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如果讓淩珊從她自己的角度看，那麽燕然絕對就是标準的人生贏家。

出生在一個父母都是高知分子的家庭，從小到大學習成績一路開挂就是那種大人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大學留學美國，在大名鼎鼎的賓夕法尼亞大學一路念完博士，兩年前博士畢業後回國進入大學任教，标準的高知白富美一枚。

“那你為什麽要辭職啊？”淩珊覺得，相對于絕大多數人，眼前這位姐姐的前半生已經夠完美的了。

而且在教師行業，相對于中小學教師，大學講師絕對讓人青睐眼紅。社會地位高、福利優渥、時間自由，絕對是一份引人羨慕的理想職業。

燕然卻是淡淡地搖了搖頭，淺笑着說道：“兩年前我剛回國的時候，真的是帶着飽滿的熱情想要把我所學到的都傳授給我的學生、想要和學生們一起交流探讨學術。但是後來，我發現并不是這樣，整個院系裏，幾乎沒有人将工作重心放在教學上，全都在想辦法地為自己争取各種項目，甚至還背後各種相互使黑手。就算是大學，也終究是一所學校，教學才應該是學校的核心任務不是嗎。”

聽到這麽說，淩珊大概懂了。看過不少這方面的報導，就連她大學的時候私下裏也不時聽說自己學校某個學院所謂的“內部鬥争”。畢竟不管是想要評職稱、還是想要争取項目從中獲利，看的無非就是論文發表以及與各級領導間的關系，又不是看你教出的學生成績怎麽樣。

這麽看來，燕然這種性子，在這種環境中還真是難以生存，各種好處被別人搶了不說，不被別人在背後使黑手就不錯了。而要是想要獨善其身什麽都不參與，反而又成了“不合群”的異類，背後還不知道要怎麽被人說叨。

“所以你是非常厭惡這種工作環境，對嗎？”雖然覺得這位姐姐有點兒憤青，但淩珊卻打從心眼裏佩服，畢竟如今這個社會還能夠保持這種本心的人真的不多了。

“我确實不喜歡這種環境。所以後來我就想着，系裏的其他人随他們去吧，我只管盡我的職責教好我的學生就成，其他事情眼不見心不煩，就當什麽都不知道。但是，後來……”燕然的語調黯然了下去，甚至還嗤笑了一聲，帶着幾分無奈、幾分嘲諷，“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情，徹底讓我做出了辭職的決定。”

“什麽事情？”

“每年國家都會派審核小組，到一些高校進行審核視察，上學期正好抽到了我們學校。學校領導們提前大半個學期就開始做着各種準備，其實這些也無可厚非，雖然都是面子工程做給審核小組看的但也算是為了學校的利益和社會風評。但讓我無法忍受的是，其中有一項準備工作居然是學校幾個領導組成監督小組，在上課時間悄悄站在門外面，偷偷扒門縫來監視老師們上課怎麽樣……在我看來這簡直就是對我的一種侮辱。能夠站在講臺上，與我的學生們一起交流探讨、給予那些孩子們指導，這本身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可他們卻偏偏讓教學變了性質、把原本很幸福的事搞得烏煙瘴氣。一個學校，如果連課堂都變成這樣因為不信任而去監控的狀态，那我覺得我這個教師沒必要再幹下去了，所以我就主動辭職了。”

說着這些話時，燕然的情緒還是難以抑制地有些激動，但卻不難感受到她的堅定，沒有絲毫的迷惘。

攪拌着杯中的咖啡，淩珊心中真的越發覺得這位大姐“二缺”了……但卻也越發地敬佩她。這世間，聰明的人很多，但勇敢的聰明人卻很少，勇于遵從自己內心的聰明人則更少。

很幸運，她今天遇到了。

“那你有過後悔的念頭嗎？”

“離開學校的時候，我收到了許多學生們寫給我的信，當看到他們說我是他們大學裏最喜歡、帶給他們最大收獲的老師時，我覺得就真的沒什麽可後悔的了。”提到那兩年的教學生涯、提到自己的學生們，燕然的臉上的笑容也終于變得甜蜜起來，“出來旅游前，我看了我小外甥女的一篇作文，歌頌老師的，又用了那句幾乎每代中國學生都會用的古詩‘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整篇文章寫得簡直讓人感動涕零。但是我現在非常不喜歡讀這種文章，因為我并不覺得當教師是一種犧牲。我盡心盡力地教給學生們知識，但其實在與學生們的交流相處中我自己也從他們身上學到了許多，甚至他們變得越來越優秀我自己也有成就感，這是一個很享受、很幸福的過程，并不是一種‘犧牲’。”

如果說之前對于這方面還只是懵懵懂懂，并沒有一種清晰的想法，那麽燕然的這番話卻是徹底點醒了淩珊。

她已經當了一個學期的對外漢語教師了，回首過去的半年，每一天她覺得自己都是充滿熱情、精神飽滿地站在崗位上的。

雖然教外國人漢語很難、雖然教外國小孩子漢語更難、雖然剛開始的時候班裏的那群小鬼頭一個比一個熊，但是她真的很樂于教他們、很喜歡和他們相處，從來都不會覺得枯燥煩悶。

縱使教學的過程坎坎坷坷，但現在看着那群熊孩子從最初的詞不達意到現在能寫出幾個完整流暢的句子了，她只覺得滿滿的驕傲和幸福，哪有什麽哀嘆自己多麽多麽犧牲。

再想想看一年前她幹着被母上逼着去考的公務員時，每天就像是一臺被提前輸入好指令的機器人，定點上班下班，天天都是三點一線。也沒什麽目标，麻木地一天天渾渾噩噩過着，對生活的熱情完全抽幹了一樣。

一個人想要得過且過很容易，畢竟只要你還有呼吸心跳，那麽你的時間就在不停地向前進。但如果找到了自己熱愛的事情，時光才會變得精彩起來，才會享受每一分每一秒。

她覺得，她找到自己熱愛的事業了，非常非常熱愛。

記得去年八月底在首都國際機場時，登機的那一刻，她的想法是，雖然不知道在那個遙遠的國度等待着自己的會是什麽，但她希望能夠在那個全新的地方重新認識自己，也讓自己能夠看得更遠，擁有一個更大的世界。

她可以肯定，她很喜歡現在的自己。

……

晚上，回到旅店後，淩珊拿着手機刷新着迪拜公開賽的賽果。

雖然表示不看現場直播了，但是比賽結果還是要關注一下的……總不能連她男朋友已經回匈牙利她都還不知道。

呸！呸！呸！烏鴉嘴，伊諾克才不會那麽早就出局！

不過在搜到比賽結果後，淩珊還是小小地出了一身冷汗。也不知道是因為這一個月商業活動太多影響了訓練，還是因為尤拉伊教練的離隊而受到了影響，伊諾克的狀态似乎不太好。

2-6、7-5、6-3，苦戰三盤，第二盤甚至還挽救了一個賽點才艱難逆轉擊敗實力并不算太強的對手，晉級到第二輪。

想到迪拜那邊已經是淩晨了，不想打擾到他休息，淩珊也就按捺下心裏的激動，其實她今天真的有好多好多話想對他說。

翌日，清晨——

不知是不是因為太興奮了，維也納時間清晨六點鐘，淩珊便睡不着了。

想到迪拜那邊現在是早上八點，時間應該差不多了，便拿起手機撥通了伊諾克的電話。

“喂……”那頭電話接得是夠快，只不過伊諾克的聲音還帶着些朦朦胧胧的睡意，“早上好，親愛的，在維也納玩得開心嗎？”

“我挺好的。你呢，感覺還沒睡醒？”

“剛醒……昨天那場球太累了，現在醒了但是躺在床上不想動。再躺半個小時我就下樓吃飯，然後去訓練一會兒。”

“吶，伊諾克，你喜歡你的工作嗎？”

“當然喜歡，成為出色的網球運動員一直都是我的夢想。”

“嗯，我覺得，我也挺喜歡我現在的工作的。”

本來就還處于半睡半醒狀态的伊諾克一瞬間有點不太明白淩珊為什麽突然這麽說，怔怔地摸了摸鼻子，懵懵地應道，“那……挺好的，你喜歡就好，不管你幹什麽我都會支持你。”

“沒什麽，我就是突然覺得自己挺喜歡幹對外漢語教師這個職業的，呃……”明明肚子裏翻湧着好多好多想法與激動，但也許是因為太多了，淩珊反而一時間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你确實幹得很出色啊，肯德經常跟我說你是他見過的最棒的外語老師了，班裏的好多同學也都這麽認為。”

“真的嗎！”

“嗯，他還說了，如果作業能夠布置得再少一點的話就更棒了。”

“那你幫我轉告他——daydrea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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