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身體秋千般蕩過天空,好似要跳到月光上。
“這是你家嗎?”我也不禁問道,加重了“是”這個音。
“我從出生起就住在這裏。”她說。
我應該對她說“我不相信”,但其實我并無所謂。
我們穿過剪成了棋盤形狀的花園,繞過已經幹涸的噴泉,這回走了大門,因為有着古怪動物雕像門飾的門是開着的。
房間裏的擺設衆多,我不禁衡量起哪些能賣出好價錢,可惜我對藝術品一竅不通,用凝看卻能明白,這裏是一個金庫。
“你在做什麽?”阿萊塔站在樓梯上,對我說。
我跟了上去,她帶我進入一個房間,徑直推門而入。房間裏沒有人在,看上去滿滿當當,純因堆在一起的書所致,雖說很多,卻不顯亂。通往陽臺的窗戶是開的,我遠遠就能看到上面掉了不少落葉,這裏不可能是阿萊塔的房間。
我這麽想着,她已走進衣帽間,也叫我進去。
“這裏的衣服你都拿走吧。”她以命令與請求的口吻說,說着扯出一件帶毛領的大衣:“光這一件,就是你那件的好幾倍。”
衣帽間和我家的差不多大,塞滿了各種衣服,散發着灰塵的氣味,看來這座房子老舊到沒有新風系統。
”我不是收破爛的。“我說。
阿萊塔忽然笑了。
我完全不明白好笑在哪裏,但她确實是笑了。然後她又哭了,用雙手捂住臉,身體慢慢縮小,蹲在了地上。
我沉默地看着她,又轉向房間裏的衣服。
這裏有一個人的回憶,阿萊塔的回憶,阿萊塔和他人的回憶。
把回憶帶走,是很容易招致仇家的,雖然我是無所謂啦。
“你和戀人分手了嗎?”我問她。
阿萊塔發出了嗚咽聲,叫得和三毛剛出生的孩子一模一樣。
她的腦袋木魚一樣點了點,又左右晃了晃表示否認:“我只是餓了,好餓。”
“你在酒吧應該點些吃的。”我說。
她同意了我的看法,又站起身體,朝我走來。
她的手貼住我的胸前,腦袋靠上我的肩膀。
“你和他一樣,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她的手繞過我的脖頸,撫過我的頭發,從上到下,冰涼的手指觸碰我的皮膚。
“發型也很像。”她說。
“但我不是他。”我說,在想要不要把她推開,她卻先後退了一步。
還是一臉要哭出來的表情。
“看樣子他已經走了很久了。”我說:“還活着的話,要不要我去殺他?給你打個折。”
她又笑了。
我們泡了茶,應該說,她給我泡了茶。
我和她靠在沙發上,她并攏了雙腿,頭落在膝蓋上,轉向我這邊,卻并沒在看我。
時間還早,我已經找到了今晚免費睡覺的地方,明天回家,沒有更多安排了。茶是薄荷的香氣,沒有下毒,我決定聽聽阿萊塔的故事,說不定對我以後我給弟弟講故事有參考。
但我沒有想到,這個故事會那麽長。
要從上個年代開始說起。
“那年我九歲,收到了死亡威脅,媽媽為我找了一個保镖。”
第 7 章
那年阿萊塔九歲,收到了死亡威脅,媽媽為她找了一個保镖。阿萊塔的媽媽是一名藝術家,平日很忙,忙到一個月和自己女兒見不上幾面,通常還是在夜晚。
現在想來,兩人從很久以前就沒有在白天見過了。
死亡威脅的郵件不常有,因為媽媽是個純藝術家,不參與公共事務的話題,她描繪“美”的能力無人能及,是世界上還活着的藝術家中作品拍賣額最高的女性。縱使無數人将她追捧,她也從不在攝影機前露面,保持着神秘的幕後創作者的身份,縱使如此,還是有人找到阿萊塔家的住持,起因是媽媽參與了流星街的事件。
1990年,就在阿萊塔生活的這座城市裏,接連發生了幾起随機殺人事件,無一人生還。被害者被用極殘忍的手法殺害,兇手的線索無人知曉,報紙和電視上天天播放滾動播放這個消息,一時人心惶惶。
當時阿萊塔在讀小學,每天上下學,她都是和其他孩子們一起走回家的,孩子們對社會事件一知半解,只覺得有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但比起案件本身,提早放學這件事更加他們開心。不少孩子家都有大人來接,和阿萊塔同行的朋友也是,阿萊塔家沒有人來,好在朋友的家長是個好心人,每天路過阿萊塔家所在的街道上,都會将她放下來。剩下大約兩百米的路,由阿萊塔自己走回去。
不久,警方将一位沒有身份證的流浪漢當成嫌疑人逮捕,社會輿論甚嚣塵上,法院要以最快的速度進行審判,只是按照程序,最快也要半年才能将人關進監獄。
不過,人們臉上的笑容逐漸回來了,阿萊塔又能和朋友們一起走回家了,直到有一天,一個朋友忽然問她“阿萊塔,你媽媽為什麽在幫助那個有罪的人”。阿萊塔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詢問朋友,朋友說“我也不知道,我是聽大人說的,你媽媽在幫助那個殺人犯”。
朋友的家人在法院工作,知道的比阿萊塔多也正常,這些話卻更像是一種指責。阿萊塔想去找媽媽問個清楚,到了她工作室外又猶豫了。
房門緊閉,裏面是阿萊塔不被允許踏入的地方,因而她最終什麽都沒有說,轉身離去。她覺得,如果媽媽真的和這件事有關,是會告訴她的。
過了幾天,阿萊塔在學校裏被叫做“殺人犯的小孩”,她和對方吵了一架,沒能打起來。放學後路過報刊亭,她看到挂在販賣架上的報紙。
這時,阿萊塔才知道,她的媽媽為那個殺人者繪制了一副作品。
那幅畫,應當如何形容才好,只是看了一眼,阿萊塔的腦袋裏就響起一個聲音,要她移開視線,可內心又有另一個聲音,讓她直視着畫面,迫使她站在它的面前,通過畫中人睜開的眼睛,将她自身審視。
年幼的孩子,被一幅畫掐住了脖子。縱使阿萊塔已見過許多母親的畫了,這還是第一次有如此強烈的感覺,或許也夾雜了她在學校裏被暗中排擠的情緒。
“那個人,是我的爸爸嗎?”阿萊塔問媽媽的代理畫商。
阿萊塔沒有見過自己的爸爸,她曾一度以為代理畫商就是她的爸爸,只是和媽媽分開了,所以不好對她說出口。雖說她和代理畫商先生長得一點兒都不像,但也曾有過要将頭發染成和他一樣顏色念頭。
要說為什麽會有這般無端的猜想,只因她見代理畫商先生的時候比見到媽媽的時候還多。
本來一個月至少能遇見媽媽一次,可這回從上次見面已過去了三個月,也就是案件的嫌疑人被抓到之後,她就未曾再與媽媽見過了。
“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代理畫商先生笑着問阿萊塔:“當然不是。他和你的媽媽是同一個地方出生的,所以你的媽媽才會幫他。”
“流星街?”阿萊塔問。
“流星街。”代理畫商先生說。
此前阿萊塔就聽過流星街了,知曉這個地方的存在,是一個值得炫耀的知識,不過對她來說,這也是個無比遙遠的地名。在同學們讨論家裏的出身時,阿萊塔更常說的是“我是本地人”。
想來是學校的隐私保護做得很好,也可能是這地方本就不大,人人都對自己更為關系,縱使不少人都知道阿萊塔的媽媽是一位有名畫家,也不曾将這件事透露出去,阿萊塔自己更是少提起此事。
這一回,同學們卻和往常不同,好似要将媽媽做錯的事全都傾倒在阿萊塔的頭發上,對她冷嘲熱諷。和她一起回家的兩個人也同樣,一個立刻不再做她的朋友,另一個對阿萊塔說“她很害怕”。阿萊塔不知道朋友在怕什麽,但朋友望着她的眼神,就好像阿萊塔會将她殺掉。
阿萊塔開始一個人回家。她不認為媽媽有錯,她承認,她也有過一絲質疑,因為她從媽媽那裏得到的只有長久的離別,但她也曾給過阿萊塔關心,在夜晚撫過她的頭發,親吻她的額頭,哪怕最後留給她的是關上門的身影,阿萊塔還是會在夢中見到媽媽。就憑借那份溫暖,阿萊塔選擇相信。
看到家外的牆壁上被潑了油漆,是幾天後的事。紅色的“DEATH”流淌着,好似一副藝術作品,阿萊塔沒有看過更醜陋的東西。她在按下門鈴後匆匆進了門,代理畫商先生在前廳,阿萊塔朝他走去,要和他說牆上寫了文字的事。
“阿萊塔,我一直在等你。”代理畫商先生叫她的名字:“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說。”
那一刻,阿萊塔的腦袋裏一片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