着吧。”
老太太顫巍巍地接過來,看着三人的背影,又驚又怕又感激,讷讷說不出話來。
傅希言帶着忠心、耿耿從郭平家出來,依舊路過了那條僻靜的小巷裏。
三人腳步聲啪嗒啪嗒啪,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寂寥。
周忠心說:“看來郭平早就做好了跑路的準備。”
周耿耿疑惑:“那他為什麽不早走?”
“可能是沒找好買家吧。”
想着郭平和他們最後一次見面,還假惺惺地說要房契,耍得他們團團轉,周耿耿就氣不打一處來。
周耿耿說:“最好別讓我再遇到他,不然我會讓他後悔出生!”
“先想想怎麽對付楚少陽吧。”傅希言說着,停下了腳步。
前方,楚少陽正負手站在巷口。
傅希言嘆氣:“說實話,遇到裴元瑾之後,我好像得了‘看誰都像在裝逼’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