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笑的風華。

他不是讨厭蕭逸才。

他也不是不想在師兄們和書書面前示弱。

他是——

林驚羽是不想在李鯉面前表現他的虛弱,更是不想在她面前,再一次用鮮血去刺激她。

這些千回百轉的思緒在李鯉吻上他的那一刻盡數爆發出來,也是在那一刻,煙消雲散,散得一幹二淨。

太陽徐緩西下。

碧綠長劍流轉着碧波,靜靜的很乖巧。

花刺也從主人的衣袖裏掉出來,刺尖處點染着一圈光暈正對着滾落停下的黃色藥瓶。

林驚羽看着微微顫抖的黑長睫毛,也看到金色的餘晖如細碎的金子般鋪展開來,勾勒出近在咫尺的女子的朦朦胧胧的輪廓。

他第一次這麽近的看一個人。

她垂下的長發滑落在一邊,堆落在他的頸窩處,只蓋過他一只泛紅的耳朵。

胸膛上壓上來的柔軟,唇上的柔軟,綿綿不絕地持續,而心髒最深處也有一處柔軟正以無法控制的速度坍塌下去。

翻滾的熱潮由小腹擴散全身血脈,靈臺已不甚清明,林驚羽虛弱迷蒙的心中唯一的清醒意識居然是占有。

是占有。

空出來的一只手扣住她的後腦,不滿足于簡單的觸碰,張嘴咬了一口,又撬開她的貝齒,去捕捉那軟軟滑滑像是小魚兒一樣的舌頭,然後,輕輕地吮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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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血腥味的唇腔,正一點一點,彌漫開來甘甜味道。

緊緊相貼的四合唇瓣,從一開始的厮磨輾轉,到唇齒相交,溫軟涅嚅的舌頭也彼此摩擦糾纏。

李鯉真的覺得自己要瘋了。

如果她沒有瘋,那麽連她自己都無法解釋,她究竟在做些什麽。

她到底在做些什麽啊?

林驚羽受傷了,她得為他療傷,此刻她的右手正覆蓋在他左手掌心上,将清透溫厚的太極玄清道功法絲絲縷縷傳輸入他的體內,催化已吞咽下去的仙靈藥丸,幫他愈療因斬鬼神所帶來的反噬損傷。

但是,其他的情況呢?

她又在做什麽?

他受傷了,而她卻撲在他的身上。

他在嘔血,而她卻在親吻他。

或者該說,真正吻人的是他,而她居然沒有任何掙紮地,被他吻着,在迎合他。

那麽濃烈的血腥味在口鼻間游走,她的舌尖能夠分辨出那淡淡的鐵鏽腥氣。

甚至于,她在嘗他的血。

李鯉不是妖魔鬼怪,不是魔教妖人,不是魔道中以血吸法門臭名昭彰的吸血老妖等人,不是煉血堂人,更不是那顆噬血珠。

而眼下,她真的在嘗他的血。

她該嫌惡的。

她該驚惶的。

她該害怕的。

更應該,她會覺得僵硬,覺得發麻,覺得暈眩。

而實際上,李鯉确實覺得暈眩,黏稠的血液不知怎麽的,在暈暈乎乎間就被她吮吸了幹淨,和着彼此交融在一起的唾液,被她,也被他,吞吸入腹。

溫柔纏綿的吻,吻得人都要化了,氣息用盡也分不開來。

這樣的感覺,是那種沉湎的暈眩,貪戀對方的氣息,任他舔舐,任他吮吸,任他輕咬,四肢百骸都酥軟起來。

“嗯、嗯……”

口中不自覺溢出的細細的嘤咛聲驚得李鯉一下子回過神來,整個人幾乎跳起來。

跳,自然是跳不起來的,她身體癱軟得要命。

于是李鯉動着能抽動出來的每一分力氣,逃也似地從林驚羽身上、翻個身、滾了下去。

空山幽靜寂寥,甚至于有些殺戮的氣息還沒有消散開來。

日頭西斜已經清冷。

光禿禿的樹木山林裏,有靜谧如畫的一幕。

李鯉兀自平複着急促的氣息,也不敢勝漲太極清光,太心虛。

臉肯定羞得通紅,自己也能感受到那滾燙的溫度,要把人煮熟似的。她不斷做着下咽的動作,即便唇腔裏是口幹舌燥。

在林驚羽面前,一張老臉又要丢盡了,所以這算是,是她調戲了這年輕的小師弟還是師弟調戲了她?

總覺得,是她在勾引他啊。

來不及深想,地上有人影起來,就站在她身後。

李鯉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林驚羽站起身來了。

她伸手抓過一邊的藥瓶往後丢去,說話也不帶喘氣兒的,“多塞幾顆反正是免費饋贈的你不是很能撐嗎那就自己跟上!”

逃了。

這下是真的逃了。

水青色的流光一下子就沒了蹤影。

山風陣陣,林驚羽嘆了一口氣,方才的不能自己,唐突了師姐,她會不會生氣……

拿着瓶子,他十分聽話地從裏頭倒出兩顆藥丸,就跟她倒的數目一樣,徐徐送入了嘴裏。

天音寺的靈藥确是靈,只是這味道——

與方才的甘甜熾熱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

若有似無的苦意在口腔裏彌漫,卻只限于味覺,林驚羽突然想起小竹峰上包裹着糖衣的藥來,其實,那甜味,真的很好。

“我們也走吧。”

斬龍劍“嗡”的一下,碧芒蔓延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斬龍劍:表示吃了狗糧我也很心塞啊。

花刺:你就不能學學我,什麽時候都得寵辱不驚,能不能別給自己加這麽多戲份,真是沒見過世面。

斬龍劍:我被封印在劍匣子裏百年怪我咯……

作者:那啥,這章雖然字數不多,但是有料,想想這男女在交疊中吻幹了血……大家自行體會一下吧。女主暈血的治愈情況實際上一步步鋪墊開來,到此,差不多了。

但是,兩人真沒這麽快在一起,我能告訴你們,按我的大綱,路還長着呢。

☆、小池鎮上

“李師……”

“嗯,這兒附近也沒感受到青雲功法的痕跡。”

“師姐……”

“你說小凡廚藝那麽好,光靠鼻子嗅能不能聞到他燒烤野味兒的味道啊?”

“其實……”

“啊,雪琪又使了神劍禦雷真訣,肯定受傷了,你說小凡能幫她療傷嗎?”

“小凡他……”

“法相師兄給的藥還有多少?”

“七八顆。”

“也沒見着鬼王宗的人來這邊找碧瑤,或許他們真不在這兒。”

“李鯉師……”

“你要是傷愈了就趕緊問一下斬龍,看它跟天琊感不感應的到,我們這兒荒郊野嶺找不到人,還不如一把劍,我知道青雲的神兵利器也跟兄弟姐妹似的。”

“沒有,暫時還感知到陸師姐的下落。”

“那就繼續找。”

“師姐……”

“不準再說話。”

李鯉絕口不提那個吻。

其實很簡單,主要是,她腦袋裏一團漿糊,第一次覺得自個兒的聰明勁兒不夠用。

而她在覺得自己本來就聰慧絕倫的情況下,終于轉圜過來。

裝傻啊,充愣啊。

裝傻充愣可是她的拿手本事,沒道理對付林驚羽不行。

于是乎,這些天就出現了類似以上的對話。

雖然有點欲蓋彌彰的味道,但好歹沒有沉默無言來得尴尬。

而他們。

出門在外,誰又只能顧着自己呢?

大自然鬼斧神工。

造物有如無情海這般神秘詭谲不知将逐流之人帶往何方,也有如空桑山南般,在這漢中水域獨樹一幟。

兩個人半禦空飛行、半走走停停,一為林驚羽身上的傷,也因為不想放過任何有水系的地方。

見識過渝都城周邊的流水青碧,再看同樣是渝都地界的旱野山地,李鯉和林驚羽也并沒有對在這山南荒地找到陸雪琪和張小凡抱什麽希望。

在郊野山林裏裏外外兜兜轉轉了好些天,就等着蕭逸才齊昊他們傳來消息說人找到了,一切都平安。

而實際上。

人是找到了。

也确實平安無虞。

出乎他們意料,居然真的在山南。

但找到人的,不是他們青雲弟子,而是跟他們作別的焚香谷李洵和燕虹。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半空中,跟燕虹打得難舍難分的人,也是跟着張小凡、陸雪琪一道失蹤的人,腰間的金色鈴铛“叮鈴叮鈴”作響。

“小凡!”

“驚羽!”

“你沒事吧?”

“沒有沒有,我沒事,倒是你們,肯定很急……”

李鯉也上下打量着走上前來的陸雪琪,換了身衣服,卻還是潔白如雪,“傷到哪兒了?”

“師姐,我沒事,傷都好了。”陸雪琪搖頭,只是清冷的容顏上有化不開的憂色。

李鯉留意到一邊還站着容色沉沉的幽姬,另有李洵也戒備着要出手的樣子,還有一個陌生的巨漢,約莫二十出頭。

“這裏什麽情況,是你們誅的狐妖?”

這個小鎮是她和林驚羽遇到的第一個鎮落,鎮中正擺着流水席,大肆歡慶着什麽事情,一打聽說是幾裏地之外為非作歹的狐妖被誅殺了。

陸雪琪一聽李鯉這樣問,表情黯淡了幾分,而張小凡更是一下子收斂住了笑意,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凄涼而美麗的白狐身影,回答說:“不,他們是……雙雙殉情而死……”

半空傳來碧瑤的聲音,傷心花與青靈石互不相讓,“你們焚香谷欺人太甚,逼死我兄嫂,我沒向你們索命你們反倒跟我動起手來……”

燕虹柔媚恬靜的臉上凝滿了英氣:“六尾狐妖盜走我焚香谷至寶,他的身體早就回天乏術,如今妖孽已除,火龍洞已毀,這等陣仗裏根本藏不住玄火鑒,是不是你拿了去!”

“哼,別說東西不在我身上,就是在,也輪不到你們,兄長給我的東西。”

耀眼白花,如一面鋒利光牆,排山倒海一般推想燕虹,而青氣中盛開出火紅的烈焰,一一燃盡瑩白,“鬼王宗這是要與我們焚香谷為敵了。”

“這話說的奇怪,正魔積怨已深,不向來為敵嗎……”

“……我們被無情海水渦漩出來漂在小池鎮頭的池水裏,有個寄居在鎮上叫‘三娘’的醫女救了我們,也醫好了我們的傷。”

陸雪琪開口解釋,“可誰又知道,她身為狐妖,禍害鎮上的百姓數年,掠去牛羊家禽,更有殘害人命的,傷好之後我們前往火龍洞探查,也得周老前輩指點迷津……”

她看了一眼林驚羽,繼續說:“結果碰到追查玄火鑒下落的李洵和燕虹,原來在洞裏另盤踞着六尾狐妖,于三百年前盜走焚香谷至寶,被上官策前輩以九寒凝冰刺打傷。狐族與碧瑤關系匪淺,這才……”

李鯉打斷她的話,“你們跟焚香谷動手了?”

“我知這其中利害,所以只與張師弟擋下李洵致命一擊權當還恩,後來又與那火龍交戰,并未跟他們動手。”

妖魔的救人善舉、人心人性陸雪琪存感激,可如若在碧瑤與狐妖一事上與正道相讧,她心知肚明,就算是師門尊長也難以交代。

畢竟,這涉及到南疆絕世至寶,媲美青雲誅仙古劍。

而六尾盜竊之事板上釘釘,三娘、三娘害死人命也是鐵證如山……

雙雙赴難,沒有落到焚香谷手裏,是他們的善終。

“為的只是物歸原主、神器歸位。”李鯉也平心而論,拍了拍師妹的肩膀,“如果換了青雲寶物被盜,天涯海角都要搶奪回來,盜寶之人定當誅滅。焚香谷,不過妖魔伏誅而已。”

她又拉過師妹的皓腕,三指搭在脈上,确定陸雪琪只是真氣耗損過大才放下,看來經此一役,師妹真法大進。

耳邊卻響起了林驚羽忡忡的聲音:“小凡你……”

把脈探查的人不止李鯉一個,而另一個,似乎探得了其他的東西。

張小凡的臉煞白煞白,清俊的臉龐上沒有一絲血色,就如同萬蝠古窟裏噬血珠之謎被堂而皇之揭開一樣,難看到了極致。

“張師弟他……”陸雪琪嘆道,“小凡的情況很麻煩。”

林驚羽眉宇間凍成了霜松,他不過是加諸了一點法力去探脈,他們修真修仙,除了少數人會精修醫術之外,更多時候能做的就是以自己的氣息真力去感受那與凡塵人士有所區別的脈象。

可小凡,小凡脈象紊亂異常,無數真氣流在他體內亂竄,林驚羽那一絲一毫的真氣放大了好幾倍被反彈回來,震得他手臂都發麻。

存異的功法,與太極玄清道不相容,表面上看起來小凡一點損傷也沒有,可嚴重的,正是他體內的錯雜。

“是噬血珠侵入?”

陸雪琪擰眉,目光落在那黑乎乎的燒火棍上,“不全是,還有魔道天書也在他體內,碧瑤搶奪時,催動衍生,硬生生地自成了功法。”

原來滴血洞裏的天書落到了張小凡身上,李鯉倒吸一口涼氣,既而重重嘆了一聲。

噬血珠一事尚未有明确緣由,再加上天書,魔教人人瘋搶的天書,這樣的情況,何止麻煩,簡直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

“燕師姐當心!”

這時候那個陌生的巨漢突然朗聲,他們看過去,竟是一直觀戰的幽姬出手了,局勢以二對一,李洵不作他想,飛身而起迎上朱雀印。

“轟——”

截然不同的紅芒在空中碰撞,太陽當空卻是霞光漫天。

兩方人撤力落地,碧瑤膚色白皙異常,倒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形。反觀燕虹,從容不迫地收起法力,像是從雲端漫步下來,姿色若仙。

幽姬淡聲道:“若真動起手來,焚香谷這二位,只怕還不是我的對手。”

李洵面色凝重,卻也不見失措,“若真動起手來,朱雀使真以為能帶着碧瑤全身而退?若是你們拿了玄火鑒,趁早交出來。”

“哼。”碧瑤冷笑一聲,擦幹嘴角的血跡,“大不了兩敗俱傷,彼此彼此,而且——”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另一邊,“火龍洞了可不只有我,還有張小凡和陸雪琪,說不定是他們拿了呢,哦,還有那個石頭。”

“妖女,你休要胡言離間!”巨漢手持狼牙棒,金光莊嚴,倒與天音寺法善頗為相似。

張小凡介紹說:“驚羽,李師姐,這是金剛門大力尊者的徒弟,叫做‘石頭’。”

“我說錯什麽了?他們也同情我三娘嫂子。我兄嫂死前,他們也在旁邊。”碧瑤冷笑,腰間的鈴铛清靈靈響動。

“金玲……”李鯉蹙眉,眸色一下子冷了下來,“合歡鈴?”

“是合歡鈴。”陸雪琪說道,“滴血洞內,碧瑤取下了金鈴夫人的法器。”

碧瑤繼續開口:“你們正道的人不是最嫉惡如仇麽,他張小凡身上既有噬血珠又有天書,連一根普普通通的燒火棍都是我聖教重寶攝魂……”

“碧瑤你別說了!”張小凡打斷她的話。

林驚羽覺得心中的不安越放越大,森森劍意彌漫開來,擡起張小凡的手将那燒火棍橫在兩人中間,一字一句地問他:“攝、魂,是什麽?”

張小凡眼裏的痛苦轉瞬即逝,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音色沙啞:“我也是才知道不久……它是我從黑竹林裏撿到的,與小灰一同出現的,周老前輩說,三眼靈猴為大竹峰青竹祖師馴養專門以看守攝魂的……而攝魂,另有人告訴我說,說是焚煉陰靈厲魄數千載而成的無上邪物,是世間幽魂鬼厲之物的老祖宗。”

陰靈厲魄。

邪物。

幽魂鬼厲……

這些字,每一個字砸在林驚羽心上,喘不過氣來。

“田……”

他剛想說田不易發現不了嗎,可随即就想到關于小凡的法寶,豈止是田師伯,就是所有師尊們,都關起來門研究過,可以說,無半點蹊跷。

陸雪琪聲線也低:“無論是噬血珠還是攝魂,均是妖異之物。已認小凡為主,他的精血滋養它們,離了他的手,自然什麽都瞧不出來。”

林驚羽想到了靈尊。

想到七脈會武前,靈尊那滔天之怒,它靈性極致,又随青葉祖師殺魔無數,它是發現了,它發現了才震怒不已。

師門尊長嫉惡如仇、視魔教為死敵的情況一個比一個更甚。

他們教他斬鬼神的時候,對魔教的憤慨激蕩在激烈言辭中,那是不共戴天之仇。

小凡的際遇,即使有那麽多因緣際會不比普通人,可他,切切實實是青雲門的弟子。

噬血珠一事必須說得清清楚楚,攝魂的事情也要有個清楚明了的交代。

這兩樣魔道的寶物需得銷毀,銷毀不掉也得封印起來。

而天書,魔教天書的功法是一定要廢除的。

怕只怕做完這些——

小凡身上的太極玄清道也保不住了,青雲弟子名冊中不會再有他的名字……

那到時候,小凡要怎麽辦?

“張小凡。”碧瑤清聲,“你跟我回狐岐山,加入聖教……”

“铮——”

“驚羽!”

龍吟長嘯,震動得地面塵土飛揚,斬龍出劍鞘,帶着濃濃殺意破風而去,似怒龍矯游出海,流下幻影碧波,直取碧瑤命門。

“啷——”

攝魂棒脫手而出,迅疾如閃電擦過劍身。

一擊攔不住,幽姬挺身上前護在碧瑤面前,朱雀印與碧綠劍鋒相抵,激烈茲拉磨出火光。

“砰!”

“幽姨!”

長劍驀地停住,綠芒似長鯨吸水般收攏歸無,只剩下青碧色的晶芒淡淡流轉蕩漾。

斬龍劍,正對着張小凡。

碧瑤神色不佳,可謂差到了極致,血色盡失,那種死亡迫近的淩厲感仿佛連靈魂都要被劈開,在死靈淵,在黑水玄蛇面前,都不曾有過這樣的心驚肉跳。

“林驚羽你……”

“碧瑤住口!”

冰冷的女聲喝止住她,幽姬捂着胸口,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目光看着一旁的面紗,美麗的容顏盛滿複雜。

第二次,第二次有人不以她的意志,面紗,她蒙面的面紗被強大的劍氣沖開。

适才一劍,有石破天驚之勢,對方是真的要奪碧瑤的命。

“驚羽。”張小凡擰起眉毛,也一臉固執,“碧瑤不是壞人,救過我與陸師姐的命,她就是嘴上不讨饒,又剛剛失去才見面的親人,沒什麽壞心眼兒的。”

“就你心善……”

李鯉離林驚羽離得近,聽到他這句話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來。

“啷——”

亮如秋水的長劍回到劍鞘裏,而主人冷冽冰寒的氣勢并沒有緩解,黑眸深沉得厲害。小凡心善,林驚羽太知道小凡的心善,所以才短短幾天,小凡就能當衆維護魔教妖女。

他不會管碧瑤到底帶給了小凡怎樣的情義,若不能死守正魔這一條線,小凡的處境會有多艱難。

“我說什麽了我……”碧瑤咕哝道。

張小凡轉頭看她,也聲明:“無論如何,我都是青雲的人。”

“你!真不識好歹!”

張小凡抿着唇線,眼前這個靈動漂亮的少女像是燦爛的太陽花一樣,明明也很善良。

他不得不承認,年老大死後訴說的母仇、火龍洞裏與六尾相擁的哭泣,這些都戳中他內心柔軟的地方。

可惜……他搖了搖頭,她是鬼王宗的少宗主。

何況,現在的他,一身的有口難言和無從說起。

陸雪琪看着這一幕,緊了緊手中神劍,清冷的眼眸裏看不清情緒。

李鯉按了按眼穴,林驚羽這傷才好了頂多五六成,這下大動肝火的,只有往下降的份。她終于拉扯上他的衣袖,這麽多天以來第一次觸碰到他,“別輕易招惹鬼王宗,魔教的水很深。”

“正教的水也不淺。”

她美目微怔,訝異地聽着這不到雙十年華的少年說出來這樣的話。

孤高,清傲,那不把所有人放在眼裏的盛氣淩人,似曾相識。

過去的她,也是這樣自信到極致的模樣。

而不同的是——

她曾年少懵懂無知,仗聰穎之思,倚強盛之力,卻行意氣之舉。

而林驚羽心中經緯縱橫清明透亮,沒有過多的話,态度分明;殺招驚豔懾敵,也沒有過多的冗雜,實力盡現。

明明是清冷淡漠的人,明明是古板嚴肅的人,居然從他的行為舉止裏,也能看出萬丈豪情來。

這目空一切的驕傲,不像蒼松師伯的深沉難測,不像齊昊師兄的溫潤爾雅,倒有點曾書書的潇灑恣意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怎麽養出來的,像誰呢?

林驚羽掏出藥瓶,一股腦兒全把藥粒倒出來遞給走過來的張小凡:“你內息太亂了,這是天音寺的藥。”

你也不怕他虛不受補,吃這麽多,再把人給吃壞了……李鯉默默地想,其實她很想說,那你自己呢,傷都沒好利索。

張小凡怔怔地看着藥粒,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天音寺的……”石頭走過來,收起了狼牙棒,“原來天音寺的師兄們也來了渝都,咱們佛門的靈丹妙藥調息最好。張兄弟快吃,至少能壓住點天書在你體內造成的混亂。”

林驚羽态度堅決,直等張小凡一顆接一顆吞咽下去才把瓶子丢在一邊。

“當。”

碎掉。

明明豔陽當空,卻壓得大家的心都疲憊無比。

李洵與燕虹暫時罷手也走過來,“怎不見蕭逸才師兄?”

李鯉淡笑道:“我們分頭找人,走的是不同方向。”

“如今同門都找到了,師弟師妹們是不打算通知蕭師兄?”

“我們通不通知,也是我青雲門自己的事,就不勞焚香谷師兄師姐操心了。”

事情不好解決啊,李鯉想,張小凡的事,若是讓蕭逸才知道,後果怎麽樣還不知道,或者,書書腦子靈光知道的也多,先通知他過來?不然他們一無所知回頭再讓小凡情況惡化了。

李洵俊朗的容顏無一點笑意,玄紅色的衣裳氣勢迫人:“适才有人明目張膽維護魔教妖女,看來青雲門是不打算幫我們這個忙了。”

李鯉指了這些個師弟師妹,“李洵師兄也看到了,我們自己都要焦頭爛額了,哪兒有空管焚香谷的事,或者……”

她美目流盼,掃過這一行人,青雲門、焚香谷、鬼王宗,再加一個可以忽略的石頭,真是一鍋亂炖。

“大家還是找個地方談談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鯨魚本命不解釋,你們有要等蕭師兄上線的,可能還要再等等

要過年了,大家懂得,會很忙,如果有斷更,就在這裏說聲抱歉了……

☆、滿月之井

月色如華,落在旱地的細土上,灑了一地銀白。

熱鬧了一天的小池鎮終于迎來了平靜,可家家戶戶點亮着燈火依然訴說着狐妖被誅的喜悅。

朦胧的霧氣染上鎮頭的醫舍,旁邊的小池水裏波光粼粼,攪碎了圓月。

這裏也平靜,平靜之下藏着流動的暗湧。

林驚羽盯着天上的皎月,愣愣出神。

不同道路的人暫時止戈,可很多事情仍未解決。

譬如玄火鑒究竟去了哪裏,碧瑤狡黠顧左右而言他,焚香谷再怎麽樣也不會懷疑到青雲門和石頭頭上,只能幹耗着緊盯碧瑤。

再譬如張小凡的狀況,雖然看着很好,與李鯉随意比劃了幾招一點問題也沒有,甚至可以說這次下山行——萬蝠古窟一役、火龍洞一役,讓他的修為猛進高深,然而,這依然掩蓋不了他身懷魔物的事實。

李洵到底是一門大師兄,直言不諱地告訴他們:“……張小凡現在就是回光返照,再拖下去,別說是被噬血珠侵蝕,他遲早死在相克的功法之下。”

青雲的傳音決寄在禽鳥上,可到現在,蕭逸才、齊昊、曾書書三人都不見人影,按理說,以他們的修為腳程,應該早到了,也不知被什麽事拖住。

再有就是碧瑤,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未免走得,和小凡太近了……

幽姬走出醫舍屋子的時候,看到那一身白衣,身長玉立地背靠在廊柱下,手負一柄碧綠神劍,隽逸寧越得不可思議,如同月色中吐露的松葉,清澈不失鋒芒。

如果,忽略他颦蹙的劍眉,像是濃墨的山水畫中的兩筆,憂愁也濃得化不開。

“斬鬼神剛猛至陽,能夠以攻代守也大耗自身元氣,以你的年紀,應該還不能游刃有餘。”

林驚羽側過頭,映入眼簾的女人沒有再蒙上面紗,容顏迤逦如畫。

“朱雀使也知道斬鬼神?”

幽姬坦言:“曾是它的手下敗将。”

林驚羽抿着薄唇,眸色清冷,也不願與魔教之人費這麽多唇舌,只在擦肩而過的時候聽到那人低低地開口:“你師父還好嗎?”

他止住腳步,回過身來看她,空手的拳頭緊而複松,眸光銳利似劍。魔教四聖使成名已久,與青雲師尊年紀相仿,要說彼此認識也不奇怪。

可直覺告訴他,對方問的,不是師父。

“我師父是蒼松真人,不知閣下問的是誰?”

“蒼松。”幽姬念着這個名字,既而輕吐氣息:“原來你是蒼松的徒弟……都是從前的對手,我問萬劍一,那他是你的……”

“青雲——”林驚羽淡聲開口,“沒有萬劍一這個人。”

“什麽?”幽姬顯然很吃驚,視線落到碧波流淌的神劍上,“那斬鬼神是誰教你的?”

萬劍一,斬龍舊主,或許他早該猜到的,在書書含糊其辭的時候,在周前輩叫出“萬劍一”的時候,在靈尊拱着嗅着對他親昵的時候,在掌門師伯看他出神的時候,在一些師叔伯大驚失色的時候,在小竹峰,在大竹峰,在師父看他練劍又深夜照顧他傷痛的時候……

他們有這麽像嗎?

以至于這麽多人,能在他身上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甚至,把他當成是另外一個人,一個于他而言的陌生人。

可是為什麽沒有這個人呢?

“你說沒有萬劍一是什麽意思?”

斬龍劍浮光靜靜,夜色也靜靜。

一男一女面對而站,畫面也是靜靜如仙靜靜。

“咔——”

李鯉捏斷了木桶提欄。

大概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的容顏有多冷,目光有多冰,胸腔裏有多少憤怒在燃燒,心火直冒,而說出口的話,又有多酸。

“呵。”她甩手就把壞掉的木桶“咚”地丢在一邊,“骨碌碌”滾開。

“大晚上的……”她望了一眼月亮。

“幹嘛呢。”她又冷笑了一下,笑得風姿綽約,笑得美麗萬千。

“聊天啊。”她好整以暇地看着這兩個人。

幽姬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複雜地冷硬了嘴角,也沒再繼續追問,直徑走進了屋子。

林驚羽走到李鯉面前,他能夠感受到李鯉的不高興。

他想,或許是看到自己跟魔教妖女單獨講話所以師姐不高興了,就像他看到碧瑤一直跟小凡搭話一樣。

“師姐……”

“你怎麽回事,跟魔教的人有什麽好說的,有那麽多話要說?”

“她……”

“她什麽她,我說你呢。”李鯉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卻還是端持着溫柔恬淡的态度,“她跟你搭話,你就跟她搭話,還嫌李洵看我們的眼色不夠多?”

“不是……”

“不是什麽?小凡跟那碧瑤,是吧,那是人孩子心眼善良又純真,也有碧瑤往前湊,但我說你這孩子……”

“不是。”

“又不是什麽?”

“我不是孩子。”林驚羽定定地看着她,黑眸裏面藏滿固執的星光,他再一次重複,“我不是孩子。”

李鯉順口接道:“不是孩子,所以對女人好奇了是吧?”

屋內華燈,有合歡鈴叮叮當當的聲音,有石頭粗犷豪邁的聲音。

女子站在廊檐下,一半掩映在燈火中,一半置身在皎白月華下,肌膚白皙若玉,漂亮的眼瞳有着明豔不可方物的動人。

林驚羽沉默了,沒有說話,就只是看着她,眉色冷淡如霧。

火龍洞一毀,空桑山南的夜晚竟然也有霧有露了。

夜色微涼,降下去的溫度鋪展開來身體也有些涼意。

李鯉眨了眨眼,她話出口就後悔了。

說的是什麽跟什麽。

林驚羽什麽樣的人,跟幽姬,她總不能看到幽姬容顏絕色就想到其他地方去,即便也有對方表露出來的對林驚羽的特別和關注的原因在……但這些,關林驚羽什麽事。

“不是……”這下輪到她說“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讓你難堪,就怕你心思太直,也就覺得你長大了,有……”

“師姐要打水嗎?”林驚羽打斷她的話,同時岔開話題,視線落到滾落來去的木桶上。

李鯉難得嫌棄自己,居然也嫌棄自己嘴笨,“小池鎮就一池水,夜間水涼,之前過來的時候看到荒地上有口井,想去打點井水,溫一些也幹淨一些。”

“我去。”

她立馬伸手攔住他,“提欄壞了。”

林驚羽無言,側身往外面走去,手指清光徐徐,運過地上壞掉的木桶,只留下一個挺拔清隽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她剛才的口氣,像是長輩在教訓晚輩。

“呼——”

是啊,她不是向來自诩年長資歷老把他當孩子看待嗎,怎麽這會兒,心上突然難受起來。

只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像是認命一般,李鯉也往外走去。

夜空像一匹沒有盡頭的漆黑色綢緞,遠遠地鋪展開,攪和着濃重的白霧,又大片大片撞進人的眼睛。

皎潔的月光模糊起來,可那挺拔的身影周身,似乎散發着淡淡的銀色光暈。

林驚羽腳邊已經是盛滿了井水的木桶,而他一動不動地盯着井口看,也不知在想什麽,碧劍也靜靜地靠在井邊。

想是聽到動靜,他回過頭來,李鯉猝不及防跌進了一汪黑色的深潭,他的眼是比墨更深的純黑色,深邃寧靜,卻又閃爍着莫名的光芒,灼灼突然,讓她的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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