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情不極兮意已深(七)
也不知這江夏景色是否本就如此,将近中午竟然生了薄霧,遠處看着朦朦胧胧,別有一番美感。
這麽一會子,李白已然釣了好幾條小魚來,而許萱偏偏一條也沒有。
李白讓墨青把準備好的午膳擺好,過去拿起許萱那條竹竿的鈎子看了看,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許萱不解的問道:“你笑什麽?”
李白指着那空無一物的鈎子道:“不是墨青那糊塗東西忘記給娘子鈎子放了魚餌,便是哪條絕世聰明的小魚将餌吃了,并未上鈎,也怪不得娘子一條也沒有釣到。”
墨青聞言急忙上前表明忠心:“小奴發誓,明明給娘子放了大餌的,怎麽會忘記放呢?”
許萱雖然有些遺憾,倒也不十分在意,道:“罷了罷了,沒有就沒有了,看來是老天不讓我殺生,如此也好。”
李白聞言便将自己釣來的那幾條也放回了湖裏,拍了拍手道:“不過是個情.趣,那麽小的魚,吃着也沒什麽意思。”
許萱噗嗤一笑,知道他是體諒自己,也沒有說破,兩人就在小舟上随便吃了一點東西,喝着溫酒,舒适極了。
小舟開始慢慢往回搖,許萱心中有幾分的不舍,但想着如此也恰到十分,日後回憶起來,想來也會覺得此處回味無窮。
“也不知先生結交的幾位友人性情如何,若是娘子待的不适了大可先回去休息,介時我也會早點回去陪娘子。”李白體貼道。
許萱卻覺得好像是自己妨礙了李白一般,連忙擺手道:“怎麽會?若是我在不方便就先回了,李郎難得與浩然先生一聚,怎麽能匆匆離席呢?”
昨日也就罷了,他們剛到,今日卻是無論如何不能失禮了。
李白豈肯委屈了許萱,笑道:“其實那些人都很有趣的,娘子不妨在一旁聽聽,興許你也會覺得有意思。”
許萱确實有幾分好奇,聞言也沒有再多說,心想興許這些人一昧作詩侃國時命運,無聊也是有的。
孟浩然等人踏青的地方并不遠,他們上岸走了一段路,遠遠地便看見一小片的竹林,其間隐約現出一處涼亭,還傳來陣陣琴音,仿若與世隔絕的人間仙境。這些吟游詩人當真是會享受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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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裏走去,地面就越潮濕,李白小心照拂着許萱,生怕她一個不慎摔倒。
“旁邊就是湖,這裏的地面便有些返潮,前幾日又是下過雨的,也怪不得他們選了那處涼亭。”李白說着,又幫許萱緊了緊披風。
許萱擡頭看了眼太陽,春日裏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再過幾日,想必前來春游的人會愈來愈多。
那亭子看着很近,他們卻走了好一會兒,沿路曲折,拐了好幾個彎,才聽見孟浩然等人的談笑聲。
“我就說你應該要來了,果然又被我預料到了。”孟浩然起身親自相迎李白二人,對餘下三人道,“這位李郎便是我方才給你們提起的那位才子,李郎才情兩不誤,如今攜帶嬌妻出游,我等煞是豔羨啊。”
許萱站在李白身後行了禮,低眉順眼的跟着李白身後,緩緩步入亭內。
李白入了座,許萱就在他後方,只聽他笑道:“先生如此真是捧殺我也,在先生面前,某哪敢當得亦個‘才’字。”
其中一位坐在李白對面的男子哈哈一笑,道:“要我說,你們之間也勿要謙虛推讓,誰有才華,直接作首詩不就得了,方才我們幾人都作了數首,現在李郎來一首如何?”
李白輕描淡寫道:“你們作時我又不在,又如何作數?對我甚為不公啊。”
幾人聞言哈哈一笑,孟浩然親自為李白斟了一杯,道:“今日泛舟如何?李夫人想必是初次出門,想來還習慣吧?”
許萱正好奇的聞着杯中的酒,聞言忙道:“江夏風景秀麗,又正值好時節,出這一趟門,卻是賺到了許多,雖然外面不比家裏舒适,但一切都還順利。”
孟浩然見許萱毫無名門千金的架子,心裏也對她生出幾分好感,點了點頭,對李白道:“夫人倒是心寬,李郎卻不能因此而疏忽了夫人。”
李白笑道:“那是自然,先生先來了這幾日,除卻這蠡湖,可還有其它好去處?”
孟浩然想了想,道:“去處倒是不少,要看李郎想去什麽地方,其實這幾日我也沒有去過多少地方,一連五日,與這幾人在此飲酒聊天。此處不僅有美景,還有美酒,更有志同道合的友人,難道不是最好的去處嗎?”
李白對這番話極為贊同,卻想着許萱說不定會無聊,便只好回去向店家打聽打聽。
孟浩然言畢,幾人便将話題帶到了今年春天吐蕃來犯的事情,孟浩然對面的男子略顯年輕,感覺比李白還要小幾歲,只聽他道:“這些賊人,簡直如同野草,燒也是燒不盡的,打敗了回去,明年接着來,倒是有顆不怕死的野心。”
他旁邊一位穿綠袍的男子道:“野心太大了也沒有什麽好處,還不是一樣要對我朝俯首稱臣?那些蠻夷人,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孟浩然只但笑不語,見李白一直未發言,于是問道:“李郎可有何見解?”
幾人将目光放在李白身上,李白從容淡定,道:“憂國憂民乃是聖人的職責,我等雖有心卻無力,也只能在此話舌一番,毫無用處,更無濟于事。”
那位率先提起此話題的人哈哈一笑,看着李白的目光頗為欣賞:“李郎當真是心直口快之人,你說的這些我們又何嘗不明白?正因為如此,也只能逞一時口舌之快,否則心裏豈不是要郁悶死了。”
在此相聚的不外乎都是一些不得志之人,或沒有資格,或屢考不中,總歸都是同病相憐,方才能聚在一起這麽久。
李白暗自嘆了口氣,道:“在其位謀其職,我等如今只是一介散人,便只做好這散人,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否則空有抱負,只會暗自蹉嘆,于人于己都不利。”
孟浩然聽了衆人這一番話,見氣氛略顯低沉,忽然笑道:“你們一個個的都有道理,既然懂得道理,總好過什麽都不清楚的,人生在世,糊塗的來,是打算繼續糊塗走下去,還是明白的走下去,全看個人,爾等都是身懷絕才,當懂得如何取舍才是。”
孟浩然年齡最長,衆人對他敬重有加,一時之間陷入了沉思,許是都想起了自己前面一二十年的悲慘境遇,亦或是對未來的迷茫,凡是有些許小才的人,都會有些自命不凡,而一直未能得志施展抱負,除卻自怨自艾,怨天尤人,便是自暴自棄了。
而看李白此人的态度,卻是他們從未想過的,仿佛認了命一般,得志也罷,不得也罷,看似十分随意,許是這李郎的目标并不是入官場?若非如此,不是隐藏極深,就是真正擁有大智慧之人。
換了話題,衆人又聊了片刻,許萱在一旁聽着,慢慢覺出幾分無聊來,其中兩人喝得多了,爬在桌上睡了起來,想來他們也是習慣了的,醉了睡,醒了繼續喝,如此折騰到夜晚回去,明日再來,日複一日。
許萱給李白說了一聲,便施施然下了臺階,往竹林深處走去。
李白目送着許萱,直到人不見了,才轉過頭來,不料卻見孟浩然一雙探究的目光在他身上來回審視。
“李郎若是放心不下,大可也跟着一同前去走走。”他又指着那幾個醉倒在桌上的人道,“這幾人怕是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了,醒來無非也是拉着你我喝酒,不如就此散了罷。”
李白見他這麽說,卻仍是拿着酒細細品着,于是笑道:“浩然先生接下來打算去往何處?”
孟浩然将杯盞放下,看了眼湖中心的幾艘小船,嘆道:“且看吧,往南走走,既然無論如何都不知道将來會發生何事,眼下也只能随心走了。”
李白心中微微觸動,随心走?
許萱并沒有走很遠,擡頭就能看到李白所在的亭子,地面濕滑,她走的十分小心。
朝青跟在許萱身後,滿臉笑意:“李郎待娘子真是沒話說,無論去哪都帶着娘子,這江夏真美,婢子也是沾了李郎和娘子的光了。”
許萱卻被那竹子吸引去了目光,她遠遠地看見那上面刻着一些小字,走近細看,居然是一首首小詩。
竟然有人把作的詩刻在了竹子上,她頓感新穎,又去看其他的,原來每根竹子上都有,只是有的多一些,有的少一些。
“看來這裏的游客才子不少,這些竹子想來也都是有些年頭的,若是每年都來一批人,将自己作的詩刻在這竹子上,看樣子也有些年頭了,否則也不會這麽多......”
經許萱一提,朝青也跟着湊過來看:“不知道有沒有郎主的......”
許萱笑道:“他也是初次來這,應該是沒有的。”
許萱每首每首的看過去,有些詩句很有意思,有些卻平平無奇,看到後面居然真的有熟悉的詩,提筆是孟浩然。
“娘子在看什麽?”
許萱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不妨被李白吓了一跳,她下意識看了眼遠處的亭子,疑惑道:“你怎麽過來了?”
李白指了指天:“時辰不早了,先生派人将那幾位送了回去,我便過來尋娘子了。”
許萱點點頭,朝李白招了招手,道:“李郎來看。”
李白早就好奇她在看什麽,離得近了竟然看到了孟浩然的題詩,笑道:“先生也會做這樣的事,看來這幾日他過得很是有趣,只是他明日就要走了,再見不知何日了。”
“走?”許萱驚訝道,“這麽快?”
其實算下來孟浩然在江夏待得時間也不算短,只是李白剛來一日,兩人只說了半日的話,不免有些遺憾。
李白倒也想得開:“是啊,明日娘子睡個懶覺,我送了他就回來。”
許萱知道他們二人定然有些私話要說,只略微感到遺憾:“早知道我們就提前幾日來了。”
李白攬了她往外走着:“家中有事,況且能見面已經不錯了,日後總有機會的,娘子看浩然先生如何?”
他還記得之前提起孟浩然時,許萱那一雙明亮的眼睛,心裏對她的答案既好奇又有些緊張。
許萱認真的想了想,孟浩然考了許多次,都沒能取得功名,仕途困頓,後來便隐居了。但他一生作了許多的詩,也是有大成就的。
“浩然先生是大智之人,無論是說話還是為人處世,都能看出他閱歷不凡,必定經歷過許多的事情,他今日還能如此豁達,可見也是個心胸寬廣之人。”
孟浩然與李白最大的不同,便是他虛長了李白十二歲,他比李白多了十二年的經歷和閱世,也許兩人的理想不同,但那已然是孟浩然最大的財富。而李白如今,正在經歷着孟浩然最初的迷茫和掙紮,故而孟浩然才願意伸手幫一幫這個與自己有着差不多命運的年輕人,這個像他又不像他的少年。但最終還是要靠他自己。
李白也對孟浩然欽佩有加,聞言贊同道:“娘子說到我心裏去了,先生亦師亦友,對我也算是有幾分恩情,又是我們之間的牽線人,日後若是先生有用得着我太白的地方,自當竭盡全力而為。”
許萱看着李白俊美的側顏,他膚色透着一股子不太正常的白,想來剛才雖有控制,卻仍是被灌了一些酒,便想着回去給他弄完醒酒的湯,再煮些粥養養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