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大清早的丁田便來了,說是有事禀告,可林弘山有更重要的事正在處理中,沒空理他,讓他和葉峥嵘說也是一樣的。

丁田馬馬虎虎的和葉峥嵘一說,葉峥嵘手裏處理的事不比他少,聽他大致提一提也就明白了,不需要說多細致,說完丁田站在大廳開始顯得多餘。

葉峥嵘知道他來是想見三爺一面,從溫良玉住進來開始,他就有點避着溫良玉,丁田一瞧見他就渾身不自在,自己請調出去了。

三爺無所謂的,溫良玉在這裏住得舒服最重要,其他人愛去哪涼快去哪涼快。

前段時間的那麽大動幹戈的聚會,用得上的,得力的,都叫來了,但偏沒叫丁田來,丁田大概郁悶了這麽一段時間,終于憋不住了想來主子面前哼唧兩聲。

“喝茶等一會吧。”葉峥嵘道。

茶都喝涼了,林弘山還是下來,葉峥嵘沒管他,随他等着,茶喝得沒有滋味了,丁田便到院子裏看花,他是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的人,每一個角落他都熟悉,自認不是客。

他一般不在正入門的庭院中看花,那是客人的位置,一進門就能看見一簇簇的白色牡丹花,盛開的花後便是正中坐落的公館。

穿過小門是公館側,這裏客人一般不會來,他就站在屋子的陰影下,看陽光下的花朵。

一個身影閃過,丁田急忙看過去,看清站在花旁邊的人之後睜大了雙眼:“二爺!”

上下打量一遍,他不禁感慨:“您還和以前一樣,一活過來,就和在病床上大不一樣了。”

林煥文傻笑了一下,丁田頓時憐憫起來,二爺曾經的風貌他還沒忘記,多麽不可一世的一個人,現在卻變成這樣了。

丁田的心沉重了起來,人不能多想,起了一個念頭下一個念頭又接着來了,林煥文站在他面前,他隐約看見了那雙在命運之後的手,就附在林煥文的背後,折了他的骨,斬了他的慧。

那雙無形的手一直都在,推着三爺回來,初見只是一個不受重視的私生子,皮膚曬成了深小麥色,沉默的坐在床沿,每一個眼神都帶着警惕和防備,又冷又鋒利。

高樓千丈,少年輕狂,那手一推就沒了,貧賤卑微,不甘人後,那手一捧便一步登天了。

一個傻子,一個奴才,都是蝼蟻,老天爺不愛他們,讓他們如此窘迫,看不見希望。

丁田遍體生寒,再看向陽光下的潔白牡丹,嘴唇翕動,僵硬的扭過頭盯着林煥文的眼睛:“你知道這些花是什麽嗎?”

林煥文努起嘴:“不能碰。”

“這些花是老天爺的偏心。”丁田深深的看着這些花,一簇簇的盛放着。

林煥文嘁了一聲,笑着叫:“麻子臉。”

“這不是麻子,這叫雀斑。”丁田糾正林煥文,看着風中搖曳的花叢。

“老天爺不賞面,長得多了,長得錯了,若是長在眼下,叫淚痣呢。”丁田笑了起來。

林煥文眨眼,側頭看向他,目光探究。

六月中旬

潘刈州押了一批貨,親自送了一路,輾轉大半月後不負衆望的乘船歸來。

他一下船,來迎他的是一位副經理與一位旗袍女子,副經理和旗袍女子相談甚歡,他倆感情也沒多好,只是這旗袍女子比較随和,言笑晏晏的非常勾男人。

副經理一面說話,一面在羨慕周長良身邊有這麽一個佳人相伴。

待到周長良下了碼頭,他倆瞧見人,一路走過去迎,這個天在外面跑一趟回來,周長良瞧着黑了一點,人還是瞧着很有精神的,他下船,第一句話問的就是公司的生意來往如何,最近可有什麽值得關注的事。

副經理籠統的說了說,他安下心,又問:“三爺呢,最近沒什麽事吧。”

“三爺啊。”副經理托着語調不知道這話該怎麽說,在腦袋裏打草稿,他能爬到今天,業務能力,交際手腕,察言觀色,這三樣都是有一些的,自然能察覺得到三爺和周長良之間有點不對付。

周長良不知道安的什麽心,有的沒的都喜歡過問喜歡插手,三爺對他這種态度顯然不喜歡,是在憋着勁的。

可三爺是什麽人他也多少看懂一點了,不是能拿來做順水人情的,斟酌之後他笑嘻嘻的說:“倒是有一樁好事,上報紙被誇了一頓。”

“上報紙?”周長良不太相信林弘山能上報紙,而且還被誇了。

“是啊,報紙上誇三爺有情有義,手足情深呢。”

“手足情深?林煥文怎麽了?”周長良臉冷得像堅冰。

“沒怎麽啊,都是好消息,痊愈出院回家了。”

這下大家都沒話可說了,副經理也不敢出來當智者,說你別管三爺家務事了,在其位謀其職,你可識相點吧,周長良雷厲風行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他就愚着吧。

待到副經理離開,那旗袍女子輕哼一聲:“大哥,林弘山給臉不要臉,你給他操那麽多心幹什麽。”

潘刈州兩手交握,手肘撐在膝蓋上,旗袍女子看他不說話,貝齒咬了咬紅唇,有些哀怨:“我們什麽時候才能離開這裏啊。”

“再等等吧。”潘刈州低聲道。

“好,大哥,我等你。”旗袍女子生了張千嬌百媚的面孔,坐在潘刈州身旁便要依偎過來。

她纖白的手指搭在襯衣筆直的縫線上,頭還未靠過來,潘刈州倏然站起身,道:“依雲,我教過你,別等不值得的人。”

“我記得呢,十六歲我和哥哥出任務,哥哥為了保命背叛了我們,我不相信,相信他一定會到我們約定好的地方來,大兵都來了,隔着兩條街都能聽見腳步聲,你來帶我走,說人只有一條命,不能等不值得的人,可是你不是我,怎麽知道就不值得呢?”羅依雲笑晏晏的,眼眶發紅,看着男子消失在門口。

林弘山知道潘刈州回來了,并且知道他一定會來找自己,但是沒想到他當天回來,當天就上門了。

“三爺把林煥文帶回家了?”潘刈州開門見山的問。

林弘山點頭。

潘刈州看他這個漫不經心的态度,先落了坐,直視林弘山的雙眼:“三爺一直都是什麽危險喜歡什麽,現在喜歡養虎了?”

林弘山知道他一直都在介意自己把溫良玉放家裏這件事,可他不喜歡別人提,若有若無的刺一下也不行,直直的看了回去。

“他傻了。”

“終歸沒死,就是禍患。”

“我知道你是講道理的人,道理都在你那邊。”林弘山從不認為潘刈州有錯,他的大部分選擇都是正确的,可正确不代表林弘山會開心。

“可我不想講道理,你再廢話一個字試試,林煥文傻了,是我的親人,唯一的。”林弘山重重的強調了最後三個字。

潘刈州像第一次認識林弘山一般,似乎第一次看清林弘山長這個樣子一樣驚疑詫異。

林弘山原來需要親人,原來他會在意親人,看見了這一面,潘刈州反而一下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林弘山緩了一息的時間,壓下了怒火:“你老鳏夫一個,我有家有口,不要閑下來總看着我的事,你的事我還沒和你說,兩年前,住在西街胡同的那個人,他兒子在查你。”

潘刈州在回憶裏尋找和西街胡同有關的東西,然後想起某個欺軟怕硬罵罵咧咧的無賴。

“他查我做什麽?”

“你說做什麽?”林弘山看他裝傻還裝自己面前來了,沒好氣的道:“人不止查你,還和巡捕搭上關系了,一邊查你還一邊繞開你的勢力想要瞞着你,你說他們是想做什麽?要不是李睿那邊聽到風聲,給我遞了消息,巡捕上門了你都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了。”

潘刈州交握雙手,布滿薄繭的手收攏,林弘山是絕不會給他收拾爛攤子的,潘刈州才是那個打掃者的角色,如果他的存在不能幫他清除障礙,反而會給他惹麻煩,他的價值就有待商榷了。

林弘山向後倚在沙發上,手指敲着沙發邊沿,指尖陷入柔軟沙發中,在皮質外殼上發出一聲聲悶響。

潘刈州對自己的角色認知一直很清晰,或許在面對林弘山的時候時常有謬誤,但面對外界,他就清醒多了。

“我會處理好的。”他站起身。

“別再惹事了,你自己說的,我們在守業,和當初不一樣了,麻煩越少越好。”

潘刈州颌首:“我曉得的。”

他匆匆的來,匆匆的走,林弘山也匆匆的把他送來的小禮物處理了。

好像是什麽陶瓷套娃,設計得很精巧,但林弘山不喜歡———主要是送禮物的人他不喜歡。

輕微的聲響起,軟拖鞋踩在木樓梯上緩緩向下走,林弘山側過頭看向聲響的來源:“怎麽不午休?”

溫良玉握着白瓷水杯,走到半圓轉折的休息平臺,手肘撐在扶手上微俯身,目光看着林弘山有些不解:“你為什麽不喜歡周長良?”

“什麽?”

林弘山沒想到溫良玉會問這種問題。

“我好奇。”

這個問題太奇怪了,林弘山也疑惑:“讨厭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溫良玉想了想:“不需要。”

林弘山覺得溫良玉很可愛,像個無知的小孩,都不知道這世上很多事都不需要理由的,如果什麽都要理由,溫良玉只不能給他生孩子這一點他就不要他了。

溫良玉沉吟片刻,又說:“倒不見得是不需要理由,或許因為你是個不講理的人。”

這話說得更可愛了,除了溫良玉沒人敢這麽說他,林弘山忍俊不禁的對他揚起笑,脈脈含情的欣賞他認真思考的神态。

溫良玉郁悶的站在樓梯上,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好笑的,值得林弘山笑得這麽燦爛,這麽捉狹。

笑罷了,還有正經話要說。

“從今日開始,無事你便呆在家裏別出去了。”

“你這是限制人身自由。”溫良玉立馬豎起眉頭。

“聽我的,過段時間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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