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打火機—
◎黑暗逼仄的小巷裏多了一道光◎
上天的确很偏愛他們這一屆新生,等到段圓圓和許淨歡吃完飯出來後,下了一天的雨竟然停了。
現在還不到七點,天色還沒有黑。
金色赤霞照了半邊天,餘晖與微風輕輕籠罩整片校園。
學校裏有一個書店,不止賣輔導書和習題集,還賣許多少女時期的學生們最愛看的雜志。
段圓圓和許淨歡走進書店,因為剛剛下過雨,許多人留在了教室,書店內并沒有很多人。
她們兩個在書店內逛了逛,各自挑了兩本不同的雜志,這樣等到她們看完後還可以一起互相換着看。
校園內的書店是不能刷校園卡的,只收現金。
段圓圓的兜裏只有一張一百塊的,是杜女士給她留的,杜女士對她在金錢方面毫不吝啬,這次出差幾天,更是在家裏給段圓圓留了一筆現金“巨款”。
在同學們基本每天只有二十塊左右的零花錢的時候,她的紅色一百塊,顯得很不合群。
她從來不覺得這是炫耀,相反的,她不喜歡這樣。
接過書店阿姨找的一把零錢,段圓圓開心的零錢裝進口袋裏。
晚自習整個樓層只有一個值班老師,教室內并沒有老師。
所以同學們只要不說話,保持安靜,想做什麽都沒有人管。
老胡白天在講臺上說的話,似乎對他們的保質期不會超過十二小時。
白天想要好好學習的勁頭到了夜晚消失的無影無蹤。
Advertisement
能保持教室安靜就已經是他們共同的努力了。
段圓圓和許淨歡在一個晚自習內看完了四本少女雜志。
她們對有些故事情節非常不滿意,許淨歡從本子裏撕一張紙,在上面寫了幾個大字:【這一篇氣死我了!】
然後連帶着攤開的雜志一起遞到了段圓圓的課桌上。
段圓圓接過紙條,在上面寫了一句:【我也!這一篇的結尾男主怎麽能挂掉!猝不及防!!】
随後又把紙條推到許淨歡的手邊。
兩個人看完後對視一笑。
少女的默契和友誼,在晚自習,在少女雜志裏,在紙條裏,無聲滋長。
即使許多年後,她們早已忘記了那本少女雜志裏的故事到底講了什麽內容,也早已記不清她們悄悄傳的紙條裏具體寫了什麽,可她們永遠記得那一晚的溫柔的風,永遠記得教室外不止的蟬鳴聲,永遠記得教室裏的燈光很明亮,永遠記得彼此那默契的澄澈一笑。
晚自習下課後,段圓圓仍然選擇了昨天走的樓梯。
路過十班後門,她鼓起勇氣站在後門門口,壓制住飛速跳動的心髒,輕輕的喊了一聲:“周熱。”
她今天沒有這麽好運。
第一眼她就注意到,紀預不在座位上。
他已經放學離開了嗎?
可是他昨天這個時間還在教室裏做題。
他是有什麽事情才提前離開的嗎?
他是因為今天淋了雨不舒服了嗎?
周熱甜甜的看了段圓圓一眼,打斷了段圓圓的思緒,“圓圓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好喔。”
周熱和段圓圓仍然在校園裏就分別,周熱回宿舍,段圓圓自己一個人走回家。
下過雨後的天空繁星閃閃,空氣裏都是雨水特有的潮氣,夾雜着香樟樹和薔薇花淡淡的清香。
回家的小路依然漆黑,路邊的路燈幽暗,效果近似于無,下過雨後更給這份暗黑多添了一絲寒意。
段圓圓拿出手電筒,還好她昨天晚上回家後機智地找出了手電筒。
可是她昨天找到手電筒後就放到了一邊,根本沒有試一試手電筒亮不亮。
而且她還忘記查看手電筒裏有沒有電池了。
手電筒握在手裏,沒有電池,一點光也發不出。
無奈,她只得加快回家的腳步。
小路很安靜,只有段圓圓自己的踏在雨水坑裏的腳步聲。
可就在快要到巷子裏的時候,背後傳來了若隐若現的輕浮的男人的聲音。
莫名的有些瘆人。
段圓圓腦海裏瞬間閃過了最近的治安不好、有團夥深夜搶劫的新聞,她可不想明天就出現在報紙上。
她只得再次加快腳步,說來也不巧,雨滴又開始落下了。
一滴、兩滴,夾雜着初秋微寒的雨點開始落在段圓圓的臉頰,沒入脖頸,可雨水帶來的寒意遠不如背後男人的聲響來得刺骨。
昨天要是檢查一下手電筒有沒有電池就好了。段圓圓心想。
段圓圓從不知道八月末的寒意竟然可以讓人顫栗到肌膚上激起一層薄薄的雞皮疙瘩。
寒意夾雜着無助的害怕,她除了加快腳步,別無他法。
人在對現狀無措而瞎想的時候最是害怕。
段圓圓因為腳下的步伐急促加快,左腳踩到了右腳,摔倒在了巷子裏。
巷子裏很安靜,安靜到段圓圓雙手撐在地上都能聽清身後有人騎自行車即将經過她的身旁。
一圈一圈轉動車輪的聲音由遠及近,在段圓圓估摸着即将經過她身邊時,她大膽的回頭看了一眼。
她在心裏猜測應該是江塢一中的學生,如果是的話那最好了,如果不是也沒關系,她可以跟在這輛自行車後面。
這樣這段路就不再是她一個人走了。
段圓圓磕到了膝蓋,手心應該被磨破了皮,有些沙沙的痛。
她撐在地上,回頭看了一眼。
回頭的那一瞬間,巷子裏依舊是黑暗的。
可是騎着自行車的少年在黑夜裏仍然意氣風發。
逼仄黑暗的小巷裏多了一束光。
飒沓如流星。
即使在模糊黑暗裏,段圓圓依然第一秒就認出,那一定是紀預。
一束流星般的因為紀預而出現的光。
這束光耀眼且奪目,卻永遠不會為她停留。
段圓圓自嘲的搖了搖頭,她有些想哭。
為什麽每次遇到紀預都是這麽糗的時刻?
眼眶氤氲上一層淡淡的水霧,段圓圓僵硬着身體,想等到紀預騎自行車過去她再起來。
他應該看不到吧。
段圓圓在心裏祈禱他千萬千萬不要注意到。
不要注意到她摔在了地上。
巷子裏的地面是略微潮濕的。
她都能想象到,她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糗,一定不好看。
自行車的聲音沒有如段圓圓預料的經過她身邊後越走越遠。
而是在她身邊時聲音戛然而止。
自行車停到了她的身邊。
“需要幫忙嗎?”
低沉的聲音在黑夜裏響起,段圓圓像是收到了饋贈般的禮物。
紀預停下車,他站在了段圓圓身邊。
段圓圓雙手僵硬,但她很快用盡全身的力氣,以最快的速度站了起來,“謝......謝,不用了。”
她用盡全力讓身體不去顫抖,段圓圓低着頭,她想,還好現在是夜晚,不然她紅透的臉該怎麽辦才好。
巷子裏現在只剩下安靜,嘈雜聲和那些瘆人的聲音在此刻全部消失。
“你的手電筒掉了。”紀預幫段圓圓撿起摔掉在地上的手電筒,“給你。”
“謝謝。”段圓圓完全是憑借本能、機械性的說出這句道謝,随後從他手裏接過了手電筒。
她怕紀預猜想,她為什麽不開手電筒。
随後指了指手裏的手電筒,主動開口,她的聲音并不大,可在寂靜的夜裏仍然聽的很清楚:“我忘記裝電池了,所以它......沒法正常工作。”
這樣幼稚的事,實在不應該是一個高中生做出來的。
紀預聽到後卻并沒有如段圓圓所料的那樣發出嘲笑的聲音,他淡淡的笑了一聲,段圓圓将這聲笑聽的非常清楚。
她再一次的,臉紅了。
她想,她的臉一定能紅的掐出水。
紀預的笑并沒有任何惡意,接下來他沒有騎着車離開,而是推着自行車,和段圓圓并肩一起走。
他沒有為自己的行為解釋,他和段圓圓還算不上認識,他并沒有說“女孩子晚上一個人不安全”、“剛剛看到你摔倒我擔心你”“我送你回家”這一類沒有分寸感的話,而是十分自然的,和段圓圓并肩走在一起。
仿佛他的手裏沒有自行車,仿佛他原本就是這樣打算走着回家。
仿佛他們就是再正常不過的路上遇到的、都是剛剛下晚自習的走讀生。
事實上,他們的關系也僅限于此。
這條小巷十分安靜,兩個人也沒有其餘的交流。
回南巷的路燈報修了很久,一直沒有人來修。
倏地——
從紀預的手裏傳來了“啪搭,啪搭”的聲音。
随之而來的,是微弱的、一閃即消卻又再次重燃的光苗。
紀預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一個打火機,他一只手推着自行車,一只手在手裏按着打火機。
動作随意又慵懶。
啪搭、啪搭,一聲又一聲。
火苗在他的手裏靈動的跳躍着。
他們眼前的視線不再是黑暗的,而是随着火苗的出現有了暖黃色的明亮。
段圓圓的目光忍不住的去看火苗。
火苗搖曳,一燃又一燃。
燃點了她的心。
她的目光一直去看向微弱的火苗,她不知怎的脫口而出:“我試試,可以嗎?”
她想這是她今天最大的勇氣了。
她不确定紀預是否聽到了,聽到她在黑夜仍然微弱的聲音。
紀預沒有說話,只是将打火機靜靜地攤在掌心,示意段圓圓去拿。
段圓圓低着頭,猶豫了半秒鐘,飛速的、小心的從他手裏拿起打火機。
可指尖還是在這一瞬間隐隐約約擦過他的手掌,段圓圓被那一瞬間的微麻刺激到渾身血液靜止,整個世界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
只剩手裏打火機,啪搭、啪搭的一聲又一聲。
他們自始自終沒有再多說過一句話。
紀預沒有問她叫什麽名字,或許是不在意,又或許是怕她尴尬。
畢竟紀預今晚見到了她摔倒在地上尴尬的一面。
紀預甚至很有教養的沒有過多的注意段圓圓的長相。
段圓圓注意到了這一點,她心想,紀預一定是怕她尴尬,他一定是覺得女孩子的無措一面并不想讓其他人看到。
段圓圓甚至很感激紀預這樣的做法。
這樣紀預可以不将她和摔倒在地上的女孩劃上等號,那麽等到明天,那麽等到以後,她再次在學校裏見到紀預時,她仍可以以最好的模樣出現在他面前。
從前的段圓圓在想,為什麽回南巷的這條路這麽長,這麽長。
她要走好久。
可是今天,她在想,為什麽這條路這麽短,這麽短。
短到前面幾步路遠處就是她的家。
“我到家了,今天謝謝你。”段圓圓低着頭,飛速的說完這句話後轉身離開。
今天她說了無數次的謝謝。
她甚至沒有看清紀預是什麽反應。
但是她在小院子裏透過門縫向外看,紀預又騎上了他的自行車,很快消失在段圓圓的視線裏。
回南巷又一次回歸逼仄與黑暗。
少年帶來的那束光,随着他的離開,也漸漸的一點一點消失在遠方。
只剩那支黑色的打火機,安靜的在段圓圓手裏。
段圓圓把它放在手裏,一下又一下的按着。
火苗一閃又一閃,填滿了段圓圓的心。
今夜,段圓圓的日記本上多了一行短短的文字:
2012/08/28
·謝謝他今晚一路上的沉默,跳躍的火苗,逼仄黑暗小巷裏的那道從天而降的光,是我永生難忘的景色。
作者有話說:
wow三萬字啦,評論發紅包~
“飒沓如流星”出自李白的俠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