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共舞一曲愛情華爾茲 (1)

關淩藍并沒有哭太久,而且她哭泣的時候沒有任何聲音,只是不停地流淚,眼淚從眼角滑落,眼底浮現出一絲悲傷的紅。

陸泊然把眼皮耷拉下來,不讓人發現他眼中的異樣,只是抱着關淩藍輕聲哄着,像是照顧一個茫然無措的孩子。

在塔頂的這頓自助餐顯然是吃不成了,電梯重新回到一樓,陸泊然正忙着跟服務生拿雨傘,關淩藍已經十分平靜地走了出去。

她就那麽坦然地走進傾盆大雨裏,一步一步緩緩前行。

雨水很快把她澆了個通透,頭發濕漉漉地一縷縷黏在一起,冰涼的雨滴在她的臉頰上肆意流淌,可她只是往前走,她的人生,從齊風從高樓上一躍而下,最後死在她面前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陸泊然撐着傘大步從她身後追上來,一手把脫下的西裝外套抖開披在她身上。關淩藍此刻已經完全失了神,只是一言不發地往前走,陸泊然攔也攔不住,披在肩頭的外套不知道什麽時候滑落在雨幕裏,眉目秀美的男人眼中終于浮現出銳利駭人的殺氣,上前一步,擡手照着關淩藍的後頸狠狠橫劈下去!

他的動作果斷堅定,關淩藍的身子頓時軟綿綿地倒了下去,陸泊然把人接在懷裏,小心地扶着,看着黑色的凱迪拉克撞開雨幕緩緩朝自己駛來。

把已經完全失去知覺的關淩藍抱回車裏,寬大的後座有足夠的空間讓她休息。她熟睡的模樣格外乖巧,頭枕在陸泊然的大腿上,烏黑的頭發鋪開,臉頰深陷下去,只露出一個尖下巴。

陸泊然用毯子将她整個人包裹起來,順手将她頭上的發簪抽開,用幹淨的毛巾裹住頭發,輕輕擦拭。

這麽做……到底是為了齊風,還是你自己?

陸泊然的問題只能深埋在心裏,此時還不是問出口的時候,他小心地擡手将關淩藍垂下的一縷黑發撥開,露出光潔的額頭。她生得并非絕美,可他卻記得初遇時她的眼神,明亮璀璨,驕傲自信,就如同黑夜裏天空中最亮的那顆星星,只用那一點光,就能驅散黑暗,幫助迷路的人重新找回方向。

當時的我們青澀稚嫩,又怎麽會預想到後來的別離與重逢,竟然能牽動這麽多人的命運?

一念情深,奈何緣淺至此。

只是如今他們中間隔着一個永遠不可能再活過來的齊風,所以他只能一邊用力地恨着她,一邊深刻地繼續去愛。除此以外,別無他法。

大雨沖刷着城市的街巷,陸泊然将手伸出窗外,任憑雨滴落在手上,冰冷,猛烈,但卻混合着泥土的清香。

他緩緩轉頭凝望,天色逐漸暗下來,黑夜仿佛點燃了整個城市絢爛的燈火,從陸泊然的瞳孔裏,就能倒映出繁華城市的流光溢彩。

關淩藍在陸泊然将她抱到了家門口時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男人認真而艱難地在她的包裏翻找着鑰匙,她擰了眉,似乎用力回想了一下,似乎是思緒有些淩亂,問道:“我在哪兒?”

陸泊然見她醒了,于是将人放下來,關淩藍扭頭看了看四周:“我家?”

這時候陸泊然已經找出鑰匙把門打開了,沒說話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半推着她進門去。

關淩藍的神色還是有些木然,她盯着窗外的摩天大樓,無力地合上眼睛沉思了一秒鐘,剛剛在電視塔那些紛亂驚慌的畫面,終于被她一點點從記憶裏搜尋出來。她猛然睜開眼睛,回身曲起手肘,瞬間将陸泊然抵在門框上,語氣淩厲:“我不管你剛剛都聽到看到了什麽,你最好全都忘掉,否則……”

手上用力收緊了幾分,陸泊然感覺到喉嚨上突如其來的壓力,連呼吸似乎都沒那麽順暢了,他漲紅了臉,趕忙笑着舉起雙手保證:“ok!ok!我什麽都沒聽到,沒看到,咳咳咳咳……”

關淩藍這才收回手,站直了身子,十分冷靜地說了句:“我先去洗澡了。”

她抱着睡衣走進浴室,緊繃的神經才終于徹底松懈下來,無力地靠在門上,感覺疲憊從每一寸筋骨裏透出來,反複合了幾次眼睛,那些在腦海中翻湧不息的血腥畫面才漸漸平複下去。

禮服的拉鏈在背後,于是她脫得有些艱難,甚至不小心拉傷了胳膊,抱着手臂靠在瓷磚上,皺了眉只是喘氣。

把水流開到最大,從頭頂直直沖下去,熱水沖上微涼的皮膚,洗去雨水殘留的寒冷,整個世界這才回歸原本的溫暖舒适。

有些事情,終究還是逃不開啊!

熱水打濕了視線,浴室裏漸漸散開袅娜的霧氣,關淩藍沉沉嘆了口氣,原以為會好些的,可是沒想到這個恐高的毛病,竟然越發嚴重了。

她永遠忘不了那個畫面,齊風站在天臺的臺階上,緩緩回頭看了她一眼,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絕望還是憤恨,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就張開雙臂,縱身跳了下去!

從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能站在高處向下眺望。

那是她無處可逃的夢魇,每每合上眼睛,總是會看到齊風滿身鮮血的場景,身體忽然陷入寒冷,仿佛落入無底深淵。

“啊!!!!!”

關淩藍忽然一聲尖叫,熱水不知什麽時候忽然變涼,她預料不及,硬生生被淋了一身冷水,連忙驚叫着從噴頭底下跳開!

“你沒事吧?”

陸泊然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他在敲門,關淩藍這一聲尖叫着實有點慘了,把他也吓了一跳。

“沒事,我沒事……”關淩藍手忙腳亂地重調水溫。

“真的沒事?”

陸泊然不好推門進來,不放心地又問了一句,這才悻悻走開。

不是吧,這個老舊的熱水器又罷工?

關淩藍心有餘悸,哆哆嗦嗦地閃到一邊用手試水溫,涼水一會兒又變成了熱水,但是她心中總有些不太妥當的預感,于是加快了洗澡的速度,果然洗到一半的時候熱水又變成了涼水……就此徹底陷入忽冷忽熱的死循環模式。

從這一刻起,關淩藍覺得自己徹底悲劇了,等她終于用忽冷忽熱的水把澡洗完,她頓時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陸泊然正披着毯子坐在沙發裏看電視,手裏還抱着一袋薯片,不知道是從哪個角落翻出來的,一片片丢進嘴裏正吃得開心,擡頭看到關淩藍那臉色發青的模樣,拿着薯片的手停了停:“咦,你怎麽了?”

“別提了,熱水器壞了,水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可凍死我了……”關淩藍搖搖手,用毛巾裹了濕漉漉的頭發,換了睡衣,可涼氣還是順着骨頭縫滲出來,讓她手腳冰冷。

關淩藍哆哆嗦嗦地轉身,打算到酒櫃那兒倒杯酒出來喝,給自己暖一暖,陸泊然放下薯片袋子,起身把自己蓋着的毛毯張開,然後從背後披到了關淩藍的身上。

“這樣會好一點嗎?”

他就着蓋毯子的動作,張開手臂,将她整個人圈在懷裏。

關淩藍一直覺得從背後擁抱是一個極其暧昧的動作,緊貼着他的胸口,幾乎能清楚地感受到心髒跳動的節奏。毯子暖融融地将她包裹起來,不知道是因為室內的溫度漸漸讓她暖和起來,還是因為陸泊然的懷抱,讓人覺得莫名安全。

關淩藍有些緊張,不知道為什麽,她很害怕跟陸泊然做這樣近距離的接觸,他就像是一朵美好的花,悄無聲息地綻開,抖動着柔軟的花瓣,散發出攝人心神的香氣。她害怕自己會沉溺在這樣的芬芳裏,越陷越深,最後就連掙紮的力氣都失去了。

幸好現在她還很冷靜,還清楚在這樣的一個時刻,應該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謝謝。”她一邊道謝,一邊淡定坦然地将毯子從陸泊然的手上接過來披在身上,然後趁機從他的懷裏掙脫出來。陸泊然笑得很坦然,瞥了一眼關淩藍那被毛巾包得嚴嚴實實的頭發,擡手輕松一指:“吹風機呢?”

關淩藍剛剛暖和下來,今天确實也累了,所以幹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把身子團巴團巴縮到一個角裏,窩在一堆毯子裏很是舒服。她雖然不解,但下意識還是做出了反應,下巴擡了擡,瞥向櫃子的方向。

陸泊然順着她指的方向,走過去把吹風機拿出來,找了個插頭插上,又拖了個凳子過來,朝着關淩藍勾勾手:“嘿,過來一下。”

關淩藍冷的時候智商不太高,非但沒過去,反倒把身子往裏面縮了縮,一臉不情願的表情。陸泊然放下吹風機,笑容越發燦爛:“過來,先把頭發吹幹。”

關淩藍是鐵了心要跟他杠上,幹脆把毯子往頭上一蒙裝鴕鳥。陸泊然安靜地站在那兒等了一會兒,見她還是分毫沒動,而且明顯是一副不願意動彈分毫的樣子,索性将眉梢挑了挑,大步朝着沙發上鼓鼓囊囊的那一團走過去。

關淩藍原以為依照陸泊然的個性,要麽把她冷嘲熱諷一頓,要麽幹脆放棄,所以她覺得躲一躲就過了,結果沒想到房間裏驟然安靜下來,她剛想掀開毯子看個究竟,忽然覺得身子騰空,竟然連人帶毯子都被人給抱了起來。

她什麽都看不到,一時間慌張不已,伸長手臂就開始撲騰着掙紮,只是礙于胳膊扭傷了使不上力,于是被陸泊然堅定地将人當場按住,然後扔到凳子上,這才一把将毯子掀開。

關淩藍被憋得不輕,毯子掀開的時候頭發都散開了,濕漉漉地往下滴水,臉蛋紅撲撲的,像兩個漂亮水潤的蘋果。她被陸泊然這一抱搞得有些惱火,心想不就是吹個頭發嗎,以前我也是經常洗完澡之後不吹幹頭發直接睡覺的,這不也活得挺好嗎?

既然郁悶,手上也就沒留情,捏了拳頭就要開打,只可惜她這個胳膊傷的不是時候,剛用了半分力就一陣抽痛,陸泊然輕描淡寫地一擡手就将她這軟綿綿的拳頭接在了手裏。

“哎?你別鬧啦!”

陸泊然拍拍關淩藍的手,拿起吹風機開了暖風幫她吹起頭發來。

“不吹幹,我怕你會感冒。”陸泊然把關淩藍的發絲纏繞在指尖,用暖風吹上片刻,再輕輕滑開,原本濕透而冰冷的頭發,被暖融融的風吹過,陸泊然修長白皙的手指輕揉着她的黑發,任憑發絲在掌心傾瀉流淌,她看不到,可卻能清楚地感覺到一切。

關淩藍覺得溫暖舒适,可嘴上卻仍然不肯認賬,腮幫子鼓起來反駁:“我才不會感冒呢!阿……阿嚏……”

“哈哈……”陸泊然忍不住笑出聲來,果然不能亂說話啊,報應是很快的呢!他擡手把毯子拖過來,抖開披在關淩藍身上,将兩個角疊在一起,然後交到她手上。關淩藍這次終于乖乖接了,然後手一收将自己裹得更緊。

“你真是富二代嗎?”

關淩藍有些懷疑,這麽溫柔體貼的男人,還會幫人吹頭發,現在真的還有這樣的富二代嗎?她記得以前遇見的那些人,多數都是眼高于頂,驕縱任性,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圍着自己轉才好。

“當然是了!”

吹風機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關掉了,陸泊然攀着她的肩膀,親昵地拍了拍她的臉頰:“如假包換,怎麽突然那麽關心我,難道愛上我了?”

關淩藍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兩秒鐘,表情從淡然變得有些凝重,陸泊然就那麽等着,目光閃爍似乎是無比期待她的答案。

“阿……阿嚏!”

關淩藍突然猛地打了個噴嚏,然後非常幸福地揉了揉鼻子,終于舒服了。

陸泊然此刻正對着她站着,來不及躲閃,硬生生被噴了一臉口水。

“!!!!!”

美人頓時奓毛,轉身在客廳裏來回奔走,終于找到一盒紙巾,一口氣揪出無數張紙,仔仔細細把臉擦了兩遍,這才松了口氣,只是眼神裏藏着的殺機不減,看得關淩藍有點毛骨悚然。

“我,我感冒……”

關淩藍用力吸了兩下鼻子,驚訝地發現一個悲傷的事實:她真的流鼻涕了……

有沒有搞錯,真的感冒了啊?

她從陸泊然懷裏把紙巾盒奪過來,揪了一張開始擦鼻涕,陸泊然頓時跳開一米遠,眼神嫌棄,一副恨不得用一圈警戒線把關淩藍隔離起來的樣子。

果然是有潔癖……關淩藍眯了眯眼眸,這算不算是找到了陸泊然的弱點?

“既然感冒,那就早點睡吧!”

陸泊然皺了皺眉頭,動手将關淩藍往房間裏推。關淩藍剛洗完澡,人完全是清醒的,沒有絲毫睡意,她披着毯子,懶洋洋地轉到酒櫃前面,随便拿了一瓶出來,連杯子都不用,直接往嘴裏倒。

“你幹嗎?”

陸泊然撲上來動手把人按住,之前他們喝酒的時候,關淩藍雖然喝得猛點,但好歹還是正常節奏,可現在她這個一門心思要把自己灌醉的節奏是個什麽情況?

畢竟是手長腳長,陸泊然兩下就把關淩藍的酒瓶子搶下來,他瞪起眼來看着她,桃花眼裏頓時閃過銳利的光:“怎麽回事?”

他雖然漂亮溫柔,但一旦凝眉怒目,整個人驟然就被鍍了一層冷如刀鋒的顏色,修羅煞氣緩緩散開,讓整個房間的空氣都跟着冷下來。

關淩藍不以為然地擡頭,正巧迎上他的目光,那雙眼睛有讓人無法直視的神采,她心中一涼,竟然也華麗麗地……害!怕!了!

“我……”開口就發現語言是如此蒼白無力,她該怎麽說?是要對陸泊然講述她的夢魇還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關淩藍哽咽了一下,然後終于氣急敗壞地朝他大吼:“我失眠,不行啊!”

陸泊然“哦”了一聲,語氣頗為委屈:“我又沒說不行……可是感冒了喝酒真的不太好啊!”

開頭還算有點氣勢,可眼見關淩藍的眼神銳利起來,于是一句話越說越小聲。

關淩藍把眼眸眯起來,心想管閑事什麽的讨厭死了,被陸泊然這一打岔,她這下更清醒了……于是心情暴躁地當場咆哮:“那你說怎麽辦?!”

“安眠藥?啊,那個對身體也不好……熱牛奶行不行?我聽說睡前喝有助于入睡呢!還有蘋果,放個蘋果在枕頭邊?要不薰衣草精油你試過沒有……”

陸泊然一邊用食指在櫃子上畫圈圈,一邊把他知道的一樣一樣搬出來問,關淩藍咬牙切齒地丢出三個字:“不!好!使!”

這種用百度一搜一大堆的偏方,她早就試過了好吧!如果好用的話,她每天把自己灌醉是有病嗎?

陸泊然像是被霜打過的茄子一樣很快耷拉下來,無精打采的樣子。他雙手托着腦袋,似乎是在認真思考,關淩藍剛想通知他別白費力氣了,就見他忽然眼睛一亮:“你去看過醫生沒有?”

“看你妹的醫生啊!”

關淩藍實在忍不住,擡手用力拍了一下陸泊然的腦袋:“醫生比你還不靠譜,差點把我治成神經病了!”

陸泊然被打得疼了,把脖子縮回去摸摸腦袋,看着關淩藍眨巴眨巴眼睛,忽然臉上笑開一朵花:“你說得沒錯,我絕對比醫生靠譜。”

他說着擡手親昵地揉了揉關淩藍的頭發,很滿意地把她散亂的發絲用指尖理順:“我有辦法能治好你的失眠,你信不信?”

關淩藍回給他一個白眼,眼神裏明晃晃寫着一句:“你就是個騙子,我相信你才有鬼。”

陸泊然完全無視了她的嫌棄,只是輕挑眉梢,語氣中有挑釁的意思:“難道你不敢?”

關淩藍撇了撇嘴:“激将法對我沒用。”

陸泊然滿臉自信地豎起一根手指:“打個賭吧,一瓶香槟,PerrierJouet,如何?”

“巴黎之花?”關淩藍眼睛亮起來,陸泊然把五根手指都張開,嘴角一抹“這下你還不上鈎”的狡黠笑容,極有誠意地又補充了一句:“限量版,五位數。”

“成交!”

關淩藍想都沒想就喊出這麽一句,然後驟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頭被胡蘿蔔拐走的笨驢,心中懊悔不已,只是臉上不好表示出來,只能暗自忍着。

陸泊然在他的大背包裏翻出紙筆,刷刷寫了幾句話,然後橫到關淩藍面前,揚了揚下巴:“喏,簽名!”

“這什麽?打賭還簽合同?”

關淩藍看到那一行端莊秀氣的标題,頓時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陸泊然順從地點點頭:“防止你反悔,所以要簽字畫押才算數。”

“甲方:陸泊然

“乙方:關淩藍

“本合同期限:一個月。

“如果甲方治不好乙方的失眠,甲方必須送給乙方一瓶限量版的PerrierJouet香槟。如果甲方治好了乙方的失眠,甲方可以向乙方提出一個要求,乙方必須滿足……”

“嗯?”

關淩藍念了大半,尾音一挑,眼神橫掃,陸泊然不幸被擊中,害怕地往後縮,縮到一半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理由正當要求合理,于是趾高氣揚地仰起脖子:“怎麽?你害怕了?”

“當然沒有。”

關淩藍很矜持淡定地把筆接過來,揮筆簽上大名,然後把紙頁甩在陸泊然臉上,示意:你可以滾了。

陸泊然将紙頁整整齊齊地對折又對折,小心地揣進胸前的口袋裏,然後擡頭沖她嘿嘿一笑:“那麽,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說着忽然将身子靠過來,關淩藍剛反應過來,陸泊然高挺的鼻梁已經近在咫尺,幾乎貼上她的鼻尖,那雙琥珀色的眼眸裏倒映出她略有些驚愕的表情。關淩藍剛想伸手把他推開,就聽見陸泊然說:“陪我……跳支舞吧!”

他的聲音低沉醇厚,故意放慢了語速的時候,每個字的尾音都會在舌尖纏繞,一聲聲勾人心魄。關淩藍感覺到陸泊然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腰間,她剛想閃躲,陸泊然已經牽起了她的手,五指緊扣,密不可分。

“你……”關淩藍把手往外抽,陸泊然幽幽一笑:“賭約可都簽了,你不能抵賴哦!”

“可跳舞跟治失眠有什麽關系?”

關淩藍還打算辯解兩句,陸泊然已經邁出一步,将她逼得不由自主往後退,他貼着她的耳畔低聲說話,語氣戲谑卻溫柔:“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夜深人靜,月光混着霓虹的五光十色一并穿過窗子,灑落在地板上。

窗外光華流轉,那麽多的高樓林立,驚豔奢華,卻在一個轉身之後,成了他們這支舞的背景。

沒有音樂,沒有節奏,可陸泊然的掌控卻近乎完美,就如同此刻正有一個豪華交響樂團為他們伴奏,那是一曲溫婉優雅的華爾茲,關淩藍跟着陸泊然的舞步進退旋轉,旋律飛快地流淌在心裏,每一拍都被她穩穩踩在腳下。

也許是夜色撩人,又或許是陸泊然那張臉美得令人炫目,關淩藍覺得自己掌心發熱,灼燒得很快連臉頰也跟着紅了一大片。

陸泊然牽着關淩藍的手,看她從容優雅地在自己身邊旋轉,嘴角含笑,臉頰泛紅。一切太過于美好虛幻,所以他慶幸他此刻還很清醒。他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這裏,也明白他想從關淩藍身上得到什麽。他從未奢望他們最後的結局會是圓滿,曾經擁有,對他來說已經是最大的幸福。

愛情就像是一首憂傷的華爾茲,樂章華麗,音符跳躍,人們五指緊扣,溫柔纏綿,可就算旋轉再完美,卻仍然躲不過曲終人散。

誰說她失眠的?!

陸泊然看着窩在自己懷裏熟睡的關淩藍哭笑不得……那支舞不知道跳了多久,久到連關淩藍都累了,最後竟然就那麽毫無征兆地趴在他肩頭沉沉睡去。

他将她抱進卧室放在床上,可正想松開手的時候卻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關淩藍那只與他五指緊扣的手,此刻并沒有松開。

不敢掙脫,害怕吵醒了她,陸泊然想了想,幹脆自己也爬上床,将關淩藍攬在懷裏,拉過被子蓋好。

他關了燈,于是黑夜裏唯有一抹絢麗的光華流轉,那是他的眼睛,仿佛琥珀般醇厚,帶着沉斂柔和的神色,安靜地注視着懷裏熟睡的女子,仿佛時間靜止,世界化作一片虛幻的泡沫,從指間掠過,握緊了卻什麽都抓不住。

唯有他和她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她的長發傾瀉在他的臂彎裏,帶着新鮮的薄荷香氣,盈滿他的呼吸。

你知道嗎?我很想你。

陸泊然在心裏無聲地說着,用最溫柔深情的方式。

他曾經設想過無數種他們相遇的方式,可卻沒有想到,宿命其實早已經為他們選擇了最殘忍的一種。

他對她全部的愛,最終卻成了他複仇的武器。

有人說,你越愛一個人,賦予她傷害你的能力就越強。

所以我很想知道,到最後,我們兩個人,到底誰傷害誰會更多一些呢?

他無聲地笑笑。熟睡的關淩藍身上有種安然寧靜的氣息,不動聲色之間就将他心裏剛剛凝聚的殺氣緩緩散去。年輕的身體緊貼,感覺都變得深刻而敏銳,陸泊然只覺得懷裏的人身體灼熱,于是連帶着他都感覺有團火在心裏燒着。

黑暗裏,關淩藍擰緊了眉,連握着陸泊然手的五指都驟然發力收緊,語調驚恐絕望,反反複複地呢喃低語:“不要,不要,齊風,你不要死!不要……”

齊風是她揮之不去的夢魇,在每個黑暗降臨的時刻,只要有夢的時候,他就會出現。

關淩藍又夢見那個滿身鮮血的男人,面容破碎,緊緊攥着她的手,一遍遍地問:“你騙我,你為什麽騙我?”

指尖沾染滑膩的血跡,飛快地在手上暈開,無論怎麽用力擦拭都無法抹去那些痕跡,相反,卻無限蔓延……手臂、肩膀,然後是胸口和四肢,最終将她吞沒。

關淩藍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那些血化作密不透風的網,她被困其中無法動彈,就像是只陷入了捕獸網的野獸,無論多猛烈的嘶吼掙紮也只是徒勞。

“別怕……”就在徹底絕望時,忽然有個溫柔的聲音響起來,穿透一切虛幻和恐懼,直達心底。

他說:“別怕,有我在。”

在夢裏,血色被陽光驅散,大地開出五彩缤紛的花朵,蝴蝶拍打着翅膀飛舞,泉水緩緩流淌,一直到天地的盡頭。

陸泊然将關淩藍的雙手合在掌心,她的十指冰涼,冷得足以冰封一切憧憬與希望。他貼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地低聲安慰:“別怕,別怕,有我在……”

輕柔的語句有鎮定人心的力量,關淩藍急促的呼吸終于慢慢平緩下來,陸泊然用一只手包裹她的指尖繼續暖着,用剩下的那只手掌貼在她的額頭,試圖将收緊的眉宇重新平複。

他心懷柔情,動作自然也溫柔如水,可忽然臉色一變,反手将手背貼上去,凝神皺眉,關淩藍的額頭滾燙,灼熱如火。

竟然發燒了?

陸泊然将手撤了,将額頭複又貼上去,仔細思量片刻,看來溫度不低。

所以她其實不是睡着了,而是高燒燒得意識模糊了?

高燒不是開玩笑的,陸泊然自然不敢怠慢,把人連夜送進醫院,一測溫度,三十九度八。

陸泊然僵硬地盯着溫度計看了一秒鐘,忽然想起了關淩藍說起的那個壞了的熱水器,郁悶地以手捂臉,看來熱水器得換了。

醫生開了退燒針,陸泊然把關淩藍抱到病床上輸液,她的身體灼熱,可手卻依舊是冷的,針頭上貼了膠布,越發襯得那只手的顏色蒼白,他想了想,最終還是将她的手托在掌心裏,稍稍用力握緊,溫柔得恰到好處。

關淩藍的燒一直沒退,吊針打到一半時護士又進來測了一次體溫,三十九度五,陸泊然有些擔心,但沒敢直接問,而是語氣含混地質疑:“這藥效好像不怎麽快啊?”

護士不以為然地瞥了關淩藍一眼,然後笑盈盈地看着陸泊然耐心解釋:“藥效不能太快,不然會對身體有刺激的。”

說完又拿出一盒酒精棉:“不過可以采用物理降溫法,這樣會讓她舒服一些的。”

陸泊然的一句“謝謝”說得無比真誠,笑容差點就閃瞎了護士的眼,于是一切要求都變得順理成章心甘情願了。

護士幫他送來了熱水,裝在幹淨的紙杯子裏,散發着溫潤的熱氣。

陸泊然把錢包抖開,把美金抽出來直接塞進護士小姐的白大褂口袋裏當作酬謝,轉頭就把她扔在了一邊自生自滅。

他先抿了一小口試了試溫度,然後小心地送到關淩藍已經燒得有些幹裂的唇邊:“來,喝點水吧!”

關淩藍半夢半醒之間擡了擡眼皮,溫水潤濕了她的唇,于是她乖乖抿了兩口,接着又昏昏沉沉地繼續睡去。

陸泊然就在她身邊守着,将酒精棉一塊塊拿出來幫她擦拭掌心和脖頸,他很認真虔誠地重複這個動作,偶爾中途停下來,用手掌貼在關淩藍的額頭上試溫度,一邊看着吊針裏的液體一滴滴低落,順着透明的輸液管流淌進她的身體。

此時的她蒼白而脆弱,沒了平日裏那份淡定大方,更隐去了銳利強硬的僞裝,讓她看起來更像是個普通的年輕女孩,會哭,會笑,會孤單,會軟弱。

也正是這樣的她,更能撥動他的心弦,左右他的情緒。

“會害怕吧?”

陸泊然低聲在她身邊喃喃自語,他想,也許她是聽不見的,或者,就算她聽見了也沒什麽。

害怕孤單,害怕背棄,害怕欺騙,害怕虛假……害怕被迫與人為敵,害怕每分每秒都要抖擻精神假裝堅強,更害怕明明不愛,卻不得不假扮心懷歡喜笑靥如花……

“你放心,以後,你不必再害怕了。”

陸泊然感覺到掌心裏關淩藍的手漸漸恢複正常的溫熱,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麽,他輕輕将手撤開,然後貼在她的臉頰旁,遲疑了好久,終究還是沒有覆上去。

一切,很快就要結束了。

關淩藍覺得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面,她躺在孤兒院房間樓下的草地上,陽光很暖,她舒展四肢,迎着天空,看着飄浮的雲朵一片一片從眼前掠過。

她的身邊有平緩的呼吸聲,側過頭去,卻只能看到一個被陽光模糊了的側影。

那個聲音很暖,很溫柔,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裏,然後勇敢地對她說:“以後,你不必再害怕了!”

是誰?是你嗎?

關淩藍忽然從夢中驚醒,睜開眼睛看到陸泊然伏在床邊熟睡,吊針還剩小半瓶,手有些脹痛。

她的動作似乎是驚動了他,陸泊然睡得不沉,立刻就睜開眼睛,見關淩藍眨着眼睛看着自己一動不動,他頓時眉間含笑,伸手在她額頭試了試溫度,燒似乎已經退了些,于是他心情大好,幹脆用手把她的長發揉亂,說話時鼻音稍有些重,但語氣篤定:“看我幹嗎?覺得我很帥對吧?”

關淩藍被他這莫名其妙而又自我感覺良好的一句話逗得笑出聲來,于是剛剛的那個夢被徹底忘了個幹幹淨淨。

對關淩藍來說,一直覺得打吊針是一件極為煩悶無聊的事情,但有富家小公子陪着,一切似乎都不太一樣了。他把自己在世界各地旅行的見聞拿出來當消遣說給關淩藍聽,富士山的清晨,非洲草原上的日落,斐濟清澈的海水,撒哈拉的沙漠……他的聲音醇厚動聽,于是時間過得飛快,正是意猶未盡的時候,陸泊然忽然停下來指了指藥瓶,語氣很是興奮:“太好了,終于打完了。”

淩晨時分整個醫院裏安靜肅穆,陸泊然正打算按鈴喊護士,剛擡手就被關淩藍一把按住,她搖了搖頭,顯然覺得如此興師動衆沒什麽必要,很熟練地去揭自己手上的膠布:“不用麻煩,我自己來就行了。”

她從小在孤兒院長大,不知道父母是誰,沒有親人陪伴,所以深谙凡事都要依靠自己的道理。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習慣。

“你啊……”陸泊然長嘆了一聲,不等她再說什麽,低頭拉過她的手幫她拔針。他的手沉穩有力,可動作輕柔。他的指腹蹭過她的手背,只覺得一陣刺痛,就看到尖銳的針頭帶着一滴血珠,正被他捏在指尖。

“疼嗎?”

陸泊然小心地托着關淩藍的手不放,緊張關切的目光仿佛都帶着滾燙的溫度。關淩藍按着手上的膠布,木然地搖搖頭,他這才把針頭別在藥瓶上,然後慢條斯理地用紙巾擦起手來。

如果說疼痛的話,她經歷過的,遠比這個要多得多。

初學武術時要拉筋松骨,感覺身體像被拆開再重新裝回去,肌膚上貼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就算再疼,也要咬緊了牙關不能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想要打人,永遠都是從被打開始的,身體被不停地摔打,重重跌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撞出青紫的淤痕。日複一日地重複,直到有一天,她學會掙紮和反抗,并用同樣的方式,把別人狠狠踩在腳下。

從來沒有人問過她一句,疼嗎?

關淩藍的眼眶一熱,忍不住別過頭,用力眨了一下眼。

“餓了嗎?要不要陪我去吃夜宵?”

陸泊然顯然沒發現關淩藍的異樣,只是摸着肚子無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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