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嗝”

空蕩蕩的咨詢室,僅在辦公桌對面放了一把椅子。

剛剛進來的中年人此時就坐在這張椅子上,姿勢有些古怪——身體微微向前傾,兩個肩膀不自然的動來動去。

如果路翀這時在,就會看到一個兩三歲的女娃娃,正光着腳在中年人的兩個肩膀上來回跳,踩的兩邊肩膀一高一低。

他其實沒有提前預約,一坐下就道:“言老師你好,我是小葉介紹來的,不好意思,沒有提前通知就來打擾你。”

言執冰熱情的說:“你好,沒關系。”

無論是誰看到這樣家徒四壁的辦公環境,絲毫不會懷疑他投身工作的熱情。

言執冰找來找去也沒有找到第二把椅子,更沒有糖果零食之類,只好略顯單調的打了個招呼:“小妹妹好。”

正揪人頭發的小姑娘呆了一下,反應過來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立刻沖言執冰做了一個鬼臉。

蘇國光卻悚然一驚,臉都白了。

“言、言老……老師,你說什麽?”

言執冰頓時明白過來,小姑娘并不是對方有意養的,連忙道:“沒什麽,口誤,你今天來是想咨詢點什麽?”

中年人顯然挺在意剛剛言執冰在給誰打招呼,卻又不太敢深問,他顯得有點焦慮,掏出自己名片遞過去。

名片上寫着“富國食品貿易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蘇國光”。

言執冰接在手裏看了看。

蘇國光有些心慌,還是不知道要怎麽開口,忽然掏出錢包:“言老師,我聽朋友說只能現金付款。要不我先買個三個療程吧。”

憑着積極掏錢的态度一不小心就刷高了言真君的好感值。

付錢之後,蘇國光感覺心裏有了些底,肩膀也放松下來。肩膀上的小姑娘腳一滑,勉強揪住領子爬上去了,蘇國光忽然把椅子往前一拉,又差點翻車掉下來,生氣的在他額頭上左右撓了兩下。

看的人怪擔心的。

蘇國光被對方看的有點毛毛的,左右挪了挪屁股:“可以開始了嗎?”

言執冰坐直身:“請說。”

“言老師,我最近精神特別差,去醫院檢查了也檢查不出什麽。每天晚上都失眠,脖子也是酸的,總覺得腦袋越來越沉。”

大概是肩膀上太沒有安全感,小姑娘已經蹲在了他腦袋上,不停的沖言執冰嘟嘴做鬼臉,想要吸引他的注意。

就算是妖魔鬼怪,也都是有密度的,有密度就有質量,雖然這個密度和體積在不同的狀态下都處于相對變化的狀态,但也不是不能通過公式估計。

言執冰在心裏默默計算了一下,大約是半個西瓜的分量,感慨的點點頭:“這也正常。”

蘇國光緊繃的心情微微輕松了一點:“是嗎,我也覺得是年齡大了,我幾個朋友多多少少頸椎都不太好……”

然後他微微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但是我最近開始幻聽。”

言執冰也配合的壓低聲音:“那你聽到了什麽?”

蘇國光聲音更低了,神神秘秘的:“我聽到了小孩子的笑聲,叫我叔叔,說要吃糖……”

竟然是為了這個,言執冰笑了:“那你給她吃糖了嗎?”

“言老師你誤會了,我家裏沒有小孩!”蘇國光一臉緊張,“我在網上搜了一下,都說是精神分裂的先兆,建議去精神科就診。”

言執冰聽到還有一個“精神科” 的潛在競争對手,連忙端正了态度:“我覺得這個情況目前還是在心理問題的範疇之內。”

蘇國光連連點頭:“如果是初期的幻聽好像還不嚴重,就怕是什麽臆想症、人格分裂、精神病什麽的,我還沒跟家人說,就想先來看看,如果、如果……實在是精神問題,我也有個緩沖的時間調整心情。”

言執冰給他吃定心丸:“別擔心,你現在邏輯這麽清楚,不會是精神病的。你放心,我這邊是有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證書和營業執照的。我們一起努力,一定可以解決你心理上的困擾。”

蘇國光微微松了口氣:“老師,我給您說實話,我很擔心自己人格分裂,就是有第二人格。最近家裏發生了好多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我老婆說我是想要孩子想瘋了,竟然畫幼兒園的蠟筆畫,做什麽布娃娃,還把給侄子買的玩具模型都拆了。但是我什麽都沒做啊,有一天家裏根本沒人,回來冰箱裏的牛奶盒全都空了。就算是小偷也不可能偷偷溜進來喝幾盒牛奶吧?再不要說還把奶盒子留在冰箱裏。我怕吓到她,最後說是我喝的。”

蘇國光說着冷靜了下來:“我分析,如果真的有個第二人格,事情就能解釋了。那些事都是我的第二人格幹的,我才沒有印象。老師您覺得呢?”

言執冰一本正經:“我覺得人格分裂的可能性雖然存在,但是非常小。”

蘇國光忽然想起剛剛進門時言執冰的那聲打招呼,忍不住回頭四處看了看,房間裏确實只有他們兩個人,其實他心裏不是沒有懷疑,嗫嚅了一下,還是道:“言老師,我也不是迷信,就是其實還有一種可能,我沾到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不待言執冰開口,連忙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盒子:“這是過年前手下經銷商送的,說是保佑發財。我說的這些,都是收了這個東西之後發生的。”

言執冰手指在盒子上畫了一個圓,打開,裏面放着一個憨态可掬的瓷娃娃,一身紅襖,兩個丸子頭,卻并沒有一絲陰氣。

言執冰瞄了眼緊緊盯着小盒子生怕他手滑摔了的小姑娘,合上蓋子,安安穩穩放回桌上:“你最近生意怎麽樣?”

蘇國光一怔:“最近生意……倒是做的不錯,連續好幾筆都是大賺……”

言執冰微微一笑,似乎是開玩笑:“就算是真有什麽東西,那似乎也挺喜歡你的。”

他身後就是一扇窗戶,樹枝上挂了一串裝飾用的小紅燈籠。因而白天窗戶總是紅豔豔的,這會天剛亮,卻有點陰沉沉了。

無數看不見的鬼影正重重疊疊的像窗花一樣貼在玻璃上。大約因為太過于密密麻麻,竟然把天光都遮擋了不少。

蘇國光雖然看不到這些,依舊渾身一寒:“那……是真的有什麽嗎?你是不是能看到?”

漫天打嘴炮的言老師:“子不語怪力亂神,我這主要是提供一些心理上的咨詢和指導。”

蘇國光仿佛被開啓了新思路:“對,我可以回去就找個師傅,作作法,驅驅鬼。”

小陰童聽見“驅鬼”兩個字,生氣的在蘇國光後腦勺上一頓亂踢。

“也不一定是鬼,說不定是個招財的小童子呢?”言執冰輕輕一咳,替小姑娘說了幾句話,“我覺得咱們可以扭轉一些刻板的印象和固有認識,以包容的姿态接納未知的事物,考慮一下負面矛盾朝着正面轉化的可能……”

他還沒說完,蘇國光就連連搖頭:“不了不了,哪有那麽好的事,要真有鬼怪,我只求他別害我。”

小姑娘這下徹底生氣了。

窗外的重重鬼影仿佛被她的情緒帶動,呼啦啦攪起一陣狂風,一派天昏地暗。然後挨個兒把自己壓成一張薄薄的紙片,順着窗縫擠進來,嚣張的擴大領地,但只一靠近言執冰就融化一般消散了,因而很快就學了聰明,開始順着門縫往外鑽。

可惜從門縫鑽出去的那些也通通有去無回。

一靠近路翀就呲溜一下被吸進了嘴裏。

靠在牆上發呆的路翀立刻察覺到了嘴裏奇怪的味道,嫌棄的“呸呸呸”了幾聲,一擡頭就看到了糊滿了蝙蝠似的玻璃門。

他還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動了動手指,握住了脫下來還沒來得及戴回去的手串。在非常飽的情況下,路翀實在不願意去吃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他取出手機打算通知特情局的行動小組,忽然察覺鼻翼間的清香好像沒有剛才那麽濃郁了。

路翀頓時改變了主意,默默的把取出的手機放了回去,開始暴飲暴食。

重重的鬼影扭曲起來,迎面朝他撲來。瞬間滌蕩一清。

天光大亮,整個房間幹淨的一覽無餘,蘇國光身上的陰童也已經消失不見。

言執冰心中一動,若有所思。

這種一言不合就動手風格、不分敵我的狂野、無差別攻擊的粗暴,讓他覺得……特別的熟悉。

不由得摸了摸脖子上的小蓮花。

咨詢時間結束,蘇國光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明顯的感覺到渾身一輕,說不上來的舒緩。

言執冰遞給他一張自己的名片:“蘇先生回去還是注意心情愉快,放松精神,問題不大,這個你可以放在錢包裏。”

蘇國光突發異想:“這有辟邪的作用?”

“不,這能提醒你及時複診。”

等到蘇國光推門出去,言執冰這才低頭看向緊緊揪着他小腿不撒爪的小陰童:“小朋友要吃糖嗎?”

就在蘇國光出來之前,路翀就已經先行離開了,他實在吃的太撐,吃下去的口感又極差,胃裏一陣翻天覆地,感覺那些鬼影都還在喉喽裏沒有完全咽下去,一個不小心就要吐出來。到時候不吃也不是……吃也不是。

路翀郁悶的撓了撓肚子,禁不住“嗝”了一聲。

加快腳步走了出去,搭了輛出租,一路忍開到沒人的市郊,沖下去一陣大吐,看不見的鬼影烏拉拉湧了出來。

路翀去找心理咨詢也是一時沖動,之後雖然晚上睡前都要摩挲一會那張名片,卻沒有去第二次。

兩星期後,又接到了李想的電話。

他找了個借口從教室溜了出來,打車到了趕到天澄大廈,坐電梯直達二十八樓。

會議室裏面已經坐滿了人,路翀饒了一圈沒有看到李想,撥通電話。

李想讓他先來旁邊的休息室,說要先給他介紹一個人。

路翀敲了敲門,随即推門而入。

就看到窗下坐在輪椅上的一個側臉,尚且還沒看清楚對方長什麽樣,莫名就覺得心裏一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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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最近總是在改文,

謝謝大家耐心等待,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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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心裏一甜=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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