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先生

大公主正和身側的兩個伴讀說話,見着二公主挽着鄭娥的手進來,便擡步過去打招呼,居高臨下的打量鄭娥,懶懶道:“你也和我們一同進學嗎?”她瞧鄭娥身量尚小,一團稚氣,難免覺得有趣可笑,便又加了一句,“你可還識得字?”

二公主不大高興她這倨傲的做派,難免要插一句:“大姐姐,阿娥她有名有姓,實在不行便叫鄭妹妹好了。你這樣你啊我啊的叫人很不禮貌!”

大公主被妹妹頂了一句,面上有些過不去,便淡淡的哼了一聲,随口道:“你也知道我記性一貫不太好,又不是什麽阿貓阿狗的名字都能記得。再說了,還不知她是不是真姓鄭呢,哪來怎麽多講究?”

這最後那句話是大公主從生母容充儀那裏聽來的,多少摻了點譏诮和不屑。

二公主聽她這般說鄭娥,氣得厲害,臉都跟着漲紅了,忍不住道:“你,你簡直太過分了!我要告父皇還有母後去!”

大公主聽她說要告皇帝皇後便已生出幾分心虛畏怯,可到底還是在邊上兩個伴讀跟前撐住了面子,鄭重其事的沉了聲,道:“二妹妹,我做姐姐的總也要教你兩句——你我姓蕭,這才是一家姐妹呢。難不成你還要為着一個外人告自家姐姐的狀?還是說,你以為父皇母後真會為了一個外人,為了這麽一點小事,責罰我?”

大公主越說便越覺得自己有理:她雖庶出卻是皇帝的長女,和其他人比起來自是有些不一樣的。且她出生時皇帝便已登基,一出生便是公主之尊,真正的金枝玉葉。她往日裏最是倨傲不過,自視甚高,便是尋常臣女都看不入眼,更何況鄭娥這麽一個來歷不明的?

二公主差點沒去把她那張得意洋洋的蠢臉給抓花,還是在邊上的鄭娥忙又把話給扯了回來:“我識字的。蕭叔叔閑了便叫我認字,只是我人小,骨頭軟,他不讓我多握筆……”她察覺到大公主那點兒微妙的态度,可因着前頭有蕭明钰和太後打底,這會兒她倒是能對那些莫名其妙的惡意平靜以對了。

大公主見她管皇帝叫“蕭叔叔”,便又生出幾分不悅來,正要端出公主的架勢教訓幾句,站在她邊上的伴讀周婉婉已經笑着打了個圓場:“鄭姑娘識字便好,其實也是因為崔大家一貫嚴格,大公主這做姐姐的這才要關心的問一句。”她這般婉轉,大公主适才的冷嘲熱諷反倒成了關心愛護。

大公主本要說幾句“她算是哪門子的妹妹”,可聽着周婉婉口中的“崔大家”三個字便又把話咽了回去,重又斂容在位子上坐好了——等會兒楊大家就要來了,倘若被她抓到了,那才不好呢。

二公主氣不過她們的态度,拉着鄭娥的手,揚着下巴用力哼了一聲,氣沖沖的也跟着坐下了。

倒是鄭娥用手拉了拉二公主的袖子,悄悄的從袖子裏掏出帕子,變戲法似的揭開帕子從裏面拿出她偷偷藏起來的水晶龍鳳糕,這是糯米蒸出來的米糕,上頭用紅棗做了龍鳳的圖案,糯米晶瑩剔透,紅棗甜蜜可口,讓人一看就想要流口水。

鄭娥的聲音也甜軟得像是剛出爐的糯米甜糕:“又不是什麽大事,二姐姐你別氣了,這個給你吃。很好吃的……”她眨眨眼,又長又卷的眼睫就像是小扇子一樣一顫一顫的,笑起來的時候,頰邊酒窩塌下去,甜蜜的很。

二公主瞧她笑起來的模樣便又生不了氣了,只好嘟嘟囔囔的道:“明明是她們的錯,還不讓說了……”話還未說完就被鄭娥塞了半塊糕。

鄭娥自己亦是拿着剩下的半塊糕慢慢吃着,烏溜溜的眼睛就那樣看着二公主,眼睫長的就像是蝶翼。

二公主再忍不住,只好笑起來,一面吃一面還端出大姐姐模樣的伸手替鄭娥擦嘴角:“你吃慢些,嘴角都沾着了。”說着說着,便又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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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兩個正笑着,大公主幾人看在眼裏,心裏頗不是滋味。

大公主聽着那惹人厭的笑聲,細白的素手緊緊抓着書脊,指尖都泛白了,仍舊是有些氣不過。

周婉婉左右瞧了瞧,見着左右宮人斂容束手皆是默默,無人注意這裏。她眼珠子一轉便又悄悄的湊到大公主耳邊,粉唇如花瓣一般柔軟,貼着人的耳朵,聲音細若游絲:“殿下,您真沒必要和她們争這個,要是吵起來崔大家或是皇後那裏難免要生氣。您要是真想要拿那個鄭娥出氣,我這兒倒是有個好主意……”

大公主側耳聽着周婉婉的話,眼睛慢慢就亮了,只是沒開口說做不做——她也不傻,心裏其實也清楚的很:鄭娥到底是皇帝寵着的,蔣美人的事情才剛過去不久,她實不該湊上去自找沒趣。

大公主心念一轉,便也熄了念頭,随口和周婉婉應道:“我再想想吧……”說着,又瞪了邊上的魏淑娴一眼:她兩個伴讀,周婉婉是容充儀選的,伶俐聰慧,事事都能替她着想,故而很得她喜歡重用;而魏淑娴則是皇後選的,雖是公府出身卻又呆又傻,做什麽都慢一拍,使喚起來都不得勁,簡直是個只能看的木美人。

魏淑娴正垂頭看書,忽而被大公主這般一瞪不由微怔,滿面茫然的擡起頭來,慢一拍的問道:“殿下可是有什麽吩咐?”

大公主實在膩歪了魏淑娴這又呆又傻的模樣,面上立時轉冷,很快便移開目光沒再理會對方。

大約過了一刻鐘,外頭的宮人彎身掀了簾子,聽得有腳步聲傳來,過了一會兒果是見着一個披了蓮青色頭蓬的婦人緩步往裏走來。她手裏拿着幾卷書,身後另跟着兩個小宮女替她拿着東西,神色從容,步履不疾不徐,行止之間自有一番大家風範。

這便是皇後特意去給幾個公主請來的女先生——崔大家。崔大家原就是博陵崔氏出身,乃是當朝一等一的名門,嫁的也是範陽盧氏,只可惜她的丈夫年紀輕輕便害了急病,崔大家二十出頭便守了寡。好在當時崔大家膝下已有一子,思忖再三,便也未曾再替改嫁之事,反倒是靜坐家中撫育幼子,潛心向學,才女之名倒是比未出嫁前還響亮。

許皇後亦是書香門第出身,平生最喜讀書,生了二公主後便有意要給女兒尋個好先生,挑了再挑,最後還是覺得崔大家人品出衆、才華過人,這才禀了皇帝,親自去請了她來。

崔大家生得只算清秀,一雙略顯得細長的丹鳳眼,神光內蘊,因着守寡故而平日裏也多穿些青色或是黑色的衣裳,板起臉的時候更顯嚴肅。她為人倒是十分盡責,因大公主年紀已長,之前又一直與皇子們一起進學,經史學問上頭已是足夠,便特意多在禮儀、琴棋書畫上頭教她,只是道:“《論語》公主已是學過了,那句‘不學禮,無以立’,公主想必也是知道的,多的我也不說了……”頓了頓,又說,“至于琴棋書畫,公主也不需似下頭那些刻意苦學用以娛郎君的那些人一般費心,依着公主的身份只需挑揀一兩樣學得精通一些,其餘只需粗知便是——日後與人交際、後院消遣,這些總是需要的……”

一番話下來,情理皆有,大公主心裏頭也服氣了,別別扭扭的挑了書畫來學——這個崇文殿也教,雖是方向上頭不大一樣,先生們也不怎麽挑剔她,可有些底子接着學總是更容易些。

至于伴讀便沒有這麽好的待遇了,大公主學了什麽,她們跟着學便是了,崔大家也不過是偶爾指點一二。

崔大家來了後,在場的幾個學生們都跟着起身行禮,崔大家則是還了半禮,先是看了上回給大公主布置的十張大字,略指點了幾句,指出她幾點不足之處,布置了今日課業——一首詩和十張字。然後她便又令人拿了個汝窯花囊來插上新折的梅花,讓大公主借此想一想,畫一幅梅花圖。

周婉婉和魏淑娴則是趁着崔大家空閑,小心的遞了自己的書畫上去,請她點評幾句。

二公主早就習慣了,知道自己年紀小,必是要等崔大家教完大公主後才輪到,故而她便先拉了鄭娥一同練字,還把自己的紙筆分了一份給鄭娥,笑着道:“咱們先練字,等會兒崔大家便來了。”

鄭娥倒也安之若素,拿着筆和紙和二公主一同練起了字。不過鄭娥年紀小,故而二公主便分了一本薄薄的《千字文》與她抄,自個兒則是提筆抄寫字更多的《急救篇》。

崔大家說了幾句打發了周婉婉和魏淑娴後便特意踱着步子來看兩人練字。她心裏頭自是十分看重二公主的,一貫覺得她心性純良、識大體、耐得住,頗似皇後。這會兒,她便先停步看着二公主的字,略看了看便笑着道:“殿下這字倒是比前一段時間好些了,可見是用了功的。”又沉吟着道,“只是腕力仍舊欠缺,日後仍要堅持練習,否則這字骨便立不起來,顯得輕浮。”

說着,崔大家便轉頭看着鄭娥抄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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