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鄭成志...”永基緩緩走近他。
月色下,少女眉目璀璨如皓月星辰,美得讓人心神俱凝。
見永基朝他逼近,鄭成志呼吸一窒,感覺空氣不夠用了,闊袖內指尖攪動着,眼神也不知該朝哪放,只表面上依然維持一副冷淡拒人于千裏的表情。
“我們來比試一番,聽到那叢子裏油葫蘆的叫聲了嗎?”永基指了指不遠處灌木葉子長得密密麻麻的叢林,“看我們誰先抓到一百只油葫蘆最先回到這裏,你贏了,我善待玉娘,若是輸了,我就把玉娘賣給山寨頭子當媳婦!我也不怕你找我麻煩。”
“你敢!”此話一出,鄭成志氣得咬牙切齒。
永基輕輕拂落了肩膀的枯葉,懶懶道:“不是我敢不敢,而是你敢不敢比試。”
這些日子的觀察,永基已經知道少年鄭成志就是個心高氣傲經不得挑釁的小子。
“好!一言為定!”鄭成志話說完,連忙踩着輕功紮進叢林裏,其實以他幾下功夫,要抓個百十只蟲子也不是什麽天大的難事,他也有十足的把握能贏得這個小丫頭。
永基故意笨拙地跟随他朝前走了幾步,見他真的認真地紮頭埋進叢林,閉目傾聽着蟲兒鳴叫,不時施展功夫去抓獲。
她狡黠地笑了笑,轉身悄悄逃了。
待永基氣喘籲籲地跑到距離寺廟不遠處,才發現小鬼不停環着寺廟和山澗的路一遍一遍着急地翻看着她的影蹤。
“小鬼!”她有些開心,高聲喊他朝他招了招手。
此時母後她們興許都已經睡了,全然不知道她曾被人擄拐的事,因其平日裏一出去有時就是這樣三更才回來,且有小鬼陪着她母後也十分放心。
她被人擄走了七八個時辰,這七八個時辰裏小鬼就獨自一人無助孤獨地這麽擰着眉一遍一遍地把她可能會走的路都尋了遍。
他認得她的足印,但足印走到一個地方就中斷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足印,只是這足印後來也被人為地消去了。
于是他這足足七八個時辰把環繞寺廟幾十裏的樹林都翻了個遍,早上出門時整齊的衣服此時都被樹枝劃得殘破不堪,系着發髻的發帶都不知遺失到哪裏,一頭濃密飄逸的青絲在月色下泛着光,半掩住俊逸慌亂的面容。
“小鬼!”永基眼眶熱了熱,又朝他喊了一聲。她知道她的小鬼這副失魂落魄四處覓尋的模樣,是在以為自己又把他扔掉了呢。
小鬼定定地看着自己瘋了似的從天亮找到天黑的公主就在不遠處呼着他名字朝他跑來,一下子就呆了。
上回公主在河邊把他抛棄時,他也是像如今這樣瘋了似的跳河攀山,裏裏外外以超乎狼只奔跑的速度在周圍找尋,終是發現了公主的痕跡而偷偷跟上。
而這次找到一半就怎麽也找不到她的蹤跡,他就慌了,亂了,翻回寺廟附近不停地打轉着。
“小鬼?”永基見小鬼呆在原地,她朝他跑到一半就停下了腳步,疑惑不解地又喚了聲。
随即,小鬼結實的雙臂着地,以狼的姿态朝永基狂奔了過來,然後站起一把将嬌小的她橫抱起來護進他的胸膛裏。
少年把她摟得很緊很緊,仿佛她是他唯一的明月兒。
“小鬼,你太用力了。”小少女在懷裏無奈地抗議道,臉頰邊是狼少年那顆強壯有力狂跳着的心髒,鬓邊是他微微長出的已會紮人的青茬。
在少年愈漸濃郁的男性氣息包圍下,永基心裏有種怪異的想法:這将她摟緊懷裏的,不是一只狼,也不是她所飼養過的獵犬,而是一個漸漸長大的男子。
夜色漸濃,永基早已領着小鬼回到寺廟洗漱睡去。在樹林某光亮處,一少年依舊站在那裏不曾離開,他用外衣裹着一百多只由于突然降溫而鳴叫聲不斷的蟲子。
他冷得瑟縮了下,抱了抱肩,低頭瞄了那包聒噪的蟲子一眼,卻也舍不得丢棄,只低聲咬牙憤憤不平了句:“這丫頭!竟然騙我!”
翌日天還未亮,永基的房門就被人敲響了。待蘇紅替她披好衣物,頭發還未來得及簪就推門出了去。
一出門,立馬被吓得連連後退兩步,惺忪的睡眼徹底張開了。
“小僧們鬥膽擾了殿下休息,實在罪該萬死!”
由于進廟之前永基已經和方丈打好了招呼,皇後娘娘此行來到太宏寺是清幽祈禱的,一概人等不得進入娘娘居所範圍,于是遇事就只能找這個看似年齡少實則做事沉穩的小殿下了。
帶頭狀告小鬼罪行的是昔日方丈帶同到山澗大院子照顧病患的大弟子,方丈得悉消息趕來的時候,一群弟子已經拖着那具小屍體來到公主殿下的寝室前。
“你們說...這是小鬼做的?”永基伸手掀開白布看了一眼慘死的孩子,顫抖着問。
一旁的蘇紅慌忙拉了拉公主的手,着急地在耳邊道:“不!殿下!不可能!鬼先生可不會這樣的!”
那些和尚們一下子全悲憫地流出了淚,“殿下,小僧們知道不該懷疑殿下身邊的人,不過此事确實有人證物證。”
原來昨日小鬼故意離開永基,躲在大院子角落裏,是在伺機靠近那個火毒陷心曾咬過永基的孩子。而且也被大院子裏的其他和尚看見了他之後在院子活動的身影。
孩子死的時候,脖子上的齒痕确實和小鬼以往殺人時的痕跡吻合,而且現場也發現了孩子臨死時死命拽下的小鬼的發帶。
“屍體是早上師父開了鎖進去準備給小佑喂藥時發現的。”
說這話的時候,方丈堪堪跌撞着來到公主的院子,聞言自得站在隊伍後頭,低了頭,眼內閃過不明淚光,雙手緊捏念珠低聲喃喃。
永基看着滿院子跪倒的和尚,頓時只覺頭部血脈一跳一跳地疼得厲害。
力量大得能覆朝,還無人能駕馭麽?
“大師,你過來一下,本宮有話問你。”永基把白布重新蓋上,朝後頭的方丈招了招手示意他跟随她入內。
方丈手捏佛珠,才方方跟随公主走至廊庑前,聞聲而從第二間屋子出來的小鬼眼見二人即将走進屋子裏,居然邪門了一般狂奔過來,一把将永基身後的方丈推倒在地,并把永基護在身後,發出“呼呼”的警示聲。
眼見着小鬼還要上前襲擊從地上堪堪爬起的方丈,廊下的弟子們俱青了臉欲往前護其師父。
永基忙下了一句:“小鬼!蹲下不許動!”
小鬼聞言,咬牙切齒了一番,終是乖乖聽從蹲了下去,雙手抱頭一動不動,眼睛卻依舊暴戾地盯着方丈。
永基很是失望,又是心痛,望着小鬼的樣子,頓時感到自己什麽都明白了。
野獸果然還是野獸,不能奢求他能恢複一點人的本心。就像是上輩子狼子野心背叛滅掉國朝的狼将軍。
永基蹙眉瞪着小鬼的背影,捏緊了手心,恨得身體微微抖動。
她覺得自己也不需要問方丈了。
她有些自嘲,明明知道這小子是上輩子的仇人,又殺人不見血的,怎麽如今就迷惑于他幾次施救心軟到公然把這禍害留在身邊?
她又想起那個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樣的可憐孩子,瘦得肋骨浮現,頭部變大的孩子,明明就沒幾天好過的,他怎麽狠的下的心。
“小鬼,過來!”永基有些惱怒,她朝小鬼連拉帶扯地出了院子。
小鬼被拉得有些手足無措,又有些茫然,就這麽跌跌撞撞被永基拽着拉了一路,直到出了寺廟。
等出了寺廟很遠的地方,她用力把他往前一推,沒對永基有防備的小鬼被推得趔趄了一下,整個人就跌坐到泥地裏,無辜地看着她。
永基往懷裏掏了幾錠銀子,往小鬼身上一扔,随即大聲道:“走!你走!我不要你了!你這殺人的魔鬼!!以後再也不要讓我見到你!!走得遠遠的!!”
癱坐在泥潭的小鬼仿佛無可置信地瞪大那明澈俊逸的鳳目,漆黑幽深的雙瞳裏,清晰地印着兩個小小的如明月兒般的姑娘對着他仇恨般的眼神。
“嗚嗚...”狼孩口中無法發出人類語言的聲音,只能如犬只受了毆打欺壓時發出的嗚咽聲。
“你看看你,根本就是一什麽都不懂的畜牲,你知道人是怎麽說話的嗎?!”
“你知道人不像畜牲,他們有禮義廉恥,知道尊老愛幼,不會随意傷害同類的嗎?!”
“你知道字怎麽寫,什麽意思,何為君子,又何為小人,你讀得懂書嗎?!”
“你什麽也不懂!就是畜牲!這輩子也當不了人了!你走!走得遠遠的!別再讓我看見你了!!”
永基吼完,見他杵着不動,又上前推搡了幾把,然後轉身準備離開。
小鬼見她要走,連忙爬起想要跟随,永基卻轉身惡狠狠地瞪着他,朝他唬道:“不許跟着!趕緊走!我不要你了!趕緊走!!”
小鬼不聽,偏要又往前了幾步,永基随手往地上抱撿了幾根粗樹枝和石塊就胡亂朝他砸來。
“別再在我眼前出現了!!”
小鬼清澈的眼眸裏終于溢出了淚水,呆呆地站着,任由那眼裏珍貴得願意用生命來護着疼着的明月兒越行越遠。
他跌坐在一片狼藉中,沒有去管臉上、胸膛劃傷的傷痕,只是輕輕從亂石中拾起方才小姑娘情急砸來不小心羁住的繡帕,迷戀地藏進了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