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8.wrong turn-04
一周後, 柳弈大早上回到法研所,就接到了他重新上班以後的首樁大案。
案發的地點是距離鑫海市地鐵第十三號線的總站約五公裏的一個郊區小鎮。
該鎮西面一處兩層半的自建小樓, 于深夜約十一點三十分忽然着火。
火勢很大, 一下子就将整棟小樓全部燒着,從屋裏蹿出的火焰還順風蔓延到了隔壁鄰居家。
因為鎮子裏不受管理亂搭亂建的私宅實在太多,道路堵得十分狹窄, 消防車根本開不進來,而且着火處周邊的消防設施十分老舊,消防栓水壓不足、閥口密封不良,好容易接上管子了卻出不來水,想要救火那簡直就是奢望。
于是消防隊只能盡可能疏散火場周遭的民衆, 并且控制火勢蔓延,至于那棟着火的兩層半小樓, 消防員們也束手無策, 只能眼睜睜地等着它燒完了,再去檢查裏面的情況。
次日清晨四點,房子終于烤得連天花板都塌了,能燒的東西也都燒精光了, 火勢漸漸小了下來,消防員們才終于得以進入火場, 将那些還在燃燒的餘焰撲滅。
然後, 消防員在已經燒成了一堆破磚爛瓦、滿是斷壁殘垣的廢墟裏,發現了多具燒焦的屍體。
從現場火勢和屍體情況來判斷,消防員們迅速認定起火原因十分可疑, 案件當場就移交給了公安機關。
該小鎮位于東城郊警局的轄區,局裏的法醫簡單勘察過現場之後,覺得火場的情況太過複雜,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能力範圍,于是立刻和法研所進行聯系,讓他們前來協助調查。
柳弈在不久前的白骨案裏,已經和東城郊警局的法醫們用電話和傳真打過好幾次交道,不過見面倒還是第一次。
當他帶着江曉原趕到火災現場的時候,遠遠的就看到小巷外頭拉了一大圈警戒線,許多鎮民圍在明黃色的警示圈外,對着那棟焦黑殘破的小破房子指指點點,幾個身穿制服的警察和法醫,以及留守的消防員全都等在路口,一見他們下車,就一同迎了上來。
“裏頭怎麽樣了?”
柳弈和衆人握了握手,簡單寒暄過後,也不含糊,跟随消防員和警官們跨過一處倒塌的門廊,邊走邊直接切入正題。
“燒得那叫一個慘啊,兩層樓的天花板都燒穿了,閣樓和樓梯也塌了,現在二樓上不去,要去查看上面的現場的話,必須得爬梯子。”
一個消防員解釋說:“一般的火災燒不成這樣,我們懷疑屋子裏應該有助燃劑。”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而且,附近的居民說,在我們趕到以前,聽到屋子裏傳來爆炸聲。”
消防員用手在胸前比劃了一下,“一樓的天花板上開了個大洞,我們懷疑就是爆炸造成的。”
他們說話的時候,已經進入了火場。
柳弈擡頭一看,果然看到兩層樓都已經燒得很通透了,尤其是曾經應該是房子大廳的天花板,此時正中央開了個直徑足有七八米的大窟窿,除了幾根梁柱還勉強支撐着周遭一圈地板之外,幾乎很難找到其他證據證明這曾經是一個兩層樓的建築物了。
“第一具屍體在這裏。”
東城郊警局的一個法醫指了指廢墟中散落的幾節焦灰色的塊狀物,遲疑了一下,又有點兒不确定地補了一句:“也許,應該是一具吧……”
柳弈蹲下身,仔細看了看開裂的地磚上的一根仿似的悶燒過後的木棍似的玩意兒,他從頂端焦灰色的骨關節形狀分辨出,那應該是一條肱骨的上半截。他揮了揮手,示意旁邊的江曉原趕緊拍照。
“已經燒到接近煅燒骨的狀态了。”
柳弈說道:“盡量減少進入現場的人數,大家走的時候也要千萬注意腳下,這些骨頭都很脆,一踩就會碎成片的。”
所謂煅燒骨,是指骨頭在上千度的高溫之中長時間燃燒,使其理化性狀都發生了巨大改變的狀态。
這時骨質裏的碳基成分被去除,剩下無機鹽之後,骨頭雖然還能保持着原來的形狀,但顏色卻已經呈現灰白色,表面布滿細密的裂痕,在外力作用下極容易碎裂。
其實常見的民宅室內火災——比如電器漏電、煤氣洩漏、取暖裝置起火,或者蠟燭、火柴、煙頭引發的火災等等,火場的溫度通常達不到能将骨頭燒到煅燒骨狀态的高溫。
普通的室內失火,火場中心溫度一般都在攝氏九百度以下,而那些能夠燒到攝氏千度以上高溫的火災,通常都存在一些特殊的助燃劑,所以消防員們才會覺得,這棟小樓的起火原因非常可疑。
“遺骸碎成這樣,還不好判斷到底是幾個人。”
柳弈皺起眉,低聲說道。
旁邊一個法醫聽到了他的話,條件反射問了一句,“那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
柳弈聳了聳肩,“把殘肢盡量收集起來,一點一點拼,能拼多少算多少吧。”
幾個法醫和警察聞言,臉上都同時露出了無比震驚和郁悶的表情。
清理火災現場本來就是非常費時費力的事情,而要在一個燒得一塌糊塗的現場裏搜尋破損碎裂的殘肢斷骨,簡直就是對耐心和技術水平的極致的雙重考驗。
柳弈跟随引路的警官,又往火場深處走了一段距離,在一樓一間疑似卧房的房間裏,發現了一具相對完整的屍體。
屍體已經燒得表面完全焦黑,呈現出脫水後蜷曲的姿勢,以側躺的角度,斜斜地倒在床與牆壁的夾角中。
而最後一具屍體,則倒在了屋子還未曾坍塌的後門處,他焚燒的程度最輕,身上還能看到少量殘存的衣物,從體型和服裝來看,應該是個男子,只是頭、臉和雙手都已經燒焦了,但依然保持着兩手前伸的姿勢,牆上則印着數個焦黑的掌印,顯然是這具屍體在生前留下的最後痕跡。
“屋子的後門被人用鏈條從內側鎖死了。”
警察指了指那被煙和火熏烤得發黑的鐵鏈與合金鐵鎖。
“只是現在還不好判斷到底屋主自己弄的,還是外人為了不讓屋裏的人逃走才鎖上的。”
柳弈點了點頭,吩咐江曉原仔仔細細地将每一個細節都進行拍照之後,指揮衆人先把兩具完整的遺體送回法研所,然後就開始和東城郊警局的法醫們一起,一寸一寸地搜尋現場的物證,還有撿拾那些被高溫炙烤得發灰發脆的殘骸斷肢。
他這一忙活,就從早上十點一直忙到了太陽下山,才總算将整個火災現場大致清理了一遍。
把幾十袋物證全部打包送回法研所,再分門別類歸置好後,已經是晚上八點半了。
那棟被燒毀的兩層半小民宅,屬于鎮上一戶姓孫的人家。
根據鎮上居委的說法,孫家的戶主老頭子前兩年因病過世,房子現在應該是老爺子的女兒和女婿在住。
這孫家夫妻二人剛剛三十歲出頭,沒有小孩,平日經營着一家奶茶和小吃店,性格開朗友善,也從來沒聽說和什麽人結過仇。
警方已經将夫妻二人的照片和基本資料交給了柳弈,讓他務必盡快核實現場的幾具遺骸之中,是不是就有屬于那兩夫妻的。
而且,因為現場發現了不止兩具焦屍的緣故,法醫還必須盡可能地搞清楚每一個死者的身份,尤其是那具碎成了三十多塊的又脆又散的焦骨屍,柳弈光是想一想就覺得頭疼得緊。
只不過,即便東城郊警局那邊再如何着急,這工作量也不是一天時間就能幹完的,拼屍、驗屍和解剖的工作,肯定只能放在明天再做了。
柳弈把學生江曉原打發回家,然後換下沾了滿身泥灰、塵土和焦炭的制服,沖了個淋浴,随便穿了套換洗的衣服,頭發濕噠噠地回到辦公室裏,往沙發上一倒,虛脫似的躺了十分鐘,才慢悠悠地摸出手機,瞅了一眼。
微信裏好幾條未讀信息,都是戚山雨發來的。
他昨天本來跟自家小戚警官約好,今晚到他的公寓一同吃晚飯。
但一個火災打亂了他的所有計劃,于是在傍晚的時候,柳弈就給戚山雨發了信息,告訴他自己今天有個大案子,雖然現在已經回了法研所,但後續收尾的活兒還不少,怕是得弄到很晚,讓對方不要等他了。
結果現在他點開微信,看到戚山雨發來的消息,最後一條竟然是“沒關系,我等你”的時候,手指就忍不住按下了快捷撥號鍵。
“喂,小戚,你人在哪裏?”
電話一接通,柳弈就開門見山地問道。
“嗯……”
電話那頭稍微遲疑了兩秒,才回答道:“在你們單位附近。”
——我就知道!
柳弈忍不住在心中吐槽道。
“在附近哪兒呢?”
他又追問了一句。
這回戚山雨停頓的時間更長了一點兒,“就……反正不遠。”
柳弈其實已經從聽筒裏聽到了法研所大門外斜對街那家包子鋪的吆喝聲,只覺得好笑又心疼,他一邊套上外套,一邊匆匆小跑出了辦公室,同時對電話那頭的人說道:“那行吧,我這邊忙得差不多了,你再等我二十分鐘。”
戚山雨果然乖乖地答應了:“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