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林頁到書房打開電腦,有一封新郵件,是編輯發來的,問他剛完結的這本書,前言是不是和之前一樣,只寫一句話。
林頁從書架上找出那本樣書,摸着書的封面,上面畫的是一條黑暗中的路,路的起點是一個騎着單車的少年,終點也是那一個少年,路的兩側是落滿了星辰的大海。
現在想起來,其實與顧壬在一起時的大多數記憶,都是夜晚。但是夜晚與夜晚,也是不一樣的。
比如,如果沒有第一次見到顧壬的那個夜晚,也許以後的所有,就都不會有了。
林頁不覺得七年很長,因為在遇見顧壬之前,他早已習慣了漫長無盡的日子。正是因為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有盡頭,所以那個時候他對每一個物件,每一件事情,都抱有一種叫做“盡頭”的執念。
那個時候,他會追着一只受傷的飛鳥,直到它歸了巢,會看一只蜘蛛吐絲,直到織成一張完整的網,會在開始上課的時候在桌上畫豎線計時,直到下課。
遇見顧壬的那晚,他正想知道,自己能從海上飄到哪裏去。
好像顧壬的出現,就是為了打破他的這種執念。
那天晚上他才剛在海上飄了一會兒,就被顧壬海裏撈了出來。
他還想知道海邊的那條長路通向什麽地方,又被顧壬窮追猛打地威逼着回了家。
他不想回家,因為家裏空空的房子實在太過無趣。他也不喜歡上課,學校裏人很多,但是他們都與自己無關。
他最喜歡的季節是夏天,最喜歡的時間是傍晚,第二次遇見顧壬,就是一個夏天的傍晚。
那天,男孩放學之後走在路上,一如既往地沒有回家,低着頭,腳下踢着一顆奇怪形狀的小石子,沿着海邊的路漫無目的地向前走。
聽到身後有一輛單車騎過來,男孩沒有回頭,只是把腳下的石子踢到路邊,自己也向邊上移了移。
那輛單車挨着男孩身側擦過,劃了個很是炫耀的弧線,停在男孩面前。
男孩擡起頭來,看見車上的人正對着自己明朗地笑。
“黎夜,上車。”顧壬的聲音很生動,男孩似乎聽到了傍晚的火燒雲霞。
男孩用手扯了一下書包帶,問道:“去哪兒?”
“上來再說。”顧壬伸出手來:“書包放前面吧。”
男孩看着他伸出的手,踩過了剛才一路踢過來的石子,默默地走過去。
“抓緊啊,這邊的路上坡很多。”顧壬把男孩的手放在自己腰間,腳下用力,騎着單車載着男孩向前行去。
海風是不分季節,四時皆有的,但是夏季的海風格外讓人歡喜,男孩的頭發被風吹得淩亂,心思也向着碧空和大海四散而去。
男孩想起來了,這是上次他沒有跑到頭的那條路。
“你去過了嗎,前面有什麽?”男孩很好奇,但其實心裏也清楚,不是所有的路都有盡頭。
顧壬卻故作神秘地說:“到了你就知道了。”
那條路很長,兩個人騎着單車走走停停,出了一身汗,直到天色不知不覺暗下來。
顧壬毫無預兆地将車停下來,男孩因着慣性向他身上輕輕撞了一下,摟在他腰間的手緊了一緊。
“下來吧。”顧壬說道。
男孩松開手,下了車,看着前方的路,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晖消失在路的遠方,依然沒有看到盡頭。
“還記得這兒嗎?”顧壬坐在車上看着男孩問道。
男孩看了看四周,雖然天色暗了下來,但是卻很熟悉。
“是我接你的地方。”顧壬把車騎到男孩面前,笑得向剛才一樣明朗。
男孩低頭看了看,是這裏沒錯,那顆石子還在路邊安靜地躺着。
“這條路是環島的,所以我們又回到這裏了。”顧壬解釋道。
男孩點點頭,垂下肩膀,黑幽幽的眸子望着地面,心裏浮上來一些莫名的失望,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這條路就沒有了盡頭。
其實就算有盡頭,又怎麽樣呢。
顧壬走過來,在男孩的頭上撫了一把,有些內疚地說道:“是我太無聊了吧。”
男孩搖搖頭:“不是。”沉默了半晌,才開口說道:“所以這條路,永遠走不到頭是嗎?”
顧壬有點疑惑,似乎不太明白男孩在問什麽。想了一會兒,擡腳踩了踩腳下的路,答道:“不是啊,起點就在這裏,終點也在這裏。”
男孩看着他一臉認真的樣子,終于笑了一下,“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顧壬,”顧壬本來想向男孩一樣,給自己的名字組個好聽的詞,但是怎麽也想不出,索性直接跑到路邊撿了一根樹枝寫給他看。
後來男孩就記住了,那條路的起點和盡頭,都叫:顧壬。
林頁想了想,給編輯回信說,這本書沒有前言了。
顧壬待在樓下想了半天,還是什麽都沒有想起來。但是心裏更加确定昨天一定有什麽事,正打算追上樓去問的時候,卧室裏的手機響了。
顧壬拿過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是沈淺,覺得正好也許可以問問她。
接起電話就聽到沈淺不懷好意的聲音:“喲,起的挺早的嘛!”
“說吧,什麽事兒?”顧壬現在并沒有什麽心情跟她貧。
沈淺自然是有事的:“中午十二點有個研讨會,其實也不是很重要,本來是沒打算叫你來的,但是老頭子交代我把你請來,你要不還是過來一趟。”
顧壬拿下手機看了下時間,已經十點多了:“可是我什麽都沒有提前準備。”
“不用準備什麽,其實就是教研例會,老頭子的意思你懂的。”沈淺每天都泡在這種大會小會裏,早就不當一回事兒了。
“行,那我就過去一趟,”顧壬答應下來,“那個,昨天......”顧壬本來想問,但又覺得沈淺肯定也不記得,還是算了吧。
“怎麽了?”沈淺追問道。
“昨天,你送我回來的時候,他有說什麽嗎?”
顧壬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
沈淺想了想,“沒有啊,怎麽了,鬧別扭啦?”雖然自己喝得也有些迷糊,但是林頁确實什麽也沒說,而且也沒有一點兒生氣的意思。
“不是,”
“你是不是喝多了,然後額,那個什麽......吓着你家小孩兒了。”沈淺問道。
“不可能,”顧壬就知道一問沈淺她準得想歪,緊接着添了一句:“我收拾一下就過去。”然後在沈淺追問之前,先挂了電話。
顧壬走到二樓,在書房門口踱了半天,覺得林頁并不像是會肯說的樣子,即便問了也會跟他笑嘻嘻地打馬虎眼,要不就是淡淡地撇下一句“沒事”。顧壬還是決定先回卧室換衣服。
顧壬回到卧室,一邊在腦子裏挖掘昨天的記憶,一邊換襯衫打領帶,到最後也還是只能回憶到上了沈淺的車。然後就是夢裏似乎摟着林頁的感覺。剛才沈淺說的,顧壬不是沒有想過那種可能性,但是早上醒來房間裏一點痕跡也沒有,自己的衣服都沒有換過。況且顧壬知道自己喝了酒也不會亂來的。
顧壬還是走到了書房門口,輕輕推開門,林頁正站在書架前捧着一本書安安靜靜地看,聽到顧壬進來才擡起頭。
“你要出去嗎?”林頁打量了一下顧壬,好像現在顧壬更經常穿襯衫,肩背的線條都能勾勒得很好。
“嗯,去學校,有個會。”顧壬看着林頁,林頁好像又回到了之前那一副淡淡的樣子。
林頁轉身不緊不慢地将手中的書放回書架,才向着門口走過來,說道:“沈老師把車開回去了,我跟你一塊兒去學校,正好下午一點有課,早點去也沒關系。”
顧壬待他走近,才張口問道:“昨天,晚上......”
林頁在門口停下來,“昨天晚上怎麽了?”
顧壬看到林頁身後的門,好像突然記起了一點什麽,但又不是很真切。上身向前傾了傾,攬過林頁的腰。
“幹什麽,”林頁向後退了退,低下頭時臉上浮起一片紅暈。
顧壬才想起來,昨晚上好像也有過這樣一個畫面,開口道:“昨天晚上,好像有什麽事沒做完。”
林頁擡起頭來,對上顧壬深邃的眼睛,用手輕輕拽了一下顧壬胸前的領帶,輕輕地開口說道:“顧壬,我二十二歲了。”
顧壬被他一句話惹得渾身滾燙,低頭就吻了下去,一點兒能躲開的時間都沒留給他。如同享用一份等待已久的佳肴一般,顧壬溫柔地将林頁的唇瓣舔舐一遍,林頁的唇像他想象的一樣甜,值得等上這麽久。
林頁的手緊緊地抓着顧壬的領帶,閉上眼睛青澀地回應顧壬。
顧壬的眼神越來越迷離,手掌托起林頁滾燙的臉頰,像是一只溫柔的餓獸般,撬開林頁的齒縫,向深處挖掘着更甜美的食物,另一只手在林頁的腰間不安分地游走起來。
直到林頁已經有些招架不住,讨饒一般地用蒙上一層水霧的眼睛看着顧壬。
顧壬才緩緩地停下來,兩個人貼着額頭平複着喘息。
顧壬看着面色潮紅的林頁,意識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能讓自己亂性的不是酒,是懷裏這個白淨的小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