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咬一口

顧景宸沒說英文。

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極易讓人誤解是在炫耀,雖然他的言行跟炫耀沒有差別。

總之,高個男人已經被成功激怒了。

溫喬懷疑他是故意的。

高個男人正陰沉着臉,先行迅速降落,他現在并沒發作。不過就從他無賴的樣子來看,怎麽也不像是會輕易善罷甘休的人。

雖然溫喬并不清楚,顧景宸這舉動是出于看不慣以強淩弱的正義感,還是純粹看人不順眼,但他好歹幫自己出了口惡氣,所以她并不想對方因此出什麽事。

不出意外,顧景宸還沒降穩,高個男人一拳揮了出去。

但溫喬的擔心也許有些多餘。

拳頭襲過來的瞬間,顧景宸松開了繩索,側身移出半步,雙手立掌格擋住。

等他拳頭落下的時候,顧景宸欺身而進,纏住他的胳膊,一拳揮向他的胃部。

一連串的動作快而狠。

他絕對是練過的,雖然他平時西裝襯衫穿得斯文幹淨,看起來衣冠楚楚。

慘烈的叫聲和碰撞的悶響并沒有如約而至——

最後一刻,顧景宸收了拳風,停住了。

他留手了。

顧景宸眸色疏淡,轉而敲了敲高個男人的肩膀,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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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言語,動作甚至稱得上溫和,不過冷意似乎栖息在薄笑裏。

像提醒,或者威脅。

看熱鬧的同行中,有人裝沒看到,有人吹了聲口哨,但沒人替那個高個男人說什麽,畢竟他自作自受。而且顧景宸不僅沒不依不饒,還沒動真格。

“點到為止”這種收拾人的方式,其實遠比動手要讓人臉疼。

溫喬也降落到洞穴底,她看得眼皮直跳,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現在想想,相對而言,這人對她還算是十分客氣了。

她正打算拎着裝備離開,就見到高個男人在顧景宸轉身時撲了上去。

“小心身後!”溫喬驚呼了一聲。

偷襲是最惡心人的方式,不過被她這麽一攪和也沒什麽作用了,顧景宸偏身向右一讓,側閃避開了。

高個男人見沒有奏效,猙獰着臉沖着溫喬的方向過來。

顧景宸微微皺眉,踏前一步鎖住了他的肩胛,一掌切向他的手臂,膝蓋撞了上去。

一聲悶響,高個男人疼得蜷縮了起來。

“啊——”同行的一個女人尖叫一聲,慌亂地打電話聯系工作人員。

甩開高個男人的瞬間,顧景宸托了一把溫喬的手肘,來不及把人拽回來,他在她身後擋了一下。

溫喬的後腦磕在了顧景宸胸口。

她聽到一聲悶哼,顧景宸墊在她身後,後背撞在了凹凸不平的壁面上。

這一下撞得怕是不輕。

“你沒事吧?”溫喬慌忙起身。

——哥哥,你沒事吧?

後腦碰撞帶來的鎮痛感讓他皺眉,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在洞穴內格外清晰。

顧景宸皺着眉搖了搖頭,記憶裏有什麽東西在腦海深處鑽了出來,叫嚣着想要掙脫。

“你有沒有受傷?”

——你有沒有受傷……啊,流血了,好多血……

耳畔像是出現了一陣尖銳地翁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虛攏的手指猛然握緊,顧景宸的瞳孔急劇收縮。

顧景宸按了按太陽穴,瞳仁不可抑制地開始渙散。

“Lither?”溫喬試探性地喊她先前看到的名字,“Li……”

話音未落,她的下巴被他鉗制住。

男人鼻梁上的細邊眼鏡在剛剛的打鬥中掉落在地上,深眸暗沉,平靜無瀾,但陰冷的意味極重,像是藏着湧動的暗潮。

他冰涼的手指牢牢的扣着她的下颌,指尖的薄繭覆在她的臉側。

“你——”溫喬稍怔,尾音消弭在喉嚨裏,舌尖頂了頂齒關,她将聲音壓了回去。

溫喬把那句“你怎麽了”換成了“你沒事吧”。

他現在的樣子,很反常。

顧景宸勾了勾唇角,略帶輕佻意味的薄笑。

溫喬想要掰開他的手指,他卻先一步松了手,捏着她的手腕把她拎到一邊。

高個男人剛慘白着臉站起來,顧景宸揚起手刀一掌劈向他的脖頸動脈。

他依舊很冷靜,不過全然沒有了先前溫和的樣子。

那雙桃花眼像是藏着一把冰刃,銳利又冰冷。

他下手太狠,這次完全沒有拿捏分寸。

“來人了。”溫喬怕真的出事,伸手扯了一把他的袖子,“別打了,再這樣就是你的責任了。”

顧景宸側臉睨了溫喬一眼。

他的面部輪廓分明,下颌線漂亮流暢,半張臉攏在陰影裏,神色看不分明。

溫喬被他盯得頭皮發麻,忽地松開了手。

似乎是她的勸解奏效了,顧景宸只懶懶散散地站在哪兒,沒再動手,只低頭看了眼高個男人。

他唇角勾着似有若無的笑意,涼得駭人,“Stupid moron.”

溫喬站在他身後,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側臉,張了張唇,欲言又止。

他現在同她印象之中很不同,惡劣又嚣張。

像……變了個人一樣。

工作人員急匆匆地趕過來了解情況,出了這種事,活動方只希望私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并沒有報警。其他人大多不喜歡高個男人的舉動,都裝沒看見,去下一個地點了。

溫喬本來已經檢查好裝備了,只是還沒有出發。

她遲疑着要不要留下來替他辯解幾句,雖然看上去他似乎并不需要:

活動方接了通電話後,就對他禮貌又客氣。

溫喬正盯着顧景宸胡思亂想,也沒急着走。

顧景宸跟負責人說了幾句什麽,長腿一邁,朝她走了過來。

他停在她面前,上下晃了她一眼,“檢查完裝備了?”

溫喬腦海裏的印象還停留在剛剛,他一掌劈下去的樣子狠厲又陰冷。

只是他這張斯文面孔太具有煽動性和欺騙性,對他有絲毫質疑似乎都特別罪惡。

果然人不可貌相……

溫喬眸色複雜地盯了對方幾秒,還是點了點頭,“是啊。”

最怕朋友突然間的關心,何況這人還算不上朋友。

顧景宸一手搭在滑索纜線上,突然傾身往她的方向靠了靠,西洋杉木的後調深沉又特別,攏在她的鼻尖。

“你這算不算欠我一個人情?”他翹了翹唇角。

大約是沒有戴眼鏡的緣故,和先前的溫雅柔和不同,像是有段天然風韻,在他眼角眉梢。

“嗯。”溫喬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你怎麽回報我?”

溫喬稍怔,說不分明這種感覺,很邪氣,又勾着點兒不走心的痞意。

有點兒撓心,像是調情。

她順口回了一句,“改天請你吃飯?”

顧景宸挑了下眉,笑意略帶嘲諷。

溫喬知道他什麽意思,成年人嘴裏的“改天”,最假最敷衍,和回話裏的“我能去就去”半斤八兩,不分伯仲。

何況在異國他鄉提改天,都不一定能再遇上。

總之,毫無誠意。

溫喬輕咳了一聲,換了種說法,“現在請你吃飯?”

“我不餓。”顧景宸半耷拉着眼拒絕。

我日。她也就是客氣一句,他居然真的在認真思考。

“那你想幹嘛?”溫喬心說,看在這人今天仗義出手的份上,就當作祖宗供一會兒算了。

“要不我娶你吧。”

溫喬以為自己聽錯了,臉上的笑意僵住。

她盯着顧景宸,心說這人腦子真的撞傻了,可能他自己都不清楚哪根筋搭錯了,說這種渾話。

看來他之前确實撞得不輕。

“病了就及時檢查。要不我給你叫911?”溫喬這麽想,也真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的額頭,面無表情。

“真的不考慮?”他似乎還真挺執着的,甚至有些認真。

“神經病。”

他輕笑了一聲,直起身來,“開個玩笑,別介意。”

“你什麽意思?”溫喬沒反應過來,只隐隐覺得不是什麽好事兒。

“咔噠”一聲。

沒有任何征兆,他啓動了滑索開關,溫喬瞬間從纜線上滑了出去。

驚恐頃刻跳出她的胸口,尖叫聲因為過度驚吓卡在了喉嚨裏。恐懼在腦海裏炸了幾秒,溫喬才适應過來。

“你要死啊!”适應了速度,溫喬破口大罵。

裝備早就檢查好了,并不會出現任何差池,但是她剛剛沒有防備,這種玩笑,前幾秒真的有點兒驚悚。

就如同在懸崖邊一腳踩空。

這人太惡劣了。

溫喬在心底罵了他一圈兒,然後呼了口氣,調節速度。

她心說再見到這人,幹脆直接一巴掌招呼上去,欠揍。

顧景宸看着她對着自己惱怒到張牙舞爪的樣子,輕笑了一聲,懶懶散散地朝她揮了揮手。

“不記得了啊。”

他的唇角牽起一個弧度,卻不像在笑。

“不好意思,我沒接到您來的通知,您沒受傷吧?”

顧景宸身後,總領事一下車就一路小跑着過來,一口一個“顧少”,腦門直冒汗。

顧景宸這邊剛出了點兒風吹草動,還沒出什麽大事,國內來的電話已經打爆了。

這位的身份讓總領事心情有些炸,處理得不到位,折騰出半點負-面-評論都是丢官卸任的結果。

他現在看着這位公子哥兒,急得心裏一抽一抽地疼。

“沒事。”顧景宸冷淡地收回視線,跟對方客套了兩句,沒有逗留的意思,“我有點事,就辛苦您處理了。”

只要這幫公子哥兒別整出什麽新聞頭條,總領事就覺得燒了高香了。

聽他沒有繼續折騰的意思,總領事恨不得歡天喜地把人送走,自然是爽快應下,安排人離開。

“您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我幫您安排車子?”

顧景宸擺了擺手。

“國內那邊我們不好交代啊……”總領事的話沒說完,被他不溫不涼地掃了眼,又卡住了。

總領事還聽說這位顧家二公子,溫潤儒雅,脾氣難得的好,十分好相與。

不過他好像沒趕上顧景宸心情好的時候——

就剛剛顧景宸看過來那一眼,他半垂着視線的樣子陰狠又沉郁,肅殺之意和凜冽的氣場壓得人喘不過氣。

“不用你交代。”

顧景宸收斂了視線,撂下一句話,轉身走人。

他換下裝備後,上了自己的車。

後視鏡裏映出他的面容,深眸裏沉着暗色,透着讓人毛骨悚然的寒氣。

顧景宸一手搭在方向盤上,一手粗魯地扯開了領口的兩粒紐扣。

似乎破壞能讓焦躁不安的情緒平複下來。

眼前像是有什麽畫面,揮之不去。

瓢潑大雨,泥濘的山路,兩天兩夜的黑暗,還有終結一切的槍聲……鮮血,滿目的鮮血,不管多久都會時不時地滲進夢裏的鮮血。

顧景宸咬了咬牙,額頭無力地擔在手背上,合上了眼睛。

從來沒有什麽東西,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退,尤其是想要一力遺忘的東西。

他輕嗤了一聲。

顧景宸再次醒過來時,已經在返航的飛機上了。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攤着一張報紙,折疊的整整齊齊,正翻到財經版。

舷窗外薄雲游弋,霞光萬裏。貴賓艙內十分安靜,除了服務的空姐,幾乎沒人走動。

“先生,您點的香槟。”空姐微笑而親切地走過來,俯身将酒杯放好。

“謝謝。”眸底的茫然一閃而過,顧景宸淡笑致意。

他揉了揉眉心,微微眯了眯眼,開始翻查手機。

日期和行程表對應,航班也是在國內就決定好的,跟先前的安排并沒有什麽兩樣。

只是從洞穴裏,他撞上牆壁的時候,記憶似乎就斷掉了。他只記得自己當時揉了揉太陽穴,然後腦海裏就沒了任何後續。

沒有麻煩,也沒有異樣,甚至一切都如他最初設定好的,按部就班、井然有序。

除了這一段斷片的記憶。

第三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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