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呦呦驢鳴
天色微明,鳴鹿塬晨霜如銀,那些凹陷的溝壑如同黃土高原上的皺紋。此時草木凋零,四野無聲。一條黃泥溝裏,數位美人手拿長劍,騎着馬慢慢行進着,身上覆滿了風塵,後面跟着一輛馬車,駕車的美人已經疲憊不堪。
那領頭的黑衣美人突然勒住馬道:“公主,你看,前面有一村莊,咱們到那裏休息一會再走吧”。
公主點點頭,在馬上轉身道:“大家打起精神,到前面的村莊修整”。
一行人便一抖缰繩,躍馬飛馳而去。
此一行人馬,便是剛從泗水橋而來的貞玉公主和追風,飛雪、殘月,俏梅、秦蕊等人。
那趕車的便是俏梅,聽得公主此言,便一揚馬鞭,缰繩一抖,馬車便飛奔起來。
一行人來到小村莊前,只見三兩棵大樹枝葉落盡,半歪着橫在村口,有一座石拱橋通向村裏。
追風走在前面,一行人緊跟其後,進得村裏。此時紅日初升,只見大約數十戶人家的村莊,家家戶戶的門頭都挂着一盞紅燈籠,像是過年一般,而村莊裏死一般的寂靜,并不見一個人影。
貞玉公主道:“追風,你到速到前面探查一下,看看這村裏到底有什麽古怪”。
追風道了聲“是”,便策馬向村莊裏面而去。
追風沿着村裏巷道前行,一路有酒鋪,有打鐵鋪,四周宅院錯落,雖不像都市一般繁華,但也算齊整,想必是處男耕女織的世外桃源。走了許久,并不見一個行人。追風便把腰間的長劍拿在手裏,警覺起來。
轉過一處巷道,見前面一座寬敞的莊院,草敞的院門上頭一塊匾額寫着“張太公院”四字。
追風勒馬近前,側耳細聽,只聽得裏面似有很多人在竊竊私語,似乎在密謀商量着什麽。
追風把馬藏在一處巷道的拐角處,便走到莊院的後牆,一縱身便跳了進去。只見裏面數處房舍,三兩處倉廪,正中卻是一處寬敞的議事大廳。
追風一閃身影,便飛身躍上廳外的房梁上,手指輕輕捅破窗戶紙,定眼往裏一看,只見裏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大堆人在交頭接耳的議論着。
須叟,一位老太公在兩個侍女的攙扶下杵着拐從廳後踱進來,咳嗽了幾聲,便坐到敞廳中央的交椅上。廳下的人便立馬安靜下來。
老太公捋捋花白的胡須,嘆了口氣道:“‘紅燈一照,嬌娃必到’,今日恰好八月十六,俗話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每年的今日她們必來‘随喜’,我鳴鹿塬的精壯後生已經所剩無幾了,不知今年她們又看上了那家的後生”。
追風在房梁上聽得一陣莫名其妙,正自狐疑。
廳下一位婦人道:“她們今年恐怕連已經結了婚的男人也不肯放過,昨年胖嫂家的男人就是因為長得壯,結果就被‘随喜’,之後便上了山,從此無蹤無影,剩下她們孤兒寡母。今年我家的男人也不敢出去躲,怕是難逃此劫”。婦人說着便掉下淚來。
一位胖女人站出來道:“誰家男人敢躲!若被她們發現,屋裏的男人不在家,便要燒房子殺婆娘”。
只聽得另一位瘦小的婦人道:“我們幹脆跟她們拼了,我們的男人憑什麽讓她們糟蹋。我們要保護我們的根”。
一位老者笑着站起道:“是保護你們的命根子。可惜我老喽,要不然,我倒是願意替你們家大壯接受她們的‘随喜’”。
突然,只見一只鞋子朝老者飛過來,卻打在他前面的胖女人身上。那胖女人正待發火,只見一位老婦人氣得發抖的過來,指着那老者罵道:“你個老不羞,沒骟幹淨的老叫驢,你昂個球”。
廳下便嬉笑起來。那老者便畏縮着坐了下來。
交椅上坐着的老太公便呵道:“大家安靜,安靜。值此生死攸關的時刻,大家都要冷靜。那‘紅燈嬌娃’不是那麽好糊弄的,否則,老朽也願意被她們‘随喜’呢,只是早已經力不從心”。
廳下有人便笑起來,一後生道“太公,你不是有十全大補丸嗎!一粒不行就吃兩粒嘛”。
一老婦人劈頭蓋臉就給了這後生一頓暴栗子,怒道:“你這不知死活的蠢驢,你以為逛窯子呢,那‘紅燈嬌娃’都是千年的狐貍精變的,專吸男人精元,吸幹了,只剩一把皮包骨頭,便抛棄在山谷裏自生自滅,叫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呢!”
另一幹瘦的後生便笑道:“錢大娘,真的假的,說得好像你就是那千年的狐貍精一樣,要不然李大伯如何死得這般早且蹊跷”
廳下一陣哄笑。李大娘怒嗔道:“放你娘的屁,你個小雜毛,我還吸你爹的髓嘞!”。
張老太公跺跺拐道“好了,好了,大家都不要亂,只要她們不殺人,莊裏不死人,什麽都好說!你們那小媳子們,就回去把自己的男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屋裏等着,‘紅燈嬌娃’一到,人家十八般武藝愛咋弄咋弄,你等就當開開眼!也給自己一個結新歡的機會,反正我們鳴鹿塬的斯文,早就掃地喽”。
錢大娘怒道:“放屁,你們以為便誼了你們男人,可苦了我們女人。這幾年被‘紅燈嬌娃’随喜了的男人,一個也沒活着回來”
張老太公道:“錢大妮說得也有一定道理,但我們打又打不過,逃卻沒處逃!我們又不能看着我們的後生、精壯男人一年年被擄走,讓我們鳴鹿塬絕後,成為寡婦村吧,大家還是回去準備準備,迎接晚上‘紅燈嬌娃’的‘随喜’吧,幸好她們每年只要六人,不論‘随喜’到誰家,都不要反抗,把男人獻出來,總比讓她們把全家婦孺殺了的強。”。
追風在房梁上聽得又好氣又好笑,便縱身躍下來,俏俏走到剛才的後牆,一跳便翻出牆外,到了那小巷子藏馬的拐角,解下馬匹,縱身上馬,一抖缰繩,便向村口而來。
走不多遠,只見殘月打馬而來,兩人正撞着。
殘月道:“公主見你久不回來來,放心不下,便叫我來看看。你卻如何這久才回來?”
追風便把剛才在張太公莊院聽到的講了一遍,殘月差點沒笑死。
二人便打馬向村口處奔來。到得貞玉公主前,沒等大夥開口,殘月便把從追風處聽到的故事添油加醋的笑着講了一遍,一行人笑的前仰後合,幾次捂着肚子,連秦蕊也出馬車來,笑道:“天下間競有這樣不論不類的事!那什麽‘紅燈嬌娃’,強行拆散人家夫妻,幹出那等霸男欺女的勾當來,想必不是什麽善類”。
貞玉公主笑道:“蕊姑娘說的是,大家說這事咱們該不該管?”。
飛雪笑道:“俗話說的好,‘清官難斷家務事’,咱們看場好戲便罷了,管卻管不得”。
秦蕊道:“飛雪妹妹說得好,是該讓那些不老實的男人吃點苦頭,但是咱們細想想,若剩下一堆孤兒寡母,最後受苦受害的還是咱們女人和孩子!”
追風道:“蕊姑娘說得是,所以這事咱們既然遇上了,就得管管!”
殘月笑道:“追風姐姐說得輕巧,這事咋管!難不成一劍把那些什麽‘紅燈嬌娃’給殺了?她們雖然好色,卻跟我們無仇,再者我們也不是衙門捕快,無權抓她們,更無權殺人”。
秦蕊道:“我卻有一計,定叫那‘紅燈嬌娃’從此安分,莊上的男人從此老實,我們又不犯禁例!”。
殘月冷笑道:“你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你若真有這般能耐,我便服你”。
貞玉公主笑道:“且聽蕊姑娘妙計”。
秦蕊道:“對付莊上那不要命的色鬼男人,咱們自有霹靂手段,便用武取;至于對付那什麽‘紅燈嬌娃’,那便是我們公主的拿手好戲了”。
貞玉公主笑道:“咱們也得人人有份,那才有意思”。
秦蕊道:“咱們剛好六人,今日便做一回專門糟蹋男人的‘霹靂嬌娃’”。
貞玉公主笑道:“很久沒有開開心了,今日難得此天作良緣,咱們啊,就按秦蕊姑娘說的,做一回‘霹靂嬌娃’。讓這莊上的男人也長點記性”。
俏梅笑道:“咱們也得裝扮裝扮才好”。說着便縱身把幾處房門上挂着的大紅花扯來,分發給幾人披挂上。
六人又把圍巾遮住了臉,只露出一雙媚眼來。此時六人俨然便似山上的女賊來招婿一般。
飛雪便對殘月故作嬌笑道:“那俊俏的小哥,還不快來給姑奶奶捶捶腿,揉揉肩,人家都累死了,你也不知道疼一下人家”。
衆人都大笑起來。
一行人正自說着,突然只聽得巷道的另一頭唢吶聲起,鼓樂聲聲,一行六頂大紅花轎被一群女人擡着緩緩而來,轎內坐着六個男人,都籠罩着大紅蓋頭。
追風笑道:“這難道便是準備送去‘随喜’的男人!”。
飛雪笑道:“追風姐姐,你試試便知道”。
追風道:“喲,這會子你倒謙讓起來,剛才是誰都等不及了呢,還不快去選你的俊俏小哥哥,讓人家給你摸摸腿,揉揉肩下”。
殘月和秦蕊都忍不住笑起來。飛雪頓時臉紅到了脖子根,待要說什麽,貞玉公主忙揮手止住。
貞玉公主笑道:“飛雪,這回咱們都讓着你,讓你先挑”。
一行人都對着飛雪笑了起來。秦蕊止住笑道:“咱們還得把戲演足,可別穿了幫”。
飛雪嘟着嘴嗔道:“咱們家‘公子爺’號稱‘天下第一采花大盜’,綽號‘歡歡樂樂’,這調教男人啊,最有一套,而我們都是雛,還是‘公子爺’先挑的好,我們也好先開開眼,長長見識,便沒的叫人家笑話,說咱們這什麽‘紅燈嬌娃'也這只不過爾爾,沒什麽手段,折了威名”。
貞玉公主笑嗔道:“你這死丫頭,也學得嘴尖舌滑,待回到長安,本‘公子’便給你挑個如意郎君,看你還整日家心裏有嘴裏沒的”。
殘月道:“那咱們就先恭喜飛雪姐姐了,別到時候有了姐夫,得了溫柔鄉,便把我們這幾個姐妹都給抛在腦後了。只希望飛雪姐姐啊,得了姐夫的‘蜜情湯’之後,那嘴上的蜜汁子啊也沾點子出來,讓我們聞聞便好”。
大夥被殘月說得一陣大笑,飛雪便打馬過來,要擰殘月的嘴。殘月卻笑着跑開了。
飛雪只得恨恨的道:“殘月這小蹄子想必是想男人想瘋了,一張好刁嘴,說出自己的心裏話來”。
秦蕊聽飛雪說起那‘天下第一采花大盜’和什麽‘歡歡樂樂’的名號,便又想起在蓮花鎮‘探花舫’的事情來,臉上便一陣不自在,紅了起來。
追風卻看在眼裏,便笑道:“咱們這些井市俗人快別說了,這裏還有蕊大小姐在,人家可臉紅耳熱,雅氣得很,再說下去,我們都成了臭不要臉的臭蛤蟆了”。
秦蕊見追風說出前情來,便紅着臉道:“你們撒混打趣,可別牽扯上我,我可沒你們這樣嘴刁舌滑的”。
貞玉公主笑道:“大家還是看看現下的情況該怎麽辦,眼看那吹鑼打鼓的‘随喜’男人便過來了,可別穿了幫,下面的戲可就不好演了”。
殘月道:“既然蕊大小姐這麽有才學,又計謀深遠,咱們啊,且聽她的一回,看她有何話說”。
秦蕊便道:“咱們這開鑼的戲一定要唱好,不能有破綻,這方面還是‘玉公主’有謀略和應變”。
貞玉公主笑道:“一群死丫頭,合起夥來看我笑話呢”。
飛雪笑道:“蕊姐姐說的是,誰叫我們家‘公子’這麽有才情且好色呢”。
一行人都笑了起來。貞玉公主嗔道:“你再胡說,看我不撕爛你的臭嘴”。
秦蕊道:“公主還得把頭上的方巾取下來,恢複女裝才好”。
貞玉公主道:“我倒把這給忘了”。
于是貞玉公主把頭上方巾挽着的長發打散,又用一塊錦帕在腦後稍稍一籠一紮,俨然便是一位風姿綽約的蓬松的睡美人,卻只差得一副耳環。
秦蕊便取下自己的,遞給貞玉公主。貞玉公主笑着接過來戴上,頓時大家都驚呼,好一個睡美人。
說話間,那敲鑼打鼓的一行人擡着六頂大紅花轎便走了過來,卻在不遠處停下,看見六位美人挂着大紅花,騎着高頭大馬立在村頭,先是一驚,随即便又歡騰起來。那吹鼓手和擡轎子的女人們便都像是吃了歡樂藥一般興奮起來。
一群人到得貞玉公主面前,便停在原地吹吹打打。
只見一位長者杵着拐走出來作揖道:“紅燈嬌娃娘娘在上,這是今年我鳴鹿塬孝敬各位‘随喜’的俊男,都是我莊上最精壯的男子了,請娘娘笑納,還望‘紅燈嬌娃娘娘’們高擡貴手,饒了我莊上一幹婦孺老小”。
貞玉公主一擺手,那些吹鼓手和擡轎子送親的女人們便都安靜下來。貞玉公主道:“都是些什麽貨色,待我等驗完貨,滿意了再說,否則,本姑奶奶便廢了你們”。
一行人便都忙跪了下去。幾個婦人便哀哀怨怨的哭了起來。
那位杵着拐的老者便是張太公,只見他戰戰巍巍的挪近貞玉公主前,眯着眼看着貞玉公主,笑道:“老朽知道嬌娃娘娘們的厲害,喜歡騎大驢子,那方面的功夫嘛想必了得。只是往年娘娘們來,騎的都是我莊上孝敬的大叫驢,怎麽這回卻換成了高頭大馬,是不是小老兒挑選的驢子不聽話,嬌娃娘娘們不滿意。若如此,我那莊上還有幾匹精壯的,可孝敬給娘娘們,當作娘娘們平日裏的坐騎”。
貞玉公主笑道:“你等的轎中不是有六匹上好的大叫驢嗎,還等什麽,都出來吧,本娘娘今年要玩點新花樣”。
追風、飛雪等一行人在後面便都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秦蕊只紅着臉坐回了馬車裏。
張太公便轉身道:“都出來吧,別藏着掖着的啦,今年娘娘有新活,大家都配合好”。
六頂大紅的花轎內便走出六位頂着大紅蓋頭的男子來,到貞玉公主前一字排開。
張太公嘿笑道:“這六個後生,都是壯男,都稱自己好大行貨,而且最擅風花雪月的事情,最解風情呢”。
貞玉公主一聽‘風花雪月’四字,便氣不打一處來,怒嗔道:“你等自稱驢大的行貨,不知比起驢來如何,今日姑奶奶雖騎馬來,且想聽聽你們這六匹人面驢心的蠢驢叫起來是什麽樣子,倘若叫得好,姑奶奶便饒了你們,若叫得不好,姑奶奶便割了你等驢大的行貨,叫你們永世做不得男人”。
秦蕊紅了臉,身旁一行人卻聽得實在是忍不住,便都大笑起來。
貞玉公主說着,便長劍出鞘道:“小一二三四五,還不過來驗貨”。
秦蕊等人便走了過來。貞玉公主道:“蕊兒,這主意是你出的,你先來”。
秦蕊沒辦法,只得走上前去,拔出‘羞光’劍,指着一位頂着大紅蓋頭的男子道:“還不叫來”。
秦蕊的臉紅如熟透了的柿子,便扭過頭來,拿在手中的劍便也往下低落,卻恰好指着那男子的褲裆,那人見狀,便急忙跪下,學着那毛驢發情時的叫聲,叫了起來。
貞玉公主等人大笑起來,道:“這‘鳴鹿塬’從今日起,該改叫‘鳴驢塬’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