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遇
突然從大廳門外吹來一股冷風,岑意忍不住打了個激靈,腦子也霎時清醒。
岑意,拜托要鎮定。
不能再這樣幹等下去了。
必須冷靜下來想辦法脫身,不然也沒人能救得了你。
岑意輕輕阖了阖顫抖不止的眼皮,一遍遍在心裏安慰自己快速冷靜下來。
強迫腦子飛快轉動,想着導師以前曾教授過的一些應對緊急情況的辦法,半晌靜默後才忍下害怕輕輕開口。
“對于您女兒去世,我很抱歉,但…”
壯碩的胳膊卡太緊了,岑意快要喘不上氣來。
連話都不能完整順利的說出口。
“你他媽閉嘴!!”脖頸處的刀更冷更利了。
岑意感受到尖銳冰冷的刺痛感,還有些粘膩膩的東西正順着領口滑下。
“道歉有什麽用,她不也還是死了!”
“你們這些醫生都他媽不是什麽好玩意!個個都是劊子手!!!”
失了理智的人是最難勸解的。
他們不會知道自己當下到底在說什麽在做什麽,只是一味的想将自己隐埋在內心深處的苦痛情緒發洩出來。
絲毫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和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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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又可怕。
“…可她眼裏的父親一直很溫柔,是她最喜歡的人…”
“咳咳…要是她知道您将她去世的錯強行按在別人身上,傷害別人的話…”
岑意盡量讓自己悄悄靠中年男人近些,離脖頸處的刀能遠些。
再多喘上些氣來,能加快語速把口中的話說完。
“一定會…咳咳咳…會覺得很難過吧。”
希望這個中年男人只是想鬧出一些比較轟動的事情,讓醫院重視他女兒的事情,也讓圍觀的人們知道他的苦楚。
好和他一起聲讨不負責任的醫生。
并不是真的想傷害她。
岑意煞白着臉,緊緊閉着眼睛仍固執将心中的話說完“您也不希望她難過吧!”
說完明顯感覺背後的男人頓時僵住。
刀也離她稍遠了些。
岑意知道,這麽說是戳到他心口的。
“她才那麽小…那麽小一個…”
“……”
“我還沒給她買洋娃娃她就…就死了,讓我可怎麽活啊!”
身後那個中年男人的淚水接二連三滴落在岑意暴露在外的脖頸,順着鎖骨滑下,滾燙又濕滑。
岑意想。
如果眼淚有味道,那一定是鹹中帶着愛的味道。
但這是她從未體會過的父愛,是她的知識盲區。
她只能靠賭。
“…能做您女兒真幸福,可她一定不希望您這樣。”
岑意大腦裏快速的搜索着之前看到過的類似病例,試圖與之共情。
“病痛折磨有時候比失去生命更讓人覺得痛苦,她只是想好好休息休息了,您也不想讓她繼續活着受苦吧…”
不斷從大廳門外打進來的刺骨寒風凍的岑意瑟瑟發抖,因着又遇到這種危險,好不容易回暖一些的冰冷手腳一下子更冷更僵硬了,像個植物人。
岑意覺得自己再在這風口處站一會兒,腦子都要被凍僵了。
“她…她就是太乖了…”
“明明化療那麽疼卻…卻還在我面前笑。”
“可為什麽那麽多人,偏偏死的是她…”
中年男人眼裏湧出的滾燙熱淚越來越多,不斷滴落在岑意的脖頸處,濕滑黏膩。
還有幾滴滴落在剛剛有刺痛感地方,又被門外的冷風吹過後迅速降溫,又冷又疼。
疼的岑意直想打哆嗦。
好在卡着她喉嚨的手臂因痛哭略微放松,讓她能多喘上幾口氣來。
“為什麽老天非要對我這樣!憑什麽!”但耳邊又開始男人粗重憤怒的吼聲。
岑意輕輕急促的喘着氣,腦海裏不斷的想着接下來該繼續說些什麽好讓中年男人再冷靜些。
她對這個病情一無所知。
根本不知道剛剛哪句話又把男人激怒了。
是真的沒辦法了。
“她……”
就在岑意還沒想出有什麽好些的,能讓自己順利脫險的辦法,打算繼續順着男人的話說下去時。
不遠處的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陣猛烈的騷動,代替了男人的哀鳴聲灌入她耳內。
來不及反應究竟發生了什麽,岑意就感受到身邊突如其來的一陣狂風,帶動的餘力讓她直接摔躺在不遠處冰冷光潔的瓷地板上。
她的肩膀好痛。
好冷,比剛剛更冷了。
意識模糊的最後一刻,岑意只能透過半阖的眼睛看見不遠處神色焦急向她跑來的醫生們,和那個将中年男人制服在地上的挺拔背影。
那個男人穿着一身板正的黑色警察制服。
雖然看不到臉。
但這個警察,可真帥啊。
從看起來毫無溫度的白色病床上慢慢睜開眼,岑意望着正前方的白色天花板眼睛不聚焦,只有呼吸和身體疼痛證明她還活着。
哪怕在溫暖的病房裏蓋着被子躺了這麽久,都還是沒讓之前冰冷僵硬的手腳回暖一些。
還沒回籠的意識讓她沒法去想自己現在身在何方,經歷了什麽。
“咔噠——”
還沒來得及收起迷茫呆滞的眼神,病房門就先被從外面推開。
進來的是神經內科的李易醫生。
不似之前偶遇時總是互相調侃的不正經,李易現在正用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盯着岑意上下看,好似不放心還湊近細看了看。
讓岑意瞬間産生了一種,自己已經病入膏肓時日不多的錯覺。
“小橙子你醒了啊,感覺怎麽樣,有沒有頭暈,胸悶或者想嘔吐的感覺?”
李易又多看了岑意幾眼,上前輕輕用手背貼了下岑意的額頭,沒感覺到異常溫度後輕舒了口氣。
“還好沒發燒,剛剛吓壞了吧,連我一個大男人聽到都覺得剛剛那種場景害怕,你可真是遭罪了。”李易一臉心疼的看着岑意脖頸上纏繞的白色繃帶。
這麽乖巧可愛的女孩子,剛剛面無血色的躺在病床上,毫無生氣。
任誰看了都覺得揪心的緊。
聽到李易嘴裏念叨着的話,對上他擔憂的視線,岑意空白的意識才慢慢回籠。
不久之前在醫院大廳裏經歷的事情也如海水漲潮般湧入腦中,不斷循環回放。
現在回想一下,後背冷汗都還在往外冒。
真不知道剛剛是怎麽過來的。
岑意狠狠閉了閉眼深呼吸了幾口,輕輕摸了摸脖頸上被妥善處理卻還在泛疼的傷口,緩了緩心裏不安害怕的情緒,才開了口。
“…暫時都沒有,謝謝李醫生,确實是有點吓到了。”
不止是有點。
吓的她到現在都沒緩過神兒來。
但岑意還是不想讓別人看穿她的難過和脆弱。
“我們小橙子不愧是心理醫生啊,能在那種情況下還保持鎮定和歹徒溝通,真勇敢…”
“不過幸好脖子上的傷口不深,皮外傷養幾天就能好,不然可是真的是要遭大罪了。”
連大老爺們兒遇到那種情況都腿軟,更別說她一個剛出社會不久的小姑娘。
說心裏不害怕都是假的。
李易看岑意确實沒什麽不适,又開始笑着和她話痨,想緩解一下她緊張害怕的情緒。
“說不定你一會兒出去,還能聽見那些小護士們悄悄讨論,說剛剛救你的那個警察哥哥帥的要命。”
“…也不知道你有沒有機會能再見他一面,如果見到以後可一定要問人加個微信,好好‘感謝感謝’啊,救命之恩沒齒難忘,以身相許什麽的也不是不可以,是吧橙子。”
李易沖岑意不斷眨眼睛使眼色,就差明着和岑意講‘你快去把那個男人拿下來’了。
岑意回想着閉眼前看見的那個背影确實很帥的警察,心裏盤算着如果能再見到的話确實是要好好感謝人家一下。
如果沒有他,她現在估計也不能好好的在病床上躺着。
但是加微信,以身相許什麽的根本不可能。
岑意也就沒把李易有的沒的的調侃放在心上,随口回他說,太害怕的時候反而就冷靜下來了。
讓岑意心裏更好奇的是,那個小女孩究竟是因為什麽病去世的,才能讓那個中年男子崩潰成那樣,還讓她遭遇這種飛來橫禍。
便轉而和李易提起了另一個話題。
“诶,李易,你知道那個去世的小女孩兒是怎麽回事兒嗎?”
提起這個,李易的那股話痨勁兒又被提了起來。
索性将手中拿着的藍色板子放在旁邊床頭櫃上,就要開始和岑意講。
“哦,你說她啊。”
一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樣子。
岑意一看李易這狀态,就知道又是一個不怎麽短的故事了。
“那個小姑娘當初進來的時候是白血病,輸血化療了一個多月,但還是沒找到合适的骨髓,前幾天才剛在住院部裏過了6歲生日。”
“你也知道,白血病每天都要花很多錢,聽說她父母也是從外面借了高利貸才能繼續給她治療,但是不僅不見效反而還越來越差。”
之前閑聊的時候李易聽急診那群人聊過,知道的細節也比別人更全些。
講起來就像親眼見過一般。
“頭發一把把掉,最後都掉成光頭了,只能戴假發和帽子,人也越來越瘦了,瘦的就快剩下個骨架子了,那麽小的小姑娘天天疼的煞白着個臉,看着就讓人心疼。”
“就這麽熬了一個月,昨晚生命體征不穩連夜搶救沒救回來,今早七點的時候去世了。”
“她父親覺得是醫院收了高額治療費私自克扣卻不用來給他女兒治病,就和主治醫師吵起來了。”
李易看見岑意眼裏的疑問,順勢抛出了這個問題。
“之前說過的找不到骨髓的問題,醫生建議過那個男人給女兒捐的,畢竟那麽愛女兒的一個人不可能不會同意的。”
“結果你猜怎麽着?”
面前的岑意輕輕搖了搖頭,李易看出她眼底蓋不住的好奇,湊近在她耳邊眉飛色舞的給她答疑解惑。
“…沒想到他們父女的骨髓配型不成功,那個男人當時臉就漲成豬肝色了,直接拿着他女兒的頭發去樓上做DNA,結果還真就不是他的種。”
“可是能怎麽辦呢,高利貸也借了,女兒養了6年說什麽也養出來感情了,根本沒有回頭路能走。”
語氣裏是說不清的驚訝無奈和對人生戲劇性的轉折成分互相雜糅。
标準的傳遞別人八卦時的意興濃郁。
他接着快速說,但今早那小姑娘不是沒救回來嗎?那男的就和老婆大吵了一架說給他戴了綠帽子讓他當冤大頭要離婚,據說還打了他老婆幾下,下手挺狠的。
然後倆人就在急診裏打起來了,罵的很難聽。
這些事情摻和在一起,那男的憋了好幾天的情緒終于爆發了,完了又去找主治醫生鬧。
但主治醫生無能為力也會因為救不回來難過啊,倆人一激動話趕了話,就失控不顧一切了。
“但那男的論體格子還是論身手都比不過那主治醫生啊,幹着急沒辦法瞎舞着刀子就要找人替罪。”
“…大概是看你小姑娘一個,裏面又套着白大褂,就認為你也和他們一樣是急診科的,比較好控制些,直接問都不問就把屎盆子扣你頭上了。”
李易一臉心疼的上手揉了揉岑意的頭發,後又無奈的聳了聳肩。
沒有誰想經歷生離死別這種事情。
更沒有誰想莫名遭遇飛來橫禍。
只能說岑意是在不對的時間點裏,恰好不幸遇到了飛來橫禍。
沒辦法的事情。
只能自認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