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殺機逼近
蜓山裏長顧弘乃永安縣主簿顧慈的同族堂兄,而顧弘與縣丞方知有又是近年結成的姻親,典史薛同乃方知有的外親。放眼永安縣縣府衙門,蔡玹這個“外來戶”乍看起來是處于弱勢,然而能穩坐兩任京畿知縣,且年年考績為優,這可不是個受排擠的知縣該有的處境。
“廖仲亭在訴狀中單單将蔡玹拎了出來,果然是心思通透之人,明白了吃一塹長一智的道理。”嚴靜思對廖仲亭的印象很是不錯,有讀書人的風骨,又不乏變通,只是,可惜了......
想到廖仲亭跛行的模樣,嚴靜思不禁心生惋惜,問騎馬走在車駕旁的康保,道:“廖仲亭的腿傷可有恢複的可能?”
康保嘆了口氣,“知府衙門行杖時故意下了重手,擺明了是要廢了廖公子的腿腳,進而斷了他科舉入仕的前路。”
嚴靜思沉吟片刻,交代道:“稍後派個身法利落的人走一趟蜓山,送些必需的傷藥過去。”
“娘娘放心,奴才已經安排好了,今兒夜裏就過去。廖公子今日雖吃了些苦頭,但也都是些皮肉傷,并未傷及筋骨,頂多十天半月就能痊愈。”
“嗯。”嚴靜思滿意地點了點頭,心念一動補充道:“讓過去的人私下裏和廖仲亭說一聲,條條大路通康莊,大丈夫想要有所作為,并非科舉一條路,讓他安心養傷,後面有讓他一展所長的地方。”
看來皇後娘娘這是要重用廖仲亭的意思。
康保應下,想着定要謹慎叮囑傳話的人。
皇莊的東莊別館位于永安縣縣城和東莊莊園之間,規格參照皇家行宮的标準修建,只是在規模上縮小并精簡了一些,但在嚴靜思在看,也是十分奢侈的。
這樣的行宮別館,僅京畿就有三處,另外還有獵宮一座,莫說興建時耗費了多少庫銀,單是日常維護也是一筆流水般的開支。關鍵是,皇上一年到頭也不一定過來住一次,這銀子花得委實冤枉。
嚴靜思在別館的花園裏溜了一圈,目之所及盡是品種名貴的花卉和造型奇特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山石,一路行來,賞的根本就不是花,而是白花花的銀子!
“娘娘,您可是累了?不然咱先回房歇歇吧。”挽月見自家主子腳步有些遲滞,出聲道。
她哪裏知道,嚴靜思其實是心疼銀子邁不動步,和累沒有半文錢的關系。
嚴靜思沒了繼續逛園子的興致,順着挽月的意思,主仆一行人回了內院。別館管事是東莊的一個莊頭提拔上來的,姓孔,五十剛出頭的模樣,身量不高,不胖不瘦,長相平凡得扔進人堆裏也不乍眼,而嚴靜思卻敏銳察覺到,康保對這個孔管事似乎格外在意。
當晚,嚴靜思的內院防衛就比往常嚴密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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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兩天,內院的守衛始終沒有放松分毫,康保安排得隐秘,也并未禀明用意,嚴靜思猜想,康保應該也是不确定情況,未雨綢缪。
直到第三天傍晚,燭火初燃時,康保腳步有些匆忙地前來求見。
禮畢,康保面色凝重,沉聲道:“娘娘,皇上派了人過來,您可能要即刻見見。”
這還是嚴靜思第一次見到康保如此沉重的表情,心中感念,怕是先前預計的最壞結果要發生了。遂揮了揮手,道:“那就叫進來吧。”
康保應聲走到門口,房門一推開,數道身影就如鬼魅般竄進了廳內,挽月和莺時條件反射疾步上前擋在了嚴靜思前面。
嚴靜思透過挽月和莺時之間窄窄的縫隙看過去,嘿,行禮的還是熟人。
挽月和莺時顯然也認出了來人身份,無聲退回了原位。
說是熟人,也不盡然。只不過是對他們的裝束熟悉而已。
錦袍鸾帶,雲肩膝襕,臉覆銀面具,腰佩彎刀,不是皇上身邊的龍鱗衛還能是誰?
“末将龍鱗衛千戶,左雲,參見皇後娘娘!”左雲單膝跪禮,道。
嚴靜思眼神微動,略為驚訝地挑了挑眉。龍鱗衛為大寧高-祖皇帝專設的帝王專屬親衛,除了只聽命于皇上一人之外,最為神秘的就是他們的身份。現下左雲竟然主動報上性命,必然是得了皇上的授命。
更出人意料的是,在嚴靜思說完“免禮”,左雲一隊人起身後,竟直接将臉上覆着的銀面具摘了下來,而後注意上前,報上姓名與職位,同時頭部保持平視,足以讓嚴靜思看清他們的臉。
康保垂在身側的手掌倏地握緊,帶着幾不可察的顫抖。
這樣的舉動,代表着這隊龍鱗衛,皇上調配給了皇後娘娘,此後便是皇後娘娘的死衛。此例雖不是今朝首開,但在大寧開國近六十年裏,屈指可數。
皇上何時竟如此看重皇後娘娘了?
康保百思不得其解,但心裏為主子欣慰歡喜的同時,也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氣。他之前雖盡力做了妥善的安排,但始終為皇後娘娘的安危提心吊膽,現下有龍鱗衛在,他立感身上的擔子輕了大半。
“皇上費心了。”嚴靜思承下寧帝的好意。上次宮中一別,嚴靜思總覺得寧帝和記憶中,甚至是第一次見面時大有不同。記憶中的寧帝,溫和謹慎,仁慈寬厚,初見時也是舉止溫潤,眸色寧和。而上次受傷清醒後,在寧帝睜開眼的剎那,嚴靜思竟從他眼中捕捉到了明顯的戾氣,性情也明顯深沉內斂了許多。如果說之前的寧帝像是一池靜水,那麽傷後接觸到的寧帝,更像是看似平靜、實則暗藏洶湧的海。
這絕對不是錯覺。嚴靜思對自己看人的眼光非常自信。但究竟是什麽原因導致了寧帝性情的劇變,她沒有興趣也沒有必要知道。好奇害死貓,人生中最大的風險,就是去探究不必要的好奇。寧帝已然是這樣,她要做的,便是進入這樣的寧帝的利益統一陣營裏,成為不可或缺的一份子。至于恩寵什麽的,抱歉,上輩子她就不相信什麽忠貞不渝的愛情,現在和一個後宮三千佳麗盡合法的帝王談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她嚴靜思自認沒那個能耐。
“皇後娘娘安危,皇上時刻心念之。”左雲一板一眼回道。
嚴靜思唇角含笑,“皇上是這般說的?”
左雲誠實回複:“正是。”
嚴靜思唇邊的笑意愈甚,心裏想的卻是:為了表示誠意,姑奶奶可是親自上陣點燃導火線,寧帝那家夥能不在乎我的生死嗎?!
龍鱗衛最大的好處是:好用,省心。
在嚴靜思面前刷了一次臉,後續任何安排都不用別人管,和這樣的人搭檔,康保險些喜極而泣。
龍鱗衛分明衛和暗衛,配合輪值,再加上康保原安排的守衛,一時間嚴靜思身邊的防衛可謂滴水不漏。因情況特殊,左雲率領的這支龍鱗衛除去了标配裝束,換上了一般守衛的服甲,因而別館裏的人并沒有察覺到異常。
“娘娘,昨夜明泉暗中趕到東莊見了吳達,随後莊中護院出現調動異常。”一清早,馬雲将最新動向禀報于嚴靜思。
“自從那日娘娘接下廖仲亭的訴狀起,短短幾日,縣衙就接到了十餘樁狀告侵地的案子。民怨漸起,祁大人再有三五日便可到達永安縣境內,皇上的禦辇也已離京,明泉他們,恐怕是要坐不住了。”康保得以從保護皇後的重任中分出精力,愈發密切關注永安縣的動靜。
“看來,極有可能就是今晚了。”嚴靜思看了眼窗外陰沉的天氣,這場雨憋了兩三天,一旦下起來,怕是短時間內停不了。月黑大雨夜,還真是殺人滅口的好時候。
“娘娘不必擔心,末将們定會護得您周全。”皇後娘娘的怯懦膽小,左雲身為寧帝身邊備受重用的龍鱗衛千戶,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
“本宮相信你們。”嚴靜思擔心的并非自己,“康保,蜓山那邊可安排妥了?”
“娘娘放心,奴才下午親自跑一趟。只是......”康保自是信任龍鱗衛的實力,但這等性命攸關時刻,他仍不放心離開主子身側。
嚴靜思看出他的猶豫,寬慰道:“你盡管去,蜓山沒有纰漏,才不枉費咱們冒着一次險。”
“奴才定不負所望!”康保看向左雲,道:“左千戶,那個孔管事,應該不是個簡單人物,請務必小心提防。”
馬雲了然颔首,“應該是個行家裏手,不過尚在龍鱗衛可控制範圍之內。”
康保:......
武力值不同,果然是不能愉快聊天的。
誠如嚴靜思所料,午膳用過沒多久,天色驟變,伴随着大風黑雲團聚,醞釀了幾個時辰後,剛剛入夜,豆大的雨點砸了下來,雨勢越來越密集,很快就形成了瓢潑之勢。天地間仿佛挂着一層巨大綿密的雨簾,雨氣蒸騰,朦胧一片。
偌大的別館寂靜得只聽得見雨聲,廊下燃着的燈籠在雨霧中如一道蜿蜒迂回的紅龍,襯托得周遭愈發清冷肅殺。
忽的,一道道疾行的身影劃破雨簾,包裹着夜行衣的身體隐在夜色中,偶爾可見紅龍反映下獨屬于兵刃清冷的幽光。
嚴靜思端坐在寝房內室的屏風後,挽月、莺時侍立兩側,沉默地等待着已一步步逼近的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