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

入得宮中,我一時尋不到機會見朱哥哥,只好靜下心來,等候采選。宮裏發給我們這些待選秀女一些香粉胭脂,如那些心氣兒高家境好的秀女們,她們可不屑用這般大路貨,要麽給嬷嬷們塞些銀子,換成上用貨色,要麽幹脆用自家帶的名貴胭脂。如我,身上一個錢也沒有,嬷嬷們給我的便是別人挑剩下的,七零八落,不成個樣子。我倒是絕不在乎這些,甚至無心梳妝,巴不得自己更醜一些,第一輪挑選便被涮下來。那些秀女們都在暗地裏笑我,覺得我自慚形穢,索性破罐破摔了,我也不在乎她們的取笑,我行我素,能偷懶便偷懶,能多吃便多吃,別提多自在了。

該來的事情總歸會來,我雖貌黑,但運氣卻一點兒不黑,通過了層層挑選,到了面聖遴選的最後一步。我心中暗自掂掇,覺得除了運氣之外,那七八張銀票也功不可沒。這一日,便要見到康熙了,我雖暗暗告誡自己,但心裏還是不能平靜,因為,這一次,沒有醜怪的易容僞裝如同盾牌一般擋在我與他之間了。

一夜未眠,早飯也不曾好好吃過,困倦乏力,我如踩着雲朵一般,飄飄悠悠地随衆前往大殿。身邊的嬷嬷看了我一眼,許是因我一夜未睡臉色蒼白,不似平日那般臉黑的緣故,她略帶贊許地悄聲說,“許是看慣了,覺得歡姑娘今日略白。這幾步路也走得搖曳多姿,看來快開竅了。”我立時覺得心中酸澀,更加不安了。該來的終歸躲不掉,我雖一個勁兒地祈禱發願,我的名字依然響徹在大殿之中。“傳李易歡——”我故意腳步沉重地走入殿中,可不想表現出半點兒“搖曳多姿”。

我跪在地上,悶聲說道,“奴婢李易歡參見皇上。”殿上傳來一陣低語,伴着康熙一同進行采選的皇後嫔妃們嘈嘈切切,“模樣也就罷了,這張面皮莫不是抹了爐灰?”擡眼望去,康熙也是笑不可支,連連點頭。我心下一寬,他們這般嘲諷,一定不會讓我有什麽位份的,如果能夠當個普通宮女,那可就趁了我的心意。

康熙端起茶盞,品了口茶,笑吟吟道,“看來看去,宮裏白美人甚多,獨獨沒有黑美人,沒有黑,哪裏襯得出白?”衆嫔妃笑成一團,那情景很是不堪,我在心中暗罵康熙那時高時低的格調和品位。千不情萬不願,我終歸成了歡答應,兜兜轉轉,回到起點。

入宮已經七八日了,我發現有個位份,再怎麽低微,也要比宮女強上百倍。月銀供奉膳食暫且不論,自是天差地別,單單就行動自由這一項,便合了我的心意。如果當了宮女,随時要在當值的地方候着,一步錯路也不能走,更別提偷跑出去轉轉了,随時要等待主子的召喚。就連像我這般接近于最低檔次的小主,亦是配了十來個太監宮女嬷嬷服侍着,如果我哪天發懶,躲在床上睡大覺,她們便個個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或立在床邊,或候在窗外,或輕手輕腳地做一些打掃庭院不會吵到我的活計。我所在的宮,名稱很複雜,那幾個字除了馨之外,其他的字筆畫都要多上一倍不止,我是盯多久也認不出的。

這個不可言說名稱的偏僻準冷宮,一宮之主靜貴人是個吃齋念佛的人,看上去很老相,我真懷疑她是奶娘轉正。她什麽事都不管,一心抄寫念誦佛經,而且,很喜歡讓宮裏的人和她一起抄經。剛到這個宮,我去拜見她時,她只有一句吩咐,那就是,如果服侍我的人沒事做的時候,可以到她宮裏唱唱米佛,焚香抄經,多積福報。

一聽她這話,我心甚是歡喜,因為,正式入宮之後,周圍盡是那些宮人,一舉一動都被他們瞧在眼裏,記在心上,真真和蹲監獄一個滋味。現在,宮主發話了,我便光明正大地将所有太監宮女嬷嬷都指派到靜貴人處念經,自己落得清淨,且得了自由。在分配他們去幫靜貴人誦經祈福的時候,我頗有些惴惴,擔心他們提出異議,但沒想到,他們每個人都安之若素地點頭稱是,笑眯眯地去了。看來,在我來這宮裏之前,他們定是天天不忙別的,只要裝模作樣地念念經便可混日子。打發掉宮人之後,我便打算趕緊前往太醫院,找朱慈煊,這許多日不見,我對他的思念若春水綿綿,不可中斷。

安排完宮人之後,天色漸暗,妃嫔宮人們皆在宮內消食談天,四處寂靜,我趁此良機,神鬼不覺地去找朱慈煊。剛剛走到太醫院門前,我聞到一股甜香的味道,從木窗縫隙向內一看,朱慈煊正用一個煎藥的小爐子煮着一小鍋香氣撲鼻的東西,哼,才入宮幾天啊,也不來找我,竟然自己在太醫院開開心心過起日子來。

我忽地從窗子跳進屋子,氣呼呼地質問,“哼,這些天也不來找我,你自己倒是蠻自得其樂的,是不是忘了還有我這個妹妹了!”氣歸氣,在宮裏說話還是要謹慎,我現在可不會如過往那般,口不擇言亂惹麻煩了。

朱慈煊一見我,趕緊使了個眼色,拱手道,“臣給小主請安了,這是宮裏,應遵守宮規,若沒有恩典,小主與臣,雖是親兄妹,也只能以主子和臣下的禮節相見。”

我點了點頭,伸手掀開了小鍋的蓋子,只見裏面熬着淡青色的粥,我不由哆嗦了一下,吐着舌頭說,“你還真是不會做飯,這粥聞着香,顏色可真不對路,倒胃口。”

朱慈煊輕咳了一下,指了指牆角說道,“別亂說,這是我給龍三兒熬的藥,他幫皇上嘗膳,竟然身中會讓人體力精力日漸虛弱的□□,因此,這些日,我都為他熬制一些解毒養氣的藥。”

我定睛一看,啊,角落裏竟然站着康熙,頭上紮着一個汗巾子,正在認認真真地用藥碾子磨藥。他沒做過這般活計,運勁使力皆不得法,累得滿臉大汗,再加上藥碾子的聲音在空曠的藥房中隆隆回蕩,故而,他竟然沒有發現我的到來。

朱慈煊煎好藥後,先來到康熙身邊,瞧了一瞧他磨出的那一小堆藥粉,伸手抓了一把,拈了拈,笑着說,“龍三兒,先歇歇,趁熱把藥喝了。喝完藥以後,馬上回來再把這堆藥粉細細磨三遍,這粗細不勻的,根本沒法用。”聽了朱慈煊的話,我不由睜大了眼睛,好麽,朱哥哥沒了我這個“小厮”,這是在把康熙當小厮使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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