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舊

2012年,江南。

那時候智能手機還未全面普及,青春期少男少女們的樂趣都仍停留在迷戀紙質小說、覺得混混很帥和期待校園早戀上。

但南江一中作為市重點高中,示範學校,除了這裏老師們管理嚴格、規矩甚多,課後作業繁多之外,另一個最讓學生們吐槽的點就是他們的校服實在是太醜了。

不僅在于異常顯胖的寬松款式,更因為那個無法言喻的配色。

或許是那位新上任的男校長審美實在太過潮流,眼光走在時尚尖端,又或者是想以此來斷絕他們除了學習之外的所有非分之想。

否則實在想不通,有什麽非要從那麽多好看的顏色中,選擇用大紅和深藍兩個天差地別的顏色來做校服配色的理由。

醜的清奇,也醜的獨特。

乃至于整個南江市的學生家長們一看到學生們身上穿着的校服,就都知道這是南江一中的。

也一度成為家長分辨各家孩子學習好壞的标志。

但在那個躁動愛美,喜歡将自己過度打扮成覺得和別人不同就是獨特的年紀裏,又因着學校管理嚴格,不讓染發不讓化妝,男男女女們就只能從衣服下手。

男生将褲腿挽起來拉開校服拉鏈的,女生将褲腿偷偷改細變成小腳褲的,一逮着空就脫了外套露出裏面各式各樣好看新衣服的。

和規矩鬥智鬥勇,變花樣層出不窮。

但每件別出心裁的衣服都總會有整齊穿着它仍舊可以讓人眼前一亮的人,在秀場上是高辨識度身材完美的模特。

在南江一中,那個人就是徐宴淮。

永遠規規矩矩,将那醜不拉唧的校服穿戴整齊,筆直挺拔的腰背像雪松一般有韌勁,拉鏈拉在最上方用立領遮住多半張臉,寸頭經常被一頂最普通的黑色棒球帽掩藏,只露出一雙漆黑銳利的眼看人。

那張肆意張狂的臉長的就好像該是對什麽都漫不經心,做盡違反校紀校規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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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本人偏又是聽話順從,遵規蹈距的穿着全套未改動過的校服,學習成績優異的模範代表。

在徐宴淮身上,這兩種極端雜錯融合,竟形成一種詭異的和諧。

之前無論是去衛生間上廁所,亦或者是去水房打水,岑意總是能聽到來自身邊擦肩而過的女生們竊竊私語。

說上帝實在是太偏愛徐宴淮,這樣一個哪怕已經刻意保持低調的人,也永遠都是人群中最恣意耀眼引人注目的那一個。

不僅是因為有張生的極為剛毅帥氣的臉,更是因為哪怕前一天傳聞徐宴淮吊兒郎當打起架來不要命,數不清第幾次在後巷裏把人打進了醫院。

第二天也能取得別人可望不可及的優異成績後,昂首挺胸自信耀眼的在國旗下代表發言。

吸引了無數校內校外,前赴後繼的女孩子為他着迷,瘋狂想窺探甚至參與他的生活。

故而關于徐宴淮的傳言也在南江一中貼吧經久不息,好壞參半。

一半說他成績優異,為人低調,是追不到的目标。

一半說他抽煙喝酒,生活混亂,不是什麽好東西。

他全都懶得理會,依舊我行我素。

岑意以前和徐宴淮是隔壁班,在記憶中只見過他一面。

是還未将他的名字與那張臉對上的時候。

在高一下半學期她上完廁所,出來洗手時在面前鏡子的反光裏,看到他靠在男衛生間牆上吊兒郎當抽煙的樣子。

那個時候不用別人告知,岑意都已經自動将徐宴淮這個名字按在了看到的那個人身上。

因為不會有人敢這麽明目張膽的抽煙,也不會再有人比他那張臉更符合那些傳言。

本以為三年也就見這麽一面。

卻沒想到高二重新分班後,他們都被分在了理一。

從此低頭不見擡頭見。

但岑意也只會偶爾在他闖入視線的時候看他兩眼,覺得确實如那些女生形容的那般迷人耀眼,但始終不想與他有過多交集。

畢竟穩坐年級第一,脾氣差打架兇,各方面都無短板醒目出色的天之驕子。

和她這種普通人相比,差距實在不止一星半點兒。

這種想法始終沒有變過。

直到今天。

随着十一小長假過後,不僅是早晚氣溫突然轉涼,讓人覺得更明顯的是每天能曬到太陽的時間都好像被砍了一半。

大部分時候天總是陰沉沉似是帶着霾的,讓人看不穿。

因着最近臺風過境,副熱帶高壓加強北擡,高溫又再次折返,潮濕悶熱,抱怨連天。

在這個好不容易開了太陽的悶熱下午,岑意不幸吃壞了肚子。

從洗手間走回教室的路上,蹲久了的小腿麻意來的猝不及防,岑意只好停下步子扶牆等着那陣磨人的麻痹過去。

不敢用力觸碰,只能難熬的等着。

無意識偏頭,不遠處太陽光照亮和學校樓遮擋的陰暗交界的草叢旁,蹲着一個未穿校服的男生映入岑意眼中。

校服外套脫下來随意折疊搭在肩上,後背的黑色t恤被汗水打濕粘在身上,隐約顯出勁瘦寬闊的肩膀。

他卻渾然不在意,只盯着向前伸出的那只骨節分明的手中的火腿腸,有沒有被腳下那只髒兮兮的黑色流浪貓吃完。

“有的吃就不錯了,還挑。”徐宴淮磁性低啞的嗓音随着風傳到岑意耳朵裏。

是和那只流浪貓說的。

嘴上說着嫌棄的話,卻伸手撸了它兩把,流浪貓看起來舒服的很,不斷在他腳邊磨蹭着撒嬌。

陽光打在徐宴淮的側臉上,沒有校服立領遮擋的下颚線更加優越鋒利,鼻梁高挺,留着寸頭,确實是帥的人腿軟。

岑意就一直在他身後呆呆的站着,出神到看了多久都不知道。

“這種長得帥又有愛心的男生怎麽會讓人不喜歡呢。”岑意看着傾身不斷撫摸着流浪貓的少年,想法不可控制的在腦海裏跳了出來。

原來他這種人也很喜歡小動物。

還以為以他傳聞中那種壞脾氣會覺得很煩。

“還打算看多久。”

安靜悶熱的過道裏猛然響起一道清冷暗啞的聲音,不知道什麽時候,少年盯着流浪貓的視線已經因偏頭轉移到岑意臉上。

他看人的時候總是單眼皮微擡,唇角沒有弧度,随性又讓人覺得充滿壓迫感,不得不在他面前說真話。

腳下那只黑色的流浪貓也随着徐宴淮的話音,一齊轉頭用黃色的眼睛盯着岑意。

一人一貓,兩雙眼,同時看着她。

“嗯?是它好看還是我好看?”

岑意突然回神,聽着耳邊傳來別的教室裏老師的教課聲,眨着迷茫的眼回望少年投來的視線。

待撞入那個漆黑幽深的眸子時,混沌的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完了,第一次偷看別人還被發現,好丢人。

“對…對不起。”磕巴着說完,顧不得等少年做出回應,岑意漲紅着臉撒腿就往教室門口跑去。

徐宴淮看着岑意慌亂跑走的背影嘴角揚了揚,複又垂下頭去看腳下已經懶懶趴下的小黑貓。

“你說她還記得我嗎?”

不知道在與貓說還是在對風說。

只有一聲細小的“喵嗚”混在微風裏,吹動了少年的衣擺。

晚自習悠長的下課鈴響起,吵醒了後排趴在桌子上睡覺的男生,拎起沒裝幾本書的書包三三兩兩勾肩搭背出了教室,口頭約定着今晚什麽時候打游戲,或是要做什麽作業。

而那些認真學習的,仍舊穩穩當當的坐在前排座位上,像是帶了隐形耳塞一般,不被身邊發出的任何噪音影響。

“該回家啦,意寶。”旁邊的沈清梧沒停下手中迅速收拾書包的動作,一邊還不忘把自己挽起來的校服袖子放下去,看起來火急火燎的。

大概又是要急着回家看小說。

岑意翻看了看手邊攤開的生物習題冊,只有七、八道題沒做完了。

這麽重一本帶回去也不劃算,那就幹脆寫完再回吧,反正幾道題也不費事兒。

“你快回去吧鳳凰,時間還早,我把這點做完再走,書包就能輕一點啦。”岑意一只手撐着臉看沈清梧那一分鐘都不想多在教室裏呆的着急樣子,眯着笑眼催她。

沈清梧一偏頭,就撞進岑意明亮帶着笑意的小鹿眼中。

小鹿眼總是濕漉漉的,皮膚白皙嫩滑,巴掌大的臉被從耳邊落下的八字劉海遮住,顯得更小了。

是典型的南方秀麗嬌小的長相,卻是從北方來的姑娘。

有一種可愛的反差萌。

“行,那你回的時候路上注意安全,明天見了寶貝。”沖着岑意wink了一下,沒忍住上手揉亂了岑意的頭發,沈清梧背着書包出了教室。

等岑意再做完手邊剩下的幾道題,合起習題冊揉着後頸再擡頭時才發現。

空曠的教室裏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今天大家回的還都挺早。

窗外的天色已然全黑下來,透過因打着明亮燈光而反射人影的窗子,岑意看着自己的臉卻在腦海裏想着,這個點兒外婆肯定已經睡下了。

可她晚上還沒吃飯。

慢慢收拾好東西,關掉教室裏所有的燈,往校門口走的路上已經在心裏決定好今天的晚飯還是去對面小巷子口的便利店裏解決。

因為那裏面可供選擇的東西多。

是她這種糾結症患者的福音。

大概這也是自己怎麽都學不會做飯,還挑食不想吃食堂飯的無奈。

入秋後夜晚來的早,在夏天裏還能看到晚霞的時間現在已然被頭頂上的烏雲遮蓋到密密麻麻,空氣裏濕潮潮混着草木浸水後淡淡的味道,像是馬上就要落雨。

小巷子裏經久未修的昏黃色老舊路燈時明時暗,還有幾盞會出其不意突然滅掉,良久後才又亮起。

在視力不好的情況下,鼻子嗅到的潮濕苔藓氣和牆壁上因為雨跡累計的黴味兒顯得尤為突出。

混在一起是說不來的令人有些反胃的味道。

岑意按着兩旁暗黃色燈光的指示,貼着牆壁緩緩走進巷子深處。

“今天這都是些什麽運氣,還不如繞大路走。”是岑意眯着眼看見不遠處,一群社會青年掄着棍子聚在一起,看着地上七倒八歪的另一群“手下敗将”有說有笑時的第一想法。

空氣中濃烈的香煙味兒融着的淡淡血腥味兒迅速竄進鼻子裏,岑意借着微弱的光看到那些躺在地上的人,頭上和身上都有隐約血跡時。

餓肚子和被找事兒,顯然還是後者更讓人擔心。

沒多猶豫,岑意攥緊書包背帶腳下一轉就想往巷口跑,祈禱着那群社會青年還沒有注意到她。

偏天不如人願。

遠處一道低沉裏含些戲谑的聲音伴着回聲打入岑意耳中,瞬間讓她定住了身子。

“小偷窺狂,下午還沒看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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