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下禮拜就是年底了，我照往例會請員工吃飯，慰勞大家一年的辛勞，往常都是去餐廳，今年想改在家裏，你願不願意掌廚？”餐桌前，魏允能一邊吃着賢妻煮的清粥小菜，邊問道。

昨天郭郁雯提議既然他新婚，何不邀請員工到他家熱鬧一下，他雖然覺得有些麻煩，也舍不得新婚嬌妻太累，但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絕，便想着還是先問問妻子意願再說。

“員工尾牙？那是不是要辦幾桌滿漢全席？我恐怕沒那個能力。”方慧馨對丈夫的提議，不免有些誠惶誠恐。

“正式尾牙是一月下旬才會舉辦，且一定會是在餐廳，這次只是先請員工吃頓飯，就當是一般聚餐，你只要準備一些拿手家常菜就可以了。”比起外面高檔餐廳主廚，她的手藝更能引起他的胃口。

“那有多少人要來？家裏坐得下嗎？”

“公司設計師加助理和會計，一共九位，不會攜家帶眷，你要接待嗎？”他再次溫和詢問，尊重她的決定。

“既然你看得起我，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方慧馨覺得他似乎很想邀員工來家裏做客，她微微一笑，接下這樁任務。

自蜜月結束歸國，兩人便馬上返回各自的工作崗位，恢複正常作息。

且婚前他便先告知過她，他父親在幾年前把事業投資重心放在大陸，他母親也跟着在那邊長住，偶爾不定期才回臺灣幾日。

她是直到結婚當天才與公公婆婆正式拜會照面，他們也只停留四‘五天便又回大陸了，所以婚後的她完全沒有侍奉公婆或和他們相處的問題。

也因此她的婚姻生活單純許多，除了為丈夫開始較殷勤下廚外，生活沒太大改變。

現在因丈夫開口要求，她于是特別看重，心想一定要卯足全力，好好烹煮一桌好料，代他慰勞和他一起努力一整年的員工們。

這日，方慧馨早上五點不到就起來，匆匆盥洗完便換裝出門。

因附近沒有傳統市場，她開車到有段距離的一處傳統市場，就為能采買到當日最新鮮食材，以備今晚宴客所用。

待她返家，将大包小包的食材先塞進冰箱，再準備早餐。

煮妥清粥小菜端上餐桌，她再将冰箱部分食材取出，将需要腌制的，或能先清洗、切片的，先做一些處理。

前一晚熬夜到淩晨三點半的魏允能，直到早上七點多才醒來，并沒察覺妻子已出門又返回。

他吃完熱騰騰的早餐，向妻子再提醒交代一聲，便出門上班。

方慧馨随後出門，前往中介公司。

一整天，她工作忙碌，除在辦公室處理數據，亦跟客戶約看房子，跑了兩、三個地方，只希望盡快忙完行程，能準時下班回家煮晚餐。

晚上六點十分，她再度返回辦公室，就為交回一些數據及打卡下班。

“方主任，你回來了，能不能幫我善後？我趕着跟男朋友跨年。”一名年輕女業務見她返回，宛如看到救星，忙雙手合掌拜托。

“主任，我也需要你伸出援手！”另一名男業務跟着厚顏央求，他也趕着要跟女友約會。

“抱歉抱歉，今晚不行，我得趕回去煮晚餐。”面對下屬眼巴巴的央求，方慧馨不免作難，拒絕得很不好意思。

“煮晚餐？今晚跨年耶！你老公沒請你吃大餐，還要你回去煮飯，太不體貼了吧？”年輕女業務替她抱不平。當初得知上司倉促閃婚也頗意外，現下不免覺得她被丈夫欺壓。

“不是這樣的。”方慧馨有些尴尬想替丈夫澄清，卻覺解釋起來有點麻煩，不能再浪費時間的她，只溫言交代道：“你們繼續加油，要做完才能走喔！”說完，便先行離去，很難得的她比其它人都要早下班。

待她一離開，幾個業務不禁交頭接耳，一方面對她丈夫有微詞，一方面因她不再幫他們收拾剩餘工作，害他們在這重要節日尚無法準時下班，不免咕哝抱怨。

方慧馨匆匆驅車返家，立刻進廚房忙碌。

她動作迅速，兩邊爐火齊開，邊炒邊煮，雙管齊下。

多虧早上先做了些前置作業，不用兩小時功夫，她已煮妥八菜二湯，滿滿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海鮮大餐，連飯後水果都削切妥當，泡過鹽水放置冰箱。

當魏允能帶着一幹工作同仁回家，看見一桌簡直媲美外面餐廳辦桌的菜色，都忍不住贊嘆。

炸鳕魚片、紅燒鲷魚片、清蒸鳟魚、茄汁炒鮮蝦、沙茶鱿魚羹、魚頭豆腐味噌湯、蛤蜊冬瓜湯，再加三道炒青菜，有花椰菜、高麗菜和劍筍。

“哇塞！老板娘手藝這麽厲害，這不會是餐廳外送的吧？”助理小吳率先驚訝贊道。

“難怪咱們魏老大急着将你娶回家，真是賢慧啊！”三餐都吃外食的已婚設計師阿偉更是欽羨。

“有這麽豐盛的晚餐等着，難怪老大每天都要趕着準時下班回家。”另一名設計師阿宏也附和。

雖然魏允能比數名設計師都年輕幾歲，但他們私下都喚他老大。

“平常沒這麽豐盛，是我老婆特意要犒賞大家的。”一聽妻子被衆人誇贊，魏允能感到與有榮焉地笑說，且他也被這一桌料理驚豔到，不知妻子花了多少時間才烹調出來。

“大家客氣了，不知合不合你們的口味。”意外被衆人稱贊，方慧馨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忙示意大家入座。

自一進魏允能住處，一幹人熱鬧寒暄，對着一桌美味料理贊不絕口，就只有一個人一直默不吭聲，麗容雖泛着淡笑，內心卻頗不是滋味。

刻意精心打扮的郭郁雯，自進門的那一瞬間，乍見魏允能的新婚妻子，便将對方仔細打量一番。

她穿着圍裙，身上是素雅灰色長褲套裝，長發随意盤在腦後，顯得居家，外型還算清麗，身材不差，但比起自己，仍遜色一截。

而若論工作能力，郭郁雯更覺得身為他得力助手的自己，才更适合成為他的伴侶。

她聽到衆人一徑稱贊方慧馨的好廚藝，感到相當不甘心，不免想吐槽。“這幾乎都是魚肉料理啊？”

“嗯，因為我媽在市場賣魚，我比較會料理魚肉，你不喜歡吃魚嗎？”方慧馨客氣詢問在座最豔麗嬌美的女性。

她事前問過魏允能，他說同仁皆不排斥魚肉料理，她這才放心準備自己較拿手的食材烹調。

“不喜歡魚肉的是魏大哥耶！你身為他的妻子卻不知道嗎？”郭郁雯頓覺捉到把柄，借故酸她。

“呃？”方慧馨先是一愣，下一秒才敏感地嗅出她語氣中似有一抹不友善，不免困惑。

回想方才乍見時對方打量她的眼神好像不太對勁，而她也是在座唯一自己尚未見過的丈夫同仁，其它人在婚禮上都曾有過一面之緣。

“那是誤會吧，允能不是不喜歡魚肉，是讨厭有魚刺。”方慧馨笑笑地先代丈夫澄清，神情溫柔又道：“桌上的炸鳕魚片和紅燒鲷魚片，都是處理過完全無刺的，至于清蒸鳟魚，我一會再替大家除掉魚骨魚刺。”

稍後她脫下圍裙，将盤起的長發放下，回到餐桌前，坐在丈夫旁邊，與一群人熱鬧用餐。

她用筷子和湯匙動作利落地将整條鳟魚去骨去刺後，夾起一大塊鮮美魚肉放到魏允能的碗裏。

“哇，你老婆會不會太寵你？”

餐桌上，不論男女霎時又一陣欽羨話語四起。

“所以才要急着娶回家。”魏允能俊容洋溢幸福神色地回道。

“原來魏大哥是看上你的好廚藝。”用餐的郭郁雯微微一笑，刻意強調。

沒想到魏允能喜歡廚藝佳的女性，這讓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她，不得不暗下決定要好好學習。

不知道為什麽，方慧馨總覺得郭郁雯的語氣中帶了一抹反諷意味，不過她無意多想，仍盡力和魏允能招待一幹同仁，也對郭郁雯友善相應。

一群人熱熱鬧鬧享用完一頓豐盛晚餐和水果，又喝了些啤酒助興，繼續閑聊，直到晚上十點半才真正散場。

方慧馨和魏允能一起送走客人後，她忙轉往餐桌要收拾。

“我來幫忙清洗。”魏允能挽起衣裏，将碗盤端往廚房洗碗槽。

“沒關系，我洗就好，你先去洗澡。”她微笑接過丈夫端來的碗盤，廚房的工作還是該由她負責。

“今晚你辛苦了，謝謝你，讓我面子十足。”魏允能忍不住再誇贊她。原本他只是想着讓她準備幾道簡單家常菜，沒料到她如此費心料理，還這麽熱情地款待他的同事，他真的很感動。

“是你的同事不嫌棄。”方慧馨欣慰笑說。

能得到丈夫的贊美比什麽都值得，她不僅不覺得工作了一天還得準備這頓料理很辛勞，反倒內心充滿成就感。

催促他快去洗澡後，她這才扭開水龍頭，心情愉快地清洗一堆碗盤。

結束年底的忙碌，新的年度開始，魏允能的工作更是應接不暇，除偶有三天、兩天短期的國內外出差外，加班和應酬逐漸變得密集，不再能每天都回家吃晚餐。

方慧馨也因承接的銷售Case忙起來，魏允能若不能回家吃飯，她就會留在公司加班，而其它家事不免也有些耽擱。

這日，方慧馨在晚上九點匆匆返家，因今晚去南部出差兩日的丈夫會回來。

掏鑰匙開門，看見室內亮着燈，看來丈夫已先到家。

當她來到客廳，不禁愕然，就見脫下西裝外套的魏允能拿着吸塵器吸地板，邊彎身收拾茶幾上的一些物品。

“你……回來了？”她不免神情尴尬，頓覺身為妻子的自己顯得失責，不僅放任住家環境淩亂，還讓出差回來的丈夫打掃，她連忙上前拿過他手中的吸塵器，“我來就好，你應該很累了，先去洗澡，早點休息。”

即使她也工作一整天又加班到現在，身體其實已疲累，但以為他是看不過去才急于自己動手，她只得趕緊搶來做。

魏允能不久前回到家，見妻子尚未返家，又見平日整整齊齊的客廳稍有淩亂，心想這幾日也許妻子工作忙，他于是先主動幫忙整理。

他并不介意動手做家事，也覺該幫忙分擔，可她似乎不喜歡他插手，一旦看見總是緊張地搶去做，他沒想太多，也不打算跟她争搶。

方慧馨所以不敢讓丈夫做家事，除了母親的教育外，更是顧慮到婆婆感受。

上周日住在大陸的婆婆難得打電話來要找丈夫談話，她順口告知他在房間熨襯衫，便要去叫他聽電話。

不料這句話令婆婆吃驚，不禁對她叨叨抱怨起來，說他一個大男人，還是開公司的老板，都結婚了竟還要自己熨衣服，未免太不象話！若她堅持外出工作，無法顧全家裏，不如就請個外傭在家照應。

婆婆又提及她自己，雖不喜歡沾油煙味下廚，可關于丈夫的衣物全是她在打理，除送洗衣物外，其它衣褲都是她親手熨燙，不曾讓丈夫手拿熨鬥。

說到後來，婆婆更明着提醒，她若不想做家事，盡管請傭人來做，千萬別差遣自己丈夫、她的兒子去做那些事。

婆婆一席話，說得她完全不敢反駁半句，只能頻頻應諾，表示受教。

她不清楚婆婆後來跟他講電話時是否又提及這事，但她卻自此耿耿于懷，再也不敢讓他去做任何家務工作。

“最近你的工作是不是也很忙？”魏允能雖不再幫忙家務，卻沒轉身去沐浴，而是先對妻子表達關心。

“呃？”聞言，方慧馨感到意外，暫時關掉吸塵器，轉頭看向他。

“如果工作忙不過來，不一定要身兼二職。”他委婉道。

雖婚前妻子便表示婚後要繼續工作，他也給予尊重，但現下不禁又探問一次，想确認她的意願。

若妻子有事業心，他自是不會強烈反對，但若只是想保有一份經濟獨立的安全感，才不想放下工作，他倒覺得妻子不需要這麽勞累，家庭、工作兩頭忙。

他會給予妻子絕對的經濟保障，不介意先把名下的這間公寓登記給她，其它動産、不動産也能先分配一半或更多給妻子。

這是務實的他所能想到給親密伴侶的信賴與保障。

盡管他們才結婚不久，他已當她是今生不離不棄的牽手，屬于他的一切，确實也都是屬于她的。

只是這樣的想法他尚沒有機會能好好跟她讨論。

然而方慧馨卻誤會了他的話意，以為他是在暗指她只忙于工作，反倒疏忽家庭，令她心生負擔與愧疚。

當初是她信誓旦旦保證可以兼顧家庭和工作，如今才結婚多久，她馬上就做不到了。

即使她對工作沒有強烈企圖心，但她以為能當個稱職的職業婦女，家庭與工作兼顧，才是成熟獨立女性的表現。

“對不起，可能只是過渡期，我會記得每天做整理打掃。”她面露一抹歉然，向他保證。

雖說兩人生活習慣不差，幾天沒打掃也不會真亂到哪裏去，但她以為他特別重視整潔，力求一絲不茍，她也不敢再偷懶。

“我先去設定一下洗衣機，等一下再來收拾客廳。”想到洗衣機裏堆着兩日的衣物還沒清洗，方慧馨又先匆匆奔往後陽臺。

她平時雖勤于做家事，但有時工作特別忙碌，便會先将家事累積，延後處理。

過去一個人住時還無所謂，現在結婚，怕丈夫心生微詞，不免有些戰戰兢兢。

從認識魏允能至今，她未曾見過他生氣或面露不悅，即使如此，她仍很在意他的觀感和也許隐而未發的情緒，要求自己要當個好妻子。

見她匆匆離開，魏允能沒辦法多解釋什麽，只好轉而走向卧房。

他幾度想幫她分擔家務，但她似乎不接受他的好意，執意自己全部攬下，他想告訴她家裏就兩個人，無須天天整理打掃，但以為她追求完美，便不再幹預或建言。

翌日，早餐餐桌前，魏允能邊吃稀飯邊說道：“今天晚上我有應酬，沒辦法回來吃飯。”才出差回來，今晚又沒能早歸，令他對她感到抱歉。

“喔！”方慧馨點點頭，再為丈夫盛碗稀飯，不忘叮咛道：“那酒少喝一點，記得坐出租車回來。”

雖近來不能跟他天天共進晚餐有些遺憾，但那也表示她不用每天趕回家準備晚餐，不免也感到松了口氣。

她很樂意為他下廚，可最近接了好幾起賣屋案，身為主任的她，不好經常比下屬早下班。

“還是，我邀客戶來家裏應酬，你覺得怎樣？”魏允能忽地萌生這樣的想法。

如此一來，他仍能提早回家跟妻子一起同桌吃飯。

結婚後，他更眷戀家的感覺。

他從小就欠缺家的溫暖，父母雖同住一個屋檐下，卻是各自忙碌，他多半跟保母傭人待在大房子裏。

他不希望自己的婚姻也成為那種局面。

他其實不喜歡為了應酬而晚歸，也盡可能把工作帶回家處理，只不過最近接了日本的設計案，工作量激增，逼得他不得不常加班，再加上一些應酬多半會談及委托合作，他得親自跟對方接洽，也不好推托。

“呃？”方慧馨一聽，不禁怔了下。“這……方便嗎？在家裏談公事不是很奇怪？”

“不會不方便，之前也有幾次是這樣，在不同的客戶家裏談Case.”他微笑解釋，只要她同意便可行。

“可是……”方慧馨躊躇，想告知他她今晚不便早歸。

“你不用作陪，吃完飯，就可去忙自己的事，也不用特別招待，我們自己談公事就行了。”魏允能以為她是擔心要陪着應酬交際，連忙補充道。

“冰箱的菜怕不夠……”她有些為難地再道。平時兩人吃晚餐，她都只煮個三菜或四菜一湯而已。

“今晚就只有一位客戶，平時的分量就夠了，不用像之前邀請員工來吃飯那麽盛重。”他笑說，也不希望增加她的負擔。

見她仍面露難色，他于是問道：“還是你晚上要加班？那我叫外送就可以了。”

想到她可能工作忙，若沒時間趕回來做晚餐，他也不會介意，他只是單純的想将應酬地點改為家裏，不想又常晚歸。

聽他這麽問，方慧馨反倒不好承認，只能逞強道：“沒問題的，你們大概幾點用餐？”

“七點半，可以嗎？”

“嗯。”她微笑點頭。即便是自己應諾，仍不由得心生一抹壓力。

這一日，她在公司待到六點半又要趕回家煮飯，對仍在加班的組員下屬只能深感抱歉，并将工作帶回家稍晚再徑自加班。

盡管丈夫交代如平常晚餐菜色便行，可她仍覺不妥，先繞去超市，匆匆買幾樣食材，晚餐多煮兩道菜。

稍晚，魏允能帶客人回家，她陪着一起用過晚餐，接着端出水果，客人想喝咖啡，她于是再泡妥咖啡端上桌，便轉往廚房做清理收拾。

餐桌前不時傳來魏允能與客人高談闊論的聲音，聽丈夫以專業口吻談論室內設計概念，她不由得聽得專注，停止洗碗盤的動作。

她微微一笑，盡管丈夫把客人帶回家應酬，讓她不免有些壓力，可這一瞬間，她覺得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甚至對于他能提早回家感到欣慰。

可是當這種狀況開始接二連三發生，也讓方慧馨開始感到不舒服。

丈夫若只跟一、兩位客戶約吃飯應酬，便會改在家裏用餐，令她逐漸無法有單純的幸福感。

尤其有時客人是貪杯之人，酒過三巡，說話大聲，像在吵架，她連待在書房，都能聽到餐桌或客廳那裏傳來的喧鬧，無法專心處理自己帶回家的工作。

她幾度想向丈夫反應，減少帶客戶回家吃飯的次數，卻又遲遲說不出口，只能悶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