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長時間的奔波已經讓陳語嫣的衣裳髒污不堪,又沒有地方洗澡洗臉,渾身上下自然沒有好的地方。唯獨那雙眼睛,黑亮而靈動,只是一個晚上過去,曾經漂亮的眼睛也黯淡無光,沒有了往日為難嘲笑江妙伽時的神采。

陳語嫣似乎在這院門口哀求了一夜,只是看樣子最終也沒能打動官差。想想也是,誰願意大冷的天半夜出去給個犯人找大夫。陳語嫣聽見腳步聲,看到江妙伽,咧了咧幹涸的起了皮的嘴,要笑不笑,“你是來看我的熱鬧嗎?”

十多歲的姑娘,嗓音本該清脆,可此刻卻如同樹上聒噪的烏鴉,沙啞難聽。

江妙伽嘆了口氣,開口道:“既然沒法解決,就起來回去吧,小姑娘家的凍壞了就不好了。”

她本是好心,可正在怒火頭上一夜未能爆發的陳語嫣卻不認為這是好心,她蹭的從地上爬起來,指着江妙伽的鼻子罵道:“你就是來看我笑話的,你憑什麽笑話我,我再不濟,就算娘沒了還有爹,而你呢,确實自己爹娘不要的,你是家人不要的破爛貨!”說着說着自己卻哭了,淚水嘩啦啦淌滿一臉,她也不擦,抽抽噎噎的往回走,“你們都不是好人,你們都不是好人,我恨你們。”

江妙伽看着她單薄的身影走了,嘆了口氣。這麽大的孩子正是自尊心強的時候,她從未想過笑話她或者落井下石,只是她能力有限,就算看着四太太死,她也幫不上忙的。

砰。

正走着的人突然頭一歪倒在地上。

江妙伽一驚,走過去,一試之下才知陳語嫣居然發燒了。也是,吹了一夜風還穿着單衣,不病才怪。

她見四下無人,只能将人扶起,朝四房落腳的屋子走去。

天色已經亮了,可屋內卻維持着昨夜的情景。陳四爺依舊抱着面色蒼白的陳四太太,滿臉的憔悴,見江妙伽扶着陳語嫣進來,眼中露出一抹柔情。

江妙伽将人放到陳四爺跟前,看了一眼這個男人,“六妹妹發燒了,我去燒點熱水。”說着便往外走去。

“謝謝你。”

江妙伽回頭,正對上陳四爺沒有溫度的眼睛。

江妙伽愣了愣,點了下頭便出去了。

外面院子裏依然靜悄悄的,在角落裏有間小廚房,江妙伽進去,找了個幹淨的鍋又去水井那裏打了水刷幹淨,在小廚房裏煙熏火燎的燒了一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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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燒開了,江妙伽又在小廚房裏四處翻找,好不容易找出一只掉了瓷的碗,江妙伽不敢嫌棄,刷幹淨便盛了一碗熱水往四房過去。

扶着陳語嫣喝了熱水,江妙伽再回到小廚房的時候熱水卻沒了,往井邊一看,正看到二房的陳語箐和陳語慧正洗着臉,而破舊的木盆裏的水正冒着熱氣。

江妙伽沒有力氣和幾個小姑娘争吵,便又去井邊打水燒了一鍋,直接将角落裏落了灰的木桶刷幹淨倒在裏頭提去了四房那裏。

這時東面一間屋子被推開,二太太姚氏打着哈欠出來了,見江妙伽提着水桶冒着熱氣,便開口道:“妙伽起的真早啊,這是給我們燒的熱水嗎?快提過來吧。”

江妙伽看都不看她一眼,徑直往前走,江氏這時候也推開門出來了,看了眼她的方向,張了張嘴沒說話。

陳嫣紅跟在江氏身後出來,見到熱水,眼睛亮了亮,拉着江氏的袖子道:“娘,我想洗澡。”

半個多月沒洗澡了,身上感覺都臭了,這讓大家閨秀的陳嫣紅是不能忍受的。

江氏怔了怔,皺眉呵斥:“等會兒說不得就要出發了,洗什麽洗。”

官差可不是什麽好東西,各地的官員也沒個好東西,洗幹淨了難道讓人家看上嗎?還是髒着好。

“快去洗臉。”江氏無情的吩咐。

陳嫣紅渴望的看了眼熱水,只能認命的去井邊打了涼水洗臉了。

江妙伽将她們的話都是左耳進右耳出的,兀自提了熱水進了四房屋子,碰上陳四爺的探究的目光,笑了笑,“水還熱着,四叔快給妹妹和嬸娘擦擦吧,我先回去了。”

陳四爺點點頭,啞聲道:“謝謝你,有朝一日,陳四必定報答。”

江妙伽怔了怔,将眼前的陳四爺和上輩子的陳四爺突然就聯系在了一起,是了,上輩子她死的時候陳四爺已經是準百戶了,只要通過兵部的考核,他就能擺脫軍戶,成為朝廷正式官員了。

她将陳語嫣送回來時沒有想到,可是她現在想到了,內心沒有驚喜是假的,可她還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又将懷裏一直藏着的半個餅拿出來放到一旁便出去了。

一行人在太原府驿站休整了一夜,又被官差催促着上了路,天氣越來越冷,官差也想早點将人送到好趕回京城過年,所以後面的路更是緊趕慢趕了。

眼瞅着第一場雪降了下來,氣溫一下子低了起來。陳家幾十口人還穿着單衣,有年紀大的便受不了了。

四房太太身子虧的厲害,一路上挨餓受凍,剛出太原府便咽了氣。陳語嫣發燒未愈也顧不上和江妙伽鬥氣了,抱着四太太的屍體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路上死了犯人再正常不過,帶頭的官差只是在随身攜帶的人員簿上登記一下,便讓人将四太太擡走。陳四太太還活着的時候陳四爺還有點人氣,現在陳四太太死了,整個人渾渾噩噩的生機全無。

陳語嫣抱着陳四太太的屍體不撒手,對過來擡屍體的官差更是拳打腳踢,若不是陳四爺突然驚醒拉住她,恐怕陳語嫣一條小命也得讓官差給抽沒了。

其他四房的人似乎都有自家的打算,都冷冰冰的看着四房的遭遇,以前頗為疼愛陳語嫣的三房太太也沒了聲息,似乎所有人都等着陳語嫣也死去,好多分些銀兩。

自然,他們都不知道江氏的打算,若是知道了,定會和江氏拼命不可。

出了太原府到了一小縣城,許是官差也知天氣冷了,怕凍死的人多了,便暫時駐紮在小縣城,給這些犯人一個買棉衣的機會。

只不過可別指望能放任他們去逛街買衣服,官差只是派了個人出去,将縣城成衣鋪的掌櫃的叫了來。

成衣鋪的掌櫃的一聽有買賣,聽官差的話也知道只是些充軍的犯人和家屬,便取了店鋪內一些賣不出去的或者下等布料的棉衣,讓店裏的二掌櫃帶着來了。

陳家人本來挺高興的,可以有棉衣穿。當然這只除了江氏。

給這麽幾十口子人準備棉衣,那得花多少錢啊,江氏心疼的難受,可到了這個地步天氣太冷,她也不能看着這麽一幫子人凍死啊。

江氏想了想,便不動聲色,也許這些人裏出來的時候偷偷帶了銀兩呢。

成衣鋪的活計和二掌櫃的來了,一看這一大家子,落魄的樣子,頓時心裏一涼,就這樣的人家還能拿出錢來買棉衣?

可人已經來了,也不可能不賣,反正價錢在那,若是這幫窮鬼出不起錢,他再帶回去便是了。

官差将所有人聚集起來,揚聲道:“越往肅州走,天氣越冷,我們哥兒幾個也是好心,找來成衣鋪的人,你們若是有閑錢的就趕緊買件棉衣穿,省得沒到肅州的就撂了蹶子。”

所有人早就凍得難受,年紀小的一路上膩膩歪歪哭着喊着有大人抱着還暖和些,可這些大人卻凍的不輕啊,早上聽說這事的時候還不敢相信,可現在人成衣鋪的都來了,他們這才信了。

可是來了又怎麽樣,身上那點東西,他們原想着到了肅州給家裏謀個好地方來着,可棉衣也不能不買啊,總不能人還沒到地方便先凍死了啊。

所有人,那女老少幾十口子人,紛紛滿含期待的看向江氏。

是啊,臨出發時江家那個沒被發落的江沉給了一百兩銀子呢。

這一百兩銀子合該給他們這幾房買棉衣才是。

可江氏卻不舍得的,冷着臉當做看不見。

她也很冷,她也想買棉衣,可她想等所有人買完之後再買。

陳嫣紅可憐巴巴的看着她娘,小聲道:“娘,我冷....”

她早就發現江妙伽身上的那件薄夾襖了,可惜她娘不讓搶,否則她早就搶來自己穿上了。她知道她娘的顧慮,看她哥現在的樣子,少不得傻了,若是傻了以後還得讓江妙伽給她哥當媳婦生兒子延續香火呢。

所以陳嫣紅才忍着嫉妒,讓江妙伽的夾襖保存了下來。

而現在,他們有機會買棉襖了,這麽冷的天,這麽糟糕的環境,她早就不記得大家閨秀的矜持了,現在給她一件破襖,她也願意穿在身上。

江氏不等她說完,捂住她的嘴低下頭去,她才不想當這個冤大頭呢,那些人冷了自己拿錢買去。

其他幾房太太一看江氏這架勢,便知她想獨吞那一百兩不願拿錢出來買棉衣。二太太姚氏尖着嗓子叫道:“大嫂,臨走的時候江沉不是給了咱們家一百兩銀子嗎,大嫂難道不打算給我們這幾家分分?”

一百兩銀子,每家少說也能分得二十兩,二十兩銀子買些下等的棉衣棉褲,許還能剩下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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