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茗茗!茗茗!”

一只貍花貓從斷壁殘垣中跳出,落在蘇茗茗身邊,化身為俊朗青年。

他兩只碧綠的貓瞳因驚駭縮成一條線,化形化得匆忙,連尾巴都還在外面。

“你怎麽樣,有沒有傷到?”

蘇茗茗搖頭,她手持九節鞭,仰頭望着陰沉天穹中央就在她上方的旋渦。

靈氣狂暴地奔湧,卻找不到宣洩的出口,讓天空越來越沉,一場由精純靈力彙聚的雷暴正在醞釀。

因為天梯剛剛被她斬斷了。

鎮妖塔也連帶着崩塌。

最底層的一些妖獸趁機逃竄,好在頂層的那些禍獸一時間還難以突破禁制,很快就會有其他人過來處理了。

“茗茗。”貍貓精無比擔憂,“弄出來這麽大動靜,真的好嗎?”

“我也不想的。”蘇茗茗輕聲道。

她原本明媚的雙眼中滿是血絲,這些日子以來的日夜流淚和難以入眠,讓她精神狀态處在深淵邊緣的緊繃:

“但是如果不把天梯斬斷,萬一師父的魂魄離開人間界了要怎麽辦呢?我豈不是這輩子都找不到她了嗎?”

“宴掌教說不定只是躲起來了。”貍貓精竭盡所能地安慰道,“會不會是她厭倦了如今生活,想去別的地方走走?”

“但她的靈牌碎了。”蘇茗茗喃喃道,“我們所有人都找不到她了。”

貍貓精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麽好了。

這半月裏他一直陪伴在蘇茗茗身邊,眼睜睜看着她的精神狀态是如何一步步滑向深淵,變得歇斯底裏,不顧後果。

他只能扶住蘇茗茗,防止正在不斷顫抖的身子跌倒。

在那承受了太多壓力的手臂上,鮮血正不斷從每一顆毛孔中滲出。

他知道,蘇茗茗斬斷的不只是天梯。

還有她日後得道飛升的全部可能。

身後從鎮妖塔中逃脫的妖獸們發出得意的興奮嚎叫,蘇茗茗終于再也握不住鞭子,滿是傷口的手無力地松開。

她靠在貍貓精身上,喃喃道:“菽昀,你覺得我做錯了嗎?”

“這世間對錯,無非是立場不同罷了。”菽昀輕聲道,“別多想了,我扶你去休息吧。”

唐英航擡頭,看向鎮妖塔所在的方向。

他張開手掌,感受到天地間靈氣的紊亂和狂暴。

這是……

“小少爺,我們到了。”車夫的聲音喚回了唐英航注意。

“衡王府就在前面了,您走兩步就到。”

唐英航先開車簾,看到繁華街景,不由得一陣恍惚。

原來,這就是京城嗎?

他定了定心神,把剩下的錢付給車夫,雙足踏上地面。

唐英航順着車夫所指的方向,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就看到了衡王府寬敞的大門。

唐英航在門口站定。

門口的守衛看到了他:“小孩,這裏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我找衡王。”唐英航沉穩道,他平靜的神情完全不像是個十三歲的孩子,他将一塊玉佩遞過去,“麻煩大哥前去通報一下,就說有位從宮裏離開的故人前來拜訪,姓唐。”

“這……”守衛眉頭皺起,他們相互對視一眼,在彼此眸中看到了懷疑。

“我沒再開玩笑,勞請兩位大哥辛苦一下。”唐英航又從衣袋中取出兩塊碎銀,“麻煩了。”

其中一名守衛稍作遲疑,還是接過了玉佩和碎銀,轉身入府通報。

片刻之後,唐英航在管家的帶引下,走入衡王府正廳。

約莫二十五六歲的男人坐在黃花梨木太師椅上,手中端着影青花口茶盞,拇指佩金鑲玉扳指,一雙丹鳳眼上挑,饒有興趣地望着走進來的男孩。

“見到本王,為何不拜?”

唐英航垂首行李,未變聲的嗓音稚嫩,語調卻相當沉穩:“英航見過皇叔。”

側旁的管家額角一挑。

衡王大笑出聲:“本王怎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麽個皇侄流落在外?”

唐英航:“母妃逝去之前,将我托付給友人,這些年來我一直之外生活。”

衡王:“哦?那你又為何回來了?”

唐英航一揮手,前堂大門自動在他身後關閉。

管家訝然。

這是……修士?

唐英航直視着高位上的衡王,淡淡道:“聽聞父皇身患重疾,還請皇叔助我登基,事成之後,由皇叔來當攝政王,治理朝政。”

啪!

管家手中的茶盞掉落在地,他趕忙蹲下身收拾,衡王看了他一眼,道:“陳叔,你先下去吧。”

“是。”陳叔拿着茶盞碎片,垂首快步離開。

正廳中很快只剩下衡王和唐英航二人。

“你到底想做什麽?”衡王悠哉問道。

在對方饒有興趣的目光中,唐英航掌中凝聚出一張紙。

“我需要集全國之力,尋個人。”

那張紙飛入衡王手中,看到畫像當中的少女,衡王更有興趣了:“這是……”

“我師祖,前些日子她失去了蹤跡,我想尋她。”

衡王嗯了一聲,将畫像收起:“行,皇侄就住在府裏吧,剩下的事情本王會安排。”

唐英航點點頭,他沉默片刻,又道:

“我母妃的墓在哪裏?我想……去看看她。”

宴嶼眠收回視線。

甭管發生了什麽事,現在跟她關系都不大,天塌了還有個高的頂着呢,總不可能這修仙界除她之外就沒有能擔起事的人了。

如今她就是個在外游歷的普通少女,仰仗着身邊有只誰都看不見的鬼才安然無恙呢。

宴嶼眠上車檢查了一番物資,發現需要去補充一些燈油和淡水:“咱們去附近的鎮子吧,買點東西,我也吃點好的去。”

“好。”蓮生仍舊在望着震動傳來的方向,不知為何,他莫名有種狂躁的感覺,偏偏又怎麽抓都抓不住。

宴嶼眠躺在車廂裏休息,蓮生坐在外面趕車,他作為鬼魂,不用休息,只需要按照宴嶼眠叫他的法子聚靈即可。

宴嶼眠打了兩團靈氣,讓拉車的馬緩解疲憊,黎明時分,蓮生便将車趕到了最近的鎮子。

也許是剛剛天亮的緣故,鎮子裏相當安靜,走在街道上,幾乎看不見人影,就算有外出的居民,也都是行色匆匆,神情緊張。

很多店鋪都沒開門,宴嶼眠已經坐到外面了,蓮生問她:“是因為我們來的太早了嗎?”

宴嶼眠搖頭:“不知道,先找個地方吃飯吧,我看看要不要在這裏住上一夜,休息休息。”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開了門的客棧,将馬車停在外面,走進門去。

前臺的夥計看見她進來,面色瞬間變得緊張,眼神中充滿着戒備。

宴嶼眠适時地表露出迷茫之色,甚至還回頭看了幾眼,才對夥計輕聲道:

“我要住店。”

夥計趕緊給她登記,宴嶼眠垂眸看他在登記本上寫字,好奇般小聲問道:“這是怎麽了嗎?”

“沒怎麽。”夥計迅速從抽屜裏取了鑰匙給她,面皮崩得很緊,“三樓,你一個姑娘家,記得天黑之後就不要出門了。”

宴嶼眠哦了一聲,朝他道謝,便帶着自己的随身物品上樓。

“這個鎮子有問題。”蓮生道。

“是啊,剛才那夥計看我的眼神就像見了鬼一樣。”宴嶼眠摸了摸下巴,“是排斥異鄉人,還是說真有什麽東西作祟?總不可能他也能看見你吧?”

蓮生輕輕嘆了口氣:“別開玩笑了。”

宴嶼眠找到房間,開門進去,把行李随手往牆角一靠,就去床鋪躺着了。

睡在床上就是比睡在車上舒服啊。

她懶懶地翻了個身,才重新起來,在蓮生把行李拆開,将東西挨個拿出來擺在桌上時,拉着凳子坐到窗邊。

先觀察一下到底都出了什麽事吧。

宴嶼眠單手托腮,望着窗外街道,另一只手伸向蓮生的方向:“渴了。”

蓮生:“稍等,在煮茶。”

宴嶼眠注意到了遠處從一戶人家院裏走出的婦人,她驚慌失措地抱着個約莫六歲的孩子,那孩子明明不小了,卻像個嬰兒一樣,蜷縮在母親懷裏哇哇哭泣。

婦人費力地抱着她,匆忙走進附近的醫館。

宴嶼眠又望向另外一處,男人從店鋪裏出來,望着門上的牌匾陷入茫然,他四處張望,卻找不到能問詢的人,只能走進旁邊的店鋪。

宴嶼眠稍微加強了聽力,凝神朝那個方向聽着。

“這位小友,我為何會在隔壁醒來?這是哪裏?”

“王叔,你不記得了?這是你前年盤下的鋪子啊!”

“我盤下的鋪子?等等,今年是不是元銘十六年嗎?”

“已經是元銘十九年了,王叔,你……被那個東西盯上了。”

縱然最後那句話将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宴嶼眠還是聽見了,

那個東西?

盤鋪子的王叔聽起來像是失憶了,而方才被婦人抱着的孩子,也似乎回歸了嬰兒狀态,難道說,是“那個東西”拿走了他們的記憶?

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測,宴嶼眠繼續觀察,路上人真的很少,她尋了半天,才找到又一個看似古怪的目标。

白發蒼蒼的老人站在原地,慌亂地四處張望,不斷叫喊着:“娘!娘!你在哪兒啊?”

喊聲很快引來了城裏的巡捕,幾人面色凝重的圍着老人低聲說了些話,就把不斷呼喚着母親的老人帶走了。

茶盞飄到宴嶼眠手中。

她抿了一口,道:“看起來,好多人都失憶了啊。”

“嗯?”蓮生也注意到了那個老人,主動請纓,“要不我去打探一下情況?”

“去吧,注意安全。”

蓮生正要飄走,宴嶼眠卻突然把他喊住。

“等等,這次可能真的會有危險,我再教你點東西。”

蓮生身形停住,回頭望向宴嶼眠,眼中浮現出一絲驚訝。

他乖乖來到宴嶼眠身邊:“要學什麽?”

“怎麽控制靈氣。”宴嶼眠張開手掌,一團靈氣自動彙聚其中,“聚靈你現在已經會了,再學會操控,應該能用一些法術。”

“應該?”

“嗯,你現在是靈體,我也不确定用起來會是什麽效果,可能會有點風險吧。”

能學新東西,蓮生當然願意冒險,他聽宴嶼眠詳細講了技巧,嘗試着使用。

宴嶼眠看他控制着窗戶開合,評價道:“挺有天賦的嘛。”

不知為何,蓮生總感覺她這話說得有些敷衍。

就好像……本就知道他能剛上手就用出來一樣。

宴嶼眠:“行,你去吧,記得早點回來。”

蓮生:“好。”

他飄出窗外,望着空蕩街道,想了想,還是重新進入到客棧當中。

沒有其它前來住店的人,給溪眠登記的夥計已經不再前臺,蓮生就向後面飄去,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夥計的身影。

他正在卧房裏,滿臉焦急之色,床上正躺着個中年男人,看起來似乎是客棧老板。

其它夥計也圍在旁邊,有人道:“怎麽辦啊,當家的已經兩天沒醒了。”

“要不再請郎中過來?”

“郎中能有什麽用,鎮子裏出事的人那麽多,哪有一個是被治好的。”

“我聽說李阿婆家裏請了跳大神的,也沒用,而且就連跳大神的人都忘掉了不少事情。”

“實在不行的話,咱趕緊離開這裏吧,去附近的鎮子。”

“你說的輕巧,帶着一家老小走可不容易。”

“可不能離開,可不能離開啊!我聽巡捕說,那些想走的人剛出城門就把所有的事都忘了,他們遇見了十好幾個呢。”

“那怎麽辦?就在這裏等着,等什麽時候我們也忘掉事情?”

夥計們讨論無果,焦慮的情緒蔓延開來,蓮生見他們也說不出什麽了,就穿過天花板回到樓上,徑直從三樓的地板冒出來。

“雖說是快去快回,你也太速度了。”宴嶼眠擡頭道。

“剛剛從樓下聽到點事情。”蓮生把夥計們的對話講給她聽,發現宴嶼眠正拿着針線縫制。

“你還會做女紅?”

“是啊。”宴嶼眠又往布袋裏面塞了些棉花,用針線封口。

“鎮子裏應該是有某種吃記憶的存在,被吃狠的人就會昏迷不醒,像這家客棧的老板那樣,因為任何出城的人都會失去所有記憶,也沒法向其它地方求援,只能持續地陷在困境。”

蓮生說着自己的推測:“如果我們能找到那個存在,把它解決掉,鎮子就會好起來。”

宴嶼眠卻道:“但這件事又跟我們有什麽關系呢?”

“嗯?”

宴嶼眠:“這些人跟你無親無故,素不相識,甚至連你的存在都不知曉,你為什麽要幫他們解決麻煩?”

蓮生張了張嘴,有點蒙了。

過了片刻,他才道:“那你又為什麽要幫愁苦林裏的那些村民?”

宴嶼眠:“因為我無聊,想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那我也是想給自己找點事做。”蓮生突然有了個絕妙的理由,“你剛剛教我的技巧,需要實戰,所以我得去試一試。”

“還有,如果不解決的話,等到我們明天出城,也會遭遇那個東西吧?”蓮生越說越覺得有道理,“如果提前做好準備,勝算還大一些。”

宴嶼眠彎了彎唇角,落下最後一針,打結,斷線:“挺好。”

她将剛剛縫制好的布娃娃仰面朝上放在桌面,蓮生這才看清它長什麽樣子。

娃娃的腦袋很大,占據整體的一半,而身體、雙手和雙腳都圓圓的,它的眼睛很大,嘴巴是微笑的一條線。

蓮生從來沒在集市上見過這副模樣的娃娃,但還挺可愛的。

宴嶼眠:“把你的靈力放到裏面一些,這樣我就能通過他感知到你的大概方位了。”

蓮生乖乖照做,等到宴嶼眠說可以了,才将手收回。

這樣安全性也有保證了。

“那我繼續去找。”蓮生見宴嶼眠又拿起針線,問道,“你還要縫嗎?”

“嗯,做幾件娃衣。”

蓮生不懂什麽叫做哇衣,但猜測應該是衣服之類的東西。

他從窗戶離開,開始全面探索這處鎮子。

首先先從鎮裏最大的房子開始探起吧。

正午時分,天色突然陰沉了下去。

宴嶼眠正在大堂裏吃午飯,碩大的廳堂內只有她一個人,布娃娃就放在旁邊,已經穿上了一襲粉色花布衣衫。

紅燒肉的味道很不錯,肥而不膩,連她這個平日裏半點肥肉都不吃的挑食鬼也挑不出來毛病。

有機會看看能不能找廚師學一手。

她擡眸看了眼迅速凝聚的陰雲,用筷子在酒杯裏沾了一下,再把筷子尖點在布娃娃嘴巴處。

正趴在房梁上的蓮生突然嘗到了一股酒味。

他渾身一震,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

然後,一股很香的肉味又在口裏蔓開。

蓮生頗為驚奇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巴,他作為靈體,不能吃東西,但還是能嘗到許多味道的,只是他又沒主動去嘗什麽,怎麽會突然有味覺呢?

蓮生皺眉思索之際,又是一股別樣滋味悄然出現,蓮生砸了咂嘴,很快五官都皺在了一起。

……好辣啊。

啪嗒。

一滴雨砸在了房頂上,緊接着是爆豆般激烈的噼啪雨聲,突如其來的暴雨讓本該明媚的午後格外昏沉,婦人趕忙從蓮生下方走過,去點燈。

然而她剛點着,窗戶便砰的一聲被風吹開,脆弱的火苗猛然晃動,轉瞬熄滅。

“啊——!”

尖叫聲中,蓮生清楚看到窗外還殘留着些微天光,黑暗卻将屋內全然籠罩,巨大的陰影從角落裏撲身而起,将驚恐的婦人籠罩其中!

雨被狂風吹進屋子,從那團黑暗當中穿過,落在地上,留下污色水跡。

這就是那個吞吃記憶的家夥嗎?!

蓮生屏息凝神,雙眼緊盯着下方黑影,不放過任何一絲細節。

“被吞掉了呢。”身邊突然傳來聲音。

蓮生扭頭,只見渾身漆黑的小孩正趴在他身邊,雙手扒着房梁,望着下方的詭異景象。

見蓮生看來,它扭過頭,朝着蓮生咧嘴一笑,露出滿嘴尖銳獠牙。

“我沒見過你。”黑小孩好奇道。

恍然之間,蓮生突然兀地有種熟悉感。

就好像……他們身上有很多共同的特質。

但蓮生可沒忘記自己過來是做什麽的。

在他凝聚靈力,就要發動攻擊之時,黑小孩拍着手大笑出聲:

“咯咯咯咯嘻嘻,你看起來真好吃,一定有很多故事!”

宴嶼眠拿起布娃娃。

屬于蓮生的靈力波動正不穩震顫着,看起來遇到麻煩了。

她看向窗外的傾盆暴雨,嘆了口氣。

宴嶼眠從行李中拿出一把傘,但是這種鬼天氣,撐傘還不如淋着來得更方便。

她索性就只帶着布娃娃,下樓來到大堂。

前臺的夥計正在清點賬目,見宴嶼眠下來,眉頭緊皺地提醒道:“天色暗了,雨估計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姑娘還是不要外出為好。”

“我得去找個人。”宴嶼眠對夥計道,“麻煩先生幫我把房留着,我會回來的。”

“這……”夥計遲疑片刻,還是點頭道,“好。”

宴嶼眠冒雨走出客棧,剛一出門,渾身就被淋透了。

她繞道客棧的後面,找到廚房的窗戶,将其推開。

廚房裏空無一人,宴嶼眠擡手,挂在牆上的幾把刀就齊刷刷朝她飛來。

她在寬厚菜刀和狹長剔骨刀之間選擇了前者,把其他刀放回原處,就關上窗戶,拎着菜刀走了。

宴嶼眠盡量貼着呓桦牆根行進,追随着布娃娃上牽連的靈力波動,跨越了大半個鎮子,尋到了一處荒涼院落。

所有人都在家裏多餘,門窗緊閉,她也沒法去問路人這是哪裏,大概是什麽情況。

宴嶼眠将刀拿在手中,瓢潑暴雨中推開稍顯破敗的大門,邁步走了進去。

雨水打濕了她鬓角的碎發,濕濕的黏在臉頰,在眼前形成一道幕簾,将所有景象模糊成大片大片灰暗的色塊。

院落裏雜草叢生,宴嶼眠快步走到房檐下,松了口氣。

甭管怎麽樣,在暴雨裏淋着總歸不太舒服,她抹了把臉上的水,院子很大,前前後後得有四五座建築,估計之前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宅邸,不過顯然已經廢棄多時。

她能感覺到屬于蓮生的靈氣波動,就在附近。

宴嶼眠到底還是稍稍聚集靈氣,捏了個法術驅走身上的水,渾身幹爽地繼續探索。

她率先進入正廳,正對着大門的兩張太師椅上結滿蛛網,桌上的茶盞有裂紋,看着所落灰塵的厚度,應該廢棄兩三年了。

宴嶼眠掃視一周,擡頭望向房梁。

她總感覺屋子裏不該是這麽黑,就算正下着暴雨,裏面也不該是這樣的亮度。

她推開窗戶,探頭向外望了一圈。

這屋子的布局很有問題。

前堂側旁有兩棵樹,招瘟疫邪怪。

北房東頭有一間小房做單耳房,損孩童牛馬。

西側又有一間西房,家敗人亡,家事大兇。

兩根梁木都有一小節露在房檐外面,損錢財,禍事不斷。

東房南接“青龍披頭”,對長男不利。

南房是過頭屋,傷及少年,年年不順。

簡直就是把所有兇宅的樣式都堆在一起了,閻王爺看到了都得流淚,真不知道當初這房子是怎麽見得。

如今看來,這房子不該住人,倒像是特地安排好的。

宴嶼眠收回視線,把窗戶關緊,否則風會影響她的感知。

她左手拿着布娃娃,右手持刀,朝着正廳深處前行。

繞過屏風,空間更為寬敞,宴嶼眠一回眸,只見一道藍色虛影幽幽地迎面出現。

對方面容隐藏在濃霧之中,露出的雙手慘白,腳步虛浮,如同被吊着脖頸飄忽而來。

陰風陣陣,吹得古舊門扉致嘎作響,讓宴嶼眠脖頸處一片冰涼。

她一步步走近,藍衣虛影同樣上前,直到兩人相距不到三尺,宴嶼眠才停下。

面前是一面鏡子。

她回頭,同樣在身後也看到了相同的身影。

這間房的四壁都裝有鏡子,才讓空間顯得如此寬敞。

但如果是鏡子的話,為什麽身後那道人影,卻是直直地面對着她呢?

宴嶼眠環視一周,不光是身前和身後,左右兩邊也各有一道身影,全都面對着她,悄無聲息地她包圍。

突然,四道身影向前一步。

她們離宴嶼眠更近了,可面容仍舊隐匿在黑霧當中。

宴嶼眠在其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前方人影的腳下突然出現一抹鮮紅,淅淅瀝瀝的血順着她的小腿流下,似乎還連帶着某些粘稠之物。

嬰兒撕心裂肺的哭聲響起,刺激着緊繃的神經,人影痛苦的捂住小腹,可血仍越流越兇。

随着哭聲愈演愈烈,一根扭曲的臍帶從裙底掉落出來,臍帶另一頭猶如具有生命,朝着後方黑暗蔓延。

啼哭戛然而止。

小山般的肉團從黑霧中浮現而出,緩慢爬行到了人影身後,它不規則表面上生滿了肉瘤,不斷蠕動着發出黏膩聲響,

一根臍帶連在肉瘤嘴巴的位置,它靠在人影身後,如同嬰孩依偎着母親。

滿屋都是血腥味道。

宴嶼眠直接轉過身。

在她背後的那道身影在畸胎出現之時,已經悄然移動到了她身後不到一尺的地方。

黑霧下的脖頸上布滿猙獰的勒痕,甚至都能透過磨爛的血肉,看到森白的喉骨。

宴嶼眠擡手就是一刀。

人頭咕嚕嚕地滾落,最終撞在了鏡面上,停了下來。

黑霧消散,露出那顆頭的真面目。

一顆腐爛的蘋果。

“換成南瓜效果可能更好。”宴嶼眠評價道。

她上前兩步,接着劈爛了面前的鏡子。

看都沒看身後的流血女人和畸胎一眼,宴嶼眠徑直邁入其中。

周圍霎時變得更加森冷,幾乎是全然黑暗。

宴嶼眠感覺到屬于蓮生的靈力變得更清晰了,他就在這裏。

她走了兩步,膝蓋突然碰到了個東西。

宴嶼眠伸手一摸,棺材。

她嘆了口氣。

“能不能整點新鮮的中式恐怖啊。”

她直接把棺材一分為二。

甭管裏面是什麽東西,都沒有吓她的命了。

紅燭忽地燃起,裂開的棺材裏果然有一個被劈成兩半的紙人。

宴嶼眠把布娃娃別在腰間,拿起紙人的左半邊,把它折成另外的形狀。

一只紙飛機從她手中悠然飛了出去,飛進了前方濃重的黑暗。

突然,紙飛機熊熊燃燒起來,化作空中的光源,照亮了十數張咧着笑唇的面皮。

許多幹癟的屍體倒挂在房梁上,只有一張臉皮是新鮮的,每一張面皮的五官都因為痛苦擰在一起,偏偏嘴角詭異上揚。

宴嶼眠從衆多屍體中穿行而過。

一只手輕輕地搭在了她肩膀,被她頭也不回地擡手彈掉。

又什麽東西在抓她的腳,也被宴嶼眠看都不看地踢開。

煩死了。

她專心追蹤着蓮生殘留的靈力,在穿過倒屍林,走入東廂房之時,停下腳步。

一個渾身黢黑,沒穿衣服的小孩正翹着腳敲擊木魚,噠噠地清脆聲響中,它猩紅雙眼緊盯着宴嶼眠,期待着看到她驚慌失措的反應。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宴嶼眠出聲喊住對方,善意地提醒道,“我有陰陽眼。”

黑小孩身形猛然一僵。

下一秒,它扔掉木槌,朝着宴嶼眠飛撲而來!

在黑小孩即将撲臉的瞬間,它嘭地化作一團黑霧,嘶叫着向四面八方擴散,霧氣将宴嶼眠團團包裹,黑影自窗柩處伸展,化作扭曲巨獸,就要把她吞吃!

宴嶼眠周身白光驟然閃爍,一路上吸納的靈力在此刻迸發,如同堅硬的屏障把黑影和霧氣齊齊彈開,兩相接觸處發出冰雪消融般的刺啦聲響。

宴嶼眠橫刀劈開左手邊兩人合抱粗細的豎柱。

一道虛影正被禁锢在柱子中,他胸口的蓮花紋路似乎被滔天黑霧影響,已然蔓延至整個上半身,面容都不甚清晰。

他的身影虛幻到似乎下一刻就會無聲消散。

宴嶼眠将布娃娃往他胸口的蓮花根源一按。

布娃娃如同迸發出一股奇特的吸力,将蓮生整個吸了進去,在空中略微停頓,然後掉落在地。

宴嶼眠眼疾手快地将它撈在懷裏,回身對付不斷湧現的黑霧。

這是她非常非常熟悉的氣息,屬于天魔的氣息。

“你看過他的記憶,應該也知道他腦子裏什麽都沒有吧?”宴嶼眠沉聲道,“你這一路上玩的把戲都無聊之際,根本稱不上精彩。”

“這些普通百姓無非百年壽命,每個人都過着差不多的生活,對你而言吃這些記憶,有什麽意思嗎?”

似乎戳到了黑小孩的痛腳,霧氣變得更加濃郁,咆哮着朝宴嶼眠沖來!

宴嶼眠仍舊是只揮了一刀。

黑霧被淩厲刀意斬滅,宴嶼眠甚至都能看到霧氣中黑小孩錯愕的面孔。

只是凡鐵鑄造的菜刀終究承受不了如此壓力,破碎成一片一片。

現在她兩手空空。

也算不上全空吧。

宴嶼眠手持布娃娃,對着霧氣的中心大聲念道:“天元太一,精司主兵,衛護世土,保合生精,景簫洞章,消魔卻非,急急如律令!”

降魔咒畢,布娃娃迸發出耀眼金光,一縷縷光芒穿破黑霧的包圍,在這奇異的溫暖之中,布娃娃的眼睛緩緩睜開。

這是……哪裏?

蓮生下意識地擡起手,看到圓滾滾的布質胳膊,愣了。

等等,他變成什麽東西了?!

掌中的娃娃不老實地扭動起來,宴嶼眠低聲道:“安靜點。”

聽到熟悉的少女聲音,蓮生身體一僵,旋即放松下來。

哦,是溪眠幹的啊,那沒事了。

蓮生感受着這具用布料和棉花制作而成的身體,感覺到了柔軟和溫暖,周圍的魔氣如同收到了指引,朝着他飛速湧來,卻只能被金光消解。

熟悉的氣息,在那團黑氣當中。

蓮生本能地一揮手,所有黑霧就全都散了。

黑小孩憤怒又驚詫的面容得以清晰。

它試圖再度喚起魔氣,像是熄了火,半點回應都收不到,似乎全都被那個古怪的布娃娃影響了。

數百塊碎裂的菜刀片懸浮空中,鋒利邊緣對準黑小孩,将他團團包裹。

宴嶼眠神情平靜,道:“你只吞吃記憶,并未輕易取人性命,到底想做什麽?”

“我才不會給你說!”黑小孩呲着牙朝宴嶼眠吼了句,就要離開。

它一頭撞在牆上,才發現周圍的鏡子不知何時已經全都碎掉了。

“再給你一次機會。”宴嶼眠道,她坐在棺材上,從紙人身上撕掉一塊,開始疊紙。

黑小孩焦急地在廂房內飛轉一圈,怎麽也找不到出去的路,赫然間它再度化身陰影怪物,朝宴嶼眠撲來!

宴嶼眠一松手,剛剛疊好的紙鶴就嗖地飛出,鋒利的喙啄在它眼睛上。

“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中,怪物又變成了黑小孩,它捂着眼在地上打滾:“我就是想吃故事而已!可他們的故事實在太無趣了,我真的太餓了!”

“早說不就完事了?”

宴嶼眠站起身,拿着布娃娃在黑小孩頭上一貼,它受傷的眼睛立刻被黑霧修補。

“咦?”

疼痛消失,黑小孩滾着坐起來,它看着蹲在面前的宴嶼眠,下意識地呲牙。

宴嶼眠重新坐回棺材:“既然你想要故事,那我就給你講幾個吧。”

黑小孩懷疑地看着她:“你能有什麽故事?”

“保準是你沒聽過的,如果聽得還滿意,你就要保證以後再也不吃其他百姓的記憶。”

“切。”黑小孩不信,但事到如今,它也只能聽着。

它都做好了眼前這人故意将難聽故事荼毒它的準備了。

宴嶼眠在腦中梳理一番,才開口講道:“在世界之初,有這麽一位至高無上的存在,它居住在世界之外的混亂王庭之中,是所有神明的源頭,同樣,也統治着一切時間和空間。”

神話故事嗎?黑小孩嫌棄地皺了皺眉頭。

但是好像跟它之前聽到的那些都不太一樣。

“所有的現實都只是它夢境的一部分,在它的睡夢當中被自動創造出來,當它醒來之時,一切就将會徹底終結,回歸到它的本身。”

“所以,為了讓世界繼續存在,其它神祇拼盡全力,制造出一種混亂無序的音樂為它催眠,那些握在無可名狀爪子裏的可憎長笛吹出單調的笛音,毫無心智也無定型的舞者們環繞在它身邊,沒有任何神敢直呼它的名字。”

“它,就是盲目癡愚之神,阿撒托斯。”

“盲目吃魚之神,啊灑脫死?”

黑小孩好奇地重複了一遍,“是因為它很喜歡吃魚嗎?”

宴嶼眠:“是的,三位外神由它誕生,分別是掌管着生育的森之黑山羊,知曉一切知識的門之鑰優格,還有作為信使的奈亞,奈亞穿行世間,為那個至高無上的神抓魚。”

“哇。”黑小孩發出驚奇的呼聲,他從沒聽過這樣的故事。

蓮生從她懷裏坐起來,雖然還不是很适應如今的布偶身體,但他更想聽宴嶼眠講述的故事。

如果想要講黑小孩能聽懂的故事,需要盡可能貼合如今這個世界的背景。

宴嶼眠就給它講了《星之彩》。

一位官員因某地需要建造水庫,來到了喀姆縣,在走訪當地人時,他知曉了一段關于被詛咒的土地的故事。

幾十年前,一顆隕星掉落在喀姆縣鄉紳家的院子裏,巨大的隕星不斷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