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翁冒

堂前,二嬸坐在那裏,兩眼仍瞪着緊閉的大門發愣。

虞景明站在堂前朝着二叔的靈位鞠了個躬,點了一注香插上,那虞二奶奶倒是回過神來,一步上前便拿出香爐裏的香丢在地上,正如她之前說的那樣,不讓虞景明的香上供桌。

虞景明微微閉了一下眼,再睜開時那眼神清淡如水,她敬禮上香是盡一個晚輩之心,心意盡到了,別的東西并不需要在意,那邊虞二奶奶卻氣的不行,她肚子裏就有一股子氣,卻怎麽也出不來,憋悶的難受,偏虞景明任你怎麽發作,她全一付毫不在意的雲淡風輕樣兒……讓人好象一拳打在棉花上。

也是,如今永福門,虞記,都在她手上了,而她這個二嬸卻是活活成了一個笑話,想到這裏,虞二奶奶頓覺一陣沒趣,原先的心氣兒突然落了底似的,轉身回了屋,那背影微弓着,看着老了幾歲似的。

一邊原先陪着說話的戴娘子也跟着,三姑娘從廚房裏端了一碗剛熬好的燕窩粥,路過虞景明身邊瞪了一眼,然後端着粥進去給她娘親用。

虞景明無視這一切,既然是這樣,那就這樣。

虞景明擡腳正要上樓,就看到身穿長衫,卻一頭利落短發的翁冒正扶着翁姑奶奶下樓。

“剛聽紅梅說翁冒回來了哩,翁表哥是幾時到了?”虞景明微笑着上前問,翁冒自小跟着翁姑奶奶的,以前寧波虞宅家裏一攤子外事都由他經手,行事甚是幹練的,虞景明跟他也熟識的很。

翁姑奶奶看着虞景明也是咧着嘴笑,然後一拍翁冒的手:“你陪大小姐聊聊。”說着,又沖虞景明道:“家裏沒有葷腥,我去街口買兩個鹵菜。”

“應當的。”虞景明點點頭,也不上樓,轉了個身,領着翁冒進了堂前走廊邊上一個半敞開式的小廳。

虞宅是九號和十一號兩棟的結合,這一處本是十一號的堂前,隔了一半做了一個側廂房,這一邊就正好是一個半敞式的小廳,平日一些親近的熟客會在這裏小敘。

這一處一個窗戶正好對着天井,能看到大門。

一邊紅梅上了茶水,兩人分賓主坐下,翁冒才回道:“也才剛到一下。”

“南方的差事完了嗎?這回回來還走嗎?紅梅可是天天念叨着你。”虞景明倒是一連串的問題問出。

“南方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這回姑奶奶也是發了話了,我哪裏得罪的起,所以這回回來,短期內不去再往南方跑了。”翁冒看了一邊紅梅一眼,笑眯眯的回道,紅梅在一邊也是一臉的歡喜。

“那這回回來主要做什麽營生?”虞景明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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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還是商貿一塊,這邊肥田粉挺好銷,我東家有些門路,能弄到肥田粉,拿到上海這邊賣了,正好買一些南北土特産運出洋去。在各地,土特産銷路一直挺穩定,另外主要是我們東家的船有洋人的股份,你也曉得洋船運送土特産是免稅的,這一筆開銷除去可就有不小的贏利了。”翁冒細細的道。

虞景明皺了皺眉頭,自《天津條約》以來,英美法就篡奪了中國的海關權,再到庚子賠款,連通商口岸五十裏內的常關也被侵奪,不僅如此,稅務司賦予洋船各種優惠,比如說存票制度,紅箱制度,還有就是各種免稅措施。每思及此,不由的人不憤懑。

“那有股份的洋人不會就是湯姆遜先生吧?”紅梅在一邊插嘴道,她以前也常幫翁冒打下手,時常有一個叫湯姆遜先生的洋人來找翁冒,這會兒倒是聯系起來了。

“就是的呀。”翁冒點點頭,又沖着虞景明解釋了一句:“這湯姆遜先生是江海關一個監察,若有機會介紹大小姐認識。”

“好的呀。”虞景明點點頭,做生意的能結識一些江海關的人總是方便一些,他二叔在世時不也常跟董先生往來。

不過,虞景明又有些疑惑:“我記得江海關有規定的,凡是海關員工,不得持有船舶所有權,不得做船董或進出口貨物代理人的吧?”

“是有這規定的,不過,這世上的事哪樣不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我東家這船主要是走上海,武漢,廣州一線,湯姆遜先生是江海關的員工,武昌和廣州那邊到底隔了遠了,再說一些事情也不需要威廉先生親自出面,他的太太出面就成了。海關還有一個規定,洋船和外國商人如果在一個口岸納了稅後,是可以在沿海各口岸通行的。如此,我們的船随便在武昌或廣州那邊登記之後,那邊開具土貨免稅證明,那到江海關這邊,只要出具證明就可以自由通行,便是我運的肥田粉,在廣州那邊交了稅後,在這邊也是不用交的。這些都不需要湯姆遜先生出面。”翁冒解釋着。

“哦。”虞景明點點頭,這裏面的道道太多她是不清楚的。于是便轉移話題問:“那住的地方可安頓好了?我這邊一時也離不了紅梅嫂子,表哥若是不嫌棄的話,這邊上的側廂房當初就說好是留給表哥和紅梅嫂子的。”

當初留下紅梅,虞景明就跟二叔把這樓下左側的廂房和這個小廳要來的,就是準備安置翁冒和紅梅,只是翁冒一直沒過來,紅梅便一直跟着虞景明一起住在樓上。如今,如果翁冒留下來,那這樓下的左廂房和小廳便留給翁冒和紅梅用。

“如此倒也好。”翁冒也沒怎麽客氣。側臉又透過窗戶看向天井外面那緊閉的大門:“那孩子就是二爺和仙芝夫人的?”

剛才的情形翁冒自也看在眼裏。

虞景明點點頭,又說:“我如今雖掌着虞記,但二嬸是長輩,更何況二叔的死又跟他娘親有關,這事情确實是糾結的很,我不太好插手。”虞景明道。

“倒也是。”翁冒點點頭。

“只是我聽說這孩子關系着虞園那邊的歸屬,你可有什麽打算?”翁冒又道。

虞景明笑笑搖搖:“虞園的事情其實跟孩子沒關系,這不算什麽,我能拿回來。”

也許在別人眼裏虞園的問題是遺産,而在虞景明眼裏虞園的問題是經濟問題,尤其是看了四馬路分店的賬目,難怪之前她讓各分店把賬目整理交上來,呂掌櫃那邊卻是推托再三。所以,虞園的問題在虞景明眼裏根本就不是問題,真正讓虞景明有些顧慮的反而是呂三本人,

那呂三是江海關公廨所的巡捕,又跟巡捕房這邊關系密切,而且他手下也有一幫子人,在上海灘算得是道上的地頭蛇似的人物,手上一幫子人坑蒙拐騙的事情沒少,遠的不提就最近這家夥不又盯上了卞老二手裏的肥田粉買賣了嗎?

想到這裏,虞景明卻是若有所思的擡頭沖着翁冒道:“表哥,你這次給卞維武的肥田粉是不是在廣州那邊就交過稅,這邊是免稅的?”

“不錯,怎麽了?”翁冒問。

“嗯,沒什麽,就是問一下。”虞景明當然有打算,呂三這等人物不得不防,不過也不須操之過急,一切還得再看看。

“哦。”翁冒點點頭,他是曉得這位大小姐自小就有成算,既不願說出來,顯然是還沒到說出的進候,也就不會多問。

“那好,表哥才回來,想來也甚是累了,早先休息。”虞景明站起身來。外面的自鳴鐘當當的敲了八下,跟表哥這一聊竟是差不多兩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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