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許瑾南給喬苒倒完水, 重新将熱壺放回桌子上後，拿起杯子遞給她。
喬苒一點也不渴, 但許瑾南都把杯子舉起來了, 不喝不合适，只好禮貌地接過茶杯，輕抿一口。
許瑾南：“怎麽不跟我說一聲, 就來見資方了？”
喬苒剛才就感覺許瑾南會這麽問，早就想好了答案，一邊擺弄着茶杯一邊說：“我們兩個什麽關系, 我跟你有什麽可報備的？”
許瑾南倒沒生氣, 反而耐着性子解釋：“不是報備，是為你的安全考慮。”
喬苒指尖一戳, 茶杯随即往前挪了半寸：“楊總剛才也說了, 你那都是吓唬人的。世界上這麽多會見資方的人，比我漂亮得多的是，怎麽潛規則這種事兒就到我身上了呢？”
許瑾南緩和了一下語氣, 湊近她, 眼睛裏有一種喬苒沒見過的誠懇：“別人我不管, 你有一點危險就不行——如果你實在不喜歡我，不願意跟我報備的話，跟別人也行, 最起碼安全。”
空氣安靜了半晌, 喬苒将手随回來，琢磨着措辭, 慢慢地說：“季知書和韓皓年都知道我來。”
許瑾南：“跟韓皓年報備？”
所有人都知道韓皓年對喬苒有意所圖, 許瑾南也不例外, 還沒公布戀情的時候, 兩個人就曾劍拔弩張地打過照面。
喬苒觀察着他的表情，想解釋說“這是工作原因”，但忽然又想起了前一陣“許瑾南和羅芝”的那檔子桃色緋聞，俊男靓女的合照喜提熱搜第一，挂了整整一個上午，于是僅剩的一丁點心虛立刻消失不見，誠實的點點頭：“對啊，怎麽了？”
許瑾南收緊手掌，棕色的瞳孔裏映着喬苒的臉，片刻，收回目光：“行。”
那個字仿佛是一縷氣，從他嘴巴裏輕飄飄地散溢出來，然後兩個人的氣氛驟降，瞬間再一次變得低沉安靜，一個人琢磨着茶杯玩兒，一個人則靠在椅子背上擺弄打火機。
通過山裏頭和許瑾南的相處，喬苒覺得許瑾南也許并不是她曾看到的那樣冷漠可怖，甚至以為這次回來後，生活會變得不一樣，但她發現，許瑾南一如既往的冷氣驕傲，對她也說不上來關不關心。
喬苒讨厭自己的期待，每次希望得到反饋的時候，都像極了乞讨，拿着她用肉身做成的碗，跪在他人面前一下又一下地懇求。
從小到大，她懇求得夠多了，跪在父母面前求着他們愛自己，跪在舅舅面前求他讓自己上大學，跪在同事面前希望可以讓他們少找自己麻煩......她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遇見了喜歡的男人，難道以後也要跪在他面前懇求嗎？
Advertisement
憑什麽？
喬苒喝了一口茶水，苦得舌頭都忍不住卷起來，分明不是她喜歡的味道，但卻像自虐似的一飲而盡。
放下茶杯，一杯清水擺在她面前，許瑾南的神色像是在說“看吧，我多了解你，快漱漱口”，喬苒卻動也不動，仿佛這樣就可以告訴他“別以為你有多了解我”。
許瑾南打破平靜：“不喜歡這個味道，何必強迫自己呢？”
喬苒搖頭，說的話有意所指：“不用，有些東西需要嘗試，試多了就習慣了。”
就像對他的感情一樣，今天她能鼓起勇氣提分手，明天就能決絕地找別人。
許瑾南臉色平靜，像是聽不出來似的：“那你現在習慣了嗎，昨天你上班遇見韓皓年了對不對？那現在再看看我，覺得韓皓年好還是我好？”
喬苒本來以為許瑾南會跟之前一樣冷着臉不再搭理人，都做好了離開的準備，正在想想理由的時候，沒想到許瑾南說這樣親密的話，一時間愣在那裏：“啊？你說什麽？”
許瑾南摩挲着下巴，一雙桃花眼深情款款，觀察她似的望進她的眼裏，然後一句句地展開分析：“韓皓年雖然表面不學無術，但算有點腦子。長得也還行，就是身材有點平，一看就缺乏鍛煉，又白又瘦你肯定不喜歡。力氣也沒多大，商場上影響力也不高......綜合算下來，我覺得跟我比——還是差了點。”
許瑾南說完，求證似的看着喬苒：“你覺得呢？”
喬苒的大腦宕機一下，沒想到許瑾南居然在這兒分析別的男人，不要臉的舉薦完自己之後，最後還跟開屏的孔雀似的問她喜好，氣氛都烘托到這兒了，不說喜歡他都不合适。
一個是頂頭上司，一個是活閻王，喬苒誰都不敢得罪，于是又打算給自己倒杯茶水，試圖逃脫許瑾南的逼問，誰知一杯清水被體貼地奉上，視線上移，他的眼神似乎在說：“體貼吧，喜歡嗎？”
喬苒：“......”
清水潤喉，沖淡了濃茶帶來的清苦，嘴巴裏比剛才舒适不少。
許瑾南依然滿臉期許地看着她，喬苒只好動腦子琢磨了一下措辭，最後得出結論：“風格不一樣，這個沒辦法選，你問點別的要不？今天你打算吃點什麽？楊總說吃牛排......”
喬苒扭頭朝門口看，楊總怎麽紅筆拿了那麽久，再不來，真不知道應該如何微笑，如何跟這副樣子的許瑾南說話了。
許瑾南板正喬苒的下巴，像是不滿意她的走神，然後認真地說：“那你更喜歡誰？”
喬苒恍惚想起來前一陣子和他在山上的親密的樣子了，他把酒遞到她面前，一點都不像大老板，反而像極了情窦初開的少年郎，那時候她就想如果能把許瑾南那副樣子錄下來就好了，而這一次，喬苒付諸行動，晃晃手機：“可以把你的問題錄下來嗎？”
喬苒托着腮看他，許瑾南一點也沒猶豫，問：“錄下來會回答我嗎？”
喬苒立刻說：“當然。”
以許瑾南的影響力，如果這幅“求偶”的模樣被錄下來，流入到微博裏，估計會引出不小的騷動，得有多少妹妹脫粉啊。
許瑾南整理了一下領口，眉毛上揚，眼神亮晶晶的，露出一個極具少年感的微笑：“行，那你錄吧。”
這時，門口傳來響動：“我找到筆了，哎喲，你們聊得怎麽樣——”
楊總握着把手，正好看到許瑾南露出少男笑容，一時間僵在那裏，說出的話也戛然而止。
楊總：“？”
楊總關上門，仿佛剛才進來的不是他：“哎呀，瞧我這記性，眼鏡沒拿......年紀大了，眼都花了......”
喬苒仿佛聽到許瑾南“冷漠的不近人情”的人設崩塌的聲音。
許瑾南卻無所謂，反而催促她趕緊錄像，對他來說喬苒答案最重要。
喬苒“哦”了一聲，手忙腳亂地打開錄像機，正對着許瑾南的臉，明明是原相機，可他如同開了濾鏡似的，也皮膚光滑，眼睛傳情，像極了言情小說中的渣渣男主。
喬苒點擊紅色按鈕，開始錄像：“行了。”
許瑾南緊盯攝像頭，眼神露出少年唯有的清純和期盼，嗓音醇厚低沉，像極了能蠱惑人心的妖精，手也不老實，親密地貼上她的膝蓋：“周末要不要一起，別墅裏的玫瑰花開了。我近期都在公司辦公，精神和身體都很累，如果可以，希望你能來。”
“......”
楊總再沒出現過，喬苒紅着臉給他秘書發了條消息，楊總才姍姍來遲，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我記性太差了，找了半天眼鏡，策劃案我看完了，我覺得沒問題......你們想好吃什麽了嗎？”
喬苒有一種大膽猜想，楊總根本沒看她的策劃案，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專門給許瑾南提供機會來了。
有錢人就是不一樣，拿着投資當兒戲。
許瑾南客氣地回答：“先不吃，你先把錢打給韓皓年那邊，別回頭讓喬苒不好做。我送她回去，你晚上自己安排吧。”
楊總：？
楊總差點丢了禮儀：“我怎麽跟冤大頭似的？吃個瓜......不不，吃個飯都不行嗎？喂——”
許瑾南：“下次下次，下次我請你吃滿漢全席。”
喬苒也跟楊總說拜拜：“我下次聯系您。”
許瑾南拉着喬苒往外走，笑容直達眼底，手握着朝思暮想的人兒，走路哪兒還有半分叱咤風雲活閻王的感覺？迎面過來的管家愣了下：“許總......不吃飯嗎？”
許瑾南：“不了，謝謝張姨。”
“呃......”管家受控若驚，趕緊朝不遠處的楊總方向看，得到“應允”的指示後，趕緊領着二人往外走，“不客氣不客氣，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喬小姐小心臺階。”
許瑾南将喬苒送回家，一路上沒閑着，說了很多近況，喬苒稀裏糊塗聽着，其實只聽懂了一點兒，但看許瑾南的架勢，應該這場商戰的鑼鼓很快就會被奏響。
從前，許瑾南很少跟她交流日常，喬苒總希望他多說一些，再多說一些，但那時的許瑾總是将她朝床上一扔，最後只說一句“講了你也不懂”然後将她拽入被窩裏。
喬苒看着外面的景色，許瑾南似乎也感受到了什麽，停頓了一下，說：“我之前不懂什麽是感情，覺得你開心快樂就好，但我忘了換位思考，這是我的疏忽。你——能不能不要生氣？”
曾幾何時，如此桀骜不馴的許瑾南會如此低聲下氣了？
喬苒勾勾嘴角，舒适的靠在副駕駛上，跷着二郎腿，一聲不吭。
想當初，這套“冷暴力，不解釋”的技能還是跟他學的呢。
許瑾南看不見喬苒的神色，以為她陷入過去不好的回憶裏，立刻調轉方向盤，靠邊停車：“我不是找理由，我其實很早的時候就認定你了，只是我這個人不會說話——”許瑾南按住喬苒的肩膀，卻發現喬苒眉眼帶笑，一點都沒生氣的意思。
許瑾南：“你笑什麽？”
喬苒坐直身體，表情完全沒有任何畏懼的意思，反而笑意更深，甚至伸手拍拍他的臉頰：“就覺得你現在很可愛啊，不過——對你說可愛這個詞，會生氣嗎？”
車窗外，暖黃色的路燈落進窗戶裏，灑在喬苒發頂上，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柔媚又清純，眼睛水潤潤的，像極了黑寶石。
被這樣水一般的女人對待，怎麽可能生氣？
許瑾南喉結上下移動，克制住欲念，看似平靜的搖頭：“我以後會對你誠懇，什麽都跟你講，面子什麽的，我以後不會在意了。”
喬苒哼出一聲，順勢掐了一下他的臉：“我才不信你們男人的鬼話。”
“......”
這輩子，許瑾南的臉沒被人這麽蹂過，上一個碰過他的，剛入行時看不起人的甲方，不過後來被他用陰謀詭計搞破産了。
上一次，許瑾南心裏充滿的侮辱，發誓一定要讓他“死”，而這一次，當喬苒沁涼的指尖碰到他肌膚的時候，整個人血液都奔騰了起來，直往上湧，恨不得她那雙手長在他身上。
但喬苒只是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臉，然後又挑逗似的撓了撓他下巴。
喬苒：“周末的事兒周末說，先送我回家。”
接下來的日子裏，喬苒沒再怎麽見過許瑾南，只是在每天晚上都會收到他發來的消息，有時說今天很累，但發生了什麽什麽，有時候說今天吃了什麽什麽，有時候又發一些看不清楚重點的圖片給她。
喬苒有一下沒一下地回複着他的消息，然後閑下來的時候又把聊天記錄往上滑，重新欣賞他的日常。
微博上關于許瑾南的消息鋪天蓋地，從底端扶搖直上，
曾經的喬苒想都不敢想，遙不可及的許瑾南會跟他撒嬌，和自己說那麽多所謂的“廢話”。
就連許瑾南自己都笑，原來傳說中的廢話文學這麽有意思，當有了信任的人，将心裏話說出來的時候，整個人舒服多了。
在這一刻，喬苒才會覺得，許瑾南就是她一個平常的男朋友......不不不，朋友，現在還是朋友。
喬苒看着微信聊天界面的那句“晚安，明天見”，忍不住彎起嘴唇，然後緊緊抱着枕頭在床上翻幾個滾，最後将自己埋進被子裏。
喬苒咬住枕頭的一個小角，小腿蹬得筆直，可惡，實在太期待他們的見面了。
第二天，喬苒穿上了白色毛茸茸的新衣服，踩着棕色的長靴，蹦蹦跳跳地出了門，剛打算給許瑾南發個消息，就迎面撞見趕來的姜嶼森。
喬苒：“哥？”
姜嶼森：“呦，出門啊，去哪兒？”
喬苒本來想把和許瑾南的事情告訴他的，但自從回來後，就沒見過姜嶼森，介于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平時總神龍不見尾的性格，事情就耽誤了。
韓皓年在這兒，喬苒不好将自己要去找許瑾南的事情說出口，支支吾吾了一會兒，說：“溜達溜達，這不是周末嗎？”
姜嶼森拉着韓皓年：“那正好，咱仨吃個飯，我剛從成都那邊回來，實在吃不慣那邊的東西。”
吃飯？現在？
喬苒看了眼時間，剛要找理由拒絕，就被姜嶼森拽住了胳膊：“你到底是不是我妹妹？韓少都知道跟我接風洗塵，你怎麽一點表示都沒有。”
姜嶼森打開車門，喬苒做推搡他：“......呃......我還有事兒。”
姜嶼森眼睛銳利，上上下下地将喬苒掃視了一遍：“你能有什麽事兒，談戀愛去？跟誰？”
喬苒站在車門口，進出不得，韓皓年也看向她，眼睛裏也全是疑惑。
喬苒搓了搓手，認命地坐進車裏：“......”
姜嶼森對許瑾南印象不好，說他下巴看人，沒教養，如果現在說自己要去許瑾南的別墅，姜嶼森一定不會讓她去，甚至還會挖苦一番。
喬苒嘆了口氣，拿起手機趕緊給許瑾南發消息。
姜嶼森透過後視鏡看着她，涼涼地說：“我建議你跟許瑾南保持距離，他不是什麽好東西，你應該跟他沒有聯系了吧？”
喬苒按滅屏幕，放下手機，側頭看着車窗外往後倒退的景色，然後看了一眼後視鏡，發現姜嶼森還在盯着自己，立刻乖巧地微笑起來，打開窗戶，讓外面的風吹進來。
喬苒：“哇，今天天氣真好。”
姜嶼森冷哼一聲。
另一邊，許瑾南正在給花盆裏的玫瑰松土，自從喬苒走後，別墅內的假花都變成了真花，平時需要照顧的時間也多了起來。
許瑾南手機發出震動，低頭看了一眼。
苒苒：【哥哥來了，我估計會晚點到。】
許瑾南放下小鏟子，飛快回複：【沒事，我等你。】
日暮降臨，時間一分分過去，許瑾南本來一直在院子裏等，後來怕花凍着，全部一個個把盆栽搬進了別墅裏。
等到了晚上八點，廚師也不好意思地催促：“許總，你看這時間......”
許瑾南坐在沙發上，平靜又執着地看着門外，淡淡地說：“你們先回去，工資我會給你們結清。”
廚師：“不用不用，我們也沒做什麽，您付的訂金早就已經夠我們的出場費了。”
廚師第一次看到如此失落的許瑾南，這次約會想必對許總來說特別重要，從上到下全部都布置了個遍，每一道菜色都是他親自品嘗過的。
廚師想安慰許瑾南，但畢竟對方是叱咤風雲的商場活閻王，實在找不到精确的措辭，只好緘口不言，但臨走的時候，又看到他黯淡的神色，還是轉頭認真地說：“喬小姐肯定是沒辦法才耽擱了，您別生氣。”
許瑾南這才動彈了一下，禮貌地微笑：“我知道。”
廚師笑笑，收拾東西往外走，順手打算把門關上。
許瑾南制止道：“不用，這樣我能看着她來。”
廚師：“行行。”
等後廚的人都走了，空氣這才變得窒息地寧靜。
曾經，喬苒等了他這麽多次，他多等一等又如何呢？
況且，喬苒已經在手機上跟他說過了遲到的理由，但自己曾經連理由都不曾給她。
曾經，喬苒也是這樣等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