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秋善一整理好阿濃吩咐的東西便去了鐘叔鐘嬸所住的福來客棧。

秦時沒有出面,秋善将東西交給鐘叔鐘嬸,又鄭重地謝過二人之後便回了家。

秋家宅子位于城南的青羅巷裏,不大,但收拾得頗為雅致,秋善推門而入,有丫鬟上前迎接——他雖只是文氏派來的大管事,但因得主人信任厚待,生活過得頗為富足,并不比尋常富貴人家差。

“夫人呢?”

“回老爺,夫人在屋裏歇着呢。”

秋善點點頭,快步朝自己和妻子楊氏所住的主屋走去。

楊氏從前是文氏身邊的二等丫鬟,生得貌美嬌俏,性子也好,侯府裏有很多仆從都暗中心悅于她,秋善也是其中之一。文氏知道他的心思之後便将楊氏指給了他為妻,至今也有二十多年了。這些年來秋善一直對楊氏始終如一,從不在外頭沾花惹草惹她傷心,因此夫妻二人恩愛和睦,琴瑟和鳴,日子過得很是不錯。

屋裏楊氏正坐在窗邊做繡活,許是開門聲響得太突然,她吓了一跳,如受驚的貓兒一般猛地直起了身子不說,手中的繡花針也是一個不慎戳進了指尖,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怎麽這麽不小心?”秋善見此一愣,随即快步走過去,一把握住妻子受傷的手指放進了口中。

“我……”楊氏身子微僵,随即低下頭,不在意似的收回手,轉身去給丈夫倒茶,“沒事,就是方才在想事情,沒留神,所以……”

“什麽事情叫你想得這般入迷?”秋善沒讓她動手,快她一步上前自己倒了杯茶,然後才回到妻子身邊坐下,語氣輕松地問道,“說來叫為夫也聽聽?”

楊氏強自壓下心頭的紛亂,擠出一個尋常的笑容道:“沒什麽,不過就是些日常瑣事罷了。”

“你啊,就是愛操心……”話還未完,秋善突然笑意一頓擰了眉,“臉色怎麽這麽難看,可是哪裏不舒服?”

楊氏心下一顫,飛快地轉開了頭:“沒,我好着呢,天色昏暗,老爺看錯了吧。”不等秋善反應,她又擡頭笑道,“倒是老爺瞧着心情很好,可是大姑娘那邊的事情都辦妥了?”

秋善去福來客棧之前回了家一趟,因此楊氏已經知道阿濃平安歸來的事情了。

心中隐隐有種不對勁的感覺一閃而過,但因心中為阿濃的平安歸來而歡喜,秋善這會兒也沒有多思,只笑着搖了搖頭道:“謝禮的事情已經辦妥,安王妃的生辰賀禮卻還要明日再去王府與大姑娘商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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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氏點頭,又問:“那可要将書房裏的賬冊也一并整理出來給大姑娘送去?”

賜婚聖旨是他走之後才到的安王府,因此秋善還不知道阿濃和章晟的婚事出了變故,遂這時只笑着答道:“自然是要的,大姑娘再有兩個月便要嫁入王府了,咱們不方便再握着這些。不過各類賬冊數目繁多,一晚上也弄不出來,明日再叫上老吳一起整理吧。”

老吳指的是文氏派到安州來的另一個大管事——吳川。人心隔肚皮,就是再信任秋善,文氏也不可能将這麽多産業都交給他一個人管,那吳川便是文氏派來與秋善相護掣肘的人。這麽多年來,兩人互相牽制,倒也相安無事。

楊氏的眼神有一瞬的飄忽,剛要再說什麽,外頭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随即一人飛快地從外頭沖了進來:“娘,我……爹?”

是個年約十七八歲,五官生的與秋善有五六分相像的少年,進門看到秋善的一瞬間,他的瞳孔猛地縮了一下,雙手緊緊握了起來,但見秋善臉色溫和還帶着笑,這才隐蔽地松了口氣,慢慢放松了下來,“您回來了啊。”

秋善搖搖頭板起了臉,眼中露出幾分嚴厲:“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如此毛躁,規矩都學到哪去了?”

“是,孩兒知錯了。”秋子元趕忙行禮認錯,低頭的一瞬間,他用餘光看了他娘親一眼。

楊氏幾不可見地對他搖了一下頭,微微繃起的下颌透出了幾許只有秋子元才能看懂的凄然與無力。

秋子元心裏猛地一沉。

***

與此同時,福來客棧。

“秦爺,方才季姑娘派來的那個秋掌櫃走了之後,安王府又差人送了這麽個盒子過來!”看着身影如鬼魅一般從窗外飄進來的青年,屋裏正在吃花生米的鐘叔飛快地站起身抹了一把嘴,指着桌上巴掌大小的紅木小盒道。

方才秋善走了之後秦時就回自己屋去了,眼下一聽這話,不由挑了一下眉:“謝禮?”

鐘嬸點頭:“是,說是多謝咱們救了姑娘。”

秦時走到桌邊打開那盒子,見裏頭簡單粗暴地躺着一千兩銀票,不由哼笑了一聲:“這一趟走得真賺。”

一千兩,夠尋常老百姓花一輩子了。

又想到先前那秋掌櫃送來的那些東西,青年好笑也有些無奈,她說的重禮還當真是重得很,都夠他娶上百八十個媳婦了。

“安王府對咱們這麽大方,看來是真心疼姑娘的。”鐘嬸也笑了起來,随即又問道,“爺,那接下來咱們該怎麽做?”

“你們按原計劃明天一早啓程回洛州,別叫人看出不對來就行。至于阿濃那邊,我自有打算。”

“是。”鐘叔鐘嬸對視一眼,點了點頭。他們和阿濃這些天的失蹤有關,安王府就算不緊盯他們,也多少會暗中注意,确實不能久留在此,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又想到秦時自進入南境地界之後,上下馬車,進出客棧的時候便沒有再和他們一起現于人前,夫婦倆皆露出信服的表情,沒有再多問。

就在這時,外頭突然響起節奏特殊的敲門聲:“客官,小的給您送酒來了。”

鐘叔鐘嬸不明所以,但見秦時示意他們前去開門,還是照做了。

進來的是個長着娃娃臉,做小二打扮的年輕男子,他進屋放下手中裝着酒壇子的托盤,又指了指壇底便神色如常地退出去了。

秦時上前一看,發現那酒壇子下壓着一封疊得四四方方的信。信上寫着幾行看起來很是簡潔,內容卻很豐富的小字,說的正是今日安王府裏發生的事情。

看到阿濃已與章晟退親那處,青年嘴角猛地一彎,眼中透出了十分的愉悅來。一旁鐘叔鐘嬸也驚喜地笑了出來,只是……

“秦爺,這是誰送來的?”老倆口十分好奇,因為秦時這次出門根本沒帶另外的人,那麽是誰在幫他呢?

“某些人的神秘老相好。”看着紙條最後寫的那個地址,青年眼中閃過幾許玩味,随即便收好這信,一如來時那般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

轉眼已是晚上。

夜幕降臨,明月爬升,宣告着舊的一日又即将過去。

因着那封突如其來的聖旨,安王府裏的氣氛有些怪異,安王妃原本是特地為阿濃準備了接風宴的,眼下也是沒心思辦了,只吩咐廚房另做了精致的吃食送到芳華院去,這便早早歇下了。

阿濃這邊心态倒是已經調整得差不多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對于她來來說,失去這門親事并沒有想象中那麽難以接受,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冷靜之後,她已經接受了這個既定的事實并能夠泰然處之了。因此晚飯過後章晟來找她的時候,她心裏平靜如水,沒有起半點波瀾起伏,甚至也沒有覺得尴尬,态度自然得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倒是章晟臉色有些不好,沉默許久才開口打破這滿院子的寂靜。

“對不住……”青年張了張嘴,溫潤的臉上浮現幾許苦笑,“阿濃,是我對不住你。”

“天意弄人,我不怪兄長,你莫要自責。”阿濃搖搖頭,聲音是一貫的清淺好聽,面色是一貫的冷靜從容。

章晟看着她,看着這皎月清輝下,眉眼叫柔白光暈點亮,越發顯得清貴美麗的少女,胸口急促顫動的同時又仿佛有什麽東西捏緊了他的心,叫他有些喘不上氣來。

他試圖在她臉上尋找傷心或是強顏歡笑的痕跡,可找了許久,也只找到讓他心中越發窒悶的釋然與平靜。

她是真的沒有覺得難過,他即将另娶他人一事也是真的沒有在她心裏留下任何的傷痕。

章晟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覺,許久方才暗自苦笑了一聲,有些艱澀地問道:“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阿濃叫他帶着憂傷與壓抑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微微偏過頭,看着院中盛開的雪梅答道:“表姨母生辰宴之後,我便啓程去蜀中找姨母……”

“蜀中?”章晟一愣,溫雅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擔憂與不贊同,“蜀中眼下是樊林叛軍主攻的目标,太不安穩,不然還是留在安州吧?”

“不了,”阿濃輕輕搖頭,“兄長即将成親,阿濃不好再在此多做打擾。”

婚約既已經解除,她再留在安王府裏便是大大的不妥了,一則名不正言不順,她自己處境會尴尬,二則那韓三姑娘心裏也必然會不自在——哪個女子受得了整日與自己丈夫的前任未婚妻擡頭不見低頭見呢?

阿濃不喜歡做事情拖泥帶水,也不想給韓三姑娘添堵,影響她與章晟日後的生活,遂這走是走定了的。

章晟身子微僵,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到底是我負了你,否則你何須這般奔波流離……”

“兄長莫要再說這樣的話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阿濃說着微微彎唇,露出一個釋然的淺笑,“你若真覺得過意不去,我走的時候便多送幾個身手好的護衛給我吧。”

她以為自己的安撫能叫章晟放下自責,安心地去迎接新的生活,誰想面前這清潤如玉的青年卻突然上前一步湊近她,帶着幾分難以壓抑的懇求說道:“別走了,阿濃,留下來讓我照顧你好不好?外頭世道這麽亂,你一個人我真的不放心。你不願嫁給我做平妻便不嫁,不願住在王府裏便不住,我可以幫你另找住所……”

陌生的,帶着男子特有的侵略感突然襲來,阿濃有些錯愕,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這才冷靜而堅定地拒絕道:“多謝兄長好意,只是阿濃心意已決,兄長不必再多說了。”

她唇邊那抹淺淺淡淡,如同初綻雪梅一般清澈美麗的笑容消失了,章晟如夢方醒,半晌才握緊袖子裏的雙手,壓下了心頭從前只是一點點,如今卻不知為何燎原蔓延了開來的躁動。

“既如此……”許久,他才低低地嘆了口氣,收起所有不恰當的表情,擠出一個溫和尋常的笑意道,“罷了,我尊重你的意思便是。快進屋歇着吧,天冷,一直站在外頭容易凍着。”

他不再挽留她,臉上也不再露出叫人為難的情感,這就叫阿濃心中暗暗松了口氣,她點點頭,行了個禮:“是,兄長慢走。”

目送章晟離開,阿濃便轉身回屋了。她走得快,因此沒有看見走到院門口的青年又停下腳步回過頭,看了她的屋子好一會兒才走,也沒有看見青年走後,有個嬌小的人影偷偷摸摸出了芳華院,往招待貴客的梧桐院去了。她只在進門後看到了昏倒在地的彩新和一個……

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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