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空中懸浮着一柄巨大的闊劍,上方端坐着一名穿着白色戰袍的青年,同樣為化神修為。

亭遠神君瞳孔一縮。

那戰袍形似勁裝,雙手箭袖,腰束青織帶,下擺流雲紋,趁得那青年光風霁月,如一道月下的刃光。

——這便是五大山門之首,出盡天下劍修的太和标志性戰袍!

“你是太和劍修!”亭遠神君脫口而出。

“我穿得這麽明目張膽,你再不認識,豈不是太對不起你這身化神中期修為?”那青年極為英俊,一雙眼眸黑不見底,笑的時候也如一潭寒水。

那是屬于劍修的鋒芒。

他身前一張小幾,上面正溫着一壺酒,白玉酒碗中袅袅散發醇香,他氣質灑脫,持酒一飲而盡,看上去如一個沉醉于美酒中的風流名士。

亭遠神君駭然,太和劍修同境界無敵不是吹噓,劍修者,修煉比普通修士難上數倍,但凡能脫穎而出的,盡是這修真界最拔尖兒的人物,更何況還是一位化神期的劍修。

他立刻掐訣放出領域!

卻聽到那青年低聲吟了一句詩。

“杏旗沽酒池中劍,蒼狗白雲青弭巅。”

他聽懂了。

——殺人劍,青弭峰!

領域張開之時,無數符箓飛出,不管高階低階,竟全部都是傳音符,與此同時,亭遠神君祭出五道法寶攻擊,上百張攻擊符箓齊齊而出。

這是搏命的架勢!

Advertisement

可他的領域卻被一個更大的劍域籠罩在其下。

那青年驟然抽去身下闊劍,曼聲吟道:“紅塵萬丈憑留去,醉倚霓霞花底眠。”

一劍寒光乍起,那些瑣碎的符箓竟全部在這光芒中碎成粉末!

亭遠神君覺得腰間一涼,所有靈力都洩了勁氣,他突然覺得惶恐……發生了什麽?

這一道劍光之後,那柄闊劍重新回到青年手中,穩穩地托住了快要掉落地上的小幾和酒壺。

而青年對面的亭遠神君,已經斷成了兩截,連元神都消弭在了劍域之中。

一劍殺一化神。

酒還未溫。

青年看着遠處的晉城,露出一個微笑道:“小師弟,這一次,你欠我一個人情。”

……

曲笙和夏時走進內堂,兩人對坐後,夏時道:“雖然此次逃過青極宗一劫,但只要蒼梧還如此弱小,難保以後不會再出現類似情況。門中弟子修煉各有緣法,而曲掌門的體質,才是目前最該盡早解決的,只有掌門強大起來,其他宗門才不會輕易打你們的主意。”

“師父曾經說過,我體內經脈猶如将要幹涸的溪流,許多靈竅甚至有将續未續之相,所以修行才會如此艱難。”曲笙一派坦然,“夏道友若有什麽想法都可以直說,為了蒼梧,我願試盡一切辦法。”

夏時一雙桃花眼垂下,像是夜色中輕墜枝頭的盛放之花,他輕聲道:“你真的這麽想?難道你不知道,對于你這樣的經脈,提升修為最好的辦法便是雙修。如果你願意試盡一切辦法,倒不如去尋些體質适合采補的修士合作,這類人雖然不多,只要用心找,還是有的。”

曲笙笑道:“夏道友別拿我尋開心,試探我做什麽?”

“曲掌門願意為蒼梧犧牲性命,卻不願找人雙修,好提升修為?”

曲笙奇道:“振興門派和找道侶,怎麽能混為一談?我願意為門派犧牲性命,卻不會犧牲自己的感情,我願意為門派去豔陽樓出賣技藝,卻不會出賣自己的心,身為一名修士之前,在身為一名掌門之前,夏道友……首先,我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蒼梧大道,純真赤誠,有人心,方才有大道,否則我得來的修為,又與那些魑魅魍魉何異?”

她貪財,卻信奉“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她想變強,卻絕不會以此為理由,堕落自己的心。

夏時沉默了一會兒,方道:“既然曲掌門如此堅定,那請看這幅圖。”

他将那副人體經脈運行圖放了出來。

這圖曲笙不陌生,不僅因為這幅圖是修士入門的基本常識,還因為她也曾無數次凝望這張圖,希望找出能解決自己身體的辦法。

也許夏時真的有解決辦法,不過從小到大,曲笙失望過太多次,這次心情也很平靜,她問道:“此圖何解?”

夏時目光清澄,他看着曲笙,鄭重道:“我想到了一種辦法,也許可以從另一個角度解決你的經脈問題,但需要你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辛苦,甚至有走火入魔的可能,你……願意試嗎?”

曲笙震驚地看着他。

作者有話要說:杏旗沽酒池中劍,蒼狗白雲青弭巅。

紅塵萬丈憑留去,醉倚霓霞花底眠。

——大家不妨猜猜這人是誰~

另外,阿笙是不會找沒感情的人,走雙修路子的。

但後面會如何發展呢……反正吳道長是親媽(/ω·\*)

25、燈火闌珊不入夢(五)

修士修煉,靈脈固然很重要,然而經脈才是根本。

經脈在人體流轉,負責聯通丹田、靈臺、識海等諸多重要之地,修士鬥法、運轉靈力,幾乎都要靠經脈。

正常修士的經脈,如同一條暢通的河流,只不過資質好的修士經脈更寬闊,運輸靈力更快更穩,而差一些的便會細弱一些,以此類推……曲笙的經脈,也并非是前無古人的慘,而是只要被測定體質,就算在修真狂熱的前九個紀年,宗門也不會收這種弟子,因為實在不适合修煉。

但她那師父偏生不信邪。

“這麽好看的女娃娃,不修煉多可惜。”

可憐她遇到師父的時候,不過才六歲,因為營養不良,瘦得像一根柴禾棍,爹娘死後,她便一個人混跡在流民群裏,渾身如同在泥潭裏滾過一遭,也不知師父是怎麽看出她美貌的。

她只記得當時,周圍人看她的目光越來越不善,大災之年,吃人不算什麽大事,尤其是她這樣無父無母的孩子,說不準什麽時候睡着了,便被人丢進鍋裏。她走在流民群的後方,已是兩天粒米未盡,渴了只能去嚼清苦的草汁。

所以她看到那谪仙似的男子,向她伸出白玉般幹淨清透的雙手時,并沒有昏了頭腦,而是戒備地後退一步。

這舉動落在男子眼中,卻令他更加憐愛,他沒嫌棄她髒,将她抱了起來。

“你願意跟我走嗎?”

“你……要吃我嗎?”小女孩兒幼細的聲音問道。

男子忍俊不禁。

“小乖球,我會給你幹淨的衣裳穿,給你香噴噴的肉饅頭吃,把你養得漂漂亮亮,教你一身本領,絕不讓你輕易被人吃。”

“可他們,”曲笙小手一指那些流民,“已經快要吃人了。”

男子目光中露出無奈之色,修士極少插手凡間事,并非只是怕因果牽累,也是因為某些事早有定數。

可他還是一揮衣袖,刮起一陣清風,将裏面大部分人的疾病疼痛驅除了大半,其中蘊含的靈力足夠讓他們幾日不餓,

也只能做到這些了。

他輕聲道:“人啊,只要生出吃人的心,就再也回不去了,小乖球,以後你會懂的。”

她與蒼梧的相遇,與師父的相遇,就是從一個簡單的“吃人”問題開始的。雖然幹淨的衣裳她沒穿過,香噴噴的肉饅頭她沒嘗過,那些光鮮靓麗的紅男綠女離她那樣遙遠……可為了不被人吃,她便跟着師父走了。

都說一入仙門,道凡不同。

但曲笙卻沒覺得有多少不一樣,經歷青極宗一戰,她僥幸歸來,仍有一種不确定感——即便是成了修士,她也繼續恐懼着“被人吃”,而她所處的環境,也繼續存在着“吃人”。

夏時問她願不願意——這有什麽好想的嗎?

她看着那副人體經脈圖,輕聲道:“能成為蒼梧弟子,多活了這十年,甚至得到比凡人活得更長久的機會,已是我撿來的福分。即便資質不好,我時常安慰自己,只要能修煉就足夠了,夏道友,我其實是一個很容易知足的人。”

夏時那雙桃花眼沉沉地看着她,曲笙對他一笑,繼續道:“可經歷了青極宗一事,我才知道,只埋頭修煉是不夠的,因為這個修真界不允許人‘知足’,它時時刻刻誘惑着人身體裏那顆‘吃人’的心,這是一個不進則退的游戲,僅僅這樣是不夠的,遠遠不夠……”她雙手疊加,放在額前,深深地拜了下去,“為了蒼梧,我願背負一切。夏道友,請你教我。”

夏時輕拂她衣角,将她托了起來。

曲笙短短幾句話,隐含重重苦難——他突然間明白了歷練的意義:蒼梧、晉城、青極宗、好人、壞人、不同立場的人……這華美表象下的世界一角被掀起,露出峥嵘嶙峋的真實。

他道:“你放心,我會盡力。”

“多謝夏道友。”曲笙露出笑容,但那笑容很淺,她甚至不敢笑得苦盡甘來,因為未來充滿了不确定,

夏時卻從未見過這樣辛酸的笑容。他歷練少,私下便精于推演人心,往往一件事要想上數遍,絕不留死角,以為這樣便可以笑看爾虞我詐,游走紅塵。卻沒想到進了蒼梧,未看人生百态,先看了這浮世掙紮中的笑容,胸中一團苦滋味。可也正是這笑容,使得他有所頓悟,一時間金丹初期境界松動,險險要突破。

他強壓了下來,神色一斂,正色道:“不過首先我要用神識進入你的經脈,探你靈竅。”

在曲笙眼裏,夏時依舊淡然如初,未露出一絲馬腳,當下爽快應下:“沒問題。”她二話不說,伸手如電。

于是那白生生的小手又抓了過來。

女修有一點好處,得靈力滋養身體,不起痘斑不起繭,曲笙掌心軟乎乎一片,溫熱細嫩,還帶着一股陌生的觸動——夏時差點像踩了尾巴的貓般跳起來。

他羞惱道:“不用身體接觸。”

“可是,以前師父幫我檢查都是要切脈的呀?”曲笙無辜道。

“我有秘法!”

曲笙戀戀不舍地放開了夏時,作出意猶未盡地表情,用他能聽到的聲音小聲嘀咕道:“我以為夏道友張口閉口采補雙修,實則欲求不滿呢……”

夏時簡直無語,當年他進蒼梧被試探了多少次,他才反過來試探一回就被糟踐成“欲求不滿”。

但他必須先激起她的心氣兒來,如果曲笙意志不夠堅定,那麽後面的功夫,很可能會功虧一篑,反而害了她。

他裝作聽不到的樣子,從眉間抽出一縷看不見的神識,如一道劍光,直接進入了曲笙的靈臺。

曲笙只覺得一陣眩暈,眼前突然一黑,她便知道是夏時的神識進來了。這道神識比師父霸道得多,毫無道理且直來直去,幾乎瞬間走遍她全身經脈,令人極不舒服。可她又不能反抗,忍着這口氣,心裏狐疑,這人不是被揶揄之後報複她吧?

其實曲笙真冤枉人家了,劍修本就神識鋒利,要到元嬰修為才能圓潤自如,夏時現在不過金丹修為,神識就跟剛開了刃的劍一樣,她自然不好受。

而且為了讓她少遭罪,夏時還特意速戰速決。

待夏時收回神識,曲笙扶正了腦袋,像病人詢問大夫似的,小心翼翼問道:“怎麽樣?夏道友,我還有救嗎?”

夏時不語,垂眸想了許久,才道:“雖然比我想得嚴重,但也不是不可以解決。”

曲笙眼睛一亮,她這會兒完全不記仇了,激動道:“真的能解決?”

“修士修煉,講究的是經脈暢通,修煉時,利用功法引天地靈氣入體,再彙聚到丹田轉化為靈力。你以武入道,也該有修煉的功法,說來我參詳一下。”

提到功法,曲笙臉上突然閃過不自然的表情……

“能不說嗎?”

“不能。”顯然。

一向作風豪邁的曲掌門期期艾艾地道:“《長春訣》。”

“……”夏時一臉被雷劈到的表情。

內堂陷入詭異的沉默中。

功法不同于法術,一名修士,一生可以修習許多法術,但功法卻只選一到兩部,因為功法層次越高精進越難,修煉其他功法反而會導致分心,一直無法突破。

修真界功法分為:下乘功法、中乘功法、上乘功法、極品功法,以及上古功法五種。其中下乘功法是給普通凡人修習健體使用,中乘功法和上乘功法适用于大多數修士,而極品功法才是修士們趨之若鹜的珍品,上古功法更是可遇不可求的傳說之物。

曲笙修煉的《長春訣》乃是中乘功法,這部功法跟正常修士入門修煉的各種五行功法不同,而是一部相當冷門的功法,極少有修士修煉《長春訣》,因為它的唯一作用便是——養生長壽。

事實上,壽元對于修士很重要,修士的壽元也與修為息息相關:

煉氣期是引氣入體,經過天地靈氣滋養後,壽元可達二百年;

築基期是靈氣化液,壽元為五百年;

金丹期是煉液為丹,壽元為一千五百年;

元嬰期是由丹成形,壽元為三千年;

化神期則是元神與自身的完美煉化,而到了大乘期,才算是真正進入大道之中,冥冥與天命相連,這一系列的修煉過程,都是對自身的進階,到了化神、大乘這兩個境界,肉身已不能決定壽元,能活多久全憑元神是否強大,壽元由五千年到兩萬多年不等;

當修煉達到渡劫期巅峰便可以肉身成聖,在人間等待飛升仙界,再不受人間苦厄。

《長春訣》作為修真界唯一一部可以延長壽命的功法,一共分為四個境界:十年境、百年境、千年境、萬年境。一目了然,聽上去讓人十足心癢難耐,按理說,如此逆天的功法應當引得修士趨之若鹜,但實際上,這部功法局限性非常大。

因為《長春訣》有一個直接将它降至中乘功法的限制:每修煉到下一個境界,修為會自動跌落一個大境界。也就是說,如果你是一名元嬰修士,拼死拼活将《長春訣》修煉到了萬年境,結果修為反倒要跌落到金丹期。

所以說,曲笙這功練得不是不對,而是……太坑。

作者有話要說:道長很喜歡師父父,喜歡~

另,曲掌門這不肯吃虧的性子哪是那麽好惹的,于是小夏又被摸了。

雖然是修士,但是小夏只有二十八歲呀~

這血氣方剛的年紀,真是美好啊……(舔嘴角~

26、定軍(一)

為什麽說《長春訣》坑呢?

修真界的變數太多,就算你有命去修《長春訣》,但你卻不一定有命去享受,所以對于修士來說,能保命能鬥法的功法,才是真正的好功法。

畢竟功法不是法術,修士五大靈根:金木水火土,外加風雷冰三個變異靈根,只要屬性契合,修習法術不是什麽難事。功法才是重中之重,一部适合的功法可以在天道與修士之間建立一種近乎“玄”的聯系,一個好的功法所帶來的體悟和益處遠遠大于壽元,但是功法突破也同樣困難,悟性、機緣、資質缺一不可,如逆水行舟,必須勤勉修行。

因此,幾乎沒人願意将寶貴的功法名額分給《長春訣》。當然,那種對壽元特別執着的人除外,所以《長春訣》還是有人修煉的,比如……

曲笙打破沉默道:“我以武入道,且經脈凝滞,本就沒有适合我修煉的功法,還不如修《長春訣》,最起碼還能多活幾年。”

“你是背着你師父修煉的吧?”

曲笙驚訝:“你怎麽知道?師父讓我練蒼梧功法《歸一經》,但《歸一經》重心境,極不實用,我便偷着買來《長春訣》修煉。”

夏時扶額,悶聲問道:“你練到第幾層了?”

“十年境。”煉氣期的境界跌無可跌,曲笙其實準備在築基前練到百年境,這樣一來築基後就能多一百年壽元,以她這資質,挺劃算的。

夏時一眼便看透她的想法,恨鐵不成鋼道:“就算你在築基之前氣運蓋身,能突破《長春訣》的百年境,可築基之後呢?你難道只看眼前利益?雖說是以武入道,但功法卻是修士的根基,《歸一經》是你蒼梧道統傳承,你怎能以功利論?”

曲笙當然知道自己功利,她不服道:“夏道友也看到蒼梧情況,我能讓自己多活幾年,已經比什麽都強了。”

“修士的極限是兩部功法,你散了《長春訣》,我創一套功法給你。”夏時傾身向前,看着曲笙一字一句道,“這就是我的解決辦法,你相信我嗎?”

散功,修煉他自創的功法。

她心中突然湧上一種驚心動魄之感。

一個選擇擺在她面前,它看上去無比兇險,卻又展開一條坎坷的生機之路,它充滿種種不确定因素,卻又誘人采摘。

曲笙有一種感覺,她也許是在做人生中最為至關重要的一個選擇,以往她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原本該思慮再三,可現在,她近乎本能地立刻回答了夏時。

“我相信。”她說道。

“很好,散功吧。”

曲笙便掐訣入定。

散功比練功快,不過也要消耗精力和時間,夏時正好利用起曲笙散功這段時間,他取出一枚玉簡,根據剛才探知的曲笙身體情況,改動裏面的功法。說起來,這套為曲笙量身定做的功法,正是大家準備去青極宗之前,夏時在佯裝閉關那五日裏完成的,他胸有成竹,改動起來也不慢。

然而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曲笙那裏仍然沒動靜。

她悄悄睜開眼睛,看着凝神垂眸的夏時,一臉糾結,忍不住小聲地問道:“夏道友,能不能不廢長春訣,好歹十年壽元啊,多可惜……”

夏時快被氣笑了,連那斯文假象都快維系不住,冷聲道:“功法在你體內一日便要占用你的真元,別浪費時間,速速廢了!”

好在曲笙練的時間也不長,散得也快,只是散功之後身體極虛,她白着臉道:“可,可以了……”

夏時正要繼續講解經脈圖,卻發現曲笙搖晃了兩下,突然頭重腳輕地往地上一栽,他急忙掐訣穩住她的身體,仔細打量,才發現她竟是累得暈過了去。

曲笙剛經歷了青極宗大戰,又散去了功法,身體禁不住實屬正常——畢竟資質太拖後腿。

夏時對照顧人一點經驗都沒有,一時間不知該拿人怎麽辦才好。他戳了戳手腕上的月刃,低聲問道:“不過是散煉氣期的功法而已,怎麽會這樣?她這種情況嚴重嗎?”

月刃只看了一眼,溫聲道:“她體質不好,散功後經脈吃不住,只要睡上幾日,再打打坐就好了。”

夏時放下心,只是她這麽倒着也不适合,他翻遍了儲物戒和琉璃石,也沒找出一套像樣的寝具,反倒搜羅出幾張高階獸皮。他取出其中最不顯眼,就算被看到大概也不會被認出的那一張稀有白色獸皮,鋪在曲笙身下,讓少女穩穩當當躺在毛皮中,自己徑直在一邊打坐,沉入到修煉之中。

已是深夜了。

月刃活動了下筋骨,從夏時的手腕上滑了下來,它看了看心無旁骛的少主,心中不由一嘆。其實在修真界,二十八歲的修士,還是個不省心的毛頭小子,太和那群二十多歲築基的小年輕天天就知道去朱雀廷比鬥,單挑群架一個不落,只有夏時,一腳踏入蒼梧的因果之局,太早面對這人間的艱辛。

可他旁邊,還有一個更辛勞的。月刃又看了眼睡得人事不知的曲笙,十六歲肩挑一個宗門,真是一件瘋狂的事,月刃這顆妖獸之心,冷眼旁觀到現在,也忍不住會感慨萬千——

突然間,月刃像是感受到了什麽,突然豎直了身體,眼睛裏閃過一道紅色的光芒。

一股連夏時也感覺不到的神識瞬間鋪散開來,別說蒼梧那兢兢業業的護宅大陣如同紙糊,就連遠在城中心,被高階陣法守護的城主府,也是毫無反應。

整個晉城都被這股神識籠罩在其中,隐而不見的氣息在夜空中形成盤龍之勢,只見一只巨大的銀色龍首驟然出現在晉城上空,那厚實的龍首仿佛按下漫天的月色,似洪荒而來的遠古巨獸莅臨人間。

它看着晉城外端坐在巨劍之上飲酒的青年,微微颔首。

那青年亦是舉杯,眉帶淺笑,一飲而盡。

……

楚國,萦都,檀淵宮。

葉紅依舊被關在那間密室中,在那個人不在的時候,她幾乎是争分奪秒地抓緊一切時間修煉,除此之外,還要修複那些被折磨出的暗傷。

只是這一次她沒等多久,密室的門便再一次開啓了。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五指一張,葉紅連反抗都不能,從地上被他抓了過去,直接被扼住了喉嚨,強大的力道讓她皺起眉頭,不知他今日為什麽這般生氣。

伴君如伴虎,葉紅深谙其道,對于楚國這位除了大乘元君曾檀老祖外,修為最高的檀淵宮宮主宗離神君,只能順着毛來。

“宮主大人……”她的手輕輕摸上他的胸口。

面容俊美的男人向着她笑了笑,便一路拖着她走上了主位。

葉紅的長裙流水般劃過光華的地面,她人如一條毫無生氣的魚,就這樣被扼着脖子帶了上去。

宗離神君坐下後,便把她丢在一邊,任憑她調整氣息。他将頭靠在椅背,平靜地道:“亭遠死了。”

葉紅一顫,她慢聲細語地詢問道:“看來晉城有高人,不知動手的是世家,還是大宗門弟子?”

宗離神君不動聲色道:“太和劍修。”

“原來如此。”

兩個人長時間的沉默。

到了宗離神君這樣的位置,喜怒不形于色已是基本,他收斂情緒的功夫已出神入化。當他感受到亭遠神君的本命元神燈滅掉,匆忙查看元神燈裏記錄的最後一個畫面時,那漫天的劍意幾乎要沖破元神燈,竟直接挑釁他的權威……宗離神君終于沒控制住情緒,一掌将身邊的金丹期侍衛拍得粉身碎骨。

毫無疑問,殺亭遠的人是一名太和劍修,那名劍修甚至不想知道亭遠為什麽會對晉城下手,便将他斬于劍下。

如此狂妄,如此肆無忌憚!

——可這口窩囊氣,他只能吞下來。誰都知道太和劍修遵循“不義者斬”的天道鐵律,若是妄殺無辜之人,天道自會降下懲罰。亭遠在他手下做了那麽多事,殺一萬次大概都洗不脫那身罪孽,誰敢去控訴太和劍修殺人?那不是将自己的不義之舉昭告天下嗎!

葉紅輕聲道:“太和為什麽插手這件事,是無意為之,還是亭遠自露馬腳,招來了那名劍修……都已不可知,宮主,我們得另想對策。”遇到太和這種鐵板,他們只能繞過去,因為硬拼的話……這修真界中還從未有過勢力敢與太和硬拼。

宗離神君一笑,他似乎很滿意葉紅的提議,于是像招小動物般招呼她過來,當她依偎在他腳下,宗離神君一邊撫着她的頭發,一邊柔聲道:“體現你用處的時間到了,葉紅。”

聲音入耳纏綿。

“自是奴家分內之事。”她身體輕顫。

作者有話要說:宗離神君真是位抖S啊……

27、定軍(二)

曲笙一睜眼,還有點犯迷糊。

她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她還在青極宗跟彭罡那老混蛋死磕,結果打着打着,從晉城的方向奔來一大群耗子,有叼着臘肉有叼着老母雞的,齊刷刷沖過來滅了青極宗,然後她就坐在老鼠背上趾高氣昂地往晉城走,身下毛皮又軟又暖,她舒服得緊,便又睡着了……

曲笙撐着身子勉強想爬起來,她已有好長時間沒入睡過,一時腦子昏昏漲漲。

忽而聽到耳邊有男子聲音問道:“醒了?”

她激靈一下,瞬間清醒,才看清端坐在身邊的人是夏時。他那好看的眉峰略皺起,一雙桃花眼正看着她。

曲笙的視線不自覺地向下……高挺筆直的鼻梁下,鮮潤的嘴唇張合,掠過棱角分明的下巴,便是嚴嚴實實裹住身體的黑衣勁裝。他生得高大,端坐在她身邊也會給人一種壓迫感,曲笙又将視線重新回到他臉上。

果然還是這裏最耐看了,他這張正兒八經的臉,便是無情也有幾分勾魂意,實在養眼。曲笙心中哀嘆,這麽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被她拐來蒼梧,也不知道以後養不養得起。

曲笙掙紮半坐起來:“夏道友……我睡了多久?”

“三日。”

曲笙“哦”了一聲,似乎掙紮到了盡頭,脫了力,又重重地把頭埋在軟軟的毛皮墊子上。這種奢侈品極其消磨人的意志,但她……還真挺喜歡的。

戀戀不舍地蹭了蹭,她才端坐起來,将毛皮疊好,推了過去。

“多謝夏道友,費心了。唔,只是不知這是什麽妖獸的毛皮,竟如此舒适。”

這是相當于人修元嬰期修為的五階妖獸予貍獸的毛皮……當然不能直接告訴她,夏時含含糊糊道:“曾經在集會上偶然購得,之後卻沒有機會用上,我已金丹期,想必以後也不會用到此物,便贈與曲掌門吧。”

曲笙笑眯眯問道:“真個送我啦?”

“嗯。”

“按我也有東西送你,禮尚往來嘛,你等我找找……”曲笙開始翻儲物袋,不久後從裏面掏出一個三角形的黃色護身符。

“這是?”夏時神識一掃,就知道裏面一絲靈力也無,不知是個什麽東西。

“這還是我第一次去修士集市上的紀念品,”曲掌門懷念道,“當時我買了兩沓二品符箓,那攤主非要我一張五靈石,我氣不過,就讓他把護身符當贈品送給我,夏道友千萬莫嫌粗鄙,聽說此符能祛災消難,好多人求一符而不得,靈得很。”

“果然很厲害。”夏時接了過來,不經意問道,“這麽好的東西,纣南和延啓他們有嗎,不會不夠用吧?”

“怎麽會,我批發了五十多個呢!”曲笙脫口而出。

夏時:“……”

曲笙:“……”

夏時拿着那三角形小符咒的手不尴不尬地停在半路,真是既單薄又蕭瑟。

大概不管送曲掌門什麽東西,都會被她用這“祛災消難”、“求而不得”的護身符打發吧?看來窮病已經吃掉了曲掌門的良心。

曲笙眨眨眼睛道:“唔,夏道友,你上次說什麽來着,嗯……好像說要給我修一個新功法,咱們還是聊一聊正事要緊。”

話題被硬生生拐走,夏時還覺得松了一口氣。既然曲笙身體沒問題,那麽下一步方案也該實施了。

“在正式修煉新功法之前,我們大概會閉關數日,你若有什麽話要吩咐徒弟,盡快去講,我在這裏等你。”

曲笙也确實放心不下徒弟和桐姝,她站起身道:“我去去便回。”

……

曲笙醒過來的時候正是上午,她出一主屋,便看到小院中一副兄友弟恭的景象。

魯延啓識字不多,嚴琮正一邊默門規,一邊指點他,還頭頭是道地說道:“別看這門規字數多,還羅裏吧嗦,實則咱們門派的章程都在這門規裏,所謂‘天圓地方,方為本,圓為道,無規矩不成方圓’,你若是抄明白了,就算是過了入門的第一步……”

難為她以前指點他的話,嚴琮都還記得,如今也可以教師弟了。

康纣南控着火,前方不遠處熬着一鍋熱騰騰的小米粥,石桌上放着食盒,裏面傳來包子的香氣,想必這就是一五巷的毛大嬸送來的午飯。

聽到嚴琮的話,這貴公子罕見地露出微笑:“嚴師弟說得是,近日延啓進步頗大,你已經引氣入體,學什麽都會比凡人快一些,對了,我那裏有些已經看過的典籍,你若有空可以借閱。”

魯延啓高興道:“謝謝兩位師兄!”

——這場景過于夢幻,曲笙一時沒适應,反而倒退了幾步。不是她大驚小怪,魯延啓沒來之前,蒼梧小院的六代弟子們絕對不是這個模樣。

康纣南性子傲,一副冷淡模樣,不愛與人親近;

嚴琮那調皮搗蛋的架勢,誰也不服;

常鈞語就更厲害了,根本是個活刺猬,牙尖嘴利逮誰刺誰。

提到常鈞語,曲笙還真有點挂念,這孩子已經閉關快半個月了。常鈞語那性子,什麽事兒都不跟人說,就知道悶頭修煉,看上去不用她操心,反而卻是最操心的一個。

康纣南是最先察覺曲笙的氣息的,他仍挂着天衣無縫的笑容,回身請安。嚴琮和魯延啓也随後起身行禮。

曲笙擺擺手:“看你們都努力上進,為師很欣慰,從今日起,為師欲閉關十日,你們在修煉上可有疑問?”

康纣南沉吟了片刻,确定近期沒什麽事情,便道:“師父且放心,嚴師弟和魯師弟由我帶着便是。”

曲笙千叮萬囑:“雖然青極宗事已畢,但不排除伺機報複的可能,若是無事,你們還是該在蒼梧好好修煉,需知在正規宗門,門派弟子未滿金丹期不得下山,若是覺得拘束,可去尋你們徐師伯開啓連橫空間,裏面自有可供你們訓練的幻境。”

蒼梧道場随着門派的不斷搬遷,也變得越來越小,弟子們不像其他宗門可以在山中修煉,于是三百年前,師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