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5
秋日昏黃金色的陽光暖融融的，花園裏落滿了幹燥金黃的落葉，一輛黑色的轎車平穩駛進蘇家大宅。
下了車，蘇紹衡牽着小男孩的手往家裏走去。
小男孩穿着一件白襯衣，外面套着青灰色的羊毛衫，看起來暖洋洋的。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這個黃昏有些熱，他白皙的臉微微發紅，手心裏滿是汗。
蘇紹衡推開了蘇宅的雕花木門，暖黃色的陽光斜斜地照進有些昏暗的室內，光柱裏甚至能看見空氣中細小的塵埃。
“小瑜。”蘇紹衡對着樓上喚了一聲，他的聲音在空曠寂靜的大房子裏顯得格外清晰，甚至還能聽到回音。
小男孩聽見樓上細微的腳步聲，他擡起頭，便看見樓梯上走下一個穿着公主裙的女孩。
女孩的皮膚是不符合亞洲人的白，眼睛是亮晶晶的藍，但卻是一頭黑色的長發，似乎是一個混血兒。
但女孩看起來非常纖細瘦弱，臉色透着一種病态的蒼白，完全不像九歲的孩子。甚至比她小兩歲的男孩，看起來還要比她高上一些。
女孩走到樓梯中央，就停下了腳步，她就這麽站在樓梯上，高高在上地俯視着小男孩。
那雙像藍寶石一樣晶瑩剔透的藍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小男孩，眼神冷漠，毫無溫度，仿佛在看着一粒渺小的塵埃。
剛剛從溫暖的秋日暖陽裏走來，在這冰冷的、了無生氣的大宅裏，小男孩被那樣的眼神看得打了個寒戰。他有些自卑地低下頭去，緊張地看着自己的腳尖。
“小瑜。”蘇紹衡看見男孩的反應，對女孩的語氣微微帶着些警告的意味，“這是你一個遠房叔叔的兒子，他父母在一次事故中不幸去世了，我打算收養他，以後他就是你的……”
“爸爸。”女孩從小男孩身上收回目光，冷淡地打斷了蘇紹衡，“他不配當我弟弟。”
女孩的聲音清脆好聽，語氣卻十分冰冷，聽了女孩的話，男孩的頭埋得更低了。
“爸爸要把他領回家可以，但是要收養……”女孩擡了擡下巴，眼角的餘光都沒分給小男孩半點兒，“不行。”
“小瑜！”蘇紹衡表情微怒，“我只是在告知你，以後他就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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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小姨說……”女孩再次慢條斯理地打斷了他，她微微挑了挑纖細的黛眉，道，“爸爸的公司資金鏈出了問題，需要白氏的注資？”
聞言蘇紹衡閉上了嘴，不再對身旁這個男孩的存在發表任何言論。
“注資可以有。”女孩似乎毫不在乎蘇紹衡和男孩怎麽想，她轉身向樓上走去，“但我不會有弟弟。”
小男孩擡起頭，怔怔地看着女孩冷漠的背影。除了剛開始那居高臨下的冷漠打量，她都沒有再看過他一眼。
但當快走到樓梯頂端時，女孩卻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擺，“咣”地一聲摔倒了。
接着男孩聽見女孩氣急敗壞地說了一句：“讓管家以後不許買公主裙！”
然後女孩有些艱難地爬了起來，消失在了樓梯的盡頭。
……
蘇越想，那個時候姐姐的腿有沒有摔疼呢？姐姐是那樣的纖細瘦弱，地板又是那樣的硬，一定很疼吧。
蘇越抹掉臉上的淚水，從和姐姐第一次見面的回憶中回過神來，目光再次落到面前電腦中的視頻上，那是姐姐去世那一晚病房的監控視頻。
任何時候的姐姐，她所有的一切，每句話，每個表情，每個動作……他都想要了解，更何況，是姐姐去世的那一晚。
他費了些手段得到了這個視頻，然後看了一遍又一遍。
視頻裏，病容憔悴的姐姐艱難地對唐靜言說：“請你完成我最後的願望，護阿越一生安好。”
“靜言，不要責怪他，我并不是一個好姐姐……”
不，姐姐，你真的很好很好，一切都是阿越不好，是阿越錯了……
“蘇越他恨你！他什麽都不知道！而你，到現在還想着保護他？！”
“可是，就算他不知道，你如此厚待他，到頭來他是怎麽對你的？你病入膏肓，他還不肯來見你一面！”
視頻裏唐靜言的每一句，都如匕首一般一刀一刀剜在蘇越心上。
是啊，他是怎麽對姐姐的？姐姐病入膏肓，他還被嫉妒沖昏了頭腦，不肯去見她一面。
姐姐，我錯了……阿越錯了……
他滿心酸澀地伸出手，撫摸着視頻裏姐姐疲倦又黯然的眼睛，如鲠在喉。
他寧願姐姐用冰冷高傲的眼神看着他，也接受不了姐姐那雙漂亮的眼睛變得這樣黯淡。
一切都是他的錯。
什麽時候他變成了這樣？
曾經姐姐咳嗽一聲就會緊張不已，曾經姐姐磕碰到一下都會心疼恨不得自己來受的他，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因為嫉妒，因為那些醜陋的小心思，就把姐姐一個人留在醫院裏？
姐姐離開的前幾天，精神比平日好了很多，唐轍來醫院陪姐姐，他走到病房門前，聽見姐姐和他聊得是那麽開心，而對于自己，姐姐從來就吝啬給予一點點的笑容。
于是他負氣般地離開了醫院回到家裏。
當時的他在想，他不在，姐姐會不會想他？會不會難過呢？還是有唐轍陪着，根本完全不在乎他有沒有來？
姐姐知不知道，他嫉妒得要發瘋？
不，姐姐從來就知道自己喜歡她，知道自己嫉妒着唐轍，可是她從來都不在意，不在意自己的心情，不在意自己的想法，不在意自己的愛。
當時他想，或許自己對于姐姐，就是一只可有可無的小寵物罷了。
可是，到今天，直到今天，他看到這個視頻，他聽見姐姐的遺言，他才知道，姐姐有多麽愛他，縱然不是屬于戀人間的愛情，縱然只是一份給弟弟的愛，也足以令他痛苦悔恨。
姐姐從來就不會表達自己的感情，明明是為他好，卻永遠是一副嚴厲冷漠的樣子。如果不是臨終遺言，她也不會将這些說出口吧？而如果不是看到了這個視頻，他也永遠不會知道。
曾經他憎恨她掌控着一切，掌控着權力，也掌控着他的喜怒哀樂；更憎恨她把他看得如此卑微，毫不在意，把目光分給了別人。
可是現在姐姐留下的遺囑、姐姐臨終的遺言，又在嘲笑着他，他的想法原來是那麽可笑，又是那樣醜陋。
但是，如視頻裏所說，姐姐到底在瞞着自己什麽，并且希望自己永遠都不要知道呢？甚至任由自己誤解她，卻還是對此不置一詞？
他還真的像唐靜言所說，什麽都不知道……
“篤篤篤。”輕輕的敲門聲響起。
蘇越收回思緒，關了視頻，擦掉眼淚，表情恢複如常，除了眼睛微紅之外，根本看不出哭過的樣子。他冷淡道：“進來。”
一身職業套裝的唐靜言擰開門走了進來。
看見是唐靜言，蘇越的眼神微深。
曾經他非常讨厭她，不僅僅因為唐靜言是唐轍的妹妹，更是因為某些時候，姐姐與她相處的時間甚至超過了自己。
至于現在，姐姐已經去世了，所有的一切都放下吧，更何況她對姐姐很好，照顧了姐姐很多，沒有她，姐姐過去應該會更辛苦吧？他應該感謝她的。
“董事長，各項交接工作基本已經完成，這是各部門的情況彙報。”唐靜言将一份文件放在蘇越面前，态度十分冷淡，“如果沒有別的什麽事，我就先下去了。”
蘇越沒有看手邊那份文件，卻叫住了唐靜言：“唐副總。”
蘇越沉默了一瞬，才開口道：“姐姐走的那天晚上，是你陪在姐姐身邊吧？”
“怎麽？”唐靜言腳步頓住，卻沒有回頭，她冷笑一聲，道，“那一晚是你自己不肯來，現在倒想着問我了？”
蘇越的手猛地攥緊，悔恨自責湧上心頭，他深吸了一口氣，垂下眼睑遮住眼中晦暗不明的神色。縱然已經知曉那一晚發生了些什麽，唐靜言話還是讓他痛苦不堪。
唐靜言素來不喜蘇越，若不是阿瑜的臨終托付，她也不會繼續在白氏做下去。但履行諾言歸履行諾言，好臉色她還是不想給的，她繼續往外走去，冷聲道：“無可奉告！”
但她卻聽見身後的蘇越說：“謝謝你，唐副總。”
蘇越的語氣出奇的溫柔，甚至還帶了一絲梗咽：“謝謝你讓姐姐走的時候沒有那麽孤單。”
唐靜言整個人一僵，握住門把手的手頓住了，她沒有想到蘇越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轉過頭去，道：“我就告訴你一件事，蘇紹衡根本就沒有死。”然後擰開門，快步走出了辦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