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晚上的時候，淩珊和伊諾克帶着從匈牙利出發前便事先準備好的禮物到了尤拉伊教練的家中。
畢竟是稍微上了點年紀的人了，生日聚會肯定不會像年輕人那樣狂歡熱鬧，但氛圍還是很好的，讓人感到輕松随意。
菜肴也全都是尤拉伊教練的夫人，一位地地道道的捷克婦女烹制的，淩珊也有幸吃到了正宗的捷克美食。尤其是有名的捷克烤豬肘，簡直讓淩珊欲罷不能。尤拉伊教練的夫人見她喜歡，相當高興地當即又給她上了一大份。淩珊原本想說不用了，但不好意思駁了人家的熱情……兩大份烤豬肘下去，她得運動多少才能把這些卡路裏消耗下去啊，這可真是一種甜蜜的痛苦。
不過反觀伊諾克，淩珊覺得自己跟他一比，還是幸福多一點。身為職業運動員的他不得不控制自己的飲食，每周都還得檢測一下身體各方面的指标來進行飲食調整，恐怕在退役前都不可能随心所欲地做個美食家了吧。
吃完飯後，參加生日聚會的人們都在三三兩兩地聊天交談。尤拉伊教練卻是走到了倆人身邊，輕聲說道：
“伊諾克，跟我來書房一下吧……Lisa，你也一起來吧。”
淩珊和伊諾克對視了一眼，眼中都寫着困惑，但還是不着痕跡地跟着尤拉伊教練上二樓的書房去了，沒有驚動一樓客廳裏其他的賓客。
……
二樓書房，關上門後，尤拉伊教練和二人對坐着。
氣氛一時間有些凝重，而尤拉伊教練似乎是在思索着怎麽開口，醞釀了半晌後，終于說道：
“伊諾克，我們之間的合作，結束吧。”
“什麽？！”突然被來了這麽一句，伊諾克一瞬間情緒激動了起來。
反倒是非當事人的淩珊此刻更加鎮定，壓住了伊諾克的手安撫他，不然的話他真的就要跳起來了。
尤拉伊教練贊許地看了淩珊一眼，然後認真地對伊諾克解釋着自己的這個決定，“伊諾克，你自己應該也能感覺得到，我其實已經沒有什麽能教給你的了，很難再幫助你有所提高。”
冷靜下來的伊諾克也認真思考起這件事，自己現在的競技水準究竟是怎樣的的确沒有人比他這個當事人更清楚的了，只得無奈地笑了笑，“可是尤拉伊你坐在我的包廂裏的話，我會感到很安心。”
從他正式轉為職業球員起，就是尤拉伊在帶他，師徒二人已經合作六年了。這六年裏，團隊裏其他成員來來走走，不停地變換，唯有尤拉伊這位主教練一直都在。陪着他從初出茅廬時的青澀、到在網壇鋒芒漸露擁有一席之地、到去年陷入職業生涯的低谷、再到如今的重新起程，就這麽一路陪着他走過來。他們之間的默契是外人難以比拟的，也是他在面對網球問題時最信任的人。
“伊諾克，想要突破就必須要進行新的嘗試。這些年你也看到了，在職業網壇，球員換教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一切都是為了在某個階段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助力，從而取得更好的成績，我們之間的合作其實已經算是非常久的了。”尤拉伊繼續說服着伊諾克，不希望他一手帶出來的弟子因為情感上的不舍和心理上的依賴而耽誤更好的未來。
對于這些，盡管心裏很清楚尤拉伊教練說的是對的，但一時還是有些難以接受，伊諾克有些痛苦地雙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淩珊現在明白了尤拉伊教練為什麽一定要讓伊諾克來參加今天的生日聚會，原來是師徒二人的告別宴啊。
師徒六年……相當于一個小學生涯那麽漫長啊。
“那個，尤拉伊先生……”一直旁觀着的淩珊出聲詢問，帶着幾分好奇：“您是什麽時候有這種想法了呢？”
總覺得，尤拉伊教練的這個想法不是一時興起的。
意料之內的問題，也是他想要說的，尤拉伊點了點頭，“其實，原本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就應該說這件事情，然後就退出伊諾克的團隊。如果不是因為傷病，去年的澳網憑伊諾克的實力就應該能打入四強了，而且他當時手感正火熱，打入決賽都是有可能的。而把他帶到這個水準，也是我能力的極限了。”
“那為什麽，到現在才提這件事？”不再悶着腦袋蹂.躏自己頭發的伊諾克擡頭看向自己的教練。
“如果我去年的這個時候跟你提這種事，你大概直接就崩潰掉了吧。”尤拉伊教練帶着笑意說道，回憶起過去一年的經歷也是頗為感慨，“就連去年初秋剛剛開始恢複訓練，你都因為狀态不好而不知道摔了多少把球拍，還怄氣地訓練到一半就直接沖出球場不幹了。哪個教練能像我這麽包容，想辦法安慰你、開導你、讓你冷靜理智下來，就差像小孩子一樣哄着你了。”
想到過去那個不成熟的自己，原本還郁悶着的伊諾克也不禁笑了出來。
去年的這個時候，他的确是相當狼狽啊，在狀态最好的時候受傷報廢了整個賽季、大手術小手術齊上讓他像個僵屍似的躺在床上不能動、前女友劈腿被狗仔拍到弄得全國人民都知道他被戴了綠帽子、團隊成員也有跳槽到別處去謀求更好的出路……如果那個時候連尤拉伊也棄他而去的話，他大概就真的完蛋了吧。
有些時候，往往只需要一根稻草就可以将人徹底壓垮；而同樣的，只需要有人伸出一只手，也可以将其從深淵中救出。
“好的，我明白了，這六年……真的，非常感謝您。”放手的這一刻，伊諾克終究還是難掩不舍，“那您今後有什麽打算？”
“我年紀也大了，也不想再這麽世界各地到處跑了。就想在家附近的一家少兒網球俱樂部裏，教小孩子們打球，說不定還能發現比你更有天賦的未來之星呢。你以後要是什麽時候閑了，別忘了來看看我這個老頭子就行。”
“當然，到時我會帶着大滿貫的冠軍獎杯來看你的。”伊諾克自信滿滿且帶着幾分狂氣地說道，接着又和過去一樣帶着無條件地信任問道：“如果我找新教練的話……你這位老教練有什麽建議嗎？”
“我的建議的話……我覺得你找一位退役的名宿來指導你會比較好。其實比起技術，你更大的問題是心理，我想一位過去曾在球場上身經百戰并取得勝利的球員能夠傳授給你許多經驗。而且，雖然現在網球的發展趨勢，像你這樣的單手反拍已經漸漸淡出網壇了，但十多年前的上一代球員裏單手反拍的球員還是有很多的，可以給予你更好的指導。當然，這些只是我的觀點，你也可以和你的經紀人丹尼爾商量一下，畢竟他在這個圈子裏的人脈很廣。”
“好的，我知道了，再次感謝你，我的教練。”
……
從書房出來後，在聚會上又待了一小會兒，淩珊便和伊諾克離開了。
尤拉伊教練和夫人也一起走到院子門口相送。
看着伊諾克離去的背影，尤拉伊教練一時間沒能忍住眼角溢出的淚水，擡手悄悄地抹掉。
記得當年，那個瘦高的十八歲大男孩兒來到他的面前，渾身上下都張揚着屬于那個年紀的青澀與朝氣。當時他就問男孩兒，未來的目标是什麽，男孩兒毫不遮掩自己初生牛犢的狂傲與渴望，堅定而又自信地告訴他：
“我要拿大滿貫冠軍，登頂世界第一！”
六年，一眨眼就這麽過去了。當年的那個男孩兒已經長大為一個可靠、成熟的男人了，而對夢想的執着則從未變過。
真是的，果然，人年紀越大，就越容易感傷啊。
……
漫步在布拉格夜晚的街道上，一路上點亮着的小彩燈也為這寒冷的冬夜帶來了份溫馨。
“我被尤拉伊教練感動到了。”今天晚上，淩珊真的是滿滿的感慨，“困難的時候，毫無怨言地陪着你一起度過；在你重登榮耀的時候，又主動退位讓賢，不争搶功勞。”
說實在的，在如今這個物質社會，不少師生間的關系都物質化了，甚至連幼兒園裏都少不了被物質關系所侵蝕。更何況在職業網壇，教練與球員某種意義上就是一種雇傭與被雇傭的合作關系，就根據她這段時間關注的各種網壇新聞看，換教練、教練跳槽、團隊之間互挖牆腳這種事都很常見。
而今天，這位捷克老先生，真的是讓她刮目相看了。
“我父親在我十三歲的時候就去世了，雖然這麽說很慚愧，但許多記憶真的已經模糊了。十八歲那年認識了尤拉伊後，過去的六年一直都是尤拉伊陪着我、教導着我，讓我從一個毛頭小子變成一個真正的男人……他就像是我的第二個父親。”伊諾克清楚，也許未來他會多次換教練，會嘗試和不同風格的教練合作以尋求突破，但尤拉伊教練在他心中的地位始終是特別的，無可替代。
淩珊抒情般地說道：“我突然覺得……雖然這個物質世界現實得不得了，但這個世界果然還是充滿愛的嘛。”
……
因為沒有提前預訂住的酒店，所以二人不得不現找了起來。好在現在不是旅游旺季，房間沒有那麽緊張。
不一會兒，便在老城區找到了一家還不錯的下塌處，裝潢并不奢華，但勝在舒适。
前臺登記處，淩珊搶在伊諾克之前表示由她買單，“飛機票是你買的，住宿的話就我來吧。”
“你不用和我算得這麽清楚的。”伊諾克對此并不在意，邊說着邊準備從皮夾子裏掏信用卡。
淩珊制止住對方的動作，“你們西方人談戀愛，情侶間不經常都是AA制嗎？雖然我們之間沒必要做到凡事都AA這麽明細，但我也不能讓你一直出血。”
“這沒什麽，我很樂意為你花錢。”
“聽到你這麽說我很高興……好吧，我被你這句話撩到了，但是我還是要遵守我的原則。”
雖然她知道她男朋友很有錢，光是上個月在澳洲贏得那幾場球換算過來就賺了兩百多萬RMB，但這并不能成為肆無忌憚地讓他為她買單的理由。她和他是情侶，是出于她愛他而他也愛她，是一種平等的關系，那麽各方面就都應該是平等的。
看到淩珊這麽堅持，伊諾克雖然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但也表示尊重她的想法，不再搶着刷卡。
而就在前臺人員詢問需要哪種型號的房間時，淩珊直接比出了兩根手指：
“兩間單人房，最好挨着。”
前臺人員頓時看向淩珊的眼光……有些怪異。看看淩珊，又看看伊諾克，相當不解地皺起了眉頭。
沒料到淩珊這麽安排，伊諾克湊到淩珊耳朵邊，小聲嘀咕着：“為什麽要兩間，一間就OK啊？你看這位女士看我的眼神，絕對是在以為……我不行。”
無視掉耳邊這人的嘀嘀咕咕，淩珊付完賬後接過房卡，将其中一張房卡拍到伊諾克臉上，“就是為了防止你動什麽歪腦筋。”
雖然她也不是什麽老封建，但總覺得現在就和男朋友本壘打有點兒早……嗯，還是先維持在二壘吧。
看到伊諾克那副憋屈的神情，淩珊摸了摸他的臉頰，笑眯眯地說道：“你下星期不是要去迪拜參加一站比賽嗎，所以你現在應該把身體狀态慢慢調整到最佳啊，看我多為你着想。”
伊諾克：“……道謝的話，我還真說不出口啊。”
淩珊笑容不變，“嗯，沒關系，我知道，你在心裏是感謝我的。”
伊諾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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