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言為定
“啊!”
希林在楚中天身後發出一聲慘叫。“該死的體能訓練!”
沙利文沒有他這麽誇張,但是看他的臉色,顯然也不好受。
他們正在跑圈,這已經是第十圈了。對于楚中天來說是區區四千米,可對于不少他的隊友們來說,就是地獄一樣的四千米。因為這不是普通的跑圈,那種勻速跑圈,四千米還能承受。這四千米卻是在教練的哨音節奏下,不斷變換着速度的變速跑四千米。英格裏希的哨聲急促起來,所有人就要加速沖刺,哨聲消失,就放慢速度。沒過多一會兒,急促的哨音再次響起,這些球員就不得不再打起精神沖刺。有時候如果他的哨音一直不停,球員們甚至要沖刺四百米。對于那些體能不好的人來說,這樣反複沖刺讓他們覺得喉嚨裏仿佛被火燒了一樣,腿不是自己的腿,肺也不是自己的肺了。
哨音響起和結束完全沒有規律,似乎完全看英格裏希的心情,他想起來就吹,想不到了就不吹。一群人不僅要跑,還要在心裏猜測下一次哨聲響起是什麽時候,簡直身心俱疲。
“你還能喊出話來,說明還不累,喬!”
伊姆斯在旁邊吼道,“加速加速!”
随着他的吼聲,英格裏希急促的哨聲馬上響了起來。
“F……FUCK!”
這次希林學聰明了,他低下頭,小聲咒罵道。腳下還要加速沖刺,他覺得自己已經快死了。
“才四千米就受不了了?在比賽場上,你們每個人的活動距離都最起碼在九千到一萬四千米之間!你們瞧瞧楚!他可是一個中國留學生,他比你們能跑多了!”
伊姆斯在場邊大聲吼叫着。大家看這楚中天背影的眼神可就都不太友好了……
這是球隊第三次訓練了,伊姆斯一直都在進行體能訓練,從來沒有進行過有球訓練。這讓不少人都很不爽,包括拉塞爾和博爾傑在內,尤其是拉塞爾,他的體能很不怎麽樣,他們的長處是有球訓練,只要有足球在腳下,就如魚得水了。
可伊姆斯不管那麽多,他希望在最短的時間裏讓球隊的體能看上去想那麽點樣子。至于什麽技戰術訓練,那不重要。溫布爾登本來也不是一支擅長打地面配合,球員們腳法都出色的技術型球隊,業餘聯賽也沒什麽太好的戰術可言,大家都是老一套——傳統的英式長傳沖吊。
在業餘聯賽玩腳下技術,細致的地面配合那是找死。業餘比賽中裁判對規則的掌握沒有職業聯賽那麽嚴格,很多裁判甚至自己對規則的了解都不夠,你不能指望小學、中學的體育老師和國際級主裁判一個水平吧?沖撞、拉人、小動作、犯規這些基本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放過去了。讓足球在腳下停留的時間越長,持球隊員的雙腳就越危險,而且還會耽誤本隊的進攻,甚至造成丢球。
總之,在業餘聯賽中太複雜的戰術演練的性價比非常低,技術太出衆的球員也很容易在球場上成為衆矢之的,一場比賽下來那雙腳踝都不知道要被人鏟上多少遍,再好的技術也架不住對方幾乎無視規則的沖擊,一旦遭遇傷病,一名明日之星很可能就此墜落。
在業餘聯賽的特點和伊姆斯的指導思想下,這幾天的訓練,楚中天成了全隊最耀眼的明星。因為他的體能是全隊最好的。
每次跑圈下來,最輕松的人就是楚中天。拉塞爾他們只能躺在地上喘粗氣,連手指頭都沒力氣動一下,楚中天還能到處走,再很輕松地完成接下來的折返沖刺跑。
這已經足夠讓那些隊友們私底下稱呼他為“牲口”了,如果他們知道這一切都是楚中天在跑了六千米之後的成績,他們又會是什麽一種表情呢?
楚中天還在堅持他的熱身計劃,每次來金斯頓的國王牧場訓練,都不坐很方便的公交車,而要自己跑過來,盡管坐車只需要十五分鐘。一個人在綠樹成蔭的公路上奔跑,出一身汗下來讓他的感覺相當好,渾身舒泰,就好像是把體內的有毒物質都通過汗水排幹淨了一樣,上下輕松。只需要休息一會兒,他就又想撒開丫子跑了。他不怕體能耗盡,他倒是擔心自己的身體太久不活動,已經生鏽了。所以要趁着機會把那些鏽死的關節都拉伸開。他越跑就越覺得束縛自己身體的那股力量在減弱,越跑就越覺得體內的心跳聲越清晰。
跑啊跑,迎着下午的太陽,向西跑到國王牧場,再在綠茵茵的球場上繼續跑。他或許是唯一一個不覺得體能訓練枯燥乏味痛苦難熬的人了,因為他能從跑步中獲得一種樂趣——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是煤炭,混身上下都在下午的陽光下燃燒了起來,燒掉了深入骨髓的陰冷,燒掉了厚厚一層外殼。又好像一道閃電劈在了花果山的石頭上,蹦出來了個孫猴子一樣,他宛若新生。
……
讓球員們深惡痛絕的跑圈終于結束了,所有人都哀嚎一聲躺倒在地上,不願意起來了。只有楚中天還在慢走繞圈,讓自己的心跳慢下來,恢複正常。
他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猛地一看就跟一個剛從水裏撈出來的落湯雞一樣,被汗水打濕的頭發倒伏下來,緊緊貼在額頭上。臉頰上的汗水彙成溪流,順着脖子往下淌,打濕了身上的T恤。天藍色短褲的前後兩端,也都因為汗水的緣故,變成了深藍色,胳膊上的汗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一揮手,那水珠就成串甩了出去。那身衣服估計脫下來一擰全都是水。
大家都坐着,只有他圍着大家在外面一圈圈走着,自然成了吸引全場目光的焦點。
“中國人的體能都這麽好嗎?孫也是中國人吧?我覺得他的體能也挺好的……”
“我記得以前中國還拿過長跑的金牌,不過都是女的……”
“真可怕……果然集權統治才能制造出這麽可怕的機器……”
……
“嘁,只是能跑而已。除了能跑一無是處!”
聽到隊友們的議論,博爾傑不屑道。
“媽的,等有球訓練開始了,我要讓這小子出醜!”
拉塞爾咬牙切齒道。他知道楚中天的腳下技術不怎麽樣,因為在試訓中他一直很注意這個被他戲弄過卻反過來羞辱了他的中國小子。
“說的沒錯,阿萊!”
博爾傑一想到一旦開始有球訓練,楚中天的拙劣表現,就笑了起來。他已經想好了最少十種方式,來嘲笑笨手笨腳的中國人了。現在看來,和那個中國小子在一支球隊,反而更好,因為他們有更多的機會戲弄對方了,而且還是光明正大的戲弄。
……
“這小子的體能真好的令人吃驚……”
助理教練英格裏希也在場下評價着剛剛才在體能訓練中大出風頭的楚中天。“耐力很好,爆發力也還不錯。可惜在傳球上……”
他還記得那次試訓比賽中楚中天斷下球之後的表現。如果說他斷下拉塞爾的傳球可以打九十九分的話,那麽他後來在進攻中的傳球就頂多只能打五十分了。六十分及格,他還未及格。
伊姆斯聳聳肩,“那個可以慢慢練,他才十九歲。體能好卻馬上就能派上用場,我喜歡體能好,有拼勁的球員。”
“這麽說,下個月的友誼賽,你就打算讓他出場了?”
沒想到伊姆斯卻沒有很幹脆地點頭,而是說:“到那時候再說。我還沒想到那麽久的事情,現在的我們依然需要體能訓練。”
英格裏希笑了起來:“你踢球的時候體能就很好……”
伊姆斯對楚中天有好感,會不會有這個原因呢?也許在楚中天的身上,伊姆斯看到了年輕的自己呢……
接下來的訓練還是體能訓練,伊姆斯變着花樣地折磨這群球員。仿佛不把他們整的徹底爬不起來就不會善罷甘休一樣。隊員們私下抱怨這位前溫布爾登的球員是不是心理扭曲了,以折磨人為樂。
不過業餘球隊的訓練本來就沒什麽技術含量,倒也沒有人抗議說什麽主教練訓練無方,水平不到家之類的。
結束了下午的訓練,大多數球員們直接和隊友們告別,就穿着一身踢球的衣服離開了。就像平日裏他們來踢球一樣,踢完球直接就這樣回家,很随意。
國王牧場是一座很簡陋的球場,更衣室裏完全沒有熱水淋浴,就算是冷水,噴頭也只有四個。夏天還好說,直接洗冷水大家都還能習慣,冬天來了怎麽辦?目前還沒人想那麽多,就算是如此簡陋的球場,AFC溫布爾登還未必有錢租用的起。
只有少數人選擇在這裏沖冷水。大家其實都知道劇烈運動完之後洗冷水澡對身體不好。
楚中天就是少數人其中之一,仗着他年輕身體還結實,他不在乎好不好的。他的全身上下幾乎都讓汗水洗過十遍了,渾身黏糊糊的,如果不沖個澡,實在太難受了。再說了,回住處也要沖澡的,那還得自己花錢交水費,還不如在這裏洗了。
“我們先走了,楚。”
希林和沙利文在外面的更衣室裏沖着淋浴間喊。
“再見!”
楚中天一邊用香皂抹着身體,一邊回應。
冰涼的水從噴頭中瀉下,洗刷着他的身體,他覺得很舒暢。雖然他在訓練中并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耐煩的情緒,雖然體能訓練他很喜歡,可他也和自己的隊友們一樣,渴望着進行有球訓練,同時也渴望比賽……畢竟他是來這裏踢足球的,而不是來這裏練跑步的。
足球的樂趣不是單純跑步就能體會到的。
楚中天想起以前看日本動畫片《足球小将》的情節,那裏的主角踢着足球上下學,恨得不睡覺都和足球一起過。他小時候可沒有做過踢着球上下學的事情,但是抱着足球睡覺他還是真的幹過……在他很小的時候,父親給自己買了第一只真皮足球作為送給他的六歲生日禮物之後,他真的抱着睡過覺。而且出去踢了之後,帶回家一定要很認真的放在水池子裏仔細刷幹淨……那時候的他是如此的喜歡足球:新買的球衣連睡覺的時候都舍不得脫下來,一定要穿着睡,對那時候的他裏說,一件漂亮的球衣就是最好最好的衣服了。好不容易出門玩要照次相都穿着球衣照,因為這是他的“時裝”;新買的雙星球鞋即使是在家裏都要穿着跑上幾圈,感受橡膠底所帶來的特殊彈性;生日的時候,沒有什麽比收到一個新足球這樣的禮物更能令他高興的了。
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真是單純啊……一個真皮足球、一件新球衣、一雙新球鞋就好像是可以放一輩子的寶貝似的。
自己那時候對足球的熱愛真是純潔的不帶一絲雜質。那時候的他可沒想過什麽披上國家隊的戰袍,為國争光,為國效力。也沒想着成為什麽職業足球大明星,他還不知道什麽叫做職業足球,也不知道踢球可以成為大明星呢。就是單純的喜歡,覺得踢球很快樂,帶球過了一個人很快樂,攔下對方的一次突破很快樂,進了對方一個球很快樂,完成了一次妙傳很快樂,當然最重要的是——和隊友們一起贏下一場比賽,那才是最快樂的。
後來随着年齡的增長,這些快樂都一個個逐漸離他遠去。
他覺得有些快樂是永遠都找不回來了。
……
因為走神,今天這澡洗的時間有些長,當楚中天從浴室裏走出來的時候,更衣室裏已經空無一人了。獨自一人換完衣服,他從簡陋的更衣室裏走出來,卻吃驚地發現出口處站着艾米麗。
“天色越來越暗,我以為你已經走了,問了出來的人才知道你還在裏面。嗨,楚。”
艾米麗向楚中天打招呼。
“你好,艾米麗。”
楚中天回過神來,回禮道,“你怎麽來了?”
“幫俱樂部忙完了籌款的事情,就順道來看看你。沒想到我來的時候,你們的訓練已經結束了。訓練的感覺還好嗎?”
艾米麗在門口等着楚中天走出來。
“還好,都是體能訓練,我最擅長的。”
楚中天聳聳肩。“籌款的事情怎麽樣了?”
一說到這個,艾米麗就笑了起來,臉上有止不住的驕傲神情。她向楚中天伸出了兩根手指頭:“我們只需要兩萬英鎊就能租下這球場一年的使用權。”
楚中天注意到她說的是“只需要兩萬英鎊”要知道就在十一天之前,她還憂心忡忡地說:“我覺得兩萬英鎊太多了,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湊出來。”
“十一天過去了,我們湊到了七萬!”
她突然大聲叫了起來,很興奮地對楚中天尖叫着。“七萬英鎊!足夠租下這座球場到2006年!我們做到了!我們真的做到了!只用了十一天的時間,我們籌到了七萬英鎊!”
楚中天看着艾米麗圍在他身邊高興地蹦來蹦去。他看得出來這個女孩子是真心為此感到高興。
“我們證明了自己!我們對溫布爾登足球的愛,并不會因為那支該死的富人球隊的離開而減弱!我們現在可以繼續使用這座球場了,雖然它很小,不過沒關系……”
艾米麗突然又安靜下來,擡頭看着國王牧場的外牆。和那支打算搬家的溫布爾登所用的主場比起來,這裏更像是中學球場。
“溫布爾登隊最初是在市區的公共草坪上踢球的,普勞巷也只有一萬七千人。我們總會回去的。”
她擡頭仰望着落日餘晖下的國王牧場,這座球場失去了原先的色彩,只有一片燦爛的金黃色。看起來也不那麽破敗了。
楚中天突然想到了在球隊正式成立的那天下午,俱樂部的主席斯圖爾特先生也是這麽說的。
“去該去的地方!去頂級聯賽!回到該去的地方,倫敦西南區!”
當時這座小球場裏的呼喊聲震耳欲聾,讓他以為自己置身老特拉福德,或者溫布利。那震耳欲聾的吶喊聲,讓他當時也情不自禁的攥起了拳頭,想要跟着他們一起呼喊。
“真可惜。我不能在這裏呆到看見的那一天。”
艾米麗收回目光,扭頭看着楚中天。
“我只是一個留學生。”
被艾米麗盯着看的楚中天聳聳肩,解釋道,“四年之後我就畢業了,那時候球隊會在哪兒?”
艾米麗笑了笑:“不管以後你在哪兒,等溫布爾登重返頂級聯賽的時候,我一定請你回來。你可是溫布爾登的第一批球員。溫布爾登新紀元的第一位外援,哈!”
楚中天向她伸出手:“一言為定。”
艾米麗握住了他的手:“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