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直到死亡盡頭 (1)
總會有辦法的,總會有辦法的。
現在連關淩藍的心中也一直都是這麽想,她和陸泊然就這麽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現在,原以為走到絕境的時候,卻還能絕處逢生。而這一次會有奇跡嗎?
陸泊然回到房間竟然還洗了個澡,理由是吹風吹得脖子不舒服,于是從裏到外都換了一身衣服,他穿了一件水粉色的襯衫,那是一個連關淩藍都不敢輕易嘗試的顏色,但是穿在他的身上卻顯得格外好看。
有人敲門來請陸泊然去跟何可秋吃早飯,關淩藍原本打算同去,但是卻被告之“何先生只請了陸先生一個人”,于是心中頓時就忐忑不安起來。
陸泊然出門前看到關淩藍那滿腹不安的模樣,于是很坦然地走過去,将她擁在懷裏,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貼在她耳畔輕聲低語:“等着我。”
關淩藍應了一聲,将頭埋在他的肩上蹭了蹭:“早點回來。”
他們就像是一對在一起生活了很久的情侶,清晨時她送他出門,溫暖地擁抱,然後留在家裏等他歸來。
陸泊然放開關淩藍,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衣袖,然後挺直了腰背,邁步走了出去。他的背影就像是一株挺拔的松柏,顯得蒼翠而有力量。
這是何可秋與陸泊然的單獨對話,何先生為了這一餐早飯,包下了船上會所整層的自助餐廳,陸泊然很随意地踱步走進去,就看到何可秋已經端坐在桌前喝咖啡。
陸泊然很有禮貌地點頭向他問好:“何先生早安!”
何可秋放下咖啡杯:“陸少早安,不知道早餐想吃點什麽?”
陸泊然的目光毫不掩飾地瞟向不遠處一路排開的餐點,兩只眼睛亮晶晶的,閃爍着期待與渴望。陸泊然咽了一下口水,然後滿心期待地答道:“我這個人不怎麽挑食啦!凡是好吃的,我都喜歡!”
何可秋略一擡手:“那陸少請自便。”
陸泊然等着就是這一句。何可秋話音剛落,他立刻起身,就如同一支離弦的箭一樣奔向了取餐區。邱城臉上還貼着一張創可貼,冷着臉站在何可秋的身後,看着陸泊然毫不客氣地把盤子裝了個滿滿當當的,從點心餅幹到奶酪水果,從烤香腸到炒雞蛋,要不是盤子容量不夠,怕是他能把每一樣都裝一點回來吃。
邱城的黑臉都忍不住要挂上三條黑線了,這家夥到底是多長時間沒吃過飽飯了?
何可秋還是很淡定地坐在那兒喝咖啡,他面前就一杯咖啡,顯然沒有要吃早飯的打算。陸泊然把盤子放下來,雙手交疊望着何可秋,語氣很誠懇地說:“那就多謝何先生的款待了,我不客氣喽!”
說完真的就埋頭開吃,秉承了他一貫吃飯的風格,食物在他面前,似乎比明晃晃的現金更有吸引力。
陸泊然吃相雖然優雅斯文,但是吃飯的速度卻快得吓人,何可秋一杯咖啡喝完,擡起頭放下杯子就看到陸泊然面前的盤子已經空了,他正慢條斯理地把最後一塊香腸切開,然後塞進嘴裏吃得心滿意足。
何可秋越發覺得這個人有趣,陸泊然放下刀叉,朝着他點了點頭,半句話都沒說,而是又站起來,朝着取餐區走去!
感情他還沒吃飽!
何可秋朝着邱城揮了揮手,又指了指空了的咖啡杯,邱城心領神會地上前,何可秋在他靠近自己身邊時,輕巧地做了個隐蔽的手勢,邱城點點頭,這才起身,端着杯子徑直走向陸泊然。
陸泊然挑選食物正是滿心歡喜的時候,似乎并沒有留意邱城已經走到了他身後,他一邊哼着小曲,一邊往盤子裏揀叉燒包,港式早茶裏,叉燒包香甜而帶着鮮鹹,口感柔軟,是他十分喜歡的食物。
邱城悄無聲息地靠上來,舉手并掌,毫不猶豫地揮了下去!
陸泊然忽然轉身,他連頭都沒回,仿佛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危險,而是因為散發着香氣的白粥吸引了他,所以他身子一側,手臂伸過去,直接撈了一碗在手中。
邱城一擊落空,剛想追上去,陸泊然很淡定地拎着粥轉了半圈兒,他的手長腳長,那一碗粥徑直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毫無懸念地直接扣在了邱城的前襟上!
“啊!”
陸泊然率先驚呼一聲,仿佛是被吓了一跳:“對不起!對不起!你不要緊吧,啊,我有紙巾!”
他的态度誠懇到你絕對會相信他的舉動不是故意的,這只是一個不經意間的小誤會小插曲。陸泊然開始伸手去口袋尋找他的紙巾,然後非常悲劇地手一抖,裝了大半盤的食物也不偏不倚地飛向了邱城!
陸泊然動作靈活地向後退了兩步躲開這一切,但是臉上的表情顯得越發慌亂和不好意思起來,邱城幾乎要被氣得腦袋冒煙,可偏偏抓不住任何證據能證明這家夥是故意的。
畢竟,是他先悄悄走到對方背後準備猝然發難的。
陸泊然找不到紙巾,于是跑去跟服務員讨要了一沓來遞給邱城,邱城白了他一眼,恨不得當場把他咬死洩憤,可是礙于何可秋在場,只能接了紙巾,跑到洗手間去處理他的西裝。
陸泊然很失望地看着掉在地上的半盤食物被人掃走,于是只好再取一盤。回來時看到何可秋已經開始喝第二杯咖啡,于是很好奇地問:“只喝咖啡不會餓嗎?”
何可秋笑笑:“習慣了。”
陸泊然動作優雅地切着烤面包:“我有個朋友,也是早餐只喝咖啡,我問他原因,他說,他要保持身材。”
何可秋停住喝咖啡的動作:“這麽巧,那人是?”
不知道為什麽,何可秋總是覺得哪裏有些不妥,可是,又找不出原因。
陸泊然咬着烤面包,吃得十分喜悅的樣子:“何先生應該認識的,就是陳競嘛!我跟他說過,不吃早餐是不健康的,要想保持身材,就要多運動。”
“不知道陸少平時擅長什麽運動?高爾夫?釣魚?騎馬?”
何可秋主動接上陸泊然的話題,陸家大少的語氣聽起來十分興奮,似乎是為終于有人願意跟他讨論這個問題而覺得無比雀躍,他看着何可秋,非常認真而驕傲的答道:“我最擅長……跳繩。”
這下連何可秋也真的無言以對了,天降個奇葩已經夠讓人沮喪了,結果還要跟奇葩讨論人生,這日子能過下去才有鬼。
“那陸少擅長做生意嗎?”
何可秋無奈之下只能把話題轉向正題,原本是打算先套個近乎先的,沒想到這人倒是厲害,一上來就把所有能寒暄的點都給堵死了,只留給他一條不繞彎子,只能實話實說的路。
陸泊然皺眉頭:“總的來說就是,生意認識我,我不認識它……”
果然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太子,何可秋心想,沒想到加拿大陸家竟然有這樣的極品,還真是令他覺得意外啊!
“那麽陸少要如何把一成的股權交給我呢?”
何可秋問得很直接,現在他只擔心這個問題,陸泊然擡了擡眼皮,顯得十分不以為然:“當然是拿回家給老爺子簽了!”
陸泊然并非公司的執行方或者是決策者,所以,他幾乎是沒有任何權利代表公司簽署合同的,所以只能把股權轉讓合同交給父親簽署,這才具有法律效力。
“恕我直言,你這麽做,令尊不會反對嗎?”
何可秋覺得自己的擔心是有道理的,但是陸泊然完全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對于他的問題覺得十分意外:“不會啊!”
“既然如此,我覺得小淩對于你們兩個的事情也沒有反對的意思,我的想法是,我讓邱城陪你回加拿大,找令尊簽合同,小淩留在我這裏,正好準備一下訂婚典禮的事情,泊然,你覺得怎麽樣?”
何可秋這時候對陸泊然的稱呼都變了,不再是“陸少”而是“泊然”,顯然已經在表面上認同了他跟關淩藍之間的關系。
鳳凰就是鳳凰,絕對不是普通的雀鳥可以輕易替代的,何可秋越發覺得關淩藍的重要,死了一個齊風,她竟然在逃跑的路上還能招來一個加拿大陸家的繼承人陸泊然,而這位豪門公子甚至還願意用一成的家族股份來交換與她的婚約。
這場生意實在是太劃算了!
陸泊然點點頭,看來對何可秋的安排非常滿意:“我也是這麽想的,到時候就勞煩邱先生陪我回一趟加拿大了!”
可憐的邱城在不在場的情況下,就這麽被何可秋與陸泊然一大一小兩只狐貍聯手給算計了,陸泊然喝着果汁邊打電話敲定機票行程,很快就将一切都安排妥當。
何可秋很滿意陸泊然的态度,幹脆就放開了對關淩藍的監管,用一個陸泊然鎖住關淩藍,要比找一百個人看着她更有用,他相信,只要把陸泊然牢牢控制在手中,關淩藍就再也跑不了了。
游輪很快靠岸,之後的行程就各自安排,關淩藍得到允許去機場送陸泊然,邱城在一邊橫眉怒目的模樣像極了電影裏的金剛,分別時,機場出境通道外人流湧動,有人離開,有人留下,揮手或者告別,微笑或者落淚,就像是人生中不得不面對的離散,有句俗語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人人适用。
陸泊然緊緊把關淩藍抱在懷裏,卻伏在她肩頭開起了玩笑:“哎,你看邱城,像不像沒吃飽飯一樣?”
關淩藍輕輕在他肩頭捶了一下:“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像個飯桶似的嗎?”
陸泊然嘿嘿一笑:“可我覺得你明顯比較喜歡飯桶。”
他明亮漂亮的眼睛裏似乎閃着什麽不一樣的東西,但是此時的關淩藍沉溺于離別的不舍和悲痛當中,卻錯失了捕捉對方內心的最好機會。
關淩藍主動擡起頭,将親吻印在陸泊然的唇上。
她想與他同路,不光是現在,而是能持續很久很久,一直到未來生命終結的時候。無論何可秋同意也好,反對也好,這一次,她已經做出決定,就不會反悔。
假如這個世界讓我們好,那是最好。
假如全世界都反對,那麽,我願意為你,與整個世界為敵。
陸泊然牽着她的手不舍得松開,他低頭親吻她的手背,然後頻頻留戀輾轉,他比關淩藍更加清楚,這一去到底意味着什麽。那是他的選擇,無可逃避,更難以回頭,彼此身上背負着齊風的過去,一樣沉重,關淩藍的是愧疚,而陸泊然的,是仇恨。
“啊對了,這個送給你。”陸泊然忽然想起什麽,低下頭去掏口袋,很快将一個藍色絲絨的長條盒子遞到關淩藍面前。
關淩藍疑惑地把盒子打開,頓時呆住了。
銀質的發簪修長別致,頂端銀絲絞成一只振翅欲飛的蝴蝶,垂下零星的長流蘇,在燈光底下閃閃發亮。
“我不在的時候,讓它在你身邊,替我陪着你,好嗎?”
陸泊然擡手将發簪取出來,湊過去绾起關淩藍的長發。他的十指靈巧,在黑發間盤旋轉動,很快便绾出一個漂亮的發髻。
關淩藍的眼眶微熱,當即就通紅一片。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不會因為分別而落淚,可是實際上,她依舊脆弱得無可救藥。
她哭着露出笑容:“好。可是,你要記得,你還欠我一次旅行。你曾經答應過我,要帶我去看冬天落雪時的大海的。”
陸泊然笑得彎起眉眼:“親,可現在還沒到秋天……”他說着溫柔地擡手再次擁抱關淩藍,“你放心,冬天到來之前,我一定會回來的。”
關淩藍很想問陸泊然你怎麽會去那麽久?從秋天到冬天要三個月那麽長。可是最後她沒有問出口,離別的情緒沖散了心中的疑惑。她站在來往不息的人群中,望着陸泊然的背影漸漸遠去,最後即使是牽起腳尖仰望,也再看不見關于他的分毫。
後來關淩藍終于知道答案,只是那時候,時光已經為他們的這場相遇寫下最終的答案,物是人非,曲終人散,就如同當日游輪上攜手跳完的那支無聲的華爾茲,一切都成為過去,一切都期待未來。
何可秋在香港的慈善行程未完,于是關淩藍也被迫留下等候。
陸泊然回到加拿大的第一天就打來電話,十分興奮地表示一切順利,不出三天就能把事情辦妥,然後會動身返回香港。
第二天,陸泊然算好時差,興致勃勃地打電話給關淩藍,說已經約了陸家老爺子在鄉間的休閑農場簽轉讓協議,讓她靜候自己的好消息。關淩藍那時候正捧着陸泊然的電腦破解密碼,離開游輪時,她收拾東西碰巧從枕頭底下找到一個平板電腦,想想應該是陸泊然的,于是就随手扔進了自己包裏,沒想到後來竟然就忘了還。
陸泊然的電腦除了一般密碼,竟然還有防火牆加密,這讓關淩藍又起了興趣,躍躍欲試決定要挑戰一下,看看當中到底還藏着什麽秘密。
第三天,關淩藍沒有等到陸泊然的好消息,他的電話無人接聽。關淩藍搞不定電腦密碼,一手拖着腦袋,将陸泊然送她的發簪托在掌心看着發愣,心中隐約有不好的預感。
第四天,天氣格外陰沉,令人覺得心緒十分煩悶,陸泊然竟然還沒有打來電話。關淩藍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第五天,關淩藍抱着陸泊然的電腦坐在沙發上發呆,電話終于接通了,可接電話的卻是另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說的是流利純正的英文。
“您好,請問您是哪位?”
“我是陸泊然的女朋友。請問,他在嗎?”
對方似乎哽咽猶豫了一下,然後用十分沉重的語氣回答:“少爺他……他已經過世了。”
關淩藍頓時覺得自己好像當場被一道閃電擊中了身體,頓時被整個劈開兩半,腦海中一片空白,整個世界仿佛一個巨大的火藥庫,只因為這一句話而被點燃了引線,一節節牽連着被炸開心底深處的疼痛。
“你開什麽玩笑?!”
關淩藍提高了語調,幾乎是在呵斥。男人停了停,又接着說道:“少爺三天前在去農場的路上遇上了翻車事故……”
他還在說,但是關淩藍的耳畔已經空寂一片,什麽聲音都被屏蔽在外,只剩沙沙的轟鳴。不想呼吸,不能呼吸,她跌坐在沙發上,身體陷入柔軟當中,四肢無力,手中的電話從指尖滑落,摔在地面上,屏幕碎裂開,發出驚心動魄的哀鳴。
或許,不是它碎了,而是心碎了。
關淩藍一手捧着胸口,深深地吸了兩口氣,這才回複過來一點力氣,她根本沒辦法相信那個人的話,可是,她又該找誰去求證呢?
就在電光石火之間,關淩藍忽然回憶起在游輪上的那一天,陸泊然曾經語調憂傷地對她說,假如他不在了,那就去找陳競。
對!作為陸泊然最好的朋友,陳競一定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關淩藍緊張而慌亂地從沙發上爬下去,在地上摸索着把手機撿起來,拿在手裏胡亂按着鍵,心中狂喜,發現手機還能用,她曾經跟陳競交換過電話號碼,越着急手指頭越顯得笨拙不堪,哆嗦着終于翻出陳競的號碼撥通。
漫長的等待,單調的撥號聲音反複地在電話另一端回響着,一聲聲仿佛杳無邊際,關淩藍暴躁地揪着沙發靠墊,反反複複地甩來甩去,心髒仿佛被放在火上烤,連呼吸都被炙烤得滾燙,呼出熱氣來。
足足等了快有一分鐘,關淩藍覺得自己這輩子的耐心都要被磨光了,她的一顆心越沉越深,直至滑落黑暗,萬劫不複。
陳競的聲音就在這時候驟然響起:“喂?”
關淩藍拼命抓緊了電話,把臉貼上去,試圖讓自己聽得更清楚一些:“陳競!是陳競嗎?”
陳競的語氣顯得有些無力,仿佛整個人一點精神都沒有了,關淩藍仿佛都能想象出他摘了眼鏡低頭輕按太陽穴的樣子,就聽到他輕聲應道:“是,我是,是關淩藍吧……”
“陸泊然,陸泊然到底怎麽了?為什麽我打電話給他,他們說……他們說……”關淩藍語速很快,像是連珠炮一樣,只是說着說着語氣就哽咽起來,“他們說……陸柏然他……”
陳競沉默了片刻,聽着關淩藍的聲音一點點低沉下來,她的眼淚就回蕩在眼眶了,只是她固執地不讓它們落下。
陳競的聲音仿佛從很遠很空曠的地方傳來,但是字字句句,卻是不折不扣的噩耗:“他出了車禍,三天前……關淩藍,我現在就在加拿大,準備參加……他的葬禮。”
關淩藍呆呆地睜着眼睛,就像是個失去了引線的木偶一樣無法動彈,竭力隐忍的眼淚忽然重重砸落下來,頓時世界被沖刷成一片淩亂悲傷的模糊景象。
三天前,陸泊然的聲音那樣輕松而灑脫,他說,等着我的好消息。
可是他沒有回來,他給予她的等待越來越多希望,可是到最後,這些希望在同一時刻全部破滅,就像是虛無而夢幻的肥皂泡,碎在空氣裏就再也找不回來。
她必須去見他,除非親眼看到他死了,否則,她絕不相信任何人說的。可假如一切都是真的,關淩藍的心中一個念頭飛快地叫嚣起來,就算他死了,她也要見他最後一面。
關淩藍用力閉了一下眼睛,她知道自己現在該怎麽做了。她抓緊自己的電話,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對着鏡子整理自己的外套和頭發,擦幹淨眼淚,然後才走到門邊,用力拉開房門。
門口守着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轉過身來,關淩藍仰起頭,目光僵硬地只望着某一個不存在的點:“我想見何先生。”
“對不起,小姐,何先生正在書房開會。”
看到關淩藍什麽都不顧地就往外沖,兩人立刻上前試圖攔住她。然而關淩藍的身手哪是他們就能輕易攔得住的,她一手抓了一個人的手腕,肩膀一低,頓時将人摔了出去!
同時一腳飛出,不偏不倚地踹在那人的小腹上!
解決兩個人不過是頃刻之間的事情,關淩藍自然知道何可秋的書房在什麽地方,徑直朝那裏飛奔而去!
假如沒有何可秋的允許,她根本沒辦法離開這裏,更別說去加拿大見陸泊然最後一面了。所以,無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她都要讓何可秋同意她的請求,關淩藍知道,沒有陸泊然,她就已經沒什麽害怕失去的東西了。
何可秋确實正在書房與人開會,就聽見門口傳來激烈的打鬥聲,然後門猛地被人推開,關淩藍大口喘着氣站在門口,身後東倒西歪的幾個守門的保镖躺了一地。
何可秋一愣,就看到關淩藍殷切而充滿悲傷的眼神。他并沒有發怒,而是轉身朝着與他議事的幾個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先出去。
關淩藍走進何可秋的書房,關上門,然後沒做任何開場白,忽然就雙膝一低跪了下去!
何可秋似乎并沒有任何覺得意外的地方,他上下打量着直挺挺跪在自己面前的關淩藍,說話的語氣沒有半點情緒起伏,只是他的眼中很清楚地閃過一絲失望:“你都知道了。”
“何先生,我不相信他已經死了,除非我親眼看到,所以,請讓我去加拿大,求您了!”
關淩藍的聲音有些顫抖,她直到此時此刻,依舊不能相信陸泊然已經死去這個事實。但是,似乎所有人都已經知道而且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陳競的哀傷,何可秋的失望,無聲無息又突然降臨的死亡将他們徹底分開,無可挽回,面對這一切,她所能做的,恐怕只有悲傷落淚而已。
關淩藍覺得自己沒哭,可是眼淚卻仿佛不受控制一樣不停地往外流,她的視線模糊一片,仿佛大雨降臨,整個世界除了空寂雨聲,再無其他。
“就算你現在出發去加拿大,也已經來不及見他最後一面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讓自己徒增傷悲呢?”
何可秋走到關淩藍面前,向她伸出一只手:“以後,你還會有很多選擇,很多比他更好的選擇。”
關淩藍閉上眼睛搖了搖頭:“不,不會有以後了。”
是陸泊然帶她從齊風的陰影當中走出來,是他教會她如何全心全意地愛一個人,當心中填滿了對他的愛,沉溺在他的愛裏面,她怎麽會輕而易舉地再說以後?
何可秋的表情嚴肅起來,試圖說服關淩藍:“人已經死了,就沒有任何價值了!我不會同意你去加拿大的!”
關淩藍似乎早已經料到何可秋會有這樣的反應,她用力抹掉臉上的眼淚,擡起頭來:“我記得何先生教過我,存在的價值就是最大的籌碼,如果籌碼足夠多,就可以用來交換自己想要的東西。”
她笑的時候有種怡然自得的美麗,雖然臉上淚痕未幹,但是,總覺得美得讓人移不開目光,何可秋一愣,忽然感覺到關淩藍的眼中閃着讓人難以直視的光芒,他點點頭,似乎對于她的話頗為贊許:“你這麽說的話,我倒是很好奇,你有什麽籌碼,可以拿來與我交換?嗯?”
關淩藍緩緩站起身來,盡管房間的地面上鋪了地毯,但是,還是覺得膝蓋酸痛,她雙手扶在膝蓋上緩了好一會兒,這才勉強直起身子,她竭力把自己的腰背挺得很直,只為不讓自己在何可秋的面前落于下風。
“齊風臨死之前,給我留下了一樣東西,”關淩藍望着何可秋,一字一句說得十分認真嚴肅,“何先生不妨猜猜看,那是什麽?”
何可秋的臉色未變,但是關淩藍很清楚地看到他眼中閃了一下,有那片刻的松動,對于關淩藍來說就已經足夠了,她很了解何可秋,她手中的籌碼足以撼動他的決定。
為了陸泊然,她願意不惜一切。
何可秋上前一步,語氣卻是很溫柔的:“小淩,你确定要用這樣的語氣跟我說話嗎?”
關淩藍嘴角抹過一絲冷笑,何可秋主動示弱的時候,才是他最可怕的時候,因為那說明他要動怒了,而憤怒的何可秋,身上才有弱點,才能讓她找到機會戰勝他。
關淩藍合了一下眼睛,沉下心中翻湧的恐懼感:“何先生不想知道,當初我為什麽逃走嗎?”
何可秋“哦”了一聲,又上前一步,擡手按在關淩藍的肩膀上:“你果然是長大了啊!我教給你的東西,沒想到你倒是學的似模似樣的。說吧,假如我送你去加拿大,你能回報給我什麽?”
他從心底認同了這樁交易,就如同之前他所有認同的交易一樣。這個他親手挑選并培養長大的女孩,一直在按着他所希望的方式成長,甚至遠遠超出他的預期,讓他在欣喜之餘,有些措手不及。
關淩藍雖然臉上的表情堅毅而平靜,但是心髒狂跳,差點就要從胸腔裏跳出來了,她擡手用力按了一下,藏在衣袖裏的一只手攥得緊緊的,幾乎要捏出猙獰的青筋來,可見她的緊張。她沉聲道:“齊風留給我的記憶卡,當中存着你誘導他做出錯誤商業決定的那些證據。”
何可秋揚起嘴角笑得很從容,似乎關淩藍所說的一切都與他完全無關,但是他心中還是略有些驚訝的,原來自己當年百密一疏,竟然沒有發現齊風竟然悄悄給關淩藍留下了證據。
好在關淩藍并沒有把這些證據公布出去,否則,一定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的。
何可秋在心中立刻就否定了想要誘騙關淩藍把證據交出來的打算,他知道假如關淩藍有備而來,一定不會輕易上當,而硬來就更不行,這丫頭向來都是吃軟不吃硬的,假如你想要對她動強,她能表現得比你更強硬,甚至不惜兩敗俱傷。
所以……何可秋想,反正陸泊然已經死了,就算是去加拿大看一眼,讓關淩藍就此死心也好。想到這裏,何可秋露出笑容,點了點頭:“好吧,既然你那麽想去,那就去看看吧!”
關淩藍垂在身側的拳頭無力地張開,指節幾乎脫了力,痛得快要伸不開。但是能得到何可秋的允許,她也算是打贏了這場仗。這時候覺得渾身上下都在顫抖,但是還是硬撐着,咬緊了牙不讓自己露出怯懦軟弱的樣子。
“謝謝何先生。”
她朝着何可秋欠了欠身,神态優雅:“我這就動身去加拿大了。我會向陸家轉達您對他們的問候。”
何可秋點點頭,這時候他顯然表現得十分平靜:“早去早回,下星期公司有周年酒會,我希望你能陪我出席。”
關淩藍将手背在身後,用力掐了自己的手臂一把,努力壓一下心中的恐懼不安,冷靜地回答道:“好的,何先生。”
走出何可秋的書房,關淩藍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被汗水濕透了,整個人都在止不住地瑟瑟發抖,她努力想停都停不下來,只能快步沖進自己房間,重重關上房門,然後無力地靠在門上,任憑身體慢慢滑下來,直到跌坐在地板上,才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是如此的微弱。
她伸出雙手環抱着膝蓋,将頭深深埋進當中,感覺眼眶酸痛濕熱,但是她已經不想再哭了。
陸泊然,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知道自己應該堅強。可是,一想到以後的日子裏再也沒有你的存在,我又該怎樣繼續我已經失去方向的人生呢?
關淩藍很快動身前往加拿大多倫多,何可秋派出了四個保镖與她同行,個個都是以一敵多的精銳,只怕關淩藍什麽時候改變了主意,又趁着衆人不備的時候逃走了。
但是關淩藍這一次表現得格外溫順乖巧,又或者說是安靜沉穩,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的眼中充滿了失落與悲怆,一如陸泊然出現之前。
陳競收到消息到機場來接她,一照面就被吓了一跳,他所見過的關淩藍都是精神奕奕,仿佛整個人都熠熠生輝的樣子。可是這一次,她臉上最美的神采仿佛在瞬間都失去了,只剩下一具空寂的軀殼。
關淩藍見到陳競,人仿佛幹枯的植物遇到清泉一樣有了些許精神,她看向陳競的眼睛亮起來,帶着某種急需求證的意味:“陳競,陸泊然他……”
陳競忽然開口打斷她的話:“對不起,小陸已經下葬了,我只能帶你去他的墓地祭拜他。”
關淩藍的心驟然沉下去,果然還是來不及啊……她甚至連他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她咬緊牙點點頭:“好,請你帶我去見他吧!”
一行人趕到公墓,那裏安靜而肅穆,陸泊然的墓碑上有他的照片,依舊是意氣風發的模樣,跟記憶中一樣那麽好看。
關淩藍并沒有換上沉重的黑色,她知道陸泊然一定不想看到自己穿着那麽哀傷的顏色,所以她找出了在澳門時他買給她的那件小禮服,搭配着他送給自己的銀色發簪,甚至精心地擦了點粉,淡妝宜人,卻令人覺得無限悲涼。
陳競注意到關淩藍的肩膀一直在微微抖動,他忍不住走過去環住她,輕輕拍了拍。
“他有什麽話留給我嗎?”
關淩藍呆呆地望着墓碑上陸泊然的照片,他是那麽年輕漂亮,就連黑白兩色也一樣奪不走他身上的光彩,不知道在他生命的盡頭,他有沒有想念自己呢?他明明答應過,會回來的。可是他終究還是失約了。
陳競沉默地搖搖頭:“聽說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沒有意識了,送進急救室搶救了十二個小時,後來突發心髒衰竭……”
關淩藍的腿一軟,整個人跪倒在墓碑前的臺階上。
陳競要上前攙扶,關淩藍一只手扶在冰冷的墓碑上,這一刻她很堅強,臉上幹幹淨淨,沒有一滴眼淚。她只是轉過頭,看着站在周圍緊盯着她的保镖,沉聲道:“麻煩你們往後退一點,我想單獨跟陸泊然說幾句話,可以嗎?”
她沒有要求他們離開,只是希望能給她一個單獨說話的空間,保镖們于是往後退了退,陳競正打算要走,忽然看到關淩藍身子一晃,徑直朝着一邊栽了下去!他眼疾手快地彎腰攙扶,關淩藍半垂着眼眸,似乎是全無力氣地靠在他的臂彎裏。
陳競心中擔憂,低頭查看,忽然聽見關淩藍低聲問了一句:“真的是意外嗎?”
陳競目光一閃,一邊用力将她扶起來,一邊輕聲答道:“或許,不是。”
關淩藍的表情忽然變了,銳利而滿含殺氣,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寶劍。她不說話,只是瞪大眼睛看向陳競,陳競在她充滿探尋的目光中點點頭,仿佛在說,我不會讓陸泊然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去的,你放心。
關淩藍感激地看着他,陸泊然的死另有蹊跷,只是她在心中的一種猜測,但是,能得到陳競的證實,她此刻的隐忍和等待才有意義。
“我該怎麽與你聯系?”
她站直了身子,假裝轉過頭去對着陸泊然的墓碑說話,但實際上,卻是在與陳競交談。
陳競彎下腰,平視着墓碑上的照片,擡手緩緩拂過上面那一行生卒年月,用關淩藍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回答她:“密碼,是他的生日,加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