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咬一口
站在溫喬身側的陶易皺了皺眉,看着空空如也的文件夾, 有些詫異, “怎麽回事?”
“很明顯,”溫喬冷淡地笑了笑, “文件被删了。”
周遭陷入死寂。
就算是不知道前因後果的人,現在也明白了幾分,只不過孰是孰非,沒有人願意妄下定論。
“還能找到嗎?”
陳梨臉上的淚痕還未擦幹, 她茫然地看着溫喬, 仿佛跟這件事毫無關聯一樣。但她的氣定神閑下, 藏着得逞的暢快。
昨晚溫喬開着電腦, 最後因為太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宿舍裏只有她和陳梨兩個人, 這事如果跟陳梨沒關系,才真是撞見鬼了。
“我猜我可能有夢游的症狀, 昨晚睡着了,還能自己清空文件。”溫喬眼皮都沒擡一下,她還在登錄賬號,風輕雲淡地戲谑到。
沒有質問, 也沒有發作。
當衆撕破臉是最直接也是最蠢的舉動。在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陳梨做的情況下,她就算是對着陳梨破口大罵, 也不能挽回什麽。這種行為除了讓她自己看着像個胡攪蠻纏的市井潑婦以外,沒有任何意義。
“要不然,過會兒教授和導員來了,我們都幫你說說情吧。”陳梨十分善解人意, 主動提議道,“你不要着急。”
“我不着急,我就是好奇。”溫喬在陳梨複雜的視線中擡眸,失聲輕笑,“你猜,我夢游删U盤文件的時候,有沒有把當初掃描軟件裏的源文件,一起删除?”
陳梨的面色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溫喬的備份的确只存了U盤,不過用掃描軟件的時候,她的賬號裏會有歷史痕跡。
顯而易見,陳梨根本沒想到這點。
恐怕陳梨昨晚删除的時候太匆忙,時刻在擔驚受怕,怕她醒過來,怕她發現,根本沒時間考慮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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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順序靠後,你發給我,我現在去辦公室幫你打印。”金飛歉疚地雙手合十,“實在是對不住,我沒提前檢查。”
陳梨也随着其他成員寬慰了句,“那就好”,然後若無其事地別開了視線,開始準備自己的答辯。
周圍人都散了的時候,溫喬輕笑了一聲。
“我剛剛才想起來,那天晚上我回來,你對我那麽關心,我還挺奇怪。我現在明白了,那不是什麽關心。你不放心吧?”溫喬歪了下頭,含譏帶俏,“原來你也會做賊心虛啊。”
聯系到下雨那天陳梨的異常,溫喬心裏就已經有了成算。
“原來你這麽想我啊。”陳梨做出苦笑的神情,她搖了搖頭,“喬喬,在你心裏我一直是這樣嗎?為了跟你搶一個名額,蓄謀已久?”
“老實說,你拿我的材料到底是蓄謀已久,還是一念之間,我都不意外,也不關心。”溫喬平靜地看着她,薄唇緩緩地吐出幾個字來,“但是你拿走材料後,還要删我掃描件,是不是太趕盡殺絕了?”
“我沒有。”陳梨輕描淡寫地說道,“我已經跟你解釋過了,和我沒關系。”
陳梨的養氣功夫十足得好,她還坐在那兒,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破綻。
“你做不做得出來,你我心知肚明。”溫喬輕嗤了一聲,“坦白跟你說,我這個人,沒什麽狗屁好勝心,也不太喜歡跟別人搶,所以我從來不跟你較真。”
她雖然沒佛系到與世無争的程度,但基本是不溫不火、不争不搶。如果她那麽在意名利輸贏,完完全全可以順從家裏安排。
“不過你搞清楚,有些事可一可二,”溫喬看向陳梨,極其冷淡,也極其平靜,“你再三再四,就沒道理了。”
陳梨沒有氣急敗壞地反駁,她用一種失望地、同情地眼神看着溫喬,像是在遺憾對方這麽誤解自己。
“我能理解你現在心情不好,不過喬喬,你這樣讓我很困擾。”陳梨微微一笑,像是在愧疚自己不得不直言不諱,“如果你還是懷疑我,我只能……”
幾位教授和導員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的時候,陳梨的聲音戛然而止,詭異的氛圍瞬間消散,所有人都找了位置坐好。
不過今天多了一位安詳的老人,精神矍铄,一身考究的西裝,銀灰色的頭發梳得很整齊。
Mr.Mayo。
上次在伯克利心理學國際交流會上,溫喬見過他。
一瞬間,溫喬突然明白過來為何陳梨沉不住氣,連一次常規答辯都要下絆子了——
因為機會難得。
Mr.Mayo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研究院(SFI)的的院長,國際心理治療研究院(IPI)的著名精神分析導師,他在病理心理學上的造詣頗深,目前領域最頂尖的幾個人,基本都是他的學生。
IPI和SFI聯合組織的三月培訓,面向17個國家的心理學本科、碩士甄選人員。京大的推選名額自然比其他學校多,但是僧多粥少,競争激烈在所難免。雖然甄選還沒開始,但Mr.Mayo對甄選的話語權有多重,傻子都看得出來。也不知道陳梨是從哪裏聽到了風聲,才對這次答辯動了心思。
絕無僅有的表現機會就在眼前,就算去不了聯合培訓,也能在Mr.Mayo面前混個眼熟,陳梨自然對明年的三月進修學習志在必得。
對陳梨這種人來說,實力無法碾壓的情況下,那就只能不擇手段了。
真差勁。
溫喬無聲地扯了下唇角。她沒時間在這種時候跟陳梨計較,很快調整回心思。
按照學號來排,陳梨是第一個。
等到溫喬看到她的課題,視線徹底冷了下來。
陳梨在今天,一而再再而三地刷新了溫喬對她下限的認識——
陳梨的課題跟她相似,并沒有照搬,不過同樣是在斯坦福監獄實驗和米爾格拉姆實驗基礎上進行的。她将服從效應的實驗方式改進為積極引導方向,和溫喬的實驗過程幾乎是反向進行。
陳梨有意無意地看了溫喬一眼,面帶微笑,像是無聲地示威。
“我靠,吃人不吐骨頭啊。”陶易壓低了聲音,“我以為她頂多毀你文件,沒想到她沒下限啊,她先上去,你不是很吃虧嗎?”
溫喬專注地聽了一會兒,略一思量,突然放松了下來。她笑了笑,“其實不一樣,她的理論跟我不一樣。可能——”
陳梨自己都沒注意到。
她只顧着沾沾自喜了,她現在可能就在盤算着自己終于扳回一局的喜悅,完全沒察覺到這麽做的問題。
陶易也沒反應過來,“哪裏不一樣?你們不都是在同一個實驗基礎上的嗎?”
一直沉默不語的Mr.Mayo似乎對課題産生了興趣,微笑着問了一個問題,他身後的翻譯同步提出,“你的想法很有積極意義,但我有個疑問,如果進行長期實驗,結論會改變嗎?”
先前在伯克利,溫喬有過被突然提問的經歷,所以她了解Mr.Mayo有對學生提問的習慣,他經常問到對方答不上來為止。
顯然,陳梨有點措手不及。
還沒等她回答,第二個問題再次抛出,“在此情況下,你覺得‘服從效應’還适用于它的理論基礎嗎?”
這個問題的質疑和溫喬的說法一模一樣。
還在答辯過程中,陶易也沒辦法深問,一時之間,教室內陷入沉寂。
其他人也沒反應過來。
“有沒有人願意替她回答?”停了幾秒後,梅奧教授再次問道,“那好,我看到有位同學是相似課題,你對此有什麽理解嗎?”
在沒人主動回答的情況下,這個問題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相關人員,溫喬的身上。
在陳梨流露出有點難看的神色後,溫喬也沒有推拒,從容地站了起來。
如果放在以前,溫喬會為了照顧對方面子,推說自己一知半解,不會讓人下不來臺。但是對陳梨,溫喬不僅沒有一丁點的同情和善意,甚至由衷地覺得——
不打臉陳梨她可能會死,會遺憾死。
“雖然我沒有進行陳梨同學的實驗方式,但我基本可以确定,長期實驗效果會推翻實驗結論。”
溫喬遺憾地看向陳梨,用先前陳梨看她那種失望的、同情的視線,看了陳梨一眼,像是在遺憾陳梨的失誤。
原樣奉還。
陳梨面上還算平靜,不過唇角微微一動,似乎咬了一下牙,大約是被氣得。
“‘服從效應’因為出現病态行為被叫停,改成積極引導是很好,但是絕不長久。參照棘輪效應,正面引導往往沒有負面引導容易進行,用心理學以外的俗語來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實驗如果長期進行,必然會出現消極反應……”
梅奧今天随行的翻譯并不是之前那位,對專業性的東西翻譯地有些遲疑。
過程中,溫喬看了眼,了然一笑,她突然開口接了一句,“Cell-assemibles,in German,‘zeller- cluster’。”
所有人,包括導師都有些意外。
會第三種語言的人在京大并不是鳳毛麟角,畢竟京大卧虎藏龍。但是這裏不是外國語學院,也不是經濟學院,會第三種語言的不可能一抓一大把。
陶易在底下做了個口型:我靠,你會說德語?
之前帶隊去伯克利的陳教授展露笑容,低聲跟旁邊一位教授誇了溫喬一句,大意是:看到沒,這就是我看中的學生,多好的學生啊,不僅專業紮實,語言能力也很強。
與其他人的驚訝、贊嘆或者其他心思不同,陳梨是實打實地快要繃不住了。
溫喬看到陳梨跟木樁一樣僵硬地釘在原地,沒來由地覺得好笑。
當初家裏屬意她進公司,就算進了心理系,她也被強行要求該學的一樣不能落下。後來受溫少池的影響,溫喬的德語說的不錯。
她跟陳梨不太一樣,陳梨盡管刻意凹人設,但愛炫耀的虛榮心思一刻不停,底牌七七八八都露出來了。溫喬平時就沒有顯擺的心思,所以她很多東西從來沒人知道。
溫喬在底下老師的授意下,開始全程用德語交流。
她回答問題的同時,還不忘“細心又詳細地”把陳梨所有的觀點盡數推翻,不動聲色地抛出陳梨新的漏洞。
原本出現考慮不周到的小問題可以忽略不計,可惜陳梨改動實驗後,畫虎不成反類犬,最初的理論都是錯的。
溫喬一邊推翻她的觀點,一邊在心底替她哀嘆:
好慘啊,慘絕人寰。
陳梨在溫喬流利的德語下,越來越站不住了。
她不清楚溫喬在說什麽,但毫無疑問,溫喬不會替她說話。聽不懂遠比聽到溫喬一句句推翻還要揪心,陳梨煎熬異常。尤其是她看到了Mr.Mayo最後的反應——
“哦,我記得你,”Mr.Mayo看了她幾秒,恍然笑了笑,“Joleen,你在伯克利的表現很不錯,你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孩。”
毫無疑問,溫喬還沒開始,今天所有的風頭被她占盡了。
陳梨垂着眼睑,默不作聲地攥了攥手心。她一開始還裝作若無其事,她面上的平靜徹底破碎。
這才僅僅是個開始。
因為課題相似,再加上這麽一茬,溫喬還沒開始,就受到格外關注。和陳梨開場失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溫喬的答辯十分順利。她過程中本就十分流暢,提問環節也是對答如流。
溫喬的發揮絲毫沒受影響。
反而因為剛剛一鬧,效果更好。
為了壓溫喬一頭,陳梨才故意選了相似的課題,進行改進,全然沒想到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以Mr.Mayo和幾個導師的态度來看,不出意外,溫喬穩了。
原本溫喬就勝券在握,陳梨的舉動,無異于把她往成功道路上,又推了一把。
最後雷鳴般的掌聲裏,陳梨的視線冷了下來。沒人注意到,她垂着的臉,神色沉得駭人。
答辯結束後,一群人圍過來向溫喬道賀。
“藏的夠深的啊。”陶易上下打量着溫喬,壞笑道,“你能不能給別人留條活路?”
“別別別,我這就是班門弄斧,還撞了運。咱們組裏還有人會法語和日語呢,”溫喬攤了攤手,“誰讓我今天運氣好嘛。”
“正好趕上梅奧教授是德國人确實運氣,不過你今天能有人陪襯,可不是。”陶易意有所指地冷笑了一聲,才跟溫喬道別,“我還有事,先走了。”
被嘲諷地陳梨像是沒聽到一樣,默默整理好東西,面無表情地離開。
溫喬也不在意陳梨的想法,眼風都沒留給她,結果出了自習室,兩個人在樓梯口再次狹路相逢。
陳梨往溫喬的方向看了眼,也不知道抱着什麽念頭,“恭喜啊。”
溫喬眼也不擡,“嗯,你裝着累不累啊?”
“我裝?”陳梨忽地笑了聲,“你現在心裏肯定很高興吧,畢竟這麽輕而易舉就得到了梅奧教授的青睐……”
溫喬同樣好笑地看着陳梨,“我發現你這人挺有意思,你就不能留點餘地嗎?”
就像今天,陳梨要是不故意選相同的課題,還不會被折騰得這麽慘。可她就喜歡趕盡殺絕,不留餘地。
陳梨似乎要辯解,溫喬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噓——”
她眨了下眼,無聲地笑了笑,“你知道布萊爾狐的故事嗎?”
“什麽?”陳梨沒跟上她跳脫的思維。
“不知道也沒關系。不過有件事我得提醒你,”溫喬淡淡地,“原本你見好就收的話,我是真的拿你沒什麽辦法的。不過很可惜,你總喜歡斷自己後路。”
她看了陳梨一眼,“所以,以後千萬不要怪別人趕盡殺絕、不留餘地。”
“你什麽意思?”
陳梨臉上的平靜終于松動,她的尾音裏有微不可察的顫意,帶着一點戒備和冷淡。
溫喬無聲地打量了陳梨兩秒,像是在打量一個不入流的物件一樣。
一直到陳梨面上的情緒快要繃不住的時候,溫喬突然撇開眼,收回了冒犯的視線。
她翹了翹唇角,笑意不達眼底,“無可奉告。”
陳梨大約覺得她軟弱,拿她的步步退讓當做理所當然。不過陳梨還是不太了解她。
她溫喬的确是個可以一笑泯恩仇、不把小恩怨當回事的人,但與此同時,她也是個以牙還牙、睚眦必報的主兒。
清算才剛剛開始。
陳梨怕是不清楚,自己有什麽要命的把柄落在了她手裏。
溫喬氣定神閑地出了學院,手機在外套裏嗡嗡地振動,她看了眼備注,略微訝異,“喂,哥?”
溫少池會在這個時間段打電話過來,她有些意想不到。
“我這幾天來燕京辦點事兒,這會兒有空,路過你們學校,所以順道過來看看你。”溫少池頓了頓,“你現在在哪兒?”
溫喬覺得莫名的好笑。
自家哥哥關心妹妹不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嗎?為什麽這麽多年了,他還別扭得讓人哭笑不得?
溫少池說了那麽多,無非想表達:“我不關心你,我就是順道,你別自作多情”。他還不如不解釋,太刻意了,顯得十分心虛。簡直是越描越黑的代言人,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典型。
“我在學院附近。”溫喬強忍着笑意,“我等你啊,哥。”
“知道了。”溫少池被她的親切弄得不自在,挂斷了電話。
溫喬站在原地玩了會兒手機,沒幾分鐘,他的車子停在了她身邊。
“太陽底下玩什麽手機?”溫少池皺了皺眉,下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的手機抽走了。
溫喬聳了聳肩,她也沒搶回來,踮着腳偏了偏腦袋,往車後座和後備箱瞟了眼。
不出所料,他東西都沒往酒店放。行李箱還在車上。
“撒謊了吧?”溫喬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眯着眼笑了笑,“你剛下飛機吧?行李都沒放。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無聊。”溫少池僵硬了幾秒,不太願意搭理她,“快松手,像什麽樣子。”
“承認吧,你肯定最愛喬喬了。”溫喬一手捂了捂臉頰,做嬌羞狀,“喬喬太可愛了,喬喬一定是太招人喜歡了。”
溫喬還在專心致志地耍貧,全然沒注意到一道冰冷的視線,像是冷刀子一樣落在了她手上——她抱自家哥哥胳膊的手上。
溫少池無言以對。他默默地看了溫喬一眼,眉心一個勁兒地跳,十分不情願跟着她丢人現眼,他強忍着才沒有跟她劃清界限。
隔了幾秒,溫少池終于忍無可忍道,“你能不能閉上嘴?”
“給封口費。”溫喬十分理所當然地伸出手,“帶禮物了嗎?”
“帶了。”溫少池揚了揚下巴,“後備箱裏有,自己拿。”
被禮物吸引了注意力的溫喬終于松了手,“這還差不多。”
“我說你平時能不能文靜點?”溫少池看着溫喬終于安靜下來,有些無奈的揉了揉她的長發。
他的手剛落在她的頭頂,後一句還沒說出口,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
“把手挪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宸宸是霸總上身的一天——
宸哥:放開她!
喬妹:……小聲逼逼,這是我哥。
如果知道真實情況的裴硯在,大概……也不會提醒宸哥那是兄妹,他只會笑到抽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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