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定名上

長街茶檔。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老潢這時大笑三聲,正是《定軍山》一折的最後,黃忠拖刀計斬夏侯淵。這一出《定軍山》倒合了老潢那暗啞的嗓子,被他唱出了不一樣的氣勢來。

只不過今天能靜下心來聽他唱曲的兒卻是沒有了,一個個都緊盯着虞家的大門。

卞維武拉着自家大哥兩人蹲一邊屋檐下看戲。

“大哥,虞二爺好手段,瞧着這些虞記工人群情激憤的,一個個全被虞二爺拿來當槍使喚了……”卞老二扯了扯身上粘呼呼的褂子,這天越來越熱,再加上大家擠在一處,悶出了一背心的汗,褂子粘呼呼的難受。

此時,這厮擡着下巴看着緊閉的虞記大門,側過臉沖着身邊自家大哥咧着嘴道。

“也未必沒有那明白,只是卻不得不為啊。”卞維文深吸了一口氣。

虞二爺裝病施苦肉計卻暗裏擡出了虞大小姐,工人們要讨工資,那目标就只有征對虞大小姐了。

虞二爺這手段惡心就惡心在,就算是一些虞記工人心裏明白被二爺當了槍使卻不得不為,幾個月的工資,一家人的生計,不得不為啊。

“不過這回只怕虞二爺要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卞老二咧着嘴,昨天那冊子可是他親手交到翁姑奶奶手上的,有那冊子,再加上那位大小姐的手段,嘿嘿,虞二爺這回怕是要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想着那冊子,卞維武咧着嘴,還真看不出來,虞二爺這些年可真撈了不少。

卞維武說着又有些賊兮兮的壓低聲音在自家大哥耳邊說:“大哥,你之前還說跟人家虞大小姐不相幹呢,這回那資料整的,那叫一個周密,雖說是有我寒翁失馬,因禍得福的原因,但你也太用心了,董幫辦來咱家幾次想請你去江海關幫他,你都是能避則避,這回可是直接求上門去了,這可是欠了人情的,你以後要還的吧……”說着,卞維武故意身子往後移了移,兩眼盯着他大哥:“大哥,你實話實說,你不會是真對着虞大小姐起心思了吧?”

“口沒摭攔的,早跟你說過了,這種話莫要亂說,對女兒家的名聲不好。”卞維文一臉不贊同的反駁着自家老二。

“就她?還有名聲嗎?”卞維武嗤着鼻聲,那位大小姐名聲可不太好。

卞維文搖搖頭,他真沒在對那位大小姐上心,還是那句話,不相幹的,而他這回整那資料一是因為卞維武那事兒,二卻是因為永福門,有些事情大家不曉得,他卻是從許老賬房那裏知道一些。

這些年虞二爺那裏沒少挖空心思想漲房租,最後聽說都是被虞老夫人和虞大小姐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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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這回叫虞二爺的計劃得逞,只怕永福門的事情就不是大小姐一人說了算了,到時虞二爺第一件事只怕就是漲房租了。

這永福門嘛還得在大小姐手中大家的日子過得才舒坦。

不過這回這位大小姐也被虞二爺坑的夠嗆,就算一切順利的話,重振虞記的路只怕也不容易,難為人喽,這年月,誰的日子都不好過。

“走了。”卞維文站起身來,拍拍衣擺,在他的眼裏,事已定局。

卞維武也站了起來,不過,這厮可沒打算走,靠着牆,準備繼續看戲。

“卞維武,我問你,你昨天交給翁姑奶奶的冊子記的什麽?”三姑娘虞淑麗從後門繞了個圈過來,見到卞維武,擡腳就踢。

“嘿,虞三小姐,你這唱的哪門子戲?”卞老二往後一跳,瞪着虞淑麗。

“你還給我裝糊塗。”虞淑麗氣死了,昨天卞維武來找翁姑奶奶時叫她看到的,她沒在意,今天看到大姐拿出那冊子,她才醒覺過來。

“要想知道記了什麽問你爹去啊。”卞維武嘿嘿笑道,誰能想到虞二爺外面居然還有小公館呢,虞家這熱鬧有的瞧。

“看不到了,被虞景明燒了,除了我爹,誰也沒看過。”三姑娘皺着眉頭,然後又諷刺了句:“得了不少錢吧?”

“買賣嘛,那肯定有進賬的。”卞維武心裏倒是哦喲一下,這位大小姐行事可真是讓人莫測啊,他大哥可是說過的僅此一次,下不為例,這燒了可沒有下回的,這位大小姐就不怕虞二爺來個死不認賬嘛。

“為了幾個錢,良心就叫狗吃了。”虞叔麗瞪着卞維武。

“呵,你爹也不是好鳥。”卞維武說着,一手插兜裏,抖得兜裏幾個洋錢光光響,然後擠到了人群裏,還伸着脖子叫叫嚷嚷:“喲,大小姐再不出來,可就要亂了。”

已經有人再喊着砸門了。

虞淑麗不好往人群裏擠,只得瞪眼咬牙,氣沖沖繞回後門。

就在這時,虞宅的大門吱呀的一聲開了。

穿着淡色襖裙的虞景明出現在衆人面前,上襖的領口繡了一圈花枝條子,緊緊的扣着領口,較起上海的摩登女朗略顯一些古板。但也多了一份沉靜。

見到虞景明出現,整個場一下子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虞景明。

“跟我來。”虞景明看了大家一眼,丢下這一句話,便躍過衆人朝着永福門的巷口去,到得永福門的牌樓下,虞景明才站立不動,靜靜的看着牌樓頂石刻的“永福門”三字。好一會兒才轉過身來看着衆人。

“那一年……倒底是哪一年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但我想在場的一些老人應該還記得,我就記得那一天特別冷,屋檐都挂着冰溜子,這樣的冷天在上海是比較少有的,我父親就站在我現在站的地方,徒手面對的是手拿大刀叫嚣着要血洗永福門匪徒,我父親毫無所懼,先是義正嚴辭斥責,然後委曲求全,就在這裏擺了十桌酒席,好吃的好喝的供上,最後白花花的銀兩奉上,這才打發走了這些人,保住了永福門的安寧。當然,我不會說我父親有多大義,為大家犧牲,在商言商,我父親這麽做是為了保護自家的家業,而讓我父親感動的是,當時并不是他一人在戰鬥,永福門有很多人是跟我父親并肩而戰的,便是那十桌酒席也是好些嬸子們花盡心思整出來的,也正是因為這個,永福門的房租一直是整個上海城廂最低的。我父親常說永福門不是他的驕傲,但永福門上下,同聲相和,同氣連枝才是他的驕傲……”

說到這裏,虞景明頓了一下,掃視了面前一群人,有的不屑一頓,有的一臉懷念,有的低垂了頭。而一邊幾個站在屋檐下,抽着旱煙的老漢則頗有些唏噓,虞永福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我今天站在這裏,我沒有想到會是以這樣一種方式跟大家見面,我很慚愧,我愧對我父,不但沒能讓永福門上下同聲相和,同氣連枝,反而逼得大家罷工相抗,虞記讓大家失望了。”虞景明說着,朝着面前的衆人深深一鞠躬。

一時間,衆人面面相觑。

“不過,我既然站在這裏,那必然會給大家一個交待,永福門我已經估好值抵押給了銀行,我也已經安排人去銀行提錢了,錢一會兒就到,虞記欠大家的每一分每一厘都會償還。”虞景明仍然一臉平靜的道,雖然仍然慢條斯理的,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傳進了大家的耳裏。

“好……”

“多謝大小姐……”

立時的一陣叫好聲,在場的虞記工人和家屬一個個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工資有了着落,生活也能輕松一些。

“另外,在這裏,我也有些事要宣布。”虞景明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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