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只鬼:夢中靈(二)
房間裏頓時一片漆黑。
質地很好的遮光簾将外面的光線收攏的幹幹淨淨。
一股陰涼的感覺順着蔣天霖被握住的手腕纏上來。
透明的小蓮花瞬間就察覺到地盤正在被侵犯,冷冷的閃了閃,正打算兇悍的反擊。然而一股清香剛剛冒頭,就被主人摁了回去。
言執冰隐約一笑,沒有松手。
那股陰涼的氣息宛如看不見的觸手,從手腕、小臂、手肘,一路試探着往上,仿佛察覺到自己沒有被發現,越過手肘之後猛然一蹿,沖向脖子。
卻忽然被一只從天而降的手摁住,陰涼的氣息頓時僵住,仿佛察覺到了極大的危險,瑟瑟一抖,瞬間消散了。
言執冰深刻感受到精心布置的陷阱被豬隊友踩壞是什麽心情。
路翀看不到這些,他是去摸輪椅扶手的,入手的手感卻柔中帶硬,立刻意識到摸錯了,故作冷靜的收回手,解釋道:“不好意思言老師。我想先推你到外面,走廊上可能有應急燈。”
“有應急供電系統,等一等就有燈光了。” 蔣天霖說完這句就一愣,才發現自己竟然又可以說話了。
總不會是因為剛剛被摸了那麽一下吧?
蔣天霖想不清楚裏面的邏輯,禮貌的問: “言老師,你松手我還能說話嗎?”
言執冰松開了手:“這要看運氣。”
蔣天霖追問:“怎麽樣運氣會比較好?”
自從寫了《科學修真指南》喝涼水都會塞牙縫的言真君大言不慚:“當然是距離我近一點。”
蔣天霖不知真假,從善如流的又把手伸過去:“那要不還是請你再握着。”
伸出去的胳膊在一片漆黑中又被推了回來,剛好兩部手機一前一後響了起來。蔣天霖接到物業的電話,給他道歉,說正在排查原因。
路翀接到的是小蔡的,小蔡很關心人是不是都齊着。
李想的探測儀剛剛提示有異常磁場電線就短路了,懷疑會不會是非自然現象。
其實現實中一般的鬼遠遠沒有鬼片裏那麽厲害,而真正的兇鬼、厲妖也遠沒有那麽常見。
這種突然爆燈泡的情節在鬼片裏極多,而現實裏的鬼論創意可能還比不上鬼片裏的,都是玩膩的套路,先幹擾電路,然後制造恐怖氣氛,再設置陷阱把人引過去。
雖然只是級別P3的實習生,小蔡理論知識已經非常紮實,還作為課外拓展看了不少鬼片,沒帶怕的。
沒一會物業的電工就來上門維修,保姆打着手電去開的門,小蔡跑上來和他們碰頭。既然已經确定有非自然現象,大家決定先在樓下集中,尤其是不要讓蔣天霖落單。
因為沒電,室內電梯也不能運行。言執冰在樓梯口就停下了輪椅。
路翀也跟着一停,借着應急燈的一點微光打量着對方的側臉,微微猶豫了一下,才道:“言老師,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幫忙。”
路翀力圖通過微笑服務展現自己溫柔的誠意。
他知道身體殘疾的人多半內心比較敏感,不願意別人把自己當做殘疾人看待。言老師雖然話不多,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但是第一次見面時就會主動和自己搭話,下午在休息室那會還把蘋果讓給自己。路翀暗戳戳的猜測,對方對他應該還挺有好感的。
果然,他這麽說完,對方沒有馬上拒絕。
沒有拒絕四舍五入就是默認同意。
路翀彎下腰就去抱對方,幹淨的味道随之撲面而來,越是靠近就越濃郁,好聞到讓他緊張。然而他剛剛碰到對方膝蓋,“砰”一下,燈就大亮。
應急電路接通了。
言執冰輕輕一咳:“謝謝。”
路翀佯作無事般收回手,推着對方進了電梯。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拼命撓着輪椅的橡膠推手。
客廳裏,李想正在給蔣天霖解釋這次遇到的事件可能是一起非自然現象。
順便看了眼從電梯裏出來的言執冰。特情局系統規定了心理咨詢師的崗位數目,同時還有一個殘疾人就業的比例要求,今年這個指标輪轉到他們局,不達标就要扣經費,局長本來就沒多少的頭發都快要掉完了,才找到這麽一個合适的。之前已經跟他打過招呼,再三強調要讓他好好照顧隊友。
外聘的心理咨詢師有兩方面工作,一方面給組員提供心理疏導,另一方面針對提供專業建議。鬼附身在人身上,就和綁匪劫持人質是一個道理,有時候遇到可以溝通的鬼,就需要心理專家來幫忙順毛,防治“綁匪”撕票。
然而考慮到這位同事的“珍稀性”,李想想了想還是壓下了物盡其用的念頭,心裏暗暗打算明天一早先把言執冰送回去。反正這次應該是非自然現象引起的事件,一個心理咨詢師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小蔡坐在一邊調試工具。他們來的時候提了兩個金屬工具箱,打開蓋子能展開四個折疊層的那種。裏面放着各色各樣的工具,都是降妖除魔用的,以前這些玩意叫做法器。
言執冰目光一落在那些東西上就挪不開。靈氣已經稀薄到這種地步,他實在想不通這些東西是怎麽起作用?還是說現在的法器已經不需要靈力驅動了?若果真如此可是巨大的突破!出版了《科學修真指南》的科學修真第一人眼裏迸發出學術的熱情。
言執冰挂起一個微笑。
小蔡被那笑容看的有點發毛,連忙道:“言老師,這些都是專業設備,公共財産。”
“專業設備”四個字鑽進了耳朵裏,蔣天霖也注意到了那兩箱子奇奇怪怪的東西,靈機一動:“你們這有沒有護身符什麽?我可不想一覺醒來又不能說話了。”
小蔡遲疑,看向領導。
其實他們這次的任務是讓蔣天霖在下周一的時候能正常參加那個高峰論壇,既然蔣天霖現在已經好了,只要繼續貼身保護他不是就能完成任務了?
李想接過話:“确實你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我們現在不能坐以待斃,反而要把它引出來,否則它總一天還會找上你,躲不過一時躲不過一世。”
小蔡受教的點點頭,覺得隊長這種為顧客考慮的意識長遠又深刻,值得學習。
這個蔣天霖也承認:“所以它還會找來?我就是要做誘餌等着它?”
李想肯定的點點頭:“對。”
蔣天霖有點遲疑:“可是我們這樣明目張膽的讨論設置陷阱,它真的會踩進來嗎?難道成為鬼之後智商也會跟着退化嗎?”
小蔡面皮一抽,覺得那個“智商退化”隐隐是在指他們。
李想掏出監測儀,決定用事實說話。
李想打開屏幕,指了指屏幕上複雜的波段圖,轉向小蔡,随堂測試:“你能判斷出這個磁場的類型嗎?”
小蔡馬上發動腦筋,思來想去,終于點點頭:“是鬼。”
言真君有點失望:“只能看出這個?”
同樣的失望也出現在蔣天霖臉上,不過還是說了幾句場面話:“至少确定了是鬼,不是妖……或者別的什麽物種,也有一定價值。”
路翀笑容一收,冷冷瞄了他一眼,心想不愧是生意人,價值前面還加了“一定”,真是語言的藝術。
小蔡翻白眼:“剛剛它就露餡了那麽一下,十秒不到,能檢測到數據都要感謝科學技術的突飛猛進了。這個監測儀是不間斷工作的,監測範圍最大是半徑五十米,現在一點異常波動也沒有,就說明它已經不在附近了。鬼又沒有竊聽器,當然不會聽到我們在讨論給它設陷阱的事。”
生意做到這個份上邏輯一般都很強,蔣天霖馬上發現了一個漏洞:“那怎麽保證這個東西現在是正常的?他會不會已經被那只鬼給影響了?”
“當然不會,”小蔡嘴翻的極快,“你當我們這是什麽三無産品嗎?這可是和中科院聯合研制,請得道高僧開過光的。”
蔣天霖頓時無語:“剛不是還說這是高科技産品。”
“高科技産品也需要佛祖的加持,好了這些你們外行不懂。”小蔡剛一說完,就對上了言執冰求知若渴的眼神,仿佛一個自我認識清醒的學渣正試圖用目光打動學霸。
李想跟蔣天霖解釋:“其實我們今天本來就是想等你睡着之後把那只鬼引出來的,沒想到你竟然恢複正常了,看起來倒像是那只鬼被人趕跑了似的。我們現在就得重新設置陷阱。對了,你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麽特殊的情況,比如見過什麽特殊的人,接觸過什麽特殊的東西?”
蔣天霖仔細回憶了一下,搖搖頭:“沒有。我這個月行程單劉助理應該提供了,因為工作很忙,幾乎沒有私人時間。見到的人也都是工作相關的。”
“不完全工作相關吧。”路翀忽然道。
蔣天霖眉毛一挑:“這是什麽意思?”
路翀坐在言執冰身邊的沙發上,這時傾了傾身,臉上沒什麽表情的看過去:“你不是交了個女朋友?”
李想和小蔡對視一眼,這個信息劉助理沒有給他們提供。
小蔡問:“你怎麽知道的?是真的嗎?”
前一句問的是路翀。
路翀看了眼言執冰,聲音溫和:“和言老師查資料看到的。”
後一句問的是蔣天霖。
蔣天霖無奈:“不是,小明星想炒作。我是走在路上也中槍。”
“所以你沒有去見她?”李想問。
“當然沒有。我連她長什麽樣都不記得。”蔣天霖說,瞄了眼路翀,“這只是個八卦新聞,這事關我的個人安全,不會幼稚到去故意隐藏重要信息。”
路程不為所動的指出疑點:“但是你家裏有很多成雙成對的東西,比如毛巾、牙刷、水杯、手表……乃至卧室的枕頭。”
蔣天霖有點不高興:“這是我的生活習慣,也需要解釋和報備嗎?”
李想插道:“也需要也不需要,說不定這就是重要信息。蔣總,我們兩邊都想盡快解決問題。”
蔣天霖不能說話還有看到特定對象就會睡着兩個狀況出現的莫名其妙,恢複的也莫名其妙,如果不是剛剛儀器有反應,李想都要懷疑對方惡作劇了。
眼看快要淩晨一點,早已經過了蔣天霖休息的時間。李想和小蔡快速的在他卧室布置了一下,到了兩點多,蔣天霖終于躺在了床上。
李想和小蔡的卧室就在蔣天霖兩側,一有狀況馬上就能趕過去。
第二天一早,苦熬一夜的李想和小蔡,分別挂上了一幅熊貓眼。
蔣天霖下樓吃早餐,一切正常。
李想想到送言執冰回去,問蔣天霖方不方便借用一下他的車。
今天周六,蔣天霖不打算去公司,當即點點頭,表示一會司機就過來。
小蔡窩在沙發上吃面包,抱怨道:“這次的活也太玄乎了,既沒有頭緒也不知道這只鬼想要幹什麽,難道我們就只能死等?”
李想丢給她一盒牛奶:“你才接了幾個活?熬一個晚上有什麽好奇怪的。”
說是給小蔡這麽說,他心裏也有點犯嘀咕。這次這只鬼的風格太玄乎,你說纏住蔣天霖可以理解,不讓他說話就有些奇怪了。還有一看見英俊的同性就會不由自主睡覺,完全沒有邏輯嘛。
蔣天霖不說話對那只鬼有什麽好處?
蔣天霖睡着了對那只鬼有什麽好處?
李想想了又想,忍不住掏出一根煙拿在手裏揉搓,忽然想到:這只鬼之前一直藏的好好的,也沒有表現出攻擊的意圖,怎麽突然……
他問蔣天霖:“在你恢複說話之前,除了樓裏斷電,就沒什麽別的異常嗎?”
蔣天霖想了想,目光落在了言執冰身上:“說到異常,你們這位大師摸了我的手,算嗎?”
“不算。”
“算。”
說不算的是李想。
李想一愣,還是解釋道:“言老師雖然長相突出,形象也比較個性,但實際上他是我們的心理咨詢師。”
蔣天霖也是一愣。他已經得到消息,據說特情局負責這樣的行動都會請一位“專家”,特情局全程特殊情況調查局,這種部門的專家是什麽意思就不用解釋了吧?當然就是民間稱之為的“大師”。因此烏發深沉,俊美昳麗,還坐着輪椅的言執冰一出場就和蔣天霖心裏“大師”的名頭對上了號。
說算的是言執冰。
他剛剛從客房出來,正打算悄悄從桌子上敞開的工具箱裏摸個什麽來研究,就聽了一耳朵自己要被勸退了。
言真君工作的熱情本來是來自于艱難的生計和自身低下的經濟水平,然而在不期然和小蔡帶來的兩箱法器相遇之後,馬上有了更高的精神追求。
學術才是第一生産力。
言執冰強自把視線從那兩箱法器上收回來,一本正經道:“其實你們對于心理咨詢師這個職業了解的還是太片面了。”
他撐着臉的手指點了點臉頰,考慮了幾秒:“其實心理咨詢師還會看面相。”
小蔡嘴角一抽:“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不是了。
“相”這種牽扯千萬因緣機要的巨大計算量,以現在這樣靈力只夠支撐半截身子運轉的情況,怎麽都是無法完成的,但是“看”卻還是可以。
言執冰打量了小蔡三秒:“你昨晚做夢了。”
小蔡有點驚訝。
“還是噩夢。”
小蔡大驚:“你怎麽知道!”
言執冰一笑:“這是我們專業技能。”
李想若有所思。
蔣天霖放下手裏牛奶,問:“那我呢?”
言執冰敲了敲臉:“我看……蔣先生最近命犯桃花。”
蔣天霖神色一動:“我和那個小明星确實沒有什麽關系,不明白言老師指的是?”
“蔣先生應該也做夢了,”
言執冰本來還有點漫不經心,說着微微一頓,卻是真的有點疑惑:“咦……但是既不像是噩夢,又不像是好夢,我看不出是什麽……”
蔣天霖微微尴尬,不由得問:“這個夢很有關系嗎?”
言執冰态度端正:“這不好說,取決于你夢見了什麽。”
蔣天霖更加尴尬了:“如果是春-夢呢?”
言執冰手指一頓,忽然有一點不太妙的預感:“你昨晚做了春-夢?”
蔣天霖強行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解釋道:“不光是昨晚,已經有一年多時間了,也不是單純的春-夢……”
小蔡睜大了眼睛:“我想知道不單純的春-夢是什麽內容……”
“就是有劇情的。”蔣天霖說,“聽起來可能有一點變-态,但是我其實在夢裏面在和人談戀愛。”
“談戀愛?”
“談了一年。”
小蔡和李想對視了一眼:“鬼貘。”
李想忽然想到:“路翀該不是還在睡覺。”
言執冰已經操縱的輪椅滑了過去。
路翀雙眼緊閉,眼皮卻微微顫動,烏黑的發絲因為薄汗緊緊貼在臉上,而臉頰早已浸透了嫣紅。
醉魂應逐淩波夢,占盡人間夜夜涼。
無垢蓮清淨自在的香氣中,路翀沉醉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