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長地久會有時 (1)

關淩藍在走出大門的一瞬間松出一口氣,緊接着腳也軟了,身子一歪就栽倒在陸泊然的懷裏。

陸泊然接得很順手,反手直接将人打橫抱起來就走,陳競跟上來拍拍他的肩膀,沒說話,只是給了他一個感激的眼神。

陸大少心領神會地點頭,他和陳競的默契極好,只在目光交彙的瞬間,便能看得懂對方的意思。

今天的事情,多謝了。

跟我不用這麽客氣。

陳競收了手,雙手抄在褲子口袋裏,與陸泊然分開兩個方向。

他知道他們都需要好好休息,養精蓄銳,因為今天所經歷的一切不過只是小試身手,而更大的風暴,将在明天到來。

何可秋的抵達,意味着他們第一次和他的正面沖突即将發生。

陳競不知道陸泊然心中的想法,但是,卻對他百分之百地信任,陸泊然這次竟然能清楚地計算出邱城的每一個行動步驟,然後謀定而後動,每一次反擊都正中要害,讓邱城毫無還手之力,這份心計謀略令人懼怕,幸好自己與他是友非敵。

只是,在面對何可秋這個商界大鱷的時候,陸泊然是否還能與他勢均力敵呢?

“何可秋要來了,陸泊然,這次我真的逃不了了!”

關淩藍抱着陸泊然的脖子瑟瑟發抖,她大概在心中已經認命了,這一次陸泊然安然無恙,已經是最大的幸運,她緊緊地抱着他,心中清楚地知道,自己很快就要離開了。

游輪不比陸地,四面都是茫茫大海,根本無處可逃。何可秋應該是會乘坐直升機直接降落,那時候游輪尚未返航,所以,跟甕中捉鼈幾乎沒什麽差別。

陸泊然拍拍她的頭,他這時候要比關淩藍冷靜得多:“小淩你別急,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關淩藍搖了搖頭,心想陸泊然必然不會明白她到底為什麽逃,她逃的不是婚約,而是宿命。她想逃開一輩子被人當作棋子擺弄的命運,害了一個齊風已經讓她愧疚不已、連連噩夢,她不想再害更多的人了。

“不,你不懂……”關淩藍急切地搖着頭,但是又無可奈何,陸泊然反手将人拉過來抱着,把她的雙手攏到自己掌心,她的手指很涼,或許是因為夜涼如水,又或者是太過于害怕,他于是把手握緊了些,溫度從他掌心傳過去,暖融融的,關淩藍低聲喊了一聲陸泊然的名字,然後便無力地将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長嘆了一口氣。

有多不舍得,只有她自己清楚。

只可惜她終究還是沒辦法留在他身邊,陸家家大業大,一旦引起何可秋的注意,勢必會再起風波。而陸泊然,在她心裏,顯然不是何可秋的對手。

但是,他卻贏了邱城。

這是關淩藍一直想不通的一點,他是怎麽從邱城手中逃出來的,一切似乎都在刷新她對陸泊然的認識。

“陸泊然,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她終究還是想要弄清楚一些事情,至少要證明,陸泊然到底是不是她認識的那個陸泊然。

陸泊然見關淩藍一臉嚴肅神情凝重還是忍不住笑場,自己在那裏笑得颠三倒四,按着肚子反問:“你好好想想,我最擅長什麽?”

關淩藍非常自然地說:“花錢啊!”

看見陸泊然朝她挑挑眉,非常嘚瑟又非常欠揍的樣子,關淩藍恍然大悟:“你提前收買了他們?”

陸泊然一本正經地點頭,但又搖搖頭賣起萌來:“有錢能使鬼推磨嘛!不過我不是收買了他們,我還是靠自己逃出來的!”

“你太能幹了!”

關淩藍第一次覺得陸泊然有錢其實也是件非常讓人愉快的事情,就聽見他繼續驕傲地往下說:“我把一沓美金拆散了順窗扔出去,趁着看守我的人跑去撿錢的時候,直接跳窗!現在你知道我是怎麽逃出來的了吧?”

“好吧……”關淩藍眼前一黑,估計這輩子她再也遇不到這麽擅長用錢解決各種問題的人了。

“哎,不然我們跟那個何可秋談談,我就跟他說我想花錢把你買回去當童養媳,讓他開個價,你覺得怎麽樣?”

陸泊然開始異想天開地瞎扯,不過關淩藍知道她只要點頭,他就能真準備一麻袋美金扛着去找何可秋“買人”。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啊!

本來心情郁悶又七上八下的,現在被陸泊然這麽一打岔,凝重氣氛全無,就剩下哭笑不得了。

她只能瞪大眼睛狠狠盯着陸泊然,後者被她一瞪立即變成撒氣的氣球了,撫着肚子賣萌轉移話題:“我餓了,哎,你吃方便面嗎?”

關淩藍頓時無語,順手把桌上的一桶方便面給摔到了他懷裏去。

燒水泡面,陸泊然幸福地直哼哼,這家夥吃面的架勢跟吃大餐一樣全情投入,用筷子挑起面條來往關淩藍眼前晃企圖獻寶:“你不來點嗎?”

關淩藍午餐吃得并不多,被方便面的香氣一熏也感覺到餓了,索性拿了筷子過去,把陸泊然擠開之後,硬生生搶走半碗面。陸少搶又不敢搶,打又打不過,只能捧着碗看湯多面少,頓時欲哭無淚。

兩人各自穿着筆挺的禮服坐在沙發上搶一碗方便面,畫面多少有點詭異,但是溫情尚可,男的長相斯文漂亮,女的也算是清秀可人,徒然看去,總有種拿着iPad打俄羅斯方塊的詭異感,也不是不行,只是不太搭配。

陸泊然飛快地幹掉半碗方便面及湯,幸福地捧着肚子躺在沙發上待着,第一次非常大方地謙讓關淩藍,讓她先去換衣服洗澡。

眼看着時間已經是傍晚了,關淩藍無聊又不想出去,吃完面一身方便面味,于是幹脆把浴室裏的大浴缸裏放滿熱水,把自己扔進去,緩緩舒展四肢,仿佛倦意從身體的每個毛孔裏滲出來,将她重重環繞起來。

陸泊然把窗戶打開一半換進新鮮空氣,開窗的瞬間忽然察覺到不遠處有個人影箭一般掠過,他不動聲色地拉上百葉窗,這才閃身一邊,拉下一點窗簾,透過縫隙往外看去。

雖然位置隐蔽,但他還是看到兩個男人各自分布在不同的位置,目光卻都是朝這裏來的。

他很惬意地笑了笑,說實話,他現在沒什麽收拾小喽啰的心情,既然他們願意跟,就讓他們跟着去吧!

陸泊然把窗關好,然後拿了電腦開始查陳競的留言。

“你猜何可秋大概幾點鐘會出現?”

他随手發一條過去打探消息,很快就收到回複:“最快也要淩晨四點吧,所以我估計,明天我們得起個大早了!”

最讨厭起早什麽的了呢!

陸泊然一邊碎碎念,一邊揮手打字:“敢吵小爺睡覺,遲早拆了他!”

陳競回給他一個嫌棄的表情:“你就吹吧!”

陸泊然沖着電腦做了個鬼臉,關淩藍這時候拉開浴室的門,他于是沒再回複,順手關了電腦,塞進枕頭底下。

“到你洗澡了。”關淩藍披着浴袍,一邊用毛巾擦着頭發,臉頰被水汽熏得紅撲撲的,就像是兩個可愛的蘋果。

陸泊然站起來走到關淩藍面前去,然後故意停下來擋了她一下,飛快地湊過去,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關淩藍毫無防備被親了個正着,揮拳正想打,陸泊然輕巧地把自己的身子轉了個半個圈,輕而易舉地就躲了過去!

“嘿嘿,抓不着,啦啦啦……”陸泊然鑽進浴室還不怕死地探頭出來朝着關淩藍做鬼臉,關淩藍一步上前正打算教訓一下這個不安分的家夥,陸泊然幹脆利落地把門一關,将她直接關在了外面!

“你有本事就別出來!”

關淩藍用力拍了兩下門,臉上其實是帶着笑的,手還搭在門上,但笑容卻很快僵硬下來。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雖然短暫,但是卻足夠快樂。

她很想就這麽一輩子和他在一起,生活無憂無慮,打打鬧鬧,有時候也會吵架,但是陸泊然總是會耐心溫柔地哄着她,他的包容和愛讓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但是,再完美的旅程,也總有走到盡頭的一天。

她不想連累陸泊然受到任何傷害,唯一的辦法,是她自己率先離開。

關淩藍轉身緩緩打量四周,豪華套房裏随時提供上好的紅酒,她眯起眼眸看了半天,心中終于打定主意。她果斷地脫下浴袍,換上她的T恤和牛仔褲,然後大步走到冰箱前,打開把裏面的冰塊取了出來。

整瓶的紅酒打開,倒出來一杯,混了冰塊進去,關淩藍淺淺抿了一口,熟悉的香氣彌漫,她無力地合了眼睛,羽睫沉下去,抖落上面沾染的水跡。

陸泊然洗完澡出來,就看到關淩藍端着高腳酒杯站在窗前發呆,手中半杯紅酒色澤鮮豔如血,随着她輕微的晃動,在杯壁上留下一道淺痕。他側頭想了一下,眼珠一轉,蹑手蹑腳地走過去,想要在她背後偷襲一下。

然而雖然陸泊然把動作放得很輕,但是,他剛轉到關淩藍身後,就聽到她語氣不淺不淡地出了聲:“我睡不着,陪我喝杯酒,好嗎?”

陸泊然摸摸頭:“最多半杯,再多我肯定挂了……”

關淩藍沒有再拿杯子,而是擡手把自己手中的半杯遞給他,直直盯着他,陸泊然注意到她的目光略帶憂傷,又藏着些許他琢磨不透的情緒,于是幹脆硬着頭皮,十分豪氣地舉杯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看到陸泊然那一副極為勉強又假裝無所謂硬撐着的樣子,關淩藍溫柔地朝他揚起嘴角,從他手中接過杯子,然後又倒了半杯,朝陸泊然舉了舉杯:“我陪你。”

說完,仰頭将酒盡數倒入口中,陸泊然不知道她怎麽突然酒性大發,趕緊上前去攔,關淩藍順勢撲到他懷中,主動送上雙唇。

唇舌交纏,感覺到苦澀夾雜甘甜的液體緩緩在口腔蔓延開,陸泊然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搞得措手不及,被迫咽下半杯酒,手上收緊,卻按着關淩藍的後腦,與她熱情地深吻起來。

陸泊然的酒量其實并沒有表面看來的那麽差勁,但是他有個喝酒愛紅臉的毛病,所以裝醉賣萌耍賴是非常擅長的。唇分開,兩人面對面深情地望着對方,陸泊然的眼眸已經蒙上了一層水霧,亮閃閃得很是好看,他眼神迷蒙地打量着關淩藍,就如同他們在澳門的第一次見面,似笑非笑,卻飽含渴望。

關淩藍主動探頭過去,用唇蹭着他的脖頸劃過,在他耳畔輕聲問:“可以陪我跳支舞嗎?”

“樂意效勞……”陸泊然的語氣軟糯,拖長了語調,雙手環着她的腰,動作輕柔。

仍是無聲的舞步,空寂美好,這一次他們的背後沒有閃爍着流光溢彩的鋼鐵森林,而是一望無際的海水,輕柔卻深邃,潮汐起落,就像是被人遺忘的情歌,低聲吟唱着,仿佛在說,無論如何,我們都愛過。

關淩藍在陸泊然的牽引下,在虛空中轉過一個完美的回旋。五指交扣,最終的華爾茲定格在彼此的深情相擁。關淩藍擡起頭,與陸泊然的目光相接,看着那飽含水霧的眼眸緩緩被垂下的眼簾遮擋,最終仿佛失去知覺,化作一片寂靜。

“對不起,”關淩藍緊緊擁抱陸泊然,将熟睡的人放平躺下,卻不舍得離去,只是靠在他身邊,将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輕蹭過,“對不起,可是,我還是要走了……”

無論我多麽不舍,可是,終歸還是需要從你身邊離開。

請你珍重,你若安好,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幸福。

關淩藍從桌上拿過陸泊然的手機,打開視頻錄像的功能,然後放在面前。

我不想親口對你說再見,因為我知道,我根本無法望着你的眼睛,說出離別的話語。所以,請原諒我就這麽離開,不要找我,不要想我。

或者,忘了我。

關淩藍按下保存鍵,然後把手機重新放回桌上,看着陸泊然沉沉熟睡安靜的臉龐,咬了一下唇,站起身來。

她背對着他,但是腳步沉重如同灌了鉛,怎麽都不想動彈分毫。

對不起……還有……再也不見吧!

關淩藍合上眼,任憑眼淚無聲無息地自眼眶滑落。

沒有承諾,沒有約定,這樣很好,很好。一幕幕往昔的記憶如同電影,緩緩在腦海中放映,驚慌求助的陸泊然,呆萌迷路的陸泊然,聰明狡猾的陸泊然,熱情似火的陸泊然……

所有的過往,所有的愛,在重新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被丢棄在記憶裏,化成無數碎片。

關淩藍揚起頭,深吸了一口氣,拉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微涼的海風迎面吹來,她停了停,似乎在确認什麽,終于沒有聽到任何人追出來的動靜,她這才放下心來,對着黑夜沉聲命令:“帶我去見邱城。”

一個人影從走廊盡頭閃出來,關淩藍冷漠地看着他,又重複了一次:“帶我去見邱城,現在。”

那人拿出耳機來聯絡,似乎是得到了肯定的答複,才非常恭敬地朝着關淩藍點點頭,擡手為她引路:“關小姐,這邊請。”

邱城同樣住着一個豪華套間,只是不如陸泊然的這一間豪華,關淩藍被帶進門,就看到邱城正戴着拳擊手套對着沙袋練拳擊,他是個中好手,出拳快速,力道又重,沙袋被他打得砰砰作響。

關淩藍随便挑了個沙發坐下,非常淡定地看着他在那裏猛打沙包,似乎并不覺得稀奇。邱城打了一會兒才停下來,從手下手中接過毛巾,一邊擦汗一邊看着關淩藍,很不屑地問:“你這次怎麽沒跑?你知不知道我都做好了要滿大海裏撈你的準備了!”

關淩藍笑笑:“對不起城哥,讓你失望了。”

她把雙手交疊在一起,坐姿很優雅,似乎對邱城全無畏懼。

邱城擦完汗把毛巾往地上一扔,朝關淩藍勾勾手:“想彌補我很簡單,過來,陪我打一架!”

一邊站着的人全都驚呆了,邱城的身手他們之中大多數人都領教過,就算沒見過也聽說過,而關淩藍這麽一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女孩子,恐怕邱城用一根手指頭就能捏死她了。

但是更讓他們驚詫的是,關淩藍臉上沒有任何拒絕的表情,她甚至從容不迫地站了起來!

一群人感覺他們的整個世界都不好了,一定是他們今天起床的方式不對,一定是這樣的!

關淩藍動作緩慢而仔細地把衣袖挽到小臂上,然後把發簪掏出來盤好頭發。邱城很安靜地就站在那兒等着她,看着她從沙發上撿起一條不知道是哪個女人留下的絲巾,一圈圈纏到右手的手掌上去。

邱城穩穩後退了兩步,給關淩藍讓出位置。客廳很大,足夠站下他們兩人,邱城的手下們這會兒早就望風而退,生怕被無辜牽連,躺着也中槍。

關淩藍舒展了一下筋骨,把右手平伸,語氣裏沒有半點波瀾:“請。”

邱城把雙手攏在一起,用力捏得骨節咯咯作響,那氣勢,仿佛下一秒鐘就捏碎關淩藍的骨頭。

關淩藍仿佛什麽都沒有看到,忽然變掌為拳,朝着邱城的面門一拳揮落!

邱城擡手格擋,兩人身形交錯,頃刻之間已經過了數招!

一旁圍觀的已經看呆了,邱城氣勢如雷,幾乎沒有人能抵抗他迅猛的一擊,但是關淩藍明明嬌弱,但是卻如同暴風雨中的一葉小舟,随着水面起伏,再大的狂風巨浪,依舊能穩穩立于風口浪尖。

“砰!”

邱城一個重擊,關淩藍雖然躲開,但是還是不免被拳風掃過,身子重重撞在牆上才停住。

她靠在上面喘息着,嘴角挂着一絲血跡,但神情卻依舊清冷從容。

“有長進,怪不得我派去的那些人都奈何不了你。”

邱城沒有再出手,而是摘下拳套扔在一邊,擡手指了指關淩藍:“給她找個藥箱,還有,別惹她,我是不會幫你們收屍的。”

說完便轉頭走了,丢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人大眼瞪小眼。

關淩藍把紗巾從手上解下來,手背已經有些地方浮起了淤青,她疼得輕輕呲了一聲,倒吸一口冷氣。

果然邱城還是那麽不好對付。

關淩藍在心中感嘆,幸好她沒輸,所以至少到明早何可秋抵達之前,她都可以安心待在這個房間裏,不會有人來打擾了。

很快有人給她送來藥箱,然後心有餘悸地退了出去守在門口不敢接近,生怕關淩藍一不高興就扭斷他們的胳膊。

關淩藍給自己的傷口擦了藥,然後舒服地躺在沙發上,把電視調到狗血偶像劇的那個臺。

屏幕上女主角正聲嘶力竭地朝着男主角哭喊:“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關淩藍卻覺得好笑,假如愛是這麽容易說出口的話,那麽,所有的生離死別,又都意味着什麽呢?

陸泊然,我似乎從來沒有對你說過“我愛你”。

可惜啊,當我懂得如何去愛的時候,你卻已經離我那麽遠了……

清晨時分,電視還開着,關淩藍卻已經趴在枕頭上沉沉睡去。

她原本以為自己這一晚會失眠,可是,陸泊然早已經将她失眠的毛病徹底醫治痊愈,伴着女主角和男主角的破鏡重圓,她的意識漸漸模糊,沉入虛無的夢境裏。

在夢裏,她看到何可秋、陸泊然還有齊風,三個人站在一起,每個人都朝着她伸出手,他們笑得一樣溫柔,關淩藍毫不猶豫地将手伸向陸泊然,但是他卻一下子憑空消失了,只留下她的指尖觸在風裏,冰冷空洞。

“啊!”

關淩藍被噩夢驚醒,睜開眼睛時,窗外天色依舊昏暗,只是東方水天相接的地方已經露出微光,那是黎明之前天空最為黑暗的時刻。

撐過最後的黑暗,光明總會到來。關淩藍的心中忽然閃過這個念頭,只要有機會,她或許會再逃一次,假如何可秋會給她這個機會的話……

她走到窗口,用力拉開窗戶,機翼呼嘯的巨大聲響震破耳膜,海風吹亂她的長發,關淩藍将發簪緊緊握在手心裏,迎着那架從天而降的直升機,努力讓自己露出鎮定的表情。

他來了,是他來了!

那個牽着她的手,将她帶出孤兒院的男人,那個一直掌控她人生的人,來了。她的逃離最終以失敗告終,她又将面臨怎樣的懲罰?

關淩藍想,好在,她已經什麽都不害怕了。

何可秋穿着棕色的緊身夾克,長褲馬靴,氣勢磅礴地從直升機上跳下來,關淩藍所站的窗口剛好能看到他的臉,于是她緩緩挺直了腰背,目光堅毅而沉穩,甚至在何可秋的目光恰好看過來的時候,非常鎮定地朝他笑了笑。

何可秋沒想到會在這樣一種情境下看到關淩藍,他曾經以為他上船之後還要再來一次大搜捕才能把人給抓出來,但是沒想到,她竟然主動出現,而且神态自若,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果然是自己最看重的人,身形氣度都像極了自己。

何可秋心中略有得意,大步流星地走向關淩藍。邱城這時候已經迎上來,在他身邊低聲說了兩句什麽,當場就引來何可秋的連聲呵斥,又做了吩咐,邱城這才陪着何可秋去見關淩藍。

在何可秋面前,關淩藍的神态還是稍有些拘謹,能讓她害怕的人不多,但何可秋絕對要算一個。何可秋先聽了邱城關于陳競一事的報告,手裏把玩着一支鋼筆,憑空出現的陸泊然讓邱城幾乎賠了夫人又折兵,邱城提起這個人的時候牙根都癢,恨不得當場把人抓過來捏死。

他們說這些的時候關淩藍也在場,似乎沒有人打算向她隐瞞什麽。關淩藍面無表情地聽着邱城反複提起陸泊然的名字,心一陣陣抽痛,仿佛是誰拿了鞭子,用力一下下揮落,劃開肌膚,流出殷紅的血來。

何可秋把鋼筆放在指尖轉了兩圈,忽然沉默不語,半天才問出一句:“你是怎麽認識陸泊然的?”

這話顯然是在問關淩藍,關淩藍知道瞞不住,于是就将兩人在澳門的相遇那一段原原本本說了。

何可秋聽完“哦”了一聲,臉上竟然有了幾分笑意,開口輕喚:“邱城。”

“是,何先生。”邱城靠過來,心中忐忑,何可秋此刻面帶微笑的樣子,讓他覺得有些不安。

關淩藍瞥見何可秋的指尖揚起,心中警兆忽現,與此同時,何可秋手中一直把玩的鋼筆忽然筆蓋彈開,鋼筆尖閃過一條金色的長線,以一種閃電般的速度劃過邱城的臉頰!

邱城痛得悶哼了一聲,捂着臉,指縫滲出殷紅血色。

關淩藍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切發生,她從看到何可秋掏出鋼筆的時候心中就已經有了預感,只是沒想到他出手竟然這麽快!

“這只是警告,我不想再看到有下一次!”

何可秋慢條斯理地重新把鋼筆蓋好,随意地揮了揮手:“你們都出去準備吧,飛機檢修加油要二十分鐘。”

關淩藍的心猛地一沉,何可秋果然要立刻帶她走!

“在外面瘋了這麽久,也該跟我回家了吧?”

何可秋就像是個家長面對調皮的孩子一樣循循善誘,關淩藍沒有反駁的餘地,幹脆就站着一直不吭聲。

邱城忙着準備亂七八糟的事務,再出現時臉上已經貼了創可貼,關淩藍難得乖巧地跟在何可秋身後,一步步走向直升機。

假如,她心中忽然湧起個瘋狂大膽的念頭,假如她從這裏跳下去,會怎麽樣呢?

“別想着從這裏跳下去,否則,我說不定會把陸泊然從這裏推下去給你做伴……”何可秋似笑非笑,語氣坦然,“我其實不太确定這個海域裏有沒有鯊魚。”

關淩藍腳步一停,她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她寧可死去,也不想因為她連累了陸泊然。但是,何可秋卻不是這麽想的。

還是走吧,她低下頭不說話,也許離開是最好的,至少,從此陸泊然就與她的世界無關了。

飛機已經準備就緒,何可秋看向關淩藍,連話也不用說,只是看着她很緩慢地轉過身去,望着某個方向靜靜地發呆。

仿佛是某種祭奠和告別。

關淩藍努力地讓腦海裏翻湧的畫面平息下來,全都是陸泊然的臉,這讓她幾乎有些清晰失控。她用力吸了口氣,在心中說出一句滿含不舍的“再見”,然後毅然轉過身去,走向飛機的方向。

何可秋很滿意地看着關淩藍帶着無比恭敬的态度走在自己身邊,這是他想要的結果,無論怎麽逃,她最終還是要回到自己身邊來。而至于為什麽要逃,之後又該怎樣,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這時候的關淩藍赫然已經變回了陸泊然在澳門遇見的那個冷若冰霜、仿佛什麽事情都入不了她心的女子,她原本就該是那樣子,是陸泊然的愛,讓她變成了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可是現在,她想,自己可能就要失去這份愛了。

“喂!你就打算這麽走嗎?”

黑暗裏忽然一個醇厚悠然的聲音響起,仿佛一道閃電,忽然破開漆黑的夜空,關淩藍又驚又喜地猛地轉回頭去,就看到陸泊然自不遠處踱步而來,神态放松而從容。

他怎麽來了?!

關淩藍覺得胸腔裏什麽猛然翻湧着,似乎下一秒鐘就要炸開,可想說的千言萬語全都硬生生卡在喉嚨裏,一時間,竟然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何可秋挑了挑眉,露出十分意外但又格外有興趣的模樣。

關淩藍留意到他的表情,頓時心中一涼,能讓何可秋感覺到有趣的人……她開始忍不住為陸泊然的安危擔心起來。

但是陸泊然似乎是什麽也沒有察覺到的樣子,他就一個人慢悠悠地走過來,似乎根本沒看到這一路上那些全心戒備的保镖們,一個個只等何可秋一聲令下,就會沖上來把他撕成碎片。

關淩藍在那一刻腦海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是沖到陸泊然身邊去保護他,還是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臉上綻開風輕雲淡的笑意?

“嘿,這位就是何先生對吧?”

陸泊然在距離何可秋不遠的地方停下來,何先生依舊保持着良好的态度,甚至一改常态,讓這個年輕人走到自己面前的範圍內,而沒有讓保镖将他直接打暈了拖走,在關淩藍看來,這已經算是一種特殊待遇了。

何可秋朝他伸出手,很友善地說:“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就是陸泊然,陸少是嗎?”

陸泊然點點頭,笑得彬彬有禮,像個尊貴的小太子:“叫我陸泊然就好,只是麻煩不要喊我小陸,那樣恐怕會讓大家不小心穿越到動物園。”

笑話很冷,但是何可秋笑得很爽朗,甚至有種在故意配合的感覺。邱城在一旁怒目相對,陸泊然用餘光掃了他一下,然後就再也沒有搭理過這個人了。

他也沒有去看關淩藍,神态陌生仿佛根本不認識她。他跟何可秋親切地握手寒暄,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雙手捧着,态度十分恭敬地遞過去:“初次見面,準備了份禮物,還請何先生不要嫌棄。”

關淩藍一眼就認出那是前一晚用來裝借據的那個信封,她當即就對陸泊然的行為在心中比了三十二個贊,竟然敢用這個來挑釁何可秋,這家夥還真是膽大。

何可秋斯文優雅地拆開信封,面色平靜地把借據讀了一遍,然後露出十分禮節性的笑容:“真是份不錯的禮物,多謝陸少,我非常喜歡。”

說完擡手把借據從中撕開,自己留下一半,另一半遞給陸泊然:“是我的人對兩位不敬,我已經處罰過了。這個,權當是賠罪,陸少以後遇到什麽難事,可以派人拿着這半張借據來找我,只要是我能辦到的,自當效勞。”

陸泊然笑得露出八顆白牙,毫不客氣地擡手接了,然後随手把半張借據撕了個細碎,然後捧着一堆碎片笑道:“不必以後,我現在就有一樁難事,要請何先生幫忙。”

關淩藍忽然覺得海風吹得她後背發涼,陸泊然那優雅的笑容背後,總讓人覺得,有一只惡魔在黑夜裏緩緩張開他的純黑羽翼,拍打着,即将飛往萬劫不複的深淵。

何可秋淡淡地說:“請講。”

陸泊然擡手一揮,碎片散落在風裏,随着海風吹拂的方向,如同茶白花瓣一樣,緩緩飄向未知的遠方。

他的手落下時直接指向關淩藍,語氣中帶着一絲調侃的意味:“我想買個童養媳回去,不知道她,何先生開的是什麽價?”

關淩藍目光一震,這人竟然還當真了?

她記得兩個人曾經說笑時提起過這件事,陸泊然當時還笑稱,要問問何可秋,把關淩藍買回家當童養媳要多少錢,于是被關淩藍一頓修理。

時隔多日,他竟然就那麽從容地擡手,就如同指點江山的孤傲帝王,輕巧地就說出“開的是什麽價”這種不以為然的話。

在陸泊然看來,所有的問題都能用錢解決,沒有人會選擇與金錢為敵,除非他瘋了。

何可秋是個商人,他必然會遵從利益的趨勢,所以,他才敢這麽堂而皇之地前來攔人,并且還擺出一副任對方開價的架勢來。

何可秋上下打量了陸泊然一番,然後悠然開口:“不知道陸少想出什麽價?”

陸泊然當場擡手比出一個“一”來,關淩藍萬分不解,何可秋思索了一下,終于疑惑地問道:“這就是陸少的誠意?”

“一成陸氏的股份,換她,如何?”

陸泊然笑眯眯地揭曉答案,他說的理所應當,而且十分輕巧,就像是要送一件玩具給朋友一樣。

這下連何可秋也都驚呆了,加拿大陸家是當地的高門大戶,一成陸氏的股份,就算坐吃分紅也已經相當可觀了,陸泊然竟然随随便便就拿來換人,不知道他真的是心氣高傲呢,還是被慣壞的小少爺,含着金湯匙出世,所以對金錢全無概念?

何可秋這會兒轉頭去看關淩藍,此時她仿佛成了一座移動的金礦,随時随地都能挖掘出巨大的財富:“陸少想要帶你走,你願意嗎?”

關淩藍覺得自己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嚣,反複叫嚣着,想要讓自己點頭答應。但是她知道她不能這麽做,因為何可秋絕對不會這麽輕易地放過他們,點頭答應,留在陸泊然身邊,他必将會更加危險。

“我聽說,何先生一直把小淩看作是自己的繼承人,而我們陸家,也只有我一個孫子,我想,何先生會很願意看到我們兩家結為親家,從此相互合作的吧?”

陸泊然搶在關淩藍前面說話,說得頭頭是道。他的話确認讓何可秋覺得很動心,一直以來,家族聯姻一直都被看作是商業合作在集團之間的一種關系的延伸,彼此之間多了這麽一道牽絆,有時候,就能成為生意上的良好助力。

只不過,何可秋的目标一直都不是合作,而是吞并。

就像當初的新瑞集團,據說是年輕的經營者齊風與幾個合夥人一同創立,後來經營逐漸上了軌道,生意領域進一步擴大,甚至觸及到了一些何可秋非常想要入手,但是又偏偏無可奈何的部分。

既然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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