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節
周伯通走了,段智興卻沒走,他倚着門框,神情恍惚。
奉命送瑛姑回皇宮的朱子柳已經回來,他拜見段智興之後,便溫聲問道:“皇上,回宮嗎?”
段智興這才回過神來,他看向慕霜降。
慕霜降朝他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柔聲說道:“事急從權,不下猛藥,安得良效,只是對不住王爺了。”
段智興苦笑着搖了搖頭,“慕教主此舉快刀斬亂麻,倒省了我許多事。”
慕霜降一怔,沒說話。
很多事情,很難感同身受。
她一直覺得段智興是個宅心仁厚的君主,既不沉迷享樂也不耽于女色。
不耽于女色不代表不會動情,關心則亂,他到行館時腳步淩亂不穩,當時的心情分明是極度激蕩。
段智興出神了一會兒,回神之後,又跟慕霜降和黃藥師說道:“今夜注定無眠,不知兩位能否與我一同喝茶賞月?”
慕霜降和黃藥師對視了一眼,當然不會拒絕。
三人移步花園,星空浩瀚,說好了喝茶賞月,喝茶的只有慕霜降一人,黃島主和段王爺各自抱着一壺酒在喝。
段智興大概是滿腹牢騷無處去訴說,今夜慕霜降劍走偏鋒,将周伯通和瑛姑的事情捅出來之後,他心中反而如釋重負。
他抱着那壺酒,絮絮叨叨地跟黃藥師和慕霜降說起瑛姑何時入宮,那時如何秀美伶俐,她喜歡習武,他便親自教導,逢年過節,也會想着她……這麽多年了,竟比不上周伯通十天相處。
情深緣淺,情淺緣深,情緣二字,傷人至此。不如修佛,四大皆空,凡所有相,皆虛妄。
段智興傷情至極,又加上喝了酒,竟有些語無倫次。
Advertisement
慕霜降默默地啜飲花茶,等段智興安靜下來的時候,才慢慢說道:“王爺不懂,世間女子,大多只想覓得一良人,一生一世一雙人。帝王之愛,注定雨露均沾,即便有所偏愛,不過也是三千弱水之一瓢。劉貴妃正值妙齡,卻長居深宮,何其寂寞?周伯通來自終南山,無拘無束,雖然孩子心性,對她而言,卻是個十分新奇有趣的人,剎那心動,不足為奇。”
只是總有人錯将剎那的心動當成恒久不變的真情,發誓此情不移,此志不渝。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時間一長,朱砂痣變成蚊子血,白月光變成米飯粒。
瑛姑甚至沒有成為周伯通心頭的白月光朱砂痣,就已經落得如此下場。
段智興嘆息,“劉貴妃說她不悔。”
慕霜降沉默,然後說:“她已經懷了周伯通的孩子。”
大概是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腦,段智興維持着舉着酒壺要喝不喝的姿勢,半晌之後,緩緩将酒壺放下,“既然如此,劉貴妃今夜為何不告訴周伯通?”
慕霜降微微一笑:“她說了,周伯通或許會問怎麽能肯定孩子是他的。”
段智興默然。
他因為處理國事又喜歡練武,已經有一些時日沒有跟劉貴妃親近。他與劉貴妃兩人心中有數,周伯通卻未必會信。
夜色濃重,慕霜降捧在手中的花茶逐漸變涼,黃藥師将她手中的杯子取過,直接在掌心用內力将茶烘熱了遞給慕霜降。
慕霜降愣住,一時沒接。
黃藥師幹脆将杯子放進她手裏,然後轉頭跟段智興說話。
“王爺平日總說凡事皆有因果,今日種種,不過都是昨日種的因。王爺雅量,有成人之美,他人不領情,也怨不得你。大丈夫生于世間,問心無愧即可。”
黃藥師舉起酒壺,跟段智興的酒壺碰了下,“一醉解千愁,王爺請喝酒。”
段智興豪氣幹雲地将那壺酒一飲而盡,“今夜若不是慕姑娘,我或許還在為此事苦惱。如今既已明白劉貴妃心屬他人,我亦不勉強。”
但凡勉強,注定不得善終。
慕霜降心想都到這份兒上了,勉強什麽呢?難道他還想頂着一頭綠油油的草替周伯通和瑛姑養孩子嗎?冤大頭也不是這麽當的。
她念頭才閃過,“咚”的一聲,段智興手裏的酒壺已經掉落在地,而他本人,也已經醉倒趴在桌面上。
慕霜降:“……”
她看向黃藥師。
月光下,黃藥師朝她露出一個笑容,語氣無辜,“我沒灌他,是他自己想醉。”
慕霜降的目光緩緩落在段智興腳邊的十幾個酒壺上,嘆氣。
婆娑世界,本就處處是遺憾,沒什麽事情會長久圓滿。
段智興醉得趴下,迷糊中又哪兒都不願意去,只願意在花園裏吹風。
慕霜降和黃藥師只好陪他一起,翌日天亮,慕霜降張開眼睛的時候,段智興和黃藥師都已經醒了,他們兩人站在花架下,看着東方沖破雲層的日出。
她微微一動,有什麽東西從她肩膀滑落,低頭一看,發現是黃藥師的外袍。
她擡眼看向黃藥師,晨光中,男人長身玉立,朝她露出一個堪稱溫柔的笑容,“早。”
一大早看到這樣賞心悅目的男色,實在令人開心。
慕霜降彎着眉眼,“早。”
段智興在旁安靜地看着兩人,片刻之後才說道:“慕教主先前中了合歡散,雖不曾滲入五髒六腑,卻已傷了根基。毒性可以解除,可受傷的經脈卻不容易恢複,想要将功力恢複至全盛時期,至少得三年五載。”
慕霜降:“王爺這麽說,可是有辦法可以幫我恢複功力?”
段智興點頭,“你身上受損的經脈可以用一陽指重塑,只是經脈重塑後,三個月內不能動武。我知慕教主情況特殊,未必能忍受三個月不能動武的不便。左右你須得在大理處理冥岳之事,還有時間可以慢慢考慮。”
慕霜降:“……”
驚喜就像龍卷風,來得太快太突然。
但……考慮個頭。
三個月不能動武,她會死。
043
“段王爺說的事情,你可以考慮。”
段智興已經離開,慕霜降還靠着花園的躺椅曬太陽。太陽暖烘烘的,讓她身心都變得有些懶洋洋,不想再去思考任何事情。
黃藥師出去了一會兒又回來,看到慕霜降若有所思的模樣,所以提了一下段智興臨走前說的話。
“雖然施展一陽指神功會耗費大量的內力,但段王爺是個言出必行的人,既然說了,一定是有助你之心。”
慕霜降擡手,手捂着雙眼,只露出挺秀的鼻子和下半張臉。
她紅唇微勾了下,含笑的聲音揉着幾分無可奈何,“我不能沒有武功。”
三個月內不動武?
別說三個月,就是三天不能動武,她都可能要去見義父了。
她輕嘆了一口氣,笑道:“說起來,義父去世已經兩年了,雖然我挺想他,但暫時還沒想到要去見他。”
黃藥師沉默,他還是站在亭子裏,距離慕霜降幾步之遙。過了片刻,他忽然低聲笑了一下。
“霜降,我以為你知我心意。”
可是那個躺在藤椅上的人毫無聲息,仿佛是睡着了。
黃藥師見她沒有任何回應,倒也不生氣,他悠然走過去,站在慕霜降的前方,沒有給她裝糊塗的機會,“段王爺不主動說幫你重塑經脈,我也打算與他說這件事情的。他幫你,便是幫我們。他對桃花島的陣法十分感興趣,我本以準備好了圖紙。”
如果段智興沒有主動說幫慕霜降,他也打算用桃花島的陣法圖跟段智興交換。
慕霜降:“……”
她再也裝不下去,捂着眼睛的手放下,那雙總是帶着笑意的含情目此時澄淨明亮,她并沒有逃避黃藥師的目光,直直地撞進他的眼底。
她知道桃花島的陣法圖對黃藥師意味着什麽,她只是不知道原來自己在黃藥師心裏的分量已經這麽重。
慕霜降:“你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麽?”
黃藥師睇了她一眼,還沒說話,就聽到她幽幽地嘆息了一聲,語氣十分沉重,“雖然我也不想記得,可誰讓我記性好呢。我欠了你不少人情,以身相許你又不稀罕——”
“誰說我不稀罕。”
慕霜降話還沒說完,黃藥師就已經将她的話接過去,他漆黑的眸子盯着她,語氣認真:“只要你心甘情願,我稀罕得很。”
慕霜降:“……”
黃藥師輕笑了下,沒打算将慕霜降逼得太緊,話鋒一轉,問道:“你對王真人的過去了解多少?”
慕霜降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麽問,但是既然他問,她也沒什麽好隐瞞的,“江湖上大家都知道的,我知情,大家都不知道的,我略有了解。”
反正不管什麽事情,只要別太離譜,就都可以說是魔教裏的消息。
黃藥師在她旁邊的躺椅坐下,姿态十分悠閑,“我聽你昨晚言辭,似乎為人打抱不平。不如與我說說,你略有了解的,到底是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