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咬一口

溫喬臉上僵了一下,很是喪氣。

接下來的四十五分鐘,溫喬如坐針氈。有史以來,作為一個“別人家的孩子”,她就從來沒有體驗過課上度日如年的痛苦。

倒黴到這種程度,溫喬實在懷疑人生。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顧景宸撥了個電話,抱起書本擡腳就走。

周遭蠢蠢欲動的女生沒逮到機會,一個勁兒地嘆氣。溫喬更加揪心,站起來又坐下,重複了幾遍後還在遲疑。

林錦跟看神經病似的看她:“你在表演被砸的地鼠?”

“我在糾結要不要彌補彌補。”溫喬咬牙,“我覺得我還能搶救一下。”

“沒戲。”林錦一聽就想笑,“真不是我打擊你,就你诋毀人那幾句,說幾句軟話也不可能從拉黑名單裏變成世界第一好的。”

呸,誰稀罕。

溫喬心說,她還真不關心顧景宸對她印象如何,她就比較關心自己的成績。

要是期末挂科,先不提這會成為她學霸生涯的恥辱,少了的兩分創新創業學分,就夠她頭疼了。

不過溫喬現在整個人頭皮發麻,完全沒有回怼的力氣,恹恹地,“我再去争取一下。”

她抱起課本,快步出了教室。

就耽誤了幾分鐘,顧景宸已經到了樓下停車位。

溫喬從窗口看了一眼,他已經拉開車門,怕錯過,她小跑着下了樓。

顧景宸摘下耳麥,将風衣外套丢向副駕駛座。他腳下一踩,車子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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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的通話只是幌子,一個避免被人打擾的小手段。不管是學校還是社交場合,他都不太喜歡耗費太多時間在應付人上面。

“顧教授,等一下!”

顧景宸微微蹙眉,他從後視鏡裏掃了眼,沒料到會有人追出來,剛剛啓動的車子緩緩停下,車窗下降。

“有事?”

溫喬在他車邊站定,跑得有些急,氣息不太穩,微喘着氣盯着他,欲言又止。

她剛剛還堅定地叫住了他,真把人叫回來了,又不知道怎麽開頭了。

顧景宸打量了溫喬一眼,客氣又冷淡,“有問題可以班級群內或者課程平臺提交,我晚上處理。”

“不是課堂問題,是私事兒。”溫喬尴尬地輕咳了一聲。

“嗯?”他單手搭在方向盤上,手指輕輕扣了扣,大約是耐心消磨幹淨了。

也不知道是真的趕時間,還是故意給她難堪,他像是完全不清楚她的所謂私事,并且渾身透着一股冷淡的勁兒。

他臉上就差寫着:“不歡迎、不想聽、趕緊走”。

但是顧景宸沒走,還挺客氣、挺禮貌地等她說完,一言不發也一動不動。

其實顧景宸知道她想說什麽,在她一整節課都焦慮地盯着他的時候,他就知道。溫喬像被搶了食物的小倉鼠,視線要多哀怨有多哀怨,活像他把她給欺負了一樣。

他挺想笑。

他沒那麽小心眼,更不至于為了件小事跟一姑娘較真兒,那多跌份?可能是太無聊了,也可能是一種惡趣味,他停下來,僅僅是為了——

看她會有什麽反應。

“我就是想為課間的事兒跟您道個歉,我當時說話沒過腦子,真的不是有意的……”

溫喬實在是不理解他在想什麽,自己胡思亂想了半天,琢磨着怎麽措辭,才能讓自己的道歉顯得真誠而感人。

最好能感動得他心一軟,大發慈悲放自己一馬。

溫喬還沒理出來頭緒,不經意間掃了一眼他車內。

——車內的中央扶手盒裏放着一張便簽。

不是別的,正是她暑假回滬上當天,在廢舊停車場撞了那輛LaVoiture Noire之後,親手寫下的便簽。

“……”

溫喬的聲音卡在了嗓子裏,驚得後退了一步。

見了鬼了。

溫喬當時是仗着賠得起,加上暫用的廢舊停車場年久失修,監控估計都壞了很久了,才敢這麽明目張膽的以牙還牙。

而且她填的是自家哥哥的號碼,有溫少池處理,她也沒擔心過會有後續。

萬萬沒想到,她還能撞上這個殺千刀的車主。

更坑爹的是,這個殺千刀的車主居然是她的任課老師?

何止是見了鬼了,簡直是日了狗了。

“你——”溫喬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震驚和錯愕堆了滿臉。

顧景宸順着她的視線,掃了眼上次遺留在車上的便簽,然後坦然地回視面前的“罪魁禍首”:

小姑娘面上又驚又惱,臉頰上的微紅蔓延到耳根。

這下壞了,玩脫了。

他可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個“意外之喜”。

“你是車主?”溫喬好半天才擠出來幾個字,甚至還重複了一遍,“你是……車主!”

她本來還想裝作不知道,結果電石火光間,在斐濟的一些細節閃回。她想起來他當時莫名其妙地炫富——

根本不是炫富,他是委婉地讓她離自己的車遠一點。

靠。

如果說先前能搶救一下,現在,她覺得自己基本可以宣判身亡了。

“特意來賠錢?”他若有所思地掃了她一眼,扯了下唇角。

本來是句玩笑話,不過溫喬一點兒都笑不出來。她張了張唇,無聲地瞪了他一眼。

良久,溫喬磨出來一句,“我給你留電話了,也說了負全責了,沒逃逸。”

緊接着,她忍不住又補了句:“而且我記得我賠過錢了,你不能訛人吧?”

“還有呢?”顧景宸好整以暇地聽她繼續。

“還有,是你先在機場差點撞到我,我還想要索要精神損失……”想起那一沓錢,溫喬改口,“不是,真誠地道歉呢。”

只要一回憶起在機場,他讓副駕駛座上那個女人撒錢的嚣張勁兒,溫喬就氣不打一處來。

她打量着顧景宸,男人面容清俊,溫雅斯文。

誰又能想到,他白生了一副君子端方的好面相,私底下其實是纨绔二世祖的做派。

溫喬理直氣壯地譴責完,無聲地鄙夷:

敗類。

顧景宸将她的小心思盡收眼底,斂了斂視線,“不是我。”

“什麽不是你?車不是你的,還是撞人的不是你?”溫喬輕嗤了一聲,“你這人挺沒勁兒吶,敢做不敢當啊。”

都不是他。

顧景宸想解釋清楚,不過話沒起頭,後續又收了回去。他想說的話都被堵回去了。

而且沒必要,他沒有跟她解釋的必要。

顧景宸擡了擡視線。

四目相對,視線在空氣中無聲地交錯。

“看我做什麽?我就實話實說。”溫喬眉心跳了跳,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怎麽,你還打算公報私仇?”

她剛剛似乎亢奮過了頭,忘了人在屋檐下,該低頭還得低頭。

氣氛瞬間變得詭異。

“阿宸!”遠處有人朝着顧景宸揮了揮手。

是裴硯。

裴硯直勾勾地盯着顧景宸和溫喬,好奇和八卦的欲望都快刻在臉上了。他看到顧景宸注意到自己,擡腿朝這裏走過來。

顧景宸不着痕跡地皺眉。

溫喬正為詭異又尴尬的氛圍着急,見到有人找他,急不可耐地想要脫身,“那就不打擾了,教授,你們聊。”

裴硯還沒看清楚站在顧景宸車邊的是誰,溫喬就一溜煙沒影了。

他郁悶地嘆了口氣,剛想問些什麽,顧景宸突然開口,“你前兩天不是被裴叔弄進子公司了嗎,怎麽有時間往這裏跑?”

顧景宸先發制人,裴硯的“十萬個為什麽”一個沒問出來。

“老子不陪他們玩兒了呗。”裴硯攤了攤手,蠻無所謂的,“一群老東西吃飽了撐的,在會議桌上打太極,我他媽耳朵都快起繭子了。道不同不相為謀,職場不痛快,我怎麽也得在情場找回來吧?”

說着裴硯特得瑟的挑了下眉,見到顧景宸要走,他把手搭在顧景宸的車窗上。

“先別走,我聽秦朗說,你在京大,我還以為他唬我呢。”裴硯摸了摸下巴,眼睛滴溜溜轉了轉,“你不在公司開會,跑到這兒當教書先生?”

“你挺閑啊?”顧景宸睨了他一眼,漂亮的桃花眼淡寂。

潛臺詞是閉嘴,滾蛋。

“別那麽冷淡,我這不是關心你嘛。你別不是借着職務之便,泡哪個妞兒的吧?”

“少以己度人。”他話音一落,腳下一踩,車子滑了出去。

他話裏有刺。

“啧,火氣那麽大。”裴硯咧咧嘴,也不覺得尴尬。

溫喬擰着一張臉逃離災難現場。

在等她的林錦誇張地捂了捂胸口,“教授還是決定殺了你?你這張臉跟奔喪似的。”

“……”溫喬吸了口氣,皮笑肉不笑,“殺我也許不足以洩心頭之恨,他可能想把我千刀萬剮。”

看林錦沒反應過來,溫喬補了一句,“還記得那輛LaVoiture Noire嗎?他是車主。”

“……我靠靠靠靠。”林錦當場石化,“這是什麽絕美的小說經歷?”

“滾吧,狗屁小說。”溫喬後槽牙咬合,“別人拿的是浪漫愛情劇本,我拿的居然是驚悚恐怖劇本。”

林錦現在還有點糾結,她實在難以把撒錢的智障二世祖和溫潤如玉的教授挂鈎,“你确定嗎?我覺得教授不是這樣的人。”

“早說了他不是什麽好東西。”溫喬翻了個白眼。

“喬喬,你的經歷告訴我,沒有最倒黴,只有更倒黴。”林錦無比同情的拉起溫喬的手,“這車翻得真徹底,明年的今天我會給你燒點兒紙的。”

溫喬沒好氣地甩開她的手。

翻車?不可能的。

想讓她乖乖地伸出脖子任憑宰割,簡直癡人說夢。

“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溫喬面無表情道,“我這就把他的課給退了。”

她邊說着邊拿手機登錄教務系統,半天沒登進去,才扯着林錦去找電腦,“趕緊走,借個電腦。”

“不至于吧?”林錦微怔,“你可想好了啊,你這學期修不夠,下學期就得孤零零地跟一群學弟學妹上課了。”

選課時間一般都是在上學期進行,之後開學第一周可以“退、改、選”。反正時間也沒截止,溫喬打定主意跟顧景宸江湖不見。

最慘不過想辦法拿學分,那也比時刻懸着心強。

“至于。”溫喬扭過頭,下巴擔在椅背上,幽幽地開口,“我要是不把他的課給退了,我怕我回頭想不開。”

“咋的,你還能怎麽想不開?你是打算殺人放火啊,還是跳樓自盡吶?”林錦憐愛地盯着她,“現在是你落在他手上了,認清形勢。”

“等到期末評教,我怕我給他統統打零。”溫喬冷笑。

“你這就是想挂科,還想拖上全班一起。”林錦咋舌,“說是匿名評教,分數低了期末就涼了。”

溫喬頭疼地捂了捂臉。

“你真得想好了,你現在都大三了,不想下學期繼續選修,只能跟項目了。”林錦勸完,又啧了聲,“不過你這情況,不退确實生不如死。”

“想好了。”溫喬咬牙,“讓這個敗類見鬼去吧。”

就近借用了自習室學妹的電腦,溫喬直接登錄選課系統退課。勾選了退訂,她懸着的心才放下。

溫喬呼了口氣,頁面照常彈出來退課理由。

退課理由這兩年新增的,可填可不填,形同虛設。因為一般沒人會找茬,都直接掠過。

但是溫喬想想自己揪心了大半天,怎麽都不解氣。雖然不清楚顧景宸能不能看到,反正退課後他管不着她了,這麽好的吐槽機會,她不打算浪費。

溫喬想了想,飛快地在文本框內輸入:

退課一門,以示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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