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能讓徵羽發現他的身份。

不知跑了多久孟祁宴沖進了一片山林,也不知道自己是跑到了哪棵樹底下,他腦袋疼,胸口更疼,實在是跑不動了。孟祁宴随便用石子擺了一個隐藏陣,咬破爪子畫了幾個咒,就失去意識暈了過去。

總算是……安全了吧。

徵羽一看靈狐跑進了林子,就一下子大致明白了這狐貍的身份,他緊跟着追過去,卻只看見一望無際的密林。

徵羽閉眼調動感官,辨識那股熟悉的味道。

他這個時候才意識到這股味道他究竟在哪裏聞到過,孟祁宴當年在玄清門時,最喜歡的就是木樨花的熏香,後來當了宗主,熏香就莫名其妙的換成了檀香,好像是在和過去道別一樣,再也沒用過木樨香。

可他在狐貍身上聞到了木樨花的味道。

徵羽不敢再往下想,只是順着味道一直走。

走到一棵大樹底下,味道在徵羽用術法加強的嗅覺下濃的嗆人。

隐藏陣。

徵羽搖了搖頭,直接用強力破開了這蹩腳的隐藏陣。

樹底下漸漸現出一只白毛狐貍,昏迷不醒。

徵羽蹲下身,盯着這只狐貍很看了很久,最終還是嘆了口氣,低聲念了破解化形丹的口訣。

他知道這種口訣破不了孟祁宴煉的化形丹,但他還是想試試。

之後的孟祁宴每想到這件事,都要拉過追月教育半天煉丹要專心。

眼前的狐貍身上閃過一陣又一陣的清光,慢慢化成一個極清秀的男子,是那張徵羽描摹了無數遍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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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羽釋然地苦笑了一下。

孟祁宴卧在樹下,眼睛閉着,眉頭緊皺,臉色蒼白的近乎透明,脖子上還挂着那漂亮的鈴铛。

徵羽輕輕攬過孟祁宴,将他打橫抱起來,孟祁宴突然哼了一聲,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

肯定……很疼。

徵羽深吸一口氣,抱着孟祁宴回到了露華殿,看見了還門口站着的齊思。

齊思一臉驚慌:“師尊……小齊不見了……”他看見徵羽懷裏的孟祁宴,頓時傻了:“宗主?”

徵羽擡眼看向齊思的眼睛,齊思的眼睛很快失去了焦距,靠着門框睡了過去。

徵羽把孟祁宴輕輕放在床上,回身設了隐藏陣。他将孟祁宴攬了起來,剛要搭上他的脈,孟祁宴突然推開了徵羽,撐起身子開始劇烈地咳嗽,血順着嘴角流下來。孟祁宴疼得咬緊了牙,急促的喘了幾口氣,很快又暈了過去。

徵羽輕輕擦幹淨孟祁宴嘴邊的血,有些顫抖地将手搭在孟祁宴冰涼的手腕上。

脈象虛浮,經脈受損。剛才情急下的一掌徵羽沒留情面,将狐貍形的孟祁宴傷的不輕快。

而孟祁宴的神魂……

徵羽在懷疑白狐身份的時候,就去查了關于歸魂術的資料,這種術法雖然也是禁術,但孟祁宴一向随性,估計學了不少。而且一般的靈獸一旦動用了歸魂術,往往活不成,沒見還有護了魂還能幫忙送到輪回的靈獸。

這個粗心大意的家夥。

徵羽看着孟祁宴微皺的眉頭,深吸一口氣,動用了探測神魂的禁術。他伸手握住孟祁宴的手腕,閉眼将自己的神魂緩緩輸入進孟祁宴的內丹。

孟祁宴在昏迷中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力量在撫摸他受傷的神魂,他的神魂這幾天被齊思折騰的脆弱不堪,現在更是疼得他微微顫抖。

徵羽可以感覺到孟祁宴神魂的抗拒,殘破神魂在他虛弱的身體內游走。

果然,果然。

徵羽現在覺得,自己不需要再去檢查齊思體內那幾縷不安分的魂絲是誰的了。

怪不得和弟子合煉一把劍,怪不得齊思被攻擊的時候孟祁宴會難以忍受。

為什麽要救他的弟子?

為什麽怎樣都不肯說?

為什麽?

孟祁宴突然痛苦地哼了一聲,雙手胡亂的抓着被子,手都攥出了青筋。

徵羽連忙将自己的神魂撤了出來 ,反手握住了孟祁宴的手。

很疼,一定很疼。

孟祁宴像是找到了一個發洩的口子,緊緊攥着徵羽的手,帶着哭腔嗚咽。

“娘的,疼……疼……”

徵羽覺得自己的心被重重地捅了一劍。

他覺得自己變成了這個世上最可笑的人,他一直努力把孟祁宴看做是仇人,努力撇清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可這個仇人卻用命救了自己的徒弟,就算被嘲諷疏遠着,也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做的善良事。

他就這麽讨厭自己?

“哥……師父……”

徵羽呆呆地看着喃喃自語的孟祁宴,幾百年了,這個人還是忘不了那些往事。

“阿羽……你別不理我……我不欠你了……”

徵羽愣了一下,随即就是搖頭苦笑。

對啊,孟祁宴一直都不願欠自己的,他要輕輕松松地恨自己。

徵羽覺得腦袋裏一股氣血上湧,這個蠢貨。

他鬼使神差地俯身摁住了臉色蒼白的孟祁宴,顧無所顧地吻了下去。

孟祁宴的嘴唇很軟,帶着那股好聞的木樨香。

一股讓人懷念的味道。

孟祁宴在迷糊中突然感覺到呼吸不是那麽的順暢,一時間腦門更疼了,用力想把身上的人推開,可是渾身使不上勁,只能來回扒拉。

感受到身下人的掙紮,徵羽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他慌忙放下孟祁宴,牙齒不小心磕到了孟祁宴的嘴唇。

孟祁宴疼得嘶了一聲,睫毛動了一下。

徵羽不安地看着孟祁宴,直到孟祁宴又睡了過去。他長舒了一口氣。

他在怕什麽?

害怕孟祁宴醒過來,漂亮的眼睛裏都是嘲諷。

不敢承認自己幾百年來對孟祁宴的這份不甘心。

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孟祁宴為他做的一切。

徵羽第一次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膽小鬼。

他突然明白了孟祁宴一直瞞着他的原因。如果孟祁宴告訴自己這件事,他徵羽會怎麽做?

徵羽苦笑,他自己一定拼命都要還上這個人情。

孟祁宴真是了解他。

徵羽和孟祁宴都是一樣的人,絕對不願帶着愧疚去恨別人。

他們兩個人的恩怨這下子是永遠都理不清了。

徵羽給孟祁宴輸了一點靈力,還得把握着力度,不多也不少,不然孟祁宴這老狐貍一定看的出來。

你要演,我陪你演。

徵羽覺得,現在對他們兩個人最好的結果,就是讓孟祁宴不動聲色地還上這個人情,讓孟祁宴可以正大光明地記恨自己。

這樣就很好了。

徵羽将孟祁宴緩緩攬過來,摟着孟祁宴有些冰冷的身體,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讓他靠着自己。

孟祁宴感覺到了徵羽身上的溫暖,又使勁往裏鑽了鑽,徵羽覺得心裏滿當當的,順勢動作輕柔地将孟祁宴放在床上,摟着他在床上合衣躺好。

傻瓜,你自己那麽喜歡我,你就是不願承認。由于得一直小心翼翼地摟着孟祁宴,徵羽一直沒有睡着,也實在是睡不着,滿腦袋都是當初和孟祁宴的過往。

他本以為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直到天雲宗大難,玄清門不但袖手旁觀,還間接導致了孟祁宴師兄和師父的身亡。

孟祁宴在一天之內像變了一個人。

他主動擔起了宗主之職,只用了幾百年就讓天雲宗跻身仙界門派的前列,矛頭直指玄清門。

其實徵羽對孟祁宴一直有歉疚,可孟祁宴卻總是冷淡地回絕徵羽的示好。

他就瘋狂了那一次,用天羅陣困死了徵羽的大弟子攸寧。

徵羽知道孟祁宴也明白攸寧對于他的意義,所以他無法原諒孟祁宴。

兩個人的天平一下子就穩了,一夜回歸陌生人。

可現在不同了,孟祁宴這只狐貍偷偷更換了砝碼,卻不願打破這個平衡。

徵羽摟緊了懷裏的孟祁宴,嘴角微彎,你會換砝碼,我也會。

只是我會讓你親口承認。

外面天色微明,徵羽感到懷裏的孟祁宴微微轉了轉頭,有了點轉醒的樣子。

徵羽嘆了口氣,拉過孟祁宴,輕輕吻了一下孟祁宴汗濕的額頭,随即起身打橫抱起他,撤了隐藏陣,披着晨光進了後山的林子。

來到那棵滿地亂石的大樹,徵羽把孟祁宴輕輕放回去,又胡亂設了一半的隐藏陣給孟祁宴。

嗯,差不多了,糊弄這個傷員是足夠了。

陽光穿過樹冠照在孟祁宴的臉上,孟祁宴覺得眼睛被照的難受,他在一陣頭疼中醒過來,睜眼就看見了自己的雙手。

娘的,這丹藥果然質量不過關。

不過他又看見自己胡亂設的隐藏陣還沒事,就又放下心來。

孟祁宴突然覺得胸口和後背受的傷并不是那麽難受了,就是腦袋還有點疼。

看來撞的那一下神魂被震的不輕快。

孟祁宴掏出好幾瓶各式各樣的丹藥,現在條件有限,他沒辦法給自己療傷,就都來點吧。

沒辦法,誰讓他有錢呢。

孟祁宴在磕了好幾瓶仙丹後,才敢撤了隐藏陣離開。

只是這陣怎麽有點陌生?

算了,他那個狀态能做出一個來已經是超常發揮了。

徵羽在內殿焦急地等了一個時辰,才看到靈狐緩緩從門裏走了進來。

他頓時放心了,孟祁宴傷成這個樣子,要是還不回來,徵羽就準備出去接他了。

孟祁宴看見端坐在墊子上的徵羽一直在看着他,才忽的想起昨晚他跑了的事。

當然還有那幅畫。

早知道他不回來了。

“昨晚是怎麽回事,我傷了你了?”孟祁宴聽見徵羽先發問。

可不能讓徵羽檢查自己的傷勢,不然又一堆麻煩。

“啊……是我魯莽沖撞了掌門的法陣,傷的不重,我昨晚去後山療傷,現在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徵羽就這樣定定地看着孟祁宴,也不說話,看的孟祁宴渾身發毛。

“掌門……還有什麽事嗎?”

趕緊跑吧他。

徵羽回神搖了搖頭,看狐貍轉身朝着齊思的房間一瘸一拐地走過去,不禁皺了皺眉。

“去找你主人?”孟祁宴看見徵羽走過來,他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徵羽直接把狐貍抱了起來,在渾身僵硬的狐貍呆愣的時候說:“我送你去吧。”

啥?

孟祁宴覺得這好像哪裏不對。

不過他也确實沒力氣走了,估計徵羽應該是對昨天傷了他心懷歉疚,所以才關心一下了他這只狐貍一把。

該讓他有點愧疚。

睡的迷迷糊糊的齊思一睜眼,就看見了自己的師尊抱着狐貍看着他,他滿腦袋漿糊,什麽都想不起來,只記得昨晚自己好像練完功就直接回屋睡覺了。

“師尊?今天為什麽來看我?”

狐貍突然跳到齊思懷裏,使勁地蹭他。

“怎麽了這是?小齊,你不舒服嗎?”齊思對狐貍今天莫名其妙的親熱有點擔憂。

“沒事,我困了,讓我睡一會。”孟祁宴小聲在齊思耳邊說

齊思茫然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師父,有點猶豫。“我我……師尊我可不可以……”

徵羽表情很是溫柔:“你昨晚有點受涼,今天陪着靈狐多睡一會吧。”

這家夥估計快撐不住了。

齊思很是開心的抱着懷裏毛絨絨的狐貍,美美的睡了一個回籠覺。

比完賽的齊思又恢複了比賽前刻苦的練功狀态,不過徵羽卻很鄭重的禁止了徒弟再用神魂。齊思也覺得,最近他的狐貍怪怪的,雖說還是和原先一樣活蹦亂跳,但就是時常趴在臺階上就睡了。

而且每次都會被“剛好”路過的師尊抱回去。

徵羽早就看出這幾天孟祁宴的狀态越來越不對,狐貍毛也明顯暗淡了。

在徵羽又一次看見靈狐晚上鑽進後山林子後,終于還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白狐貍連隐藏陣都沒來得及設,白光一閃化成人形,扶着旁邊的樹就開始吭哧吭哧地往外吐血。

徵羽心一下子就收緊了。

娘的。

孟祁宴暗罵一聲,靠着樹滑下來,胸口火辣辣地疼。

平時都化成狐貍,舊傷還沒好,新傷又沒法治,齊思這小子最近變聰明了,晚上還非要爬起來看看靈狐睡的怎麽樣,孟祁宴已經快不行了。

孟祁宴靠着樹緩了一會兒,覺得這回是非走不可了,他要是再不回去好好療傷,可能會直接在玄清門就魂飛魄散了。而且他現在已經成為了徵羽的重點懷疑對象,讓事情結束到狐貍報恩這個節點,比結束到仇人贖罪好多了。

孟祁宴也不知道,再待下去他的馬甲還能挂多久。

孟祁宴揉了揉腦袋,扶着樹站起來,突然感覺身後有人在看他。

他機警地回身仔細看了一圈,發現确實沒人。

孟祁宴嘆了口氣,他已經淪落到連氣息都分辨不出來的地步了嗎?

第二天晚上,等齊思進入熟睡,孟祁宴就從他的被窩裏鑽了出來。

該走了。

孟祁宴覺得,自己做的這些事其實挺有意思,他已經把徵羽的這個寶貝徒弟送了回來,也算是基本圓滿完成了偷偷做好事的任務,還挂了一身傷,為什麽這麽不舍得離開?

孟祁宴嘆氣,他舍不得齊思,舍不得這個傻孩子。

這半年孟祁宴真的很幸福。

齊思帶給了他一個修仙者為人父母的自豪感,給了他一種會上瘾的親情的溫暖。自己好不容易獲得了這份溫暖,現如今卻要放棄了,就像千年的寒冰想抱抱一團火,卻要親手用化出的水澆滅他。

孟祁宴不想正面和齊思道別,他怕自己突然就舍不得走了……況且,他要是實在想這個孩子了還能借口回來看看他。

孟祁宴低頭舔了舔齊思睡熟的臉,用牙将鈴铛解了下來,放在齊思身邊。

願你一世平安。

孟祁宴狠下心出了屋門,看見門口站着的徵羽,正面無表情的地看着他。

“掌門……我要走了……麻煩幫我和主人道別。”

出乎孟祁宴意料的是,徵羽居然沒問他離開的原因,而是淡淡地問:“還回來嗎?”

孟祁宴甩甩頭:“不知道,可能不會回來了。”說完他又看向徵羽,“我已經幫主人平安轉世重生,我的任務完成了。”

徵羽蹲下身子看着他:“你的任務早就完成了。”他頓了頓,又說:“你為我這個徒弟做了這麽多,有什麽想要的嗎?”

狐貍咧着嘴,好像在笑:“掌門覺得我們狐貍都這麽貪婪嗎?”

徵羽伸手摸着靈狐毛毛的腦袋,聲音很是溫柔:“我只是心疼你。”

很心疼,真的。

孟祁宴感覺渾身都在抖,他慢慢閃開徵羽的手,後退了一步。

徵羽左手心出現了那個漂亮的鈴铛,将它挂在了狐貍的身上。

“這是謝禮。”

本來就是你的東西。

孟祁宴點頭道謝,起身離開,走到門口時緩緩的說:“我只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孩子。”

說完狐貍便縱身一躍,沒入月色當中。

徵羽看着屋子裏熟睡的齊思,目光裏盡是落寞。

我也很喜歡你,小狐貍。

作者有話要說:孟祁宴:“就……這麽放我走了?”

徵羽:“想得美。暫時讓敵人放松警惕而已。”

孟祁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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