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布局
銅漏的聲音, 滴滴答答傳進耳中,在靜谧黑暗裏宛如摧心魔音,姜桑梓跟着水滴聲數着,時間仿佛化成可以掌握的實物, 可待她要抓住時卻發現那不過是她的錯覺。
她掙紮着從黑暗中睜開眼, 眼前是完全陌生的屋子。簡單的木床連床缦紗帳都沒有,素面被子帶着陽光曬過的味道, 倒是松香非常, 她動了動, 身體像被重物碾壓過一般沉得人喘氣都疼,手在被裏一拂, 她碰到了旁邊的人。
“姜桑梓”安靜地躺在裏側, 閉着眼卻攏着眉頭,也不知是夢到了什麽。
姜桑梓按着劇痛的腦袋坐起, 看着自己的身體,想着她這是又離魂了?然而手能觸碰到實物,她不是離魂……
叫人沮喪的認知升起。
她又進了阿芷的身體裏。
這場易魂還未結束。
只是為何她們會突然間離魂, 又突然間換回去呢?她用指節頂着兩側太陽穴, 勉強讓自己的思緒回歸正常。
上次離魂,只有她一個人,阿芷還在“姜桑梓”的身體裏, 所以她雖然離魂,卻進不了自己的身體。
這次是兩人同時離魂,肉身空去, 所以她們才得以回到自己身體中。
然而為何明明回去了,魂魄卻又被迫剝離?她記得那時仿佛有外力将她的魂魄生生往肉身外扯出,莫非她們的易魂并非偶然?而是确有東西在作祟?
這東西是人是鬼還是神?
以及,為何這次她會與阿芷同時離魂,總該有個觸發的契機。上次離魂發生在她識破假石之後,這次是發生在她們一起救了江鴻宇……
心頭似有電光閃過,她顧不上身體的不适,掀被下床,往外頭沖去。
……
夜雖已沉,外頭燭光卻還亮着。這是慎戒堂的廂房,不過一明堂一暗室的簡單格局,并不大的明堂被多寶格隔成書房與客堂。書房僅有張翹頭案,案上擱着文房四寶,背後的書格裏插放着許多書與木匣子,收拾得極幹淨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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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只有兩個人,一個坐在書案後借着火光看書,另一個則倚着多寶格低頭拭劍,誰也不說話,屋裏氣氛沉沉如大雨将至。
驀地——幾聲匆促腳步從裏邊傳出。
兩個人同時擡頭。
裏間的布簾子被人挑開,一道纖瘦的人影跑出。
霍翎将書扣在桌上站起,左一江也“铮”地一聲收劍回鞘。
“江姐姐?”左一江面露驚喜,先開了口。姜桑梓與江善芷昏迷的這段時間,足夠霍翎把易魂的來龍去脈詳詳細細地告訴給他。
“小侯爺,我不是阿芷,我是姜桑梓。阿芷還沒醒,不過應該也快了。”姜桑梓才回答完,便在左一江臉上看到抹失望,她輕嘆一聲,目光轉到書案邊的人身上。
霍翎半喜半憂。喜的是她醒了,憂的是易魂未完,她仍變成江善芷。
“殿下。”姜桑梓上前兩步喚道。燭色将他眉間倦怠染得格外分明,本是極英挺自信的臉龐,在這明明滅滅的火光下竟有些頹然,叫人心疼。
正尋思着要如何将心中所猜之事告訴他們,便有一物兜頭罩來。
“把鬥篷披好再說話。天冷地寒你還赤足跑出,衣裳也不添,這冒冒失失的脾性何時才改?”霍翎往外頭走去,口中仍道,“過來坐在這裏說話。”
姜桑梓這才發現自己出來得急,竟顧不得穿鞋披厚衣。接下他的鬥篷,她将他的聲音聽入心中,只覺滿心生暖,鬥篷有他身上淡香,忽叫她想起先前短暫回歸時他傾身而來的吻,帶着歡喜與溫柔,讓平日裏威嚴沉肅的眼光彩熠熠。她臉倏爾發燙,趕忙借着撐開鬥篷披到身上之舉掩去這點不自在,豈料鬥篷裹上身,她又覺得自己像被這人抱在懷中,從頭燙到了腳。
霍翎便見她低頭“嗯”了一聲,便裹着鬥篷跑到椅前,雙腳往上一縮,整個人都縮到了鬥篷裏,像顆球。
鬥篷領口的玉扣沒有扣牢,半敞着,露出她的脖子,霍翎走了兩步,伸出手想替她扣牢扣子,可手卻忽然僵在半空,片刻方收回。
她一日是江善芷,他便不得與之靠近。
當日之誓,猶在耳畔。
“把扣子扣牢,攏緊了,別着涼。”他只能以言語替代。
“謝謝。”姜桑梓聽話地照做,眼睛又望向他,“你看起來很累,沒歇好?”
“沒。”霍翎簡言回道。
左一江卻聽不下去:“你們暈了三天三夜,我和他在這裏守了三天三夜,他不曾阖過眼。”
姜桑梓訝然不已,心頭微顫:“殿下……”
霍翎不自在地岔開話題:“三天三夜沒吃東西,你也該餓了,我叫人送吃的來。”
“殿下,謝謝。”除了“謝”字,姜桑梓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霍翎瞧她望來的目光盈盈,裏頭藏着說不明道不清的綿綿情意,耳根子竟發起燙來,忙往外叫人送吃的來。
“我們三天三夜沒回,宮裏如何交代?”姜桑梓又問道。
“他已遣人回宮向皇後禀過去向了。”左一江代為回答。
“話雖如此,可始終不合規矩,我與阿芷三日未回,宮裏恐怕該有非議。”姜桑梓的顧慮比他們多。
“非議?有什麽好怕的,誰敢非議,就叫他嘗嘗小爺手裏的劍。”左一江将劍從鞘裏拔出些許,刃光清亮,印出他眼中冷色。
“把你的劍收了。”霍翎轉頭斥了他一聲,又朝姜桑梓道,“你不必擔心這個,萬事有我擔着,我都不在乎非議了,你在乎什麽?你昏迷這麽久,身體可好?我已讓東辭替你們診過,你們的身體均無恙。”
姜桑梓将鬥篷攏攏緊,只覺得渾身溫暖,初醒時的僵冷酸澀減輕不少。
“沒事,就是有些頭疼,不打緊。”她搖頭道,“對了,殿下,我想我猜到我們離魂的原因了。”
“何原因?”霍翎與左一江異口同聲。
“因為我們救了人。”
火光下,姜桑梓神色認真,并非說笑。
“我回憶了這兩番離魂前發生的事及差別,發現上次我獨自離魂時,恰逢我白天揭穿賣假石的商販,後來管家回來說那商販身上另有兩起案子,其中一起害得人家破人亡,而我無意之舉恰救了另一家人。”
她見兩人并未因她所言太過匪夷所思而有所怠慢,便仔細說起自己的猜測。
“而這一次,是我與阿芷一起救下江鴻宇。東辭先生替他診治時曾言,若非我們及時将他送來,他早已失救而亡。這兩件事發生得太湊巧,又剛好第一次只有我救了人,所以我離魂,而第二次是我們兩人同時救的人,故而我與她同時離魂。”
“确有幾分道理。離魂之事本就來得邪氣,救人行善積的是正氣,自古正邪兩立,一時正氣壓過邪氣,也有可能。”霍翎思忖道。
“若是如此,為何你們回魂之後又轉眼再度易魂?”左一江卻覺得疑問仍多。
“回魂後,有外力将我的魂魄往外扯,阻止我與阿芷歸位。如果不是妖鬼作祟,那麽也許是有人在背後刻意設下此法操縱此事,只是不知對方所為何事。”姜桑梓細細分析了這兩次的離魂情況後得出結論。
“你們是深閨女子,平素不與外界接觸,也無仇怨敵人,怎會有人向你們設下如此古怪毒辣之計?”霍翎攥緊拳用力抵在桌面。
“還有一個可能,對方要對付的人,并非她們,而是另有其人。”左一江握劍的手骨節已白,他望向裏間,那裏還很靜,江姐姐未醒,尚不知安危如何,此事想來便叫他心如火焚。
“何人?”姜桑梓不解。
“你的意思是……”霍翎聽懂了,“對方要找的,是我和你?”
“是。否則如何解釋,她們離魂,卻只有我和你見得到她們的魂魄,旁人都看不到。我想,我與你亦是局中之人。”左一江點頭。
正說着話,裏頭又傳來幾聲響動,左一江面上一喜,飛快邁向裏間的隔斷口。
三人間的對話中斷。
江善芷揉着眼掀開簾子出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左一江的笑臉,如大雪封山時在雪洞見到的那般,帶着點稚氣與頑皮,清朗明亮。
“江姐姐,你醒了?”他站在她身前,毫不掩飾心中喜悅。
江善芷卻疑惑地左右張望兩眼,俏臉一沉:“大晚上的,你怎麽在這?”
左一江的笑垮了:“江姐姐……”
她把簾子甩下,聲音從裏頭傳出:“姜姐姐,快叫這不相幹的人離開。”
“啊?”姜桑梓和霍翎對望一眼,而後接到左一江求救的眼神,她只能無奈聳肩。
江善芷這人輕易不發脾氣,一旦動怒,後果麽……左一江已經領教了。
別人愛莫能助。
何況,姜桑梓才不要幫他。
居然拿劍對着阿芷,她才不幫。
作者有話要說: 我試試……有沒可能在下個月結束前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