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遇
每至華燈初上夜深人靜之時,每逢凄寂清孤不願獨處之日,人們總喜歡将自己隐匿沉淪在燈紅酒綠的放縱裏,與夜把酒共笙歌。
在遷到新院來之前,科室裏又來了幾個新的實習生,也有像岑意一樣留院轉正成為正式醫生的。
按以往慣例來說,科室裏的老人們都會挑個時間,為她們辦一場迎新宴。
不僅是為了找個借口出去吃頓好的,也是為了讓她們快速認識熟悉科室裏的人,以便日後工作的合作交接。
更能幫助新人們迅速融入進科室氛圍,不會單獨游離在團體之外,産生被孤立的心理。
百利而無一害,所以大家都非常積極。
從半年前就開始喊着要辦的聚會,因着各自忙碌總有人抽不出空來,又因為後面舊院遷址等一系列大大小小的事情一堆,忙不過來而作罷。
直到前幾日穩定,又再次被人提起。
将日子定到了今天。
無法推脫。
早上岑意在大廳裏遇到了那種事情,雖然傷口得到了妥善處理,但是流進衣服裏的血液在皮膚上凝固結團,在這種冰冷刺骨的天氣裏黏膩的屬實難捱,總是感覺不舒服的厲害。
因此提出讓他們先去,她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随後就來。
江北不同于江南的天,冬天更是亦然。
在江南很少能在冬天看得到雪,哪怕有也是一星半點,故而一到下雪天大家就異常興奮。
來到江北之後,反而覺得下雪是每到冬日就必須歷經的事情,時間長了之後再看到紛紛揚揚的大雪時,就并不會覺得有多稀奇。
早上開始飄落的雪,現在已經停了。
Advertisement
路旁禿枝枯杈上累了很厚一層潔白,路上的積雪卻早已被來往車輛行人碾壓成水,被車輪帶起漆黑一片,時不時在兩旁草叢樹林中還能看到各式各樣奇怪的小雪人。
原來距離那個冬天,已經過去四年了。
他們分開的那天,江南也似這般,下了很大的雪。
KTV外打着五顏六色的霓虹暗燈,照在人的臉上朦胧變幻加持神秘,參雜在迷離的夜色裏格外勾人心弦。而與之相反,裏面金碧輝煌的過道裏,回響着不同包房洩露出的交錯亂雜歌聲。
低啞好聽的情歌與激情跑調的吼聲相交融,竟也有種詭異的和諧。
讓經過走廊的人耳膜一鼓一鼓,心裏萬分嫌棄卻又忍不住要跟着哼唱兩句,心潮澎湃。
這種地方總會讓人感覺輕松奢靡,好像白日裏那些煩惱不堪的事情在這裏都被清空為零,不複存在。
只管肆意放松開心,享受人間極樂就好。
這大概就是它能經久不衰存在的意義。
岑意輕輕攏着外衣捂着鼻子,避開身旁或是啤酒肚快要沖破衣物阻攔流出的中年男人,懷裏摟着年輕漂亮身姿搖曳的女人,親親我我低下頭咬耳朵調笑的。
或是幾個男人拎搭着一個喝醉酒踉跄着,嘴裏仍止不住說醉話還不忘裝逼的男人,讓他先去廁所裏吐出來清醒一下。
又差點被拎着酒瓶子七倒八歪走不直,渾身帶着煙味,嘴上還喊着為什麽非要和我分手,渣男不得好死的女孩子撞到,才成功抵達了B207門口。
唐僧去西天取經的81難估計都沒她走這一段路難。
就是不知道白骨精有沒有這些衣着暴露妝容精致的女孩子們好看。
大抵是沒有的。
岑意定定站在門外做了會兒心理準備,呼出口氣用力推開包廂門進去。
包廂裏面竟然是意料之外的,沒有被濃重嗆人的煙味兒填滿,只是打着五光十色的暗沉轉球燈,一群人圍聚在正中間的玻璃桌上,一起喝酒玩鬧。
幸好她們科室的這些男人很有紳士風度。
沒有煙霧的環境總歸不會感覺太難熬。
牆上畫質清晰的大屏幕上,放着随着歌詞不斷變化的MV,開着原唱的震耳歌聲都擋不住那群男人刺耳震人的吼聲,直直傳入岑意的神經。
“來來來,幹了幹了——。”
“你他媽這是在養魚吧,魚都喝的比你多。”
“卧槽,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啊。”
“人姑娘都比你喝的爽快,面子都不要了是吧。”
“……”
自外被推開的包廂門,頓時将不屬于這裏昏暗的,走廊裏的明亮燈光帶了進來,在一片暗沉的包廂裏格外能吸引到人們的注意力。
“欸,是意意姐來了——”
“快來快來,我專門給你留的座位。”轉過頭來笑着出聲喊她的,是實習生小周。
和岑意一樣,剛從大學裏畢業,被分來一院實習。
因着性格活潑開朗,話多讨喜,被稱為心理科的“小太陽”。
“岑意,快來,嗝——”往日裏最愛板着張臉裝老成的劉醫生,也紅着臉對岑意招手說,就等她了。
“沒事兒吧岑意,我們聽當時在現場的那群人說的時候,都覺得害怕。”
“小岑真是遭罪了,誰能想到下去吃個早飯會遇見那種倒黴事兒啊。”
“……”
“緩過來點了沒?快來多喝點酒忘了就好了,實在不行明兒個去了給你做個mect。”
“你別是腦子都喝傻了吧,人都受傷了還招呼着人喝酒呢…”
“……”
岑意借着時不時從頭頂上打來的暗光,眯眼看了看圍坐在玻璃桌上一圈兒,個個面紅耳赤的人和他們腳邊兒地上已經七倒八歪的十幾個空酒瓶子。
白酒洋酒啤酒都有。
想必在她來之前,都已經喝完一輪兒了。
不然也不會像這樣,什麽話都敢往出說。
徹底玩瘋了。
果然大家都已經厭倦了這段時間的忙碌,迫不及待的以此作為發洩方式,試圖一醉解千乏。
“我沒什麽事,謝謝大家關心。”岑意将大衣脫下,挂在門口挂衣架上,走到小周身邊的空位坐下。
盡管已經說過沒什麽事情,卻還是沒逃過一群人七嘴八舌挨個好好問候了一番,見岑意确實沒什麽大事之後,才喊着要繼續剛才的游戲。
要是真有事兒,她也不會同意來聚會了。
岑意以為他們會有什麽新奇好玩的游戲,沒想到玩來玩去還是老掉牙的搖骰子和真心話大冒險。
她上高中的時候就在玩這些。
沒想到現在了還在玩。
果然什麽年紀的人聚會,都逃不開這兩種俗套游戲。
一面吐槽老掉牙了,一面玩的忘乎所以。
“岑意,你也一起來和我們玩真心話大冒險吧。”旁邊的一個男醫生遞給她一杯酒,順口提議。
見旁邊的兩對骰子都有人在玩,岑意也別無選擇,應了聲行。
希望今天的黴運都在早上用光了。
她一點都不想被轉到。
玻璃桌上的圓盤指針重新開始嘩啦啦的轉,圍坐在桌前的每個人被轉到的概率都一樣,聲響不停時心裏都在不斷祈求,下一個轉到的千萬別是自己。
指針停。
第一把落難的就是劉醫生,那個科室裏平日裏比較嚴肅不好接近的女醫生。
大家平時都很害怕她,現在卻能借機消除一些距離感。
“喔——劉醫生——”
“真心話還是大冒險啊。”
“剛剛就一直在選真心話,這游戲要是一直選真心話就沒意思了吧…”
“幹脆就直接大冒險吧,選個難一點的。”
“……”
平時氣場越強大的人,在這種情況下就越容易被針對起哄,大家都想着要打破一些距離感,試圖了解融入對方。
也都在借着這種場合,以玩笑為名不斷刺探別人的底線,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只要被圍攻的中心不是自己就好。
岑意手中捏着厚底圓杯裏的棕色酒液倒印出她低垂有心事的眼,随着手中偶爾搖晃的動作顫動起波紋再變平靜,隐藏在裏面難以被旁人窺探。
不是的。
其實真心話才是成年人最害怕的玩法。
年紀尚小之時,一有什麽事情總愛提高音量與旁人訴說,生怕知道的人少了無法為自己引來別樣的關注。
引以為榮。
逐漸長大之後,反而希望将那些不想與外人道的經歷和難以啓齒的過往爛在肚子裏,只有自己和風知道。
引以為恥。
“我選真心話。”劉醫生眯眼看着旁邊一群男人熱火朝天,在盤算着大冒險玩把大的時候慢慢出聲。
比起未知的大冒險來說,選真心話答不上來至少還能用喝酒頂。
“嗨呀,就這啊——”
“真心話就真心話,肯定不能輕易放過你。”
“……”
“聽問題,到現在為止,你和幾個男的上過床。”
“操啊,剛一上來又這麽刺激,我喜歡。”
“……”
劉醫生望着他們意興盎然的臉沉默了許久,不知道想到些什麽,擡起手将手裏滿着的酒一飲而盡,甚至還倒了倒杯示意自己全都喝完了。
看吧。
每個人都不願意被別人窺探自己的隐私。
覺得羞于啓齒又怕被嘲笑挖苦。
但每個人又好像都對別人的隐私有着莫名其妙的探知欲,好像在得知了別人過往的爛事兒亦或者是不幸的事情,就能撫慰到自己掙紮不堪的心情。
和那些無法說出口的,只能腐爛在心底蔓延的,不願別人過的比自己好的陰暗心理。
你看,他/她并沒有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光鮮亮麗。
不過是表面裝出來的而已。
其實在骨子裏早就已經爛透了。
和我也沒有什麽不同。
大家內裏都一個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