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混混和軟中華
這之後一整夜，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曲燎原不知道該說什麽，也怕說錯話惹宋野更不開心，到底是少年，後來還是漸漸睡着了。
而宋野，想了很多事，早逝的親媽，犯錯的爸爸，冷漠的繼母，這個空蕩蕩的家……幾十天後的中考，未來的人生……還有身邊的曲燎原，下午那句“去我家寫作業吧”。
在這個仿佛失去了一切的冰冷日子裏，命運還是仁慈地，賜給了他一點星火。
次日早上，高秀月去買了油條燒餅和豆腐腦，過來叫兩個孩子去對門吃飯。
宋野有些憔悴，不再像昨天那樣一語不發，他說話了，對幫他拿筷子的高秀月說“謝謝高姨”的時候，還露出了幾分笑。
高秀月不太放心，提議說：“要不然暫時別去學校了，叫小曲兒幫你請兩天假吧？”
宋野道：“不用，都快考試了。”
曲燎原朝高秀月用力點頭，表示自己一定會保護好小野。
高秀月：“……”
出門下樓，兩人還沒走出家屬院，前面有幾個小孩兒也背着書包去上學，都穿着子弟學校小學部的校服，看起來是上三年級或是四年級，曲燎原也認不太清楚都是誰家孩子。
幾個小孩兒回頭看見宋野，交頭接耳一番。
曲燎原心裏咯噔一聲，隐約覺得要糟。
果然那群小孩兒裏最高最壯的小胖子開口說：“就是他，他爸爸是貪官，昨天被警察抓走了！我都看見了！”
另外幾個小孩兒配合地發出“哇！”“他爸爸是貪官啊！”七嘴八舌的聲音。
宋野好像沒有聽到一樣，低着頭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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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燎原跟在他身後，經過那群小孩的時候，露出極其殘暴的表情，擡手做了個要打人的兇狠手勢，把帶頭那小胖子吓得向後連退幾步。
宋野沒有回頭，聽到身後小孩的聲音：“不要惹他不要惹他，他是初三的小混混。”而後又聽到曲燎原快跑幾步，跟了上來。
“小野，”小混混小聲道，“別和小屁孩一般見識。”
同學們都是十六七歲的大孩子，不至于像這群小屁孩一樣張狂沒禮貌，可是大孩子們的某些“禮貌”舉動比小孩子的“沒禮貌”更刺人。
平日裏宋野就有點不太合群，這種不合群是好學生的安靜好學，并不是孤僻高傲不搭理人，班裏女生們對他的喜歡是超過曲燎原的，即使是男生，整天調侃着叫宋野有些貶義的“宋公子”，也不得不認可他的優秀。
今天宋野一到教室，本來還三三兩兩在玩鬧的同學們頓時靜默了，齊刷刷轉頭看向他，雖然馬上又都轉開了視線，他朝座位走過去，經過的幾位同學都下意識表現出了避開他的動作，好像他是什麽不得了的病毒攜帶者。
曲燎原在教室外面沒進來，隔着窗，看着宋野坐在那裏翻書的模樣，心裏很難過。
這可能就是他這輩子最難過的兩天了。
小野以後要怎麽辦？
上午過了大半，宋野一直在很認真地聽講、做題，沒有離開過座位。
曲燎原就一直半趴在桌上，盯着宋野的背影看了兩節課。
二三節中間的大課間，學生們要去操場做廣播體操。曲燎原不想讓宋野去。
第二節 語文課，快下課時，大家熱火朝天地背課文，老師在一個問問題的女生座位邊上給她講解。
曲燎原戳戳前面的文聰，叫：“聰哥聰哥！”
文聰正在偷玩手機，扭頭道：“哎喲，總算想起還是哥哥好了？”
曲燎原道：“給我兩根煙，還有打火機一起給我。”
文聰莫名看他，說：“怎麽突然想起抽煙了？”
曲燎原道：“別管，給我。”
文聰從抽屜最深處拿了半包軟中華出來，曲燎原在書桌下接了。
“打火機在煙盒裏，”文聰忽然明白了，說，“你是要帶壞宋公子嗎？”
曲燎原看看他，警告道：“你不要去欺負他。”
文聰頓時翻臉道：“曲燎原你說什麽呢！我是那種落井下石的人嗎？”
曲燎原見風使舵地笑起來，說：“不是不是，聰哥當然不是啦！”
文聰白了他一眼，道：“抽煙就去科技樓四層，那兒沒人。”
一下課，同學們陸續出門去操場，經過宋野座位時，都離他遠遠的。
曲燎原過去，伸手按在宋野肩上，還沒說話，宋野觸電一樣猛然擡頭，一臉兇狠的戒備。
曲燎原：“……”
宋野見是他，明顯松了口氣。
他心裏很不是滋味，後悔今天讓宋野來學校，踟蹰道：“走，我們去上廁所。”
他也不等宋野回答，硬把宋野拉起來，摟着肩半推半拖地一起出去了。
科技樓四層走廊，是個抽煙的好地方，窗戶很大又很高，通風很好，對面教學樓裏的老師也看不到這邊。
曲燎原和宋野并肩坐在窗下的地板上，一人抽着一根煙。
“原來你會抽煙啊？”曲燎原有點驚奇，他自己很少抽，只被文聰帶着抽過幾次，不是很喜歡，純粹是覺得好玩，也從來沒有見過宋野抽。
“偷偷抽過我爸的。”宋野道。
提起了宋志國，曲燎原沉默了。
宋野說：“昨天我夢到他了，他渾身是血，好像快死了。”
曲燎原：“……”
宋野狠狠抽了口煙，有點嗆到，咳嗽了兩聲，擡手沒有遮嘴巴，卻遮了下眼睛。
曲燎原從沒像此時一樣覺得自己笨嘴笨舌，說：“宋叔……他會沒事的。”
“死是沒這麽快死，怎麽也得坐幾年牢吧。”宋野道。
“會……會好的，你樂觀一點。”曲燎原絞盡腦汁地說了句。
宋野向後仰了仰，頭靠在牆上，這個姿勢讓他的喉結變得很明顯。
曲燎原不禁摸了摸脖子，發現自己的喉結還不太能摸到。
宋野的眼睛朝他看過來，很淡地笑了一下，說：“沒了父母，也沒了家，以後都沒人管我了，不樂觀能怎麽樣？去死嗎？”
曲燎原睜大眼睛，他又一次被宋野吓到了。
宋野意識到了，收起表情，坐端正了些，道：“我是……我是開玩笑的。”
曲燎原認真地看着他，充滿了“你怎麽可以這樣”的質問。
宋野一手拿着煙，一手自然地去蒙他的眼睛。
曲燎原：“……”
宋野：“……”
這個蒙眼睛的動作，好像和往日裏兩人所有與對方的碰觸，都不太一樣。
哪裏不一樣？宋野也說不清楚。
曲燎原只是覺得別扭，退後躲開了他的手，嚴肅道：“宋小野，如果你再開這種死啊活啊的玩笑，我就不管你了。”
宋野：“……”
曲燎原道：“你聽懂了嗎？”
宋野道：“懂……什麽？”
曲燎原很刻意地把半根煙叼在嘴裏，做出一副大人模樣，還用一種大男人口吻說：“你不是說沒人管你嗎？我來管。”
高秀月和曲大江夫妻倆都驚了。
“你要怎麽管？”曲大江哭笑不得道，“自己還顧不了自己，說什麽大話？”
曲燎原道：“小野那麽瘦，又吃不了多少飯，把我的飯分給他，我少吃點。”
高秀月：“……”
曲大江還以為兒子在說一時笑話，道：“只是吃飯這麽簡單就好了，你別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家裏好好多一口人是開玩笑的嗎？”
曲燎原道：“我知道，小野還得上學，他成績那麽好，肯定能考上一中，我打聽過了，一中對優等生有特殊待遇，不用交學費，他将來肯定也能考上重點大學，重點大學的獎學金也很多的。”
曲大江看看老婆，怎麽感覺兒子好像是要來真的，道：“不是不是……燎原，這事兒不能這麽辦。”
“就要這麽辦，”曲燎原看看父母，說，“你們倆要是覺得我和小野兩個人上學，花錢太多，那我就辍學，我去打工，我給小野賺學費。”
曲大江：“……”
高秀月：“……”
“你打什麽工？會幹什麽？”高秀月道，“你會吃你！”
曲燎原也不知道自己會什麽，說：“我就是去賣血，也要叫他上完大學。”
高秀月氣道：“你耍什麽二百五啊？你這二百五的血誰要買？誰輸誰變傻！你真要氣死你媽了！”
曲大江淩亂道：“你們不是在說真的吧？”
曲燎原道：“爸，你不是天天嫌我成績不好？讓小野給咱們家當孩子，你就有個第一名的孩子了，不好嗎？”
曲大江：“……”
高秀月道：“你看我幹什麽？這是你們老曲家的讨債鬼！”
樓道裏。
曲家的門沒有關嚴，宋野倚門站着，裏面一家三口的聲音聽得很真切。
他以為曲燎原說要“管他”是随便說說的。
十六歲的曲燎原，竟然真的想養十六歲的宋野，還想要辍學去打工，好賺學費供他上學。
怎麽那麽……荒唐又感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