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個小鎮/共享無盡的黃昏/和綿綿不絕的鐘聲

——茨維塔耶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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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知遇這一趟是自駕過來的。

昨天下午一接到蘇南質問的電話,滿肚子怒火無從發洩,要不是崇大有課牽着,他當時就要趕來給蘇南好好上一課。憋到第二天清晨,還是氣不過,翹了周五一堂課,開車直奔旦城——為了女人曠課,簡直能成為他職業生涯上濃墨重彩的一個污點。

到了旦城,給蘇南打電話。那時候蘇南正在校醫院檢查,沒聽見。他又打給旦大研究生工作辦公室,問到蘇南室友的號碼,勞動了一大圈人,才恰好在候診大廳裏堵住蘇南。

他這番折騰,會給攪合進來的人留下什麽印象,留下什麽匪夷所思的緋聞的把柄,蘇南已經不敢去多想了。

其實在這件事上,蘇南倒是放得很開。都研究生了,誰還管得着她樂意跟誰談戀愛。

經過這幾件事,蘇南在陳知遇這兒已經信用值為負。

陳知遇不讓她在自己管不着的地方瞎折騰了,勒令她立即收拾行李,跟他去崇城。

下午,蘇南回宿舍收拾東西。

陳知遇的車就停在梧桐樹的樹影下,準備一接上她就直接出發回崇城——他本來是想把她送去宿舍樓下,被她嚴詞拒絕。

等了二十來分鐘,瞧見蘇南提着拉杆箱,一瘸一拐地出現在了對面門口。她換掉了涼拖,腳上靸着一雙黑色的棉拖。

等她慢吞吞走近了,他打開窗戶,往外一看,棉拖的圖案是熊本熊。

陳知遇:“……”

“陳老師,”蘇南扒着車窗,“我下午還有點事兒,等我做完了再走行嗎?”

“什麽事?”

“一個學妹畢設拍微電影,請我幫忙演個角色。”

“腳都這樣了還演什麽微電影,能走位嗎?”

蘇南笑,“我演一個坐輪椅的殘疾人。”

陳知遇:“……”

拍攝的地方在物理樓前的空地上。

陳知遇在車裏等了一會兒,覺得無聊,下了車,踱步過去。

三個人的小型劇組,設了中近景兩個機位,一人導演,一人拍攝,一人負責打光。

蘇南披了件不知道打哪兒借來的病號服,坐在輪椅上。

陳知遇在靠近校內主幹道的長椅上閑散坐下,隔着花壇與劇組遙遙相望。

距離有點遠,聽不清蘇南說臺詞,只聽見導演不停打板喊卡。

折騰了半小時,蘇南從輪椅上站起來,脫下了病號服,站着跟拍攝的三人說笑起來。

陳知遇維持耐心,等。

好不容易見那邊熱火朝天的閑聊有了停下的趨勢,忽地就從物理樓前一排樹影後面,竄出來個人。

身材高大,十月中了還只穿件短袖,跟有多動症似的,往蘇南跟前一杵,小動作就沒停過。

陳知遇幹脆就不着急了,摸出支煙點燃,翹腿坐着,看戲。

反正蘇南現在已經欠了他一打說法,虱子多了不愁癢。

“師姐!”江鳴謙遠遠打聲招呼,在蘇南面前定住,看她腳上穿着拖鞋,右腳使力,左腳只是虛虛地點着地,忙問:“怎麽了?”

“腳趾撞了。”蘇南笑一笑。

“怎麽這麽不小心,”江鳴謙撓撓頭,“……那個,你最近怎麽樣?”他聲音有點兒啞,聽着像是感冒了一樣。

“在找工作呢。”

“定了嗎?”

“還沒。”

“我在忙論文開題了,挺煩的。”江鳴謙笑說,“早知道不讀研了,學校裏能學得不多。”

“聽涵姐說你的團隊已經組起來了。”

“嗯……下個月要去廣州開會,順利的話能拿到天使投資……”江鳴謙看着她,“……忙起來挺好的……你要去崇城吧。”

“還不一定。”

“……異地麽?”這是江鳴謙第一次正面聊這件事。

蘇南有點遲疑地“嗯”了一聲。

江鳴謙笑了笑,神情有點疏淡,他忽地往上一跳,去夠頭頂廣玉蘭的葉子。

在落地時,雲淡風輕地沖蘇南一笑,“如果是我,不會讓你異地的。”一頓,揚眉高聲道,“我喜歡你,知道麽?”

蘇南徹底愣住。

江鳴謙笑容明晃晃地耀眼,“我已經挺拼命了,不過十多年的差距真不好追。”

“你……”

江鳴謙語氣坦坦蕩蕩,帶點兒鋒芒畢露的少年意氣,“總有一天,我一定超過他。”

蘇南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沉默半刻,輕聲說“對不起”。

兩個月沒見,江鳴謙好像有什麽變了,又好像什麽都沒變。

“不用道歉,來日方長!”江鳴謙一手插進褲袋,退後一步,跳上物理樓檐前臺階,笑說,“我有事先走了,下回請你吃飯!”

身影兩下跳上去,消失在物理院門口。

學妹導演:“學姐!這人誰啊!”

“……我師門的師弟。”

學妹一拍攝影機,“告白,全拍下了!好校園青春啊!”

蘇南:“……”

學妹鏡頭一轉,“……那是不是陳知遇教授啊!”

蘇南一驚。

學妹已扛着攝像機出籠的鳥一樣飛過去了,“陳老師您好!”

陳知遇不緊不慢地從椅上站起身,“你好。”

“能在這兒碰見您真是榮幸,請問您能接受我的采訪嗎?”

劇組另兩人也緊跟着走過來了。

陳知遇視線越過他們,瞧見後面蘇南,慢慢吞吞地,往這邊走。

陳知遇似笑非笑,“抱歉,我今天有事,采訪等下次吧。我過來領個人。”

學妹,“領……?”

陳知遇閑散立着,微一挑眉,“蘇南,快點。”

蘇南象征性地,快了“一點”。

學妹一愣,攝像機對準陳知遇,又慢慢轉向蘇南。

陳知遇伸手,虛虛一攔。這動作沒實打實,卻帶了點兒不容拒絕的氣勢。學妹立刻不敢拍了。

就四五米的距離,蘇南跟走了個兩萬五千裏長征一樣。

定在陳知遇面前,“……陳老師。”

陳知遇皮笑肉不笑,“下午題報你要遲到了,當課代表得負責。”

說着,示意蘇南往外走去。

蘇南擺出個有點微妙的表情,沖學妹道了聲再見。

學妹覺得蘇南這表情有點兒“愛恨交織”。

……其實蘇南是“慷慨就義”。

一走出小劇組視野範圍,陳知遇的言語攻擊便立入飛矢流彈,全方位無死角地攻向蘇南。

——“你以前遇事跑得那麽快,我以為你帶點兒牙買加血統,沒想到演殘疾人也演得這麽傳神。”

——“反正你愛跟你腳過不去,我幹脆買個輪椅當交通工具吧。”

——“倒也不用費那個勁,我媽剛淘汰了一臺,給你用?積極建設節約型社會。”

——“你那學弟是不是屬猴的?石山上十八般武藝搶人東西的那種。”

——“這年頭的年輕人,只長個子不長心眼。”

蘇南完全憋不住笑,“他想跟我告白,我也攔不住。”

“告白?”陳知遇頓了腳步。

“是呢是呢,第五次!反正被您抓住了,您就說怎麽罰吧!”擺出一副“随你如何,我慫一秒就算我輸”的架勢。

陳知遇笑一聲,“真以為我治不了你?”

晚上,陳知遇大學城的公寓裏,蘇南很快就後悔了。

她大約真是書讀傻了,才會想着要挑釁陳知遇。

從沙發,到床上,到支了張椅子的陽臺。

一晚上,完完整整毫不含糊的三次,算上白天一次,二十四小時內,四次。

連動一動嘴皮都費力,更別提求饒。

陳知遇在她神思混沌之前很深地吻她,沖撞的動作多不留情,吻就有多溫柔。

她在這兩重矛盾之中睜眼,瞧見陳知遇深而亮的眼睛。

越過陽臺,深青色夜空裏,牛角樣的一輪月亮。

等再睜眼,是在卧室的床上。

陳知遇在穿衣服,窸窸窣窣的。

“陳老師……”蘇南眼皮沉,時刻要再合上,“幾點?你要出去?”

“七點,你再睡會兒。冰箱有面包和牛奶,醒了自己拿。程宛找我有事,我去市中心一趟。”俯身碰了碰她額頭,扣上襯衫紐扣。

“……什麽時候回來。”

“中午之前。”

“……嗯。”

“繼續睡吧。”

蘇南思緒墜了秤砣一樣,越來越沉,一句“再見”還沒說出口,就又睡過去了。

一覺睡到自然醒。

摸過手機一看,下午兩點。

蘇南愣了下,爬下床跳着過去拉開了窗簾,熱烈陽光傾瀉而入。

真的已經到午後了。

陳知遇還沒回來?

去翻微信,有條陳知遇中午發來的:有事,要晚點回。自己解決午餐,外賣地址是……

然後,就再沒別的消息了。

蘇南莫名有點慌,試着給陳知遇打了個電話,沒人接。

越發覺得忐忑,下午投簡歷時,十分心思三分聽門外動靜,三分注意手機,三分胡思亂想,留給正經工作的就一分。

到下午五點,陳知遇還沒回來,打電話也仍是沒人接。

蘇南坐不住了,去翻自己通訊錄,才發現陳知遇朋友的電話,自己一個也沒有。

倒有個昨天面試的x司的號碼,打過去不知道能不能問到竹竿男的聯系方式?

然而……

三十四歲的人,需要她來多餘擔心嗎?

敲門聲突然響起。

蘇南騰地起身,左腳一用力,稍微壓了下拇指,立時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顧不上,單腳跳着過去,打開門。

門外,站着谷信鴻。

蘇南一愣。

谷信鴻笑說:“老陳托我過來的——他一時半會兒脫不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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