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
”
“你竟敢說爹冤枉你,是不是想去罰跪啊?”蘇染香翹起尾巴問道。
“小——香——兒!”蘇謹之咬咬牙,一臉氣急敗壞。
蘇染香給他做了個鬼臉,躲到了方氏身後,惹得院子裏看熱鬧的下人想笑又不敢笑。
這種輕松愉快的日子,好似在夢中一般……
正打鬧着,忽聽皇宮裏的喪鐘敲響了。
蘇染香心頭一震,頓時明白過來——蘇太後,她的姑婆走了。
但是,蘇太後比前世早走了幾個月,難道這也是冥冥之中的改變?
此事已容不得她多想,蘇家一屋人此刻得趕緊換上喪服去宮中奔喪。
太後得享天命,走得也很安詳,算是喜喪。
最近幾日舉國哀悼,蘇染香跟她這位姑婆雖沒多少感情,但蘇青文和蘇太後是親侄兒與親姑母的關系,加之蘇氏一族人丁少,兩姑侄之間卻是十分親厚。
慕容平待蘇太後倒也不失親厚,這些天都帶病替太後守孝,并親自厚葬了蘇太後。
等太後一事完畢,便入了冬。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要來得更早一些,聽說京郊的梅花開得正豔,蘇染香和蘇謹之一大早便乘着馬車出了門。
行至半路,忽聽前面的馬夫訓斥了一聲:“讓開點!讓開點!”
蘇染香有些好奇,便問道:“發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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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郡主,有個酒鬼擋住了我們的去路。”馬夫道。
蘇染香撩起車簾,一陣冷風灌了進來,蘇染香一眼便看到了在路中央東倒西歪走着的——慕容瑾!
蘇染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她對慕容瑾太熟了,熟悉到對方化成灰,她都認得出來。
“慢點吧!”蘇染香悶聲道。
車夫聽了蘇染香的吩咐,便拉着缰繩慢慢地跟在慕容瑾的後面。
蘇染香心中湧出一些愧疚來,這種情緒讓她感到十分煩躁。
慕容瑾罪有應得,見他而今如此落魄,自己當拍手稱快才是,為何心中卻一點都不痛快,連一絲竊喜都感受不到。
明明大仇得報,明明此人已經不可能威脅到蘇家……
不知季孟雨現在過得如何了,她是這場心計中最為無辜的一個女子。
蘇染香突然沒了賞梅的興致。
“染香,你怎麽了?為何突然不開心?”蘇謹之的話将她從無邊思緒中拉了回來。
蘇染香有些悶悶的,只覺這一場複仇讓她疲憊不堪,便輕輕靠在蘇謹之的肩上。
“哥,我可能做了一些錯事。”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小香兒做的錯事又不止一樁兩樁,大哥早就習慣了。”蘇謹之拍拍她的頭,不以為意。
“染香這次犯下的錯,無法彌補,說不定今後死了還會下十八層地獄……”
“小香兒什麽時候信這些鬼神之說了?”蘇謹之笑了起來,笑過之後,又覺得蘇染香确實有些不對勁,便道,“小香兒犯了什麽錯,不妨說來聽聽。”
“說了也沒用,這是無法彌補的過錯,是不會被原諒的。”蘇染香心中有些犯堵。
蘇謹之細想來可能跟外面的醉漢有關,便也撩起車簾看了一眼。待他仔細看清醉漢的樣子,也不禁吃了一驚——昔日風華正茂的晉王殿下沒想竟變成現在這副落魄樣子!
蘇謹之放下車簾,“有些事情,過去了便讓他過去吧。小香兒不必如此自責。”
蘇染香道:“哥,我是不是壞透了?”
“小香兒怎麽會壞透了呢?如果皇後沒有那麽多歪心思,想必小香兒也不會行這般偏激之事,是吧?”蘇謹之道。
“大哥這是在幫染香找借口吧?其實我最恨的人是晉王,我曾做夢都想看他現在這種樣子,恨不得他生生世世都落魄至斯,但是……真正走到這一步,卻沒有預想中的那種痛快,反而心中犯堵。”
蘇謹之依稀聽了一些蘇染香和慕容瑾的傳言,想了想,道:“愛之深,才會恨之切。染香不該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事已至此,便忘了晉王吧。”
蘇染香不語。
唯有外面呼呼而過的風聲是那麽清晰。
她以為自己可以做到義無反顧,可以冷血無情,但她高估了自己,她做下的這些,時時都在折磨着她自己。
就算複仇了,心中依然這般不痛快。
她不禁有些自嘲,這一切本就在她的算計內,現在她目的已成,又有什麽好糾結的?
又想搞死對手,又想不手染鮮血,她這是要求太多了!世上哪裏有那麽好的事?
既然做了那個自私自利、機關算盡的惡人,便不該在這裏裝可憐。
畢竟真正可憐的人不是她,相反,她是這場鬧劇裏最惡毒和可惡的那個!
蘇染香定了定神,不再理會外面的人。
蘇謹之看她一臉漠然,便道:“小香兒若是過意不去,為兄可以下去給你勸勸他。”
蘇染香沖他微微一笑,她這位性子率直的大哥,并未看透自己:“大哥還是如此單純善良!晉王而今被我害得無法翻身,只怕早就将蘇家恨之入骨,你去他怎會領情?相反,說不定他還會覺得我們這是在取笑他,特地去看他這狼狽的模樣!”
蘇謹之聽她這麽說,一時無語。
“所以,既然已當定了壞人,便不用去惺惺作态了,他看了心裏犯堵,我們的好意也成了另一種惡意。只有慕容瑾,才能救慕容瑾!”
蘇染香語氣淡淡地說着,唯有自己才能就自己,這是她自己的切身領悟。
前世的仇,今生報,其實也沒什麽。
蘇謹之奇怪地打量着蘇染香,他突然發現眼前這個妹妹太陌生,說不出好還是不好。
但她所言也絕非沒有道理,便讓這一切慢慢過去,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以晉王的聰穎,想必也花不了多久的時間便能明白過來。
梅花山莊的梅花潔白無瑕,向來都深得文人雅士的喜愛。
站在一片潔白的花海中,冷風襲來,寒香撲鼻。蘇染香突然也喜歡上這種潔白冷傲的花了,因為它們身上有着她羨慕的純潔和美好。
而這種高潔,恰恰是她這種陰暗之人沒有的。
蘇謹之見她看得入了神,便笑着折了一枝開得正香的梅花,遞到她面前:“既然這麽喜歡,便這一枝回去插在屋內吧,這樣就天天都可以看了。”
蘇染香接過蘇謹之手上的梅枝,拿在鼻尖嗅了嗅,淺淺笑了起來,果然寒香沁鼻,聞着令人抖擻。
兩人在梅花山莊玩了大半天,直到申時才打道回府。
蘇染香讓海棠将梅花用一只玉色花瓶裝好,放在她的卧室裏。
清荷見了大吃一驚:“小姐,你以前不是不喜歡梅花嗎?怎麽今天還折了這麽漂亮一枝回來?”
蘇染香懶懶地靠在迎枕上:“既然你都說它漂亮了,我怎麽不能喜歡了?人心是會變的,小丫頭不要總用以前的想法來看一個人。”
“好啦好啦!小姐說什麽都是對的!有的人心會變,但清荷對小姐的心永遠不會變!”清荷帶着幾分調侃的語氣敷衍着。
蘇染香倒随她嘀咕去,她這一世也沒什麽姐妹,清荷海棠兩人跟了她這麽多年,倒也勝似姐妹了,便縱容她們一些。
到了晚上,天空中竟飄起了洋洋灑灑的雪花。
蘇染香站在窗前,看着這個世界慢慢被白雪覆蓋,好似要将那些肮髒的東西全都遮蓋掉。
蘇染香竟喜歡上這種大雪紛飛的惡劣天氣。
不遠處,那道人影又出現了。
“殿下進別人的宅子都不會走正門嗎?”蘇染香倚在窗前,對着那人調侃道。
慕容玥架起輕功飛到她面前,“本王若是天天從正門走來尋你,衛國公只怕會厭煩本王了。”
蘇染香輕笑一聲:“但若讓我爹知道你天天晚上都來騷擾我,只怕就不是厭煩這麽簡單了。”
“若是這樣,那本王正好舔着臉皮來向衛國公提親。”
蘇染香倒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無賴,但她也毫不示弱,“我爹可不會将我嫁給一個登徒子。”
“沒想本王在染香口中竟成了一個登徒子?本王真是不敢當。”慕容玥無奈道,但他臉上卻滿是笑意。
“你今天來尋我做什麽?”蘇染香問着,卻沒有讓慕容玥進來的意思。
最近好幾天慕容玥都沒來找他了,也不知他最近在忙些什麽。
“染香可是在怪本王前幾日沒來看你?”慕容玥道。
“沒想燕王殿下竟這般喜歡往自己臉上貼金。”蘇染香嘲弄道。
“本王近日正在為柳家之事奔波,柳大人年紀大了,平時又養尊處優,而今入獄身體一時吃不消。我怕柳姑娘擔憂,便想給父皇讨一道旨意,赦除柳家的罪。”慕容玥道。
“你倒是有心。柳姑娘呢?聽你的口吻,似乎知道她的下落。”蘇染香道。
“她和陸源已經找到了落處,用化名開了一家酒肆,日子倒還過得去,本王前一久還去喝過他們的酒,味道還不錯。等哪日空了,我帶你去嘗嘗。”慕容玥道。
蘇染香沒想他竟将此事安排得如此妥當,當初自己對他的一通質疑倒是顯得自己狹隘了。
對比慕容玥,想想自己,倒是諸多不及。
今天看了慕容瑾,可想季孟雨這些時日定然過得不是滋味。
“怎麽?染香今天看上去有心事?”慕容玥見她并未回應自己,又擰着眉心,便知她有些不悅。
“沒什麽,柳家若是能安定下來,殿下倒是去了一塊心病。”蘇染香淡淡道。
“也是柳姑娘和陸源他們自己争取來的幸福,她跟了本王,定然不會像現在這般自由快樂。”慕容玥道。
柳沐卉可以得到幸福,但跟了慕容瑾的季孟雨卻不一樣了。
蘇染香也不知道是哪裏出了錯,按理說前世那麽愛季孟雨的慕容瑾,這一世能娶季孟雨為妻,應該十分滿足才是,沒想現在卻整日買醉。
“柳姑娘的命真好。”蘇染香不禁感慨了一句。
“若是染香願意,本王也願給你這樣的幸福。”
☆、八十四章
蘇染香看他眸子裏閃着熠熠的光彩,微微怔了一下,繼而笑道:“殿下真會說笑話。”
“罷了,就知道你不會回應本王。”慕容玥有些自嘲地回道,“今晚本王想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可千萬別再推卻了。”
慕容玥沒有給蘇染香拒絕的機會,掌上提力拉起蘇染香,沿着國公府的屋頂飛了出去。
他這急切的樣子,莫不是怕被自己拒絕?
蘇染香不禁覺得好笑,一向淡定從容的燕王,竟也有這般冒失的時候。
慕容玥穩穩落在雪地上,這才放開了蘇染香。雪花靜靜地從天空中飄揚下來,落在兩人的頭上肩上。
蘇染香覺得迎面撲來的寒風刺骨,但這種凜冽卻又讓人能保持清醒。
慕容玥見她臉色凍得有些發紅,便将她護在自己的披風中,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街上。
蘇染香看他有備而來,便問:“殿下要将我帶去何處?”
今晚下大雪,路上幾乎不見幾個人影,只依稀零落着幾個匆匆而過的趕路人。
“到了你自然知道。”慕容玥對她溫柔一笑,卻賣關子不肯明說。
蘇染香頗為無奈:“殿下你這是在坑蒙拐騙?”
慕容玥聽後不禁輕聲笑将起來,說道:“既然染香認為本王這是在拐人,那便乖乖跟本王走,一會兒本王使粗的話,就沒你好果子吃了。”
他看似在恐吓蘇染香,但臉上的笑意卻極為溫柔。
蘇染香搖搖頭,“既如此,那染香便先呼救命了,指不定會有好心大俠出手相救。”
說罷,蘇染香便作勢要呼救,慕容玥忙伸手輕捂住她的唇。那柔軟的觸感自手心傳來,讓慕容玥忽而有了片刻失神。
蘇染香也沒想到慕容玥會突然靠近自己,他的手帶着些溫熱,放在自己唇邊時,是那般溫暖。
兩人四目相對,蘇染香只覺慕容玥眼底深沉如看不見底的夜空,而慕容玥卻覺她的眸子如深秋的幽潭,幽冷澄淨,映照着自己的影子,美麗得讓人想親一口。
不過,如果自己真這麽做了,會把她吓跑吧?
慕容玥輕輕一笑,拿開放在蘇染香唇邊的手,帶着幾分調侃的意味說道:“以前還不覺得,今日湊近一看,才發現染香竟然不僅遠看漂亮,近看更漂亮!”
蘇染香有些哭笑不得,便也對他道:“染香以前也沒發現,以儒雅淡泊着稱的燕王殿下原來竟是個登徒子。”
慕容玥聽後笑得更歡了:“本王道真希望自己是個登徒子,那我追美人就不會追得這般辛苦了。”
蘇染香斜飛着眼,輕挑柳眉看着他:“既如此辛苦,何不早作退路?以殿下俊美之姿和儒雅風度,京中大把的姑娘等着當燕王妃。”
“若水三千,本王只取國公家的蘇姑娘這一瓢就夠了。”慕容玥悠悠說道。
蘇染香別開眼,往前走了幾步,嘴裏嘀咕了一句:“傻子!”
身後傳來慕容玥半含笑意的聲音:“染香剛才似乎在罵本王?”
蘇染香頭也不回,嘴角微微噙笑:“殿下想必是聽錯了,你現在正炙手可熱,誰敢罵你!就算染香有十個膽子,也不敢罵殿下!”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走在雪地上,一路閑扯些沒由頭的話,卻讓這寒冷的雪夜似乎也多了分樂趣,不再顯得那麽陰冷單調。
行至城北一角,慕容玥抱起她縱身一躍,跳進了一戶人家的屋頂。
蘇染香一眼便見數株紅梅正淩寒而開,那豔麗的紅和這漫天的雪白形成鮮明對比,在這雪夜中顯得格外明豔動人。
她今天白天才去京郊的梅花山莊看過白梅,沒想晚上慕容玥又帶她來看雪中紅梅。
不過這白梅和紅梅各有各的美,這雪夜裏綻放的紅梅更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殿下果真喜歡飛到人家的屋頂。”蘇染香帶着幾分揶揄道。
慕容玥倒不以為意,“本王的府邸寒酸,沒有那麽寬的地種梅,只好借別家的花來讨美人歡心。”
“殿下這般煞費苦心,是準備讓染香做個負心人嗎?”蘇染香挑眉看了他一眼,那雙杏眼裏波光流轉,甚是美麗動人。
但她嘴裏的話,卻讓人傷心。
“染香若真要做負心人,本王也不會怪罪。本王做這些全是心甘情願。”慕容玥不禁勾唇笑了起來,“當然,若是哪天将染香這顆心打動了,那對本王來說,便是苦盡甘來。”
蘇染香一時無言,她說了太多拒絕的話,但慕容玥顯然沒有放在心上。
面對慕容玥這種溫柔浪漫的攻勢,她要守住心中的清明,也越發艱難。
蘇染香別過頭,不想讓慕容玥看到自己已漸漸消融的心。
慕容玥見她雖是背對着自己,耳根卻泛着些紅,不禁淺淺笑了起來。
飛雪一片片灑落,地上很快就有了積雪,那茫茫的白讓整個夜晚亮如白晝。
蘇染香看這院落中竟連個人影都沒有,房間也全都漆黑一片,不禁有些好奇。按理說來,看這府邸的布局,這戶人家應該也算是這京中的大戶人家了,卻怎不見一個守夜的下人,甚至連路邊燈盞都沒有點亮!
“殿下難道沒覺得這戶人家怪嗎?”蘇染香問道。
慕容玥摟着她跳下屋頂,徑直落到紅梅樹下,蘇染香警惕地環顧四周,慕容玥見狀笑道:“染香不必緊張,除了你我,這裏已經沒人了。”
蘇染香微微一愣,又聽慕容玥道:“這裏原是京中富商夏侯采的府邸,但這次肖家被查,夏侯一家也跟着受牽連,而後夏侯舉家出逃,不知所蹤。所以,此處府邸也就閑置下來,現在已被大理寺查封。”
聽他這麽說,蘇染香倒也能想明白了。不過夏侯家能舉家順利逃出京城,倒是很令人意外。
前世祁王想偷偷逃走,出了京城後也被慕容瑾率禦林軍追上。如果不是這夏侯家有通天之術,那便是有心人故意放夏侯家一馬。
但夏侯采一介商人,又如何來這樣的通天之術?前世祁王尚有禦林軍相護,也沒有這樣的運氣和本事,更何況區區一個下三等的商賈,還拖家帶口地消失!
“染香在想什麽,想得如此出神!”慕容玥見她定定地看着梅樹,像是在看梅花,卻又不像看梅花,便開口問道。
蘇染香定了定神,淺淺一笑,那唇紅齒白的笑顏,竟讓她眼前的紅梅白雪也似被比下去了幾分。
“染香在想,這夏侯采想必命帶貴人星,竟然能在天子眼皮底下舉家出逃,也是命不該絕。”蘇染香淡淡地說着,一雙漂亮的杏眼閃着熠熠的光采。
慕容玥不禁揚起唇角,說道:“染香如此聰慧,若為男兒,定是封侯拜相之才。”
蘇染香明眸一轉,笑吟吟說道:“染香真是多謝殿下如此擡愛,前朝亦有名留青史的女相;殿下既然如此欣賞染香,他日得勢後,也可拜染香為相,染香一定當仁不讓!”
慕容玥聽後不禁朗聲笑了出來:“染香啊染香,你讓本王當如何回應才是好?若真有那麽一天,本王倒更想金屋藏嬌,不讓旁人知曉世上還有你這樣美麗又聰穎的女子!”
“這樣的話,說不準哪日我便成了天下人口中魅惑君王的妖女了!”蘇染香沒好氣地應了一句。
“染香總是如此有趣!罷了,本王向來說不過你。這夏侯家能順利逃走,也有父皇的意思。夏侯家跟八弟關系匪淺,父皇大約是不忍讓八弟落得太難堪吧!”慕容玥輕描淡寫地說着。
蘇染香道:“看來皇上對祁王果真非比一般。”
慕容玥回道:“他自小一直就跟在父皇身邊,父皇對他有些偏愛也無可厚非。”
“殿下心中可有怨?”蘇染香有些好奇地問道。
龍生九子,各不相同。慕容玥自小失怙,慕容平兒女衆多,對慕容玥的關懷甚少,以至于讓慕容玥形成了看似淡泊疏離的個性。
蘇染香也很慶幸自己生在家庭和睦的蘇家,父母恩愛,兄妹間感情也深厚,她很難想象一個人失去親情該活得多孤獨慘淡。
慕容玥倒沒想到她會這麽問,不由得輕聲笑了笑:“染香想問什麽?本王心中又有什麽好怨的?”
慕容玥頓了頓,低頭往前走了一步,繼續道:“有時候,我也在想,或許父皇對我如此疏離,并非不愛我,而是想保護我。若我得到如祁王一般的寵愛,或許我也活不到今日。”
他說得極輕,像這悄無聲息落在梅樹上的雪花。
蘇染香只見他伸手順勢攀上眼前一枝橫着的紅梅,放在鼻端嗅了嗅。
此刻的慕容玥,顯得格外落寞,讓蘇染香有種想上前給他一個擁抱的沖動。
蘇染香斂起心神,壓下心中的奇怪想法,給他一個寬慰的笑容:“當年你母妃深得聖寵,相信皇上也是不得已才故意疏離你。”
慕容玥側頭看向她,溫和說道:“多謝染香的安慰,這些已經不是那麽重要了。雪越下越大,我還是先送你回去罷。”
蘇染香點點頭,她出來也有一段時間了,要是被人發現她不在房內,只怕全府上下便會知道慕容玥天天來找她這件事了。
慕容玥扶着她飛上房頂,蘇染香眺望着遠處,忽然發現前方的府院竟有些熟悉,尤其是那立于池上的亭子。
“殿下,前方便是祁王府吧?”蘇染香不禁多問了一句。
慕容玥便停在房頂上,朝蘇染香的視線看去。他自小習武,眼力自然比尋常人好很多,能将遠處看得一清二楚,便點點頭,“那一片都是八弟的府邸,八弟似乎正在亭子裏。”
祁王府占地寬大,上次她是從正門進去的,倒沒發現他家的後院竟延伸到這邊來了。
那亭子裏确實站了一人,可距離太遠,蘇染香也看不清那人的面目,看身形和衣着應是慕容清無疑。
蘇染香想起上次他們在亭中相聚,那次宴席顯得有些莫名其妙。
這些日子他也一直沒什麽動靜,不知背地裏在做些什麽;他是否會走上前世的造反之路呢?
“殿下想前去打聲招呼嗎?”蘇染香問道,她倒是有些想去套話。
“算了吧!八弟和本王之間的關系本就淡漠,而今我比以前稍微得了些父皇的關注,若是前去,只怕會被誤以為是去挑釁。再說,你我這樣前去,不被當做賊人捉起來就是萬幸了。”慕容玥笑道。
“倒也是。”蘇染香想了想,也覺得自己的提議有些荒誕。
正當蘇染香準備去看他處時,忽見一身形熟悉的女子正慢慢朝慕容清走去。
蘇染香微微一愣,繼而意識到那女子便是肖新柔!
“看來八弟也約了紅顏一同賞雪。”慕容玥道。
前世肖新柔便是祁王妃,與慕容清生死相随,在慕容清起兵失敗後也自殺了。想來他們之間并非全然的利益結盟,也有真情在其中。
這一世,肖新柔還未嫁給慕容清,也不知是不是跟荀家被查一案有關。
蘇染香本不願去看他們情意綿綿的畫面,不想那兩人之間似乎不是在談情說愛!
只見肖新柔緩緩朝慕容清走去,到慕容清面前不遠處的雪地上跪下,那慕容清卻立在一旁無動于衷。
這絕非彼此愛慕之人能做出來的事!
蘇染香暗中想了想,道:“殿下,我們可否悄悄上前去看看發生了何事?”
慕容玥本覺得祁王教訓一個女子實屬正常,沒想蘇染香想一探究竟。
慕容玥見那女子是肖洪峰之女肖新柔,倒也能理解蘇染香的擔憂,畢竟肖新柔跟蘇染香也算舊識。
慕容玥道:“那染香可得安分點,也千萬別出聲,祁王府上的侍衛可不是好惹的。”
“染香明白。”
随即,慕容玥便帶着蘇染香沿着栉比的屋頂飛了過去。慕容玥掃了一下祁王府的布置,縱身躍下和蘇染香隐匿到假山洞裏。
這裏離慕容清和肖新柔算是比較近了,雖不能看全貌,但可以看到兩人的側面,也足夠聽清楚他們說些什麽。
蘇染香微微探出腦袋,隐在一住植被後面,觀察院子裏的兩人。
慕容清站在亭子裏,居高臨下地睥睨着跪在地上的肖新柔,“你與她姐妹情深,可有想過她将你當做姐妹?你倒是好,暗中将本王給你的藥換下,沒想她反過來将你們肖家打了個措手不及。這個結果,新柔可是滿意了?”
慕容清的聲音裏滿是嘲諷。
蘇染香心中一震,将他的話和最近一年發生的事聯系起來,很快就明白了。
原來她身上的毒确實是祁王下的,但中途被肖新柔換過,所以自己并未被毒死,或者被控制。
“新柔也沒想到會有今日結果,此事是新柔之錯,懇請殿下責罰。”肖新柔道。
她的語氣不似平日裏的柔情萬種,倒多了一些蘇染香未曾見過的冷清。
慕容清蹲下身,伸手擡起肖新柔的下巴,眼裏滿滿都是怨毒之情:“責罰?責罰能換回本王在朝中布下的一幹大臣嗎?不僅如此,還害得本王在陵陽的武将倒戈,讓本王在父皇面前一無是處!現在本王的位置都難保了!中秋節時,皇上還招了燕王,欲将皇位傳給他!你說,本王該如何罰你?”
慕容清幾近咬牙切齒,那張本就妖嬈邪魅的臉此刻變得扭曲起來,更顯詭谲。
肖新柔被他捏得生疼,微微擰起兩道娟娟的彎眉,眼角有些潤濕,卻倔強地未反駁一語。
慕容清繼續冷嘲道:“怎麽?又開始裝楚楚可憐了?當初你就是用這副模樣勾得本王難以自持,是否現在又想讓本王纾解你心底的空虛寂寞?”
肖新柔一臉屈辱,淚珠自眼角悄然滑過,“請殿下自重。”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聽得蘇染香心中極不是滋味。
慕容清好似聽到了一個大笑話,大聲笑了起來,那笑聲在這空寂的雪夜裏顯得格外滲人。
“自重?你在本王身下婉轉求歡的時候,是否就是自重?那要不要本王現在和你在這裏再自重一次?對了,你不最喜歡下雪嗎?本王今日便特地選了你最愛的日子約你出來。”
肖新柔咬緊下唇,殷紅的血自唇瓣沁出,也好似全然不覺。她的臉色一片蒼白,身體隐隐發抖,慕容清發現她的鵝蛋臉而今已變得削尖,那隔着一層肌膚的骨感讓他沒來由的一陣心煩。
慕容清嫌棄地将她甩開,肖新柔一個不穩趴倒在雪地上。
慕容清從身上摸出一個青花色小瓷瓶扔到她面前,冷漠道:“別以為用你那梨花帶雨的樣子就可以勾引住本王,本王不過玩玩而已!你既然與蘇染香姐妹情深,更勝你我日夜交好之情,那本王便再給你一個選擇,看看肖家和蘇染香之間,你又會選誰!”
慕容清站起身,臉上帶着一絲詭笑,“此藥可讓你的好姐妹生不如死。她于三哥是個很重要的女人,三哥待她情深似海,卻苦求不得,我這做弟弟的看了都着急,便助他一臂之力。他若肯舍了江山要美人,那嘉寧郡主定會被他感動。但若他做了負心漢,嗯……想必蘇家也沒什麽理由幫他了。”
慕容清看着哭泣的肖新柔,又輕聲嘆道:“你要是不想讓肖家陪葬,便将這藥找機會讓你那好姐妹嘉寧郡主服下。你若辦好此事,本王身邊的正妃之位永遠為你而留。否則,這片雪掩埋的便會是你們肖家的冤魂。”
他說得那麽輕描淡寫,卻又那般殘酷無情。
肖新柔已泣不成聲,慕容清卻負手漠然離去。
唯有這片雪陪伴伏在地上的人,讓這冷冽的雪夜變得更加寒冷。
蘇染香捏緊拳頭,欲出去,不料卻被身後的人拉住了。
蘇染香回過頭,清秀的眉頭緊擰在一起,只見慕容玥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插手此事。
蘇染香有些猶豫,轉頭看了一眼雪地上的人,卻見肖新柔似乎已沒了哭聲,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蘇染香心中覺得有異,便對慕容玥道:“我知殿下的擔憂,但肖姐姐如此待我,我無法做到視而不見,染香亦不想今後留下遺憾。”
慕容玥只好放了她的手,蘇染香趕緊上前去看,不想肖新柔當真暈了過去。
慕容玥也沒想她如此嬌弱,正詫異間,忽見雪地上有點點殷紅,那血跡……是自肖新柔腿間留下的。
蘇染香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道:“殿下,趕緊帶她去醫館。”
慕容玥将肖新柔抱起,又看了一眼蘇染香,“那你自己在此多加小心,我一會兒過來接你。”
“染香知道。殿下快去吧!”蘇染香有些焦急。
肖新柔這一幕遭遇與自己前世何其相似,但願她和腹中胎兒能熬過此劫。
見慕容玥抱着肖新柔飛過屋頂,蘇染香才彎腰将地上的瓷瓶拾起,轉身匿到假山洞裏。
☆、八十五章
慕容玥抱着肖新柔在風雪中疾走,幸而這一片正是京中豪門貴族聚集之地,鄰街的仁心堂也是大榮最大的醫館,整夜皆有大夫輪番坐守,不曾打烊。
大夫給肖新柔把了脈,又見肖新柔與慕容玥皆衣着華麗,但肖新柔膝蓋上還有積雪融化的污水,心中便有幾分猜測。
那些富貴人家的公子稍有不順便常常責罰身邊女子,有時候女方有孕在身,還不改暴戾之氣,只等出了事才來醫館找他們。
大夫趕緊給肖新柔服下一粒丹藥,繼而又對慕容玥道:“這位公子,你家夫人有喜,應多休養,不宜再這般折騰。今日她受了風寒,幸而你來得及時,若是再遲來半刻,只怕腹中胎兒便難保了。”
慕容玥聽說大小都保下了,倒是松了一口氣,便道:“多謝大夫,不知她何時才能醒來?”
“她傷心過度,身體也很虛弱,需要休息,老夫剛剛給她服下的藥有寧心安神的效果,只怕一時醒不過來。你若還想保下她和胎兒,今後更當多開導她。她郁結在心,若不疏導,對胎兒也不利。”大夫道。
顯然大夫是誤會他與肖新柔的關系了,不過慕容玥心中還挂念着祁王府的蘇染香,便也沒有急着去糾正大夫的誤會,只道:“還勞煩大夫幫我照顧她一會兒,我去去就來。這是診金,若是不夠,我一會兒再補上。”
說罷,慕容玥便将身上的銀兩都給了大夫,自己折回了祁王府。
那大夫看了一眼慕容玥給的銀子,這位主倒是出手闊綽,只是不知他為何如此急着走,自己的話都還沒囑咐玩。
不過,這些錢除掉藥錢後還有不少剩餘,他便也耐心幫着照顧肖新柔。
回到祁王府,這院子裏依然空蕩蕩的。慕容清沒有折回來,祁王府的下人也沒有來過,想必是得了祁王的吩咐。
慕容玥走到假山洞口,蘇染香見了忙迎過來,正待要開口問,慕容玥卻伏在她耳邊低聲道:“大小平安,出府再說。”
他的聲息吹在蘇染香耳邊,有些癢癢的。蘇染香正欲躲閃,卻被慕容玥抱起,朝屋頂飛去。
他動作太快,蘇染香一個不留神差點跌倒,驚吓之餘她忙拽緊慕容玥的衣服,視線不經意間瞥見了隔壁院子——祁王正伫立在風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