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明珠絡

次日一早, 風停了,雨勢也小了些。

慕容泓上朝回來令嘉行和寶璐去他的私庫裏取了一盒合浦珍珠出來,足有好幾十顆, 每一顆都有指面大小, 玉潤渾圓光澤豔麗。慕容泓自己留了幾顆,其他的派人送去禦府, 讓禦府令安排下去做國子冠,說設計好了先做兩頂送來甘露殿給他過目。

外面在下雨, 慕容泓也不想出去, 閑來無事見嘉容站在一旁, 便又将她喚上前來。

嘉容心中害怕,加上被長安甜言蜜語地哄了幾日,雖心中仍是排斥, 這種時候倒是下意識地對長安生出幾分依賴之情來,悄悄擡眼看了看站在慕容泓身側的長安。

長安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示意:別怕,一切有我。

嘉容戰戰兢兢地走到慕容泓身邊, 慕容泓問她:“會編纓絡嗎?”

嘉容莫名其妙,搖頭道:“奴婢不會。”

慕容泓掃視殿中一圈,問嘉行:“怿心呢?”

嘉行道:“回陛下, 怿心已經降為三等宮女,只能在殿外伺候了。”

“去把她叫來,她極會打絡子,讓她教會嘉容。”慕容泓吩咐道。

嘉行答應着去了。

長安看他手裏把玩着那幾顆珍珠, 心思這人不知又要出什麽幺蛾子了?

要說玩心眼,她這個穿越的外來戶到底比不上慕容泓這個深宅大院裏長大的土著。最明顯的一點就是,但凡她有所動作,他能配合,證明他知道她想做什麽。而他一旦有動作,她能看穿他兵鋒所向的幾率卻不大,除非事到臨頭,才能體察一二。

長安有些挫敗,覺着要在他身邊立足,自己還需多多修煉才行。

禦府令動作不慢,過了三日,便有兩頂做好的國子冠送來給慕容泓過目。是時慕容泓剛用完午膳準備小憩,讓長安将冠送到內殿去。

“下午知行過來,朕看他挺愛吃太後上次帶來的點心的,你去長信宮問問還有沒有,有的話就拿一點過來。”慕容泓吩咐劉汾。

劉汾答應着去了。

慕容泓坐在窗下,看着桌上那兩頂國子冠。竹制的帽胎,塗了漆,外面用烏紗造型,再鑲以珠玉,做得小巧玲珑而又儒雅精致。

“你覺着這冠做得如何?”慕容泓手中托着一頂國子冠,問一旁的長安。

“冠自然是好的,但更好的是陛下對他們的期許。”長安道。

“朕對他們有何期許?”慕容泓摩挲着那冠道。

長安笑道:“這冠上鑲珠嵌玉,可不就寓意珠玉在側麽?”

慕容泓擡眸笑看她一眼,道:“就你這奴才機靈。”他伸出細長食指,将手中那頂冠上的珍珠摳了下來,吩咐長安:“去把嘉容叫來,另外,再尋兩個錦盒過來。”

片刻之後,慕容泓躺在榻上午憩。長安将那兩頂國子冠裝進錦盒,在裝着有珍珠的國子冠盒子上放了一包茶葉,用緞帶将錦盒與茶葉一起捆好。然後坐在一旁單手托腮看嘉容打絡子。那顆被慕容泓摳下來的大珍珠已經被串到了絡子上,再有一會兒,一條精致的明珠絡就可以完工了。

“你看什麽?”嘉容被長安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偷眼看了看榻上的慕容泓,見他閉着眼,才敢悄聲問道。

“看美女啊。”長安笑嘻嘻道。

嘉容臉一紅,背過身去。

“哎,別躲,過來我跟你說話。”長安伸指點點她的肩頭。

“別動手動腳的。”嘉容低斥。

“你轉過來我不就不動你了麽。”長安無賴道。

嘉容無奈,轉過來看着長安,雖還是繃着臉,那雙明豔無雙的眼睛裏卻沒有厭憎之情。

想來贏烨是真的将她保護得極好,所以她才會有這般單純的心性。只要旁人不傷害她,她便是想讨厭,似乎也讨厭不起來。

長安于她,就是這樣。

長安上半身越過小桌附在她耳邊道:“待會兒那趙合過來,你設法讓他将你手裏這根絡子拿去。”

慕容泓伸手将珍珠摳下來的那一刻,她總算明白他又是做國子冠又是叫嘉容打絡子用意何在了。

此番丞相府入國子學的一共有兩人,一位自然是趙合,另一位是趙椿。這兩人雖然年齡相仿,卻如慕容泓與慕容憲一般,差着輩分呢。這趙椿,是趙合的侄兒。

據說丞相趙樞出身并不是很好,家中無財屢試不第,不過機緣巧合之下救了東秦時一位國舅爺,這才一路青雲直上。

他原本在家鄉早已娶妻生子,得勢之後忘恩負義,在盛京停妻另娶,生了兩兒一女。不過後娶的夫人在生下趙合不久就去世了,後來天下大亂,他便至今都未再續弦。

這趙椿,便是他鄉下那位糟糠之妻的長子長孫。趙樞的鄉下發妻和長子早逝,這趙椿是自己找來盛京的,有元配的書信與信物為證,正好當時趙樞另娶的夫人也不在了,這趙椿便入了趙府。

有這些前因後果在裏頭,這趙椿與趙合,關系怕是不會太親密。

而趙樞不讓他京裏的嫡長孫和趙合一同入學,卻讓趙椿和趙合一同入學,原因或許也正在于此。

趙樞不想讓趙合入宮,卻又沒有正當理由不讓趙合入宮,于是只好再派一人做他的耳報神。京裏的嫡長孫自幼與趙合一同長大,應當關系不錯,怕是不會如實地将趙合在宮裏的一言一行反饋給他。而這個趙椿則不然,他在相府唯一的依靠便是趙樞,定會對他言聽計從。

慕容泓有此一招,目的應是想招攬這個趙椿了。而計劃的第一步,便是讓趙椿和趙合貌合神離的關系徹底決裂,順便從丞相的懷抱轉投他這個大龑皇帝的懷抱。

至于為何讓嘉容編這條絡子,只怕也是考慮到了愛屋及烏的道理。如果是慕容泓自己把這條絡子賜給趙合,趙合也未必會珍愛有加随身佩戴。他是丞相愛子,什麽珍奇沒見過,區區合浦珍珠怕是還不在他眼裏。

但如果這條絡子出自嘉容之手,那于趙合的意義,便完全不同了。

這些彎彎繞長安能想明白,嘉容那單純的小腦袋瓜自是不可能明白的,于是她問:“為何?這絡子難道不是陛下要的麽?”

長安低聲道:“是啊,陛下要這絡子,也是為了能不動聲色地送給趙合。你若能将此事辦了,豈非為陛下分了憂?讓陛下覺得你對他有用,他才不會為難你。這是我看在咱倆交情匪淺的份上才提點你的,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嘉容想想有理,卻又有些為難,道:“可是我與那趙、趙公子又不相熟,怎能無緣無故贈他東西呢?”

“好姐姐,誰讓你當面送了?你上茶的時候,或者走路遇見他的時候,讓絡子掉在地上,再裝作不好意思去撿的樣子,他自然會撿起來給你。你不接,這絡子不就被他拿去了?”長安教她。

“若他不撿,或是他撿了硬要還我,怎麽辦?”嘉容問。

長安壞笑,道:“要不要賭一下?若他如我所料那般拿了這條絡子,你就給我親一下,若他不拿,我給你親一下如何?”

嘉容見她又開始故态萌發不正經了,登時漲紅了臉,羞惱道:“誰與你開玩笑!”

這時長祿來到內殿門外對長安招手,小聲道:“趙公子來了。”

長安點點頭,随即對嘉容低聲道:“你先出去,走路匆忙些,經過他身邊時絡子往地上一掉。不管他撿不撿,我出去喚‘趙公子’的時候,你就走開,能做到麽?”

嘉容一緊張便習慣抿唇,猶豫了片刻方點了點頭,道:“我、我試試吧。”

長壽去殿外迎了趙合,兩人剛走到殿門前,正面迎上腳步匆匆的嘉容。

嘉容擡頭觑了趙合一眼,很快又低垂粉臉往茶室方向去了。

趙合沒想到一來就與自己魂牽夢繞的美人打了個照面,那春波潋滟的一眼看得他骨頭都軟了一半。正不知今夕何夕,忽見美人身上掉下個東西來。

他定睛一看,原是一條串了明珠的絡子,這下可有搭讪的理由了!他急忙将那絡子撿起來,欲去喚嘉容,嘉容卻早已走出去五六步了。

趙合想去追,長壽攔住了他,低聲道:“公子若是想把這絡子還給嘉容,就讓奴才代勞吧。”趙合好不容易得了個可以和美人說話的機會,怎肯輕易放棄?正待拒絕,長安從內殿走了出來,笑盈盈喚道:“趙公子。”

趙合當即将絡子往懷裏一塞,迎上前去。

長壽雖覺不妥,但一來怕掃趙合的興,二來長安已經出來了,他也就不便再說什麽。

安頓好趙合之後,長安去內殿。慕容泓已經醒了,見兩頂國子冠已經有所區分地包裝好,嘉容也不在內殿,心知在他午睡的時候長安已經安排好一切,當下也不多言,梳洗一番後出去見趙合。

慕容泓與趙合說了兩盞茶時間的話,劉汾才帶着點心回來。趙合見都是他素日愛吃的,連連感謝慕容泓費心。

慕容泓但笑不語,費心的又哪裏是他?

臨走時長安将那兩只錦盒拿來給趙合,慕容泓說錦盒裏頭是剛做好的國子冠,他與趙椿一人一頂,先拿回去試戴一下,看看合不合适。至于那包茶葉正是上次他提及的玄都明谷,也送給趙合帶回去嘗嘗。

趙合謝恩之後,便由長安陪着往宮外走。

若說一開始進宮趙合還抱着得天子賞識向朋友炫耀的心思,此時則滿腦子都是美人兒嘉容了。

他本想着如果是長壽送他,一路上兩人還可以說說嘉容之事,誰知慕容泓居然叫長安送他。

這長安雖然在慕容泓那裏更得寵,但正因為如此,趙合反倒不敢随意試探拉攏,萬一他轉頭就将他所言所行全部告知慕容泓怎麽辦?

慕容泓那般敵視贏烨,自己對嘉容有非分之想的事情,可萬不能被慕容泓知曉。

趙合不開口,長安也不挑話頭,兩人就這樣默默走了一路。

出宮上轎之後,趙合忙不疊地從懷中掏出那條明珠絡,湊到鼻尖聞聞,似乎還帶着美人香澤。他陶醉地将那條絡子貼在臉頰上磨蹭,幻想磨蹭的不是絡子,而是美人那嬌豔非常的臉蛋兒,直想得血脈贲張欲-火中燒。

回府後他随意打發個下人将沒有茶葉的那只錦盒送去給趙椿,自己則忽匆匆回了院中,拉着一名美貌通房上床瀉火去了。

甘露殿茶室,長安堵住了嘉容。嘉容唯恐他真是來索吻的,低了頭想躲。躲來躲去均被長安攔住去路,她急了,道:“你又想做什麽?”

長安笑嘻嘻道:“甘露殿後小花園裏開了好一片芍藥,我想邀你同賞啊。”

“我不想去。”嘉容有些局促道。

“那今天你就哪也別去了。”長安抱着雙臂,很是無賴地用足尖去蹭她的足尖。

嘉容滿面通紅,一邊把腳往後挪一邊道:“你再這樣我喊人了。”

長安眸光湛亮地睨她,道:“喊啊,把人都喊來了,我就當衆親你,正好讓他們當個見證。”

“你——”嘉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又急又氣,淚珠子盈盈欲墜。

“哎呀,你怎麽動不動就哭?不過與你開個玩笑罷了。快別哭了,我有正事與你說。”長安小心地扯住她袖子,哄着她往後花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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