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獸比妖獸更兇殘,低階海獸畏懼人修,高階海獸忌憚人修,盡管開神智能化形的海獸也有許多,但它們奉行的是物競天擇的基本法則,而且海獸規模龐大,海中物産豐富,每一個族群都有自己的生存空間,所以海獸和修士在互相殺戮中處于一個平衡期。
這也是海事中默認的規則。
在大鲲號航行的過程中,曲笙也見識到了不遠處的幾場海獸之間互相厮殺,以及海獸和修士之間的戰鬥,而且有幸見識到了一次幾百只三階海獸将一只五階海獸活生生撕裂的場景……
跟海獸一比,黑崎州的獸族簡直是溫柔得不能再溫柔了。
航行已接近三分之二的時候,甲板上突然傳來騷動。
“什麽?風團不是說五日後才會經過三谷舺嗎?怎麽會突然出現!”
“外海那幾個洞主是幹什麽吃的?海事團呢?怎麽可能放任風團随意過境!”
“我們的船逃不開了,風團馬上就要過來了!”
“用定海珠!”
“滿帆!滿帆!”
一聽說有風團,其他修士臉色也白了,但是他們不熟悉海事,只能聽從船主的安排,通常來說,在船只遇難的時候,船上的修士也會共同迎敵或是出力,同舟共濟就是這麽來的。
船主是個中年漢子,他抱拳道:“風團驟然出現,大鲲號将全面開啓陣法,請諸位幫助輸送靈力,待危機過後,大鲲號會将船票全額返還給諸位。”
下方有修士急道:“誰還在乎船票,趕緊說該怎麽辦吧!”
半刻鐘後,大鲲號的所有陣法靈力罩全部張開,畫有鲲魚的巨帆周圍亮起刺目的白光,在已經起伏越來越劇烈的海浪之中,大鲲號仍然沉穩不動,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從東方而來的黑色風團,正如同黑色長龍一般,靠近他們所在的海域。
曲笙靈力低微,為陣法輸送靈力的主力都是船上的元嬰修士,只是那黑衣少年無論怎麽尋找,都沒有尋到上船前那名沒有舌頭的修士。
當風團接近之時,那個人才出現在船首雕刻的鲲魚頭頂,張開雙臂對着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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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忙着維護陣法,只有船主拿着法寶上前。
他朝着所有人露出了那張黑漆漆的嘴,但是不同的是,這一次飛快從裏面閃出一條類似蛇信子一樣的東西,只聽得他嘶聲大笑,模糊不清地喊道道:“海運!亨通!哈哈哈!”而後向後縱身一躍,不知怎地破除了船上的陣法,墜入大海中化為一條粗黑的海蟒。
竟然是一只服用了化形丹的海獸!
“海獸怎麽會得了黑崎州的化形丹!”船主目瞪口呆,但他來不及跟那海獸算賬,立刻修複那被刺穿的陣法,很不得以身堵上去。
曲笙略一琢磨,就知道船主為何如此震驚。
這化形丹自萬獸觀修士研制成功後,一開始本為萬獸觀的不傳之秘,後來被得知化形丹的青丘狐族找上門來。若是換個宗門,恐怕都會物以稀貴,把持住化形丹,但萬獸觀卻是修真界中與獸族陣營最為親近的宗門。于是在各方幹預下,丹方被萬獸觀保留,每二百年萬獸觀固定會放出一批化形丹與黑崎州的獸族交易。獸族得到化形丹,也會優先發放給有功之臣,或是天賦較高的妖獸,尤其是九大主城,為了與人修建立起貿易通道,迎來送往的皆是半人型妖獸,且都容貌出色,伶俐非常。
黑崎州自己的化形丹還不夠用,而且內陸妖獸極少與海獸有牽連,而且在海外三千洞府的要求下,黑崎州禁止向海獸流通化形丹,就怕在海事上出亂子。
那修士的身份一暴露,衆人哪還有不知的,這海獸分明是去黑崎州弄到了化形丹,裝成人的模樣回到了北海,要害這一船修士。
再聯想到突然而來的風團……
曲笙隐約感覺到,北海,并沒有表面上那般太平。
115、錦衣夜游北海(四)
大鲲號到底航行經驗豐富,衆修士臨危不亂,齊心協力撐起陣法,在暗藍色的夜空下,在肆虐的風團中,被陣法結界包裹住的大船像是一顆被巨浪不斷抛棄又扔下的熾亮明珠,數次被拍擊到海水中,但無論激浪怒濤如何瘋狂,大鲲號還是□□在海面上,負責掌舵的修士衣甲盡爆,渾身肌肉泛起青筋,全力維持大鲲號的航線。
風團過境不過兩刻鐘,但衆人只覺得過了兩百年之久,當海面終于趨向平靜,船主退下來擺了擺手。
“多謝各位。”
修士們這才停下手,那黑衣少年向每一位修士發放一粒不限品級的補靈丹,衆人都急忙打坐調息,恢複靈力。
曲笙雖然也出了力,不過她的靈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理所應當地把自己那份補靈丹給了夏時:“你多吃點。”
這點靈力對夏時也不算什麽,他将兩粒都包起來反遞給曲笙,傳音道:“北海兇險,你還是多準備點東西傍身。”
修士們稍做休息,過了一會,卻是那船主親自過來,向大家作揖道:“實在對不住大家,這一次不僅因為我們的失誤放進來一只海獸,還令諸位無辜受災,但現在有一情勢卻不得不告訴大家,因為風團的影響,我們已經遠離前往影島的航線,前方……正是旋鋒島。”
受那麽強烈的風團影響,航線不偏離是不可能的,最糟糕的結果是被連根拔起,所有人連同船只一起被風團卷進去絞碎,如今不過是偏離了航線,似乎也沒什麽大不了,但依然有修士不願意。
“憑什麽?本君就是要去影島,把我們帶到旋鋒島算什麽事兒?”
船主急忙安撫:“客人稍安勿躁,我們去旋鋒島也是要整備船只,抵達旋鋒島三個時辰後,大鲲號會免費将各位送達影島。”
其實大家也知道這一次大鲲號受的也是無妄之災,不僅賠了船票,還要搭上賠償,護船大陣全面開啓後還需要一次養護,着實倒黴透頂,也就不與他們計較,只恨海獸作怪。
不過曲笙倒是有了別的想法:“既然這一場風波把我們推到了旋鋒島,咱們不如跟着機緣走,看看會遇到什麽。”
※※※※※※※※※※※※
曲笙和夏時二人是入夜後上的大鲲號,如今正是清晨,他們現在漫無目标,為了打探一些線索,決定在旋鋒島停留五日再出海。
既然來了旋鋒島,就不得不提角鬥場,旋鋒島的角鬥場是一大特色,也是修士來靈石最快的地方。
裏面的最低檔也是金丹期,可以自己選擇難度,可以跟一只海獸打,也可以跟一群海獸打,其他同理,越是搏眼球、難度越高,吸引的觀衆就越多,從門票得到的分紅也價值不菲,更何況贏了還有獎金。
兩人剛下了大鲲號,一進港口便能看到巨大的角鬥場招牌,還有負責人直接從港口招人,許多從其他航線靠港的船只也出來許多修士,他們目的性強,直接就奔着角鬥場保命而去。
曲笙忍不住也有些動心,低聲問道:“築基期戰四階海獸或是金丹修士,算不算噱頭?”
“早已算不得了,角鬥場發展到現在,怎麽搏出位怎麽來,女修穿着暴露,男修手段血腥,越級挑戰更是常家常便飯,若是沒難度就吸引不了觀衆……怎麽?”夏時一挑眉,“想下場玩玩兒?”
曲笙立刻打消了念頭,大義凜然道:“當然不,正事要緊。”
兩人随着人流出了港口,還未看清前面的路,便被一些負責接待新人的修士圍了上來,他們都是年輕卻老練的築基修士,其中一名模樣頗為周正的年輕修士迎了上來,行禮道:“兩位客人若是不熟悉旋鋒島,可由在下幫忙,一個時辰只要十枚靈石。”
曲笙點頭道:“那就麻煩道友了,不知道道友如何稱呼?”
“兩位叫我小瑞即可,”他領二人出了包圍圈,眼前并不是城市,而是一片奇形怪狀的藍色林地,“從港口出來要禦風半刻才能到達島中主城,若是兩位不嫌棄,在下願為兩位引路。”
禦風半刻才能到主城,旋鋒島規模已經不算小了,而且整座島防禦嚴密,就在禦風的過程中,曲笙就看到了不下五座瞭望塔,而不遠處的主城更是罩在全面開啓的護城結界中,只有在入口處登記後才能進入。
一路上曲笙向小瑞詢問道:“島上可有什麽禁忌說法,近期有什麽新鮮事兒?”
“海島城市跟內陸沒什麽不一樣,咱們這裏也有許多內陸修士,不過旋鋒島的規矩還是要更松散一些。每逢初一、十五便有九大黑市開啓,平時的角鬥場也十分熱鬧,兩位客人十分幸運,今日就是初一,不僅有黑市,晚上的角鬥場也都會有壓軸好戲,更主要的是……”他神秘一笑,“島上最近捉了一只六階海獸,因此渡罪大人這一次也會下角鬥場,親自斬殺那只六階海獸,獸丹也将會現場拍賣。”
“六階?應該已經開了靈智吧?”
“這在下就不清楚了,這只海獸的信息一直保密,要今天晚上才會放出。”
曲笙要的就是這些與以往不同的消息,她露出很感興趣的表情:“這種高階修士鬥法的機會真是難得,只是不知門票要多少靈石,現在還能買到麽?”
小瑞苦笑道:“一票難求,現在的票價已到三十萬靈石一張,我勸兩位早點下手,這消息是昨晚才傳出,今天恐怕會有大量修士趕來旋鋒島,若是晚來一步,票價只會更高。”
三十萬靈石!兩個人就是六十萬靈石!曲笙吐血了。
似乎離開蒼梧後,每一步都要靈石,她雖然早就意識到靈石有多重要,卻還是沒法想想外面修士花銷靈石的程度竟然如此……如此令人無法接受!
從來都只有靈石能把曲掌門吓得腿軟,她差點風都禦不下去,好在夏時身後在她身後一扶,低頭柔聲道:“師妹是太高興了吧?你放心,晚上一定讓你看到角鬥。”
依浪城的教訓讓夏時在外改了口,兩人修為差距會導致很多誤會,不如以師兄妹相稱。不過夏時私下卻傳音道:“三十萬靈石我還負擔得起,掌門大人要借嗎?”
三十萬的債啊!已經欠了黑崎大商和致遠齋各四十萬、欠了夏時三萬三,窮瘋了的曲笙壓根不想去了:“我覺得我們還是另想辦法吧,這角鬥也不是非看不可,我覺得我們可以先在城裏的茶館找找線索……”
“你不覺得很巧合嗎?我們本來要去影島,卻莫名被風團卷進了旋鋒島的航線,來到這裏後,又恰逢島主親自下角鬥場,冥冥之中似乎早有安排,晚上的角鬥不容錯過。這樣吧,看在掌門是大主顧的份兒上,我可以考慮給掌門大人一點優惠。”
曲笙欲哭無淚:“優惠多少?”
“北海之行的花銷我包了。”
“成交。”不過曲笙心裏還是感覺有點奇怪,從之前別別扭扭地接受幫助到現在明碼标價立字據之後,好像感覺世界敞開了新大門……
小瑞自然不會管曲笙有沒有喪權辱國,兩人之間有沒有不可告人的□□交易……他盡職盡責地幫兩人買到了票,不過這票價竟然是時時在漲,輪到他們買的時候,兩張門票已經漲到七十萬了。
大出血後的掌門大人已沒了欣賞主城的心思,在小瑞又介紹了一些風土人情之後,便給他結了賬。
曲笙因為負債累累,所以看上去有些無精打采,直到夏時拖她去買帶給弟子們的禮物,才略微有了點精神,海上的東西新奇又适用于各種水下秘境,曲笙這次死活沒讓夏時插手,決定自己挑選後再由夏時付賬。
這個挑選過程又漫長又枯燥,夏時自覺定性極佳,但是他完全理解不了曲笙對于購物的熱情,終于敗下陣來,在門口的休息區翻看旋鋒島的地圖和關于內海域的一些手冊。
這家店共分三層,第一層是常規法寶、第二層是各種材料、第三層是北海特産,曲笙一邊選東西一邊心算價格,這一次沒帶六文錢,曲笙不得不自己講價,最後那堆東西買下來,才一千靈石出頭。
廉價又實用的東西,果然才是曲笙的風格。
曲笙滿意地将東西打包收進儲物袋,此時正是華燈初上時,她從三層的窗口遙望外面,坐落在主城中心最大的刀鋒角鬥場已經敞開大門,四方修士流水般湧入角鬥場。
他們也該進場了。
曲笙拎着一個巨大的包裹,一個人從三樓走下來,卻沒想到在樓梯拐角處,突然感覺一根尖銳的東西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周圍沒有任何靈力波動,也沒有感覺到有人的氣息,但那危機感卻如有實質般籠罩在曲笙身邊,像是被猛獸伺伏下的獵物。
一個模糊的身影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帶我出城,否則,死。”
116、水無涯(一)
當對方的“死”字一出口,一股殺意瞬間從曲笙的脖頸處蔓延到整個脊背,她毫不懷疑,對方是真的能夠殺死她。
可她偏偏還笑了。
“前輩別激動,我現在死了,對你也沒什麽好處,我師兄就在樓下,一時半刻我不下去,他自會找上來,到時候前輩還是出不了城,對不對?”她語氣冷靜,空着的另一只手甚至還試圖摸上脖子上的利器,“大家都是惜命之人,我們來談談合作,好不好?”
身後又傳來殺意,曲笙的手被迫停了下來。
“可笑!你既然怕死,自然為我所用,我又何必與你合作,如果你不帶我出城,我連你師兄一起殺!”那聲音兇狠而酷烈,“反正我也活不下去,索性大家一起死!”
這是個沒法講理的主兒。
曲笙無奈道:“好吧,那我怎麽帶前輩出城?總不能就這樣出吧?”
“這不用你操心,只要你別露餡,安安分分地正常出城。如果你有任何一點小動作,我就讓你……”
“去死,是吧?”曲笙理了理衣裙,“那我下去了。”
“哼!”那聲音冷哼一聲,殺意突然消失,只是脖子上的利器卻沒有收起,而是變成一條漂亮的貝殼項鏈,明晃晃地挂在了曲笙脖子上。
曲笙回到樓下,一見夏時立刻飛奔上去,摟着他的胳膊撒嬌道:“師兄,人家買東西累死了,快點結賬咱們好早點出城,人家真是一刻鐘都不想在這烏煙瘴氣的城裏呆了,你就依了人家嘛。”
夏時立刻知道,出事了。
這太好辨別了,曲笙打死都不會浪費七十萬靈石的門票不撈回本,唯一能讓她放棄的,大概就真的是面臨死亡威脅了。
夏時的目光掃過她頸間突然出現的項鏈。
曲笙察覺到他的目光,立刻挺胸小聲道:“這是上面的掌櫃送我的,漂亮吧?快去結賬!”
夏時接過包裹,在門口夥計那裏将曲笙挑選的東西一一結賬,然後兩人出了店鋪,夏時看着旁邊的一家茶館,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不是說想品一品海島靈茶嗎?真的不去嘗嘗看?”
曲笙剛想回話,識海中卻突然傳來剛才那人的聲音,他喝斥道:“別耍花樣!快出城!”随後頸間的項鏈傳來針紮似的疼痛。
她臉一白,扯過他的手道:“師兄,我有些不舒服,我們還是快點出城吧。”
有東西在她身上——夏時确認之後不敢再試探。
曲笙則是心裏叫苦:看來自己的生死真的被人拿捏了,若是真的出了城,說不定也逃不過一劫,但如果略一拖延,大概死得更快。
兩人走在大街上,雖然裝作談天說地的樣子,卻随着離城門越來越近,心頭越是沉重,那人明顯忌憚護城大陣,只怕一出了城,就天高海闊,再不受限制。
就在兩人快要接近城門時候,城中心突然亂了起來,一個冷清的男子聲音突然響徹天空。
“傳吾令,封城!”
能下令封城的,只有這座城真正的主人,旋鋒島島主渡罪神君。
曲笙的脖頸立刻一緊,銳利的貝殼刺破她的皮膚,那不知藏在什麽地方的人吼道:“出城!”
夏時一見曲笙脖頸流血,立刻抱起她,身如一道閃電,在城門即将關閉的一剎那沖了出去!
但他的身形還是沒能逃過城中大能的神識,夏時剛出城,身後便傳來一聲怒喝:“賊子敢爾!”化神期威壓鋪天蓋地而來。
夏時只能将遁速提升到最高,全力逃向港口。
曲笙在夏時懷中,項鏈的疼痛已經減弱,反而有一個巨大的結界漸漸升起,包裹着二人,從那結界上方出現一層層水紋,上空傳來朗朗聲音道:“渡罪,你作惡無數,還敢自稱被蓮衣大師度化,枉為一島之主!我雖為海獸,卻也知恩圖報,昔日蓮衣大師度我晉階,你卻趁機奪寶殺害蓮衣大師,如今你費勁心力要将我滅口,我卻偏偏不死!今日我便要将你的惡行昭告天下——罪豈有無辜,你欺瞞天道,惡行累累,終将有報應!”
“嗬,好大的口氣。”一個身影已經從主城追了出來,來人一襲黑色長袍,長發逶迤,面容清俊至極,“涯風,我給你找的舞臺不夠好嗎?我本來想在衆人面前活剖了你……不過我很驚訝,你居然在我眼皮底下逃走,只是旋鋒島都被我封死了,你的話,沒人能聽到。”
曲笙心裏涼了半截,原來挾持她出城的就是今晚角鬥場的主角,那只得渡罪神君親自下場角鬥的六階海獸涯風,要命的是,她不僅被這海獸坑得出了城,還聽到了這等秘密,在北海的範圍內,絕對會被旋鋒島的這位渡罪神君追殺。
別說北海冰種,想安全回蒼梧都成了問題!
不出曲笙所料,涯風果然道:“只有兩個人聽到,我也死而無憾。”
這一句話更是把曲笙和夏時放在火上烤,渡罪已經知道二人存在,如果想與旋鋒島的勢力對抗,就只能幫助這海獸揭發渡罪的罪行。
這海獸算得比人還精!
渡罪冷聲道:“你們都得死在這裏。”他手持一柄長劍,已揮劍沖了過來。
曲笙和夏時還在結界罩子中,他們面前突然出現一個人身魚尾的男子,眼睛湛藍,雙耳呈鳍狀,色若好女,端得是一副好相貌。
他伸手取過曲笙頸上項鏈,順手撫平了她的傷口,溫聲道:“無故将你們牽扯進來,很是抱歉,但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其實我早有與他同歸于盡之願,所以……我會保你們性命,也希望你們能為蓮衣大師伸張正義,教惡人惡有惡報。”
說罷俯身行禮,哪裏還有威脅曲笙時的窮兇極惡。
夏時冷聲道:“尋死覓活算什麽好漢,就算你自爆,人家也未必會死。把你遁速全開,我用陣法助你!”
涯風一愣,然後二話不說隐沒了身形,結界上的水紋像是浪花一般急速滾動,眼看渡罪的法術已經襲來,卻又猛地向前一躍,與渡罪神君拉開了距離。
“牽雷術,疾!”夏時眉間四柄小劍全出,結成一面大陣為兩人加速,好在夏時出城的時候多了一個心眼兒,來時的港口臨近的是南城門方向,但出城時走的卻是正對內海域的北城門,兩人正好一路往內海深處逃亡,這一逃,就是三個時辰,從深夜到淩晨,又是一天過去了。
身後終于沒有追兵氣息的時候,夏時停了下來,然而此時腳下已是茫茫海水,不知身在何方了。
在大海中,無論是在船上,還是在島嶼中,都很難感受到大海真正的威力,這個威力很簡單,就是一種曠無邊際的恐懼。曲笙和夏時站在海平面上,初升的太陽正緩緩升起,海面上染上淩亂的碎金色,微起波瀾,看上去無害得緊。可曲笙知道,現在是真的孤立無援了,他們得罪了旋鋒島島主,又在倉促間來到內海域,而且身邊還有一只不知是敵是友的六階海獸!
海事手冊上提到的,以及沒提到的最危險的事,似乎都在這裏了。
※※※※※※※※※※※※
曲笙絮叨:“不是我說你們海獸,你說你害不害人?七十萬靈石啊!夏道友,這票還能退嗎?”
夏時反問:“掌門大人覺得還能退嗎?”
涯風無辜:“……不是很懂你們人類。”這會兒涯風也不隐身了,他半身浮出海面,下半身魚尾巴優雅地劃着水,竟是深海中難得一見的鲛人。
曲笙回過頭來跟涯風語重心長地說道:“你把我們倆坑慘了你知道嗎?你是不是該補償一下?”
“你們想要寶物嗎?”涯風問道。
“要的。”曲笙斬釘截鐵。
“不要,你走吧。”夏時冷聲道,“我竟不知海獸如此擅長算計,大概從我們兩人進了依浪城,就入了你們的眼了吧?”
涯風優雅一笑:“想來也瞞不過太和的高足,閣下不過三十歲便已步入元嬰期,由你來揭發渡罪的真面目,不是再好不過麽?”
曲笙心裏一驚,在依浪城上船的海獸果然跟涯風有關。
“你設下連環計,就是為了引我們來旋鋒島?”
涯風苦笑:“原本制定的計劃并不是這樣,我只想尋五大山門的弟子來旋鋒島看清渡罪的真面目,世人不信海獸的話,但五大山門的弟子卻不會有人懷疑。但這個計劃卻因為渡罪設下陷阱将我捉住而中斷,想來尋人無果的騰介回到依浪城後,恰好遇到了你們,這位元嬰真君,不正是一位太和劍修?他大概弄了點手段,把你們引到旋鋒島,這之後……我所為的,也不過是求你們幫忙為蓮衣大師讨一個公道,好将那僞君子的皮扒下來!”
117、水無涯(二)
涯風說得義正言辭,但是曲笙卻仍持懷疑态度。
如果真的那麽一腔熱血,為什麽不收集證據,交予黑崎州獸族或是跟獸族親近的萬獸觀?
這些海獸如此大費周章将兩人引來旋鋒島,難道僅僅是為了做一個“目擊證人”?
當年事件的真相且不論,雖然那渡罪看上去也不像是好人,曲笙卻早過了誰說得情真意切就相信誰的階段,也唯有最後涯風不惜自爆拖延時間,才令她和夏時動容。
總之,想看看對方目的再說。
她扯了扯夏時的袖子問道:“師兄,你可曾聽說過蓮衣大師?”
大宗門子弟外出歷練時都會記一些名單,有名的宗門、大能、惡人都在名單上,蓮衣大師已經隕落,本不在名單內,但他有一位親傳弟子如今名頭很大,連帶着夏時也記住了蓮衣大師,他點頭道:“我只聽說過蓮衣大師是東勝州佛心寺的化神期禪修大能,與你們的說法恰好相反,佛心寺證實他是被海獸所殺,看來其中別有隐情,還請前輩詳細說一下事情經過。”
涯風緩緩開口道:“這件事要從一千二百年前說起了……”
那時涯風還只有五階修為,海獸晉階歷來艱難,晉階時的雷劫倒不是海獸最怕的,它們最怕的是在渡完雷劫後,在身體最虛弱的時候被敵人偷襲,如果得手,不僅會被對方撕扯入腹部吸收妖力,那剛晉階的獸丹也會成為對方修煉的靈丹妙藥。
所以海獸晉階通常會尋一個僻靜之地,或是找信得過的伴侶或朋友幫忙護法,涯風也不例外,但涯風晉階時卻被他最信任的伴侶暗算,幸好蓮衣大師出手救下了他,為他晉階護法。
這是涯風第一次如此感激一個人修,然而就在他将要晉階成功的同時,一柄漆黑的長劍瞬間穿透了蓮衣大師的身體,渡罪的臉自蓮衣大師身後露出,那上面帶着的惡意讓涯風心驚。
渡罪用邪法吸取蓮衣大師的功力,涯風頂着雷劫,正要上前救人,卻被渡罪的法寶所傷,當最後一道雷劫降下的時候,涯風扛不住昏死了過去。
只是在昏過去的剎那,他看到蓮衣大師一臉苦澀,用殘破之身施出最後一道法訣,将他拂出那片海域。
“後來我才知道,蓮衣大師在幫助我的時候,身體已經很虛弱,他……”
那時的渡罪還不是旋鋒島的島主,修為只有元嬰期,只是海外三千洞府中的一名普通洞主,他不知用了什麽手段遮瞞天道,為了修煉,手中人命無算,已是兇名赫赫,有了“罪中無辜”的稱號。
蓮衣大師正是為了渡罪才來到內海域,以禪修大能的至慈悲大法鎖了他七天七夜,那洗不清的罪孽染黑了海面,使得蓮衣大師幾乎想要下手除魔,但是巧舌如簧的渡罪卻裝作放下屠刀、被佛法降服的樣子,騙過了蓮衣大師,
他一路悄悄跟随蓮衣大師。
雖然蓮衣大師連續做法七天,身體十分疲憊,但化神修為卻仍然不是渡罪所能敵,如果不是蓮衣大師出手幫助涯風,也不會被渡罪趁機偷襲。
“海獸修煉有一誓,那便是逢恩必報,否則雷劫加倍,為天不容。蓮衣大師已隕落,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等身體養好後,替他報仇。”
“去旋鋒島救你的海獸,也是因為受過你的恩情?”曲笙問道。
“自是,海獸恩怨分明,騰介不惜去偷化形丹,引你們來旋鋒島,又帶人進渡罪的內府救我,也是為了報恩。”此時一條銀色巨魚突然從海中冒出頭顱,涯風将手放在那魚頭上,良久之後,他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地說道,“騰介死了,不光是他,封城之後,那些來救我的海獸一個都沒逃走,騰介被渡罪剖了內丹挂在城頭。”
曲笙想起那個原身是一條海蛇,沒有舌頭的元嬰修士……他其實有能力在走之前殺死幾個人修,船員中也不是沒有低階修士,不過他沒那麽做,大鲲號有驚無險地渡過了風團,而那條海蛇,也不是嗜殺的海獸。
看上去,曲笙這個陌生人,或許還比涯風要難過一些。
夏時道:“說來說去,前輩到底想要我們怎麽做呢?我們現在從旋鋒島逃亡,渡罪可以随便給我們捏造一個罪名,然後封鎖外海域和內海域的海線,等着圍殺我們二人,托前輩的福,現在我們也回不了內陸了。”
“我自有辦法,不過你們現在也算我的恩人,我可以答應你們一個請求,”涯風眨眨眼睛,“要寶物嗎?”
“不要。”曲笙立馬拒絕,她差點又被這海獸給騙了,這個關頭要什麽寶物,說什麽也得跟北海冰種搭上邊兒啊!
涯風微微眯眼:“看來兩位志不在寶。”
夏時低聲道:“我想知道這片海域中,有沒有‘日月重輪,辰星交激,陰陽泰開’之地。”
涯風一聽這句話就知道兩人的目的,他也不驚訝,尾巴掃起一片水花,輕描淡寫道:“原來如此,說起來,自從界主得雪山冰種,最近這幾千年,前前後後不下數千人來北海尋過冰種,不過都铩羽而歸,你們可知原因?”
“還請前輩指點。”
“因為這樣的地方本就不是人或獸能碰觸的界域,北海冰種是北海至寶,它在北海,卻又不在北海,海獸們膜拜它、信仰它、依賴它……如果不是你們對我有用,僅憑你們觊觎北海冰種,我便可以不講恩情,召集海獸們撕碎你們。”說到最後,涯風真正露出了一絲殺意,海風驟涼。
曲笙解釋道:“我們只是想得北海冰種的氣息,不敢妄動北海至寶。”
涯風看了一眼夏時:“既然有太和弟子在,我姑且信你們,”他捧出一個海螺,将自己的氣息引入海螺之中,“我可以給你們北海冰種的信息,但你們必須在十日後吹響海螺,回到內陸幫我揭露渡罪的真面目,給蓮衣大師報仇,在此期間,為了保你們的性命,我會給你們兩枚水囊,如果遇到緊急情況,只要進入水囊,我便有辦法救你們回來。”
曲笙不敢相信真就這麽簡單,似乎北海冰種的消息得來全部不費功夫,她期期艾艾地問道:“真的只要我們做這些事?”
涯風略黑了臉:“你們以為渡罪很好對付?北海海事團也有他的一席之地,而且你們內陸修士歷來很少摻和海事,佛心寺又是世外之人,且有一場好鬥!”
夏時默然:“你放心,這件事,就算你不提供北海冰種的消息,我也會管的。”換一個人可能還不敢說這大話,但是夏時手中的人脈資源實在太過豐富,只要他動用這些力量,蓮衣大師的事根本不是問題。
涯風這才眼神一柔,如此行俠仗義,這才是傳聞中的太和弟子。
“北海冰種在深海之中,它不拘泥于地點,人類,下潛吧!渡過一切難關之後,你們将心想事成。”涯風靈巧地躍入海面,魚尾只是稍微一擺,便在海中消失不見。
曲笙:“……”這說了跟沒說有什麽區別?
不過兩人手中已經各出現一枚小巧的水囊,這便是在深海中比他們身上所有法寶都有用的保命東西了。
“下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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涯風只給十日時間,比他們預計的一個月又減少了許多,但曲笙卻沒想過讨價還價,因為北海局勢的複雜超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