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鐘奕和薛回回國的時候已經快過年了,以往過年鐘奕都是在劇組過的,曹文的劇組根本不放假,除夕晚上還在工作。有時候大家煮個餃子、一起吃頓飯就算是過去了。不在劇組的時候,也是和曹文一起過年。鐘奕已經很多年沒回家過了。他家是小城市的普通家庭,父親在當地某某局做着個小領導,母親是名幼兒園老師。父母都是很本分的人,從沒有想過自己兒子會做明星。這些年,他們都只能從電視上知道兒子的行蹤。鐘奕很忙,很少有機會回家。加上前段時間的風波,他媽媽一直很擔心,鐘奕剛下飛機就接到家裏的電話了。

“兒子,你今年回家嗎?”他母親是很有童心的人,父親則比較沉默死板。每次都是當媽的給他打電話。

鐘奕稍微走慢了一點,在薛回他們身後:“媽,我年後可能要進組呢。”

“那你今年不回來呀。”母親滿心的失望從話筒裏傳出來,鐘奕也不忍心。

“要是回去也只能呆幾天。”

“呆幾天也行呀,我給你準備了很多好吃的呢。我們寶寶在電視上都瘦了。”

他這麽大了,還被叫寶寶,鐘奕有些不好意思:“好了,我收拾一下,大概明後天回去一趟。”

“好呀,媽媽等你啊。”

母子倆又說了幾句,他媽媽才舍得挂電話。薛回看到了,和他同行:“家裏來的電話?”

兩人從蘇梅島回來,從夏天一下過渡到冬天,鐘奕裏面還是單薄的夏衣,外面則怕冷地套了羽絨服。毛絨絨地裹成一團,帽子口罩全副武裝,只露出兩只黑湖水的眼睛。鐘奕向他點頭,薛回穿着大衣,從後面扶了一下他:“你家哪裏的?”

鐘奕說了個地名,薛回很茫然。往年他和曹文回家的時候都是開十幾個小時的車,也怪不得薛回沒聽過。鐘奕笑了笑,薛回問:“你要回家過年嗎?”

“嗯。”

“那我送你吧。”

鐘奕忙搖頭:“真的不用,我自己開車回去就行。”

“你為什麽總對我說不?”

薛回笑,鐘奕說不出所以然來。薛回看着他困窘的模樣,終于道:“好吧,那我們就在這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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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奕剛松一口氣,薛回又道:“但是年後你要請我吃飯哦。”

“當然,本來就是要感謝你的。”

“時間和地方我定。”

“可以。”

餘念去拿行李,分別之際,薛回将他摟過來抱了抱,拍拍他的腦袋:“年後見。”

鐘奕發懵地點點頭。

兩人正拜別着,忽然間一群女孩子沖着他們湧了過來。她們都拿着相機,隔着幾米就開始叫鐘奕的名字。鐘奕吓了一跳,關內怎麽可能有粉絲?他沒想到微博上的小紅讓他成為了半個流量,粉絲量激增,有不少粉絲得到他回國的消息想方設法進關裏等他。這在他之前是從未遇到過的,一下子傻了,好在薛回有經驗,将他的帽子遮好,摟着他就往關外走。一直到進保姆車,粉絲們也只拍到個頭發尖。

這個意外轉眼就登上了當天熱搜,新一波cp刷屏,鐘奕薛回同游海島歸來,擁抱殺寵一臉!

當時鐘奕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看到熱搜皺了下眉,也沒在意。他媽媽在家等着他,進去後就被溫暖的家庭氣氛包圍了,暖暖的房間、遞來的拖鞋還有手中的熱湯,他媽媽忙前忙後地張羅,父親則在廚房做飯。

鐘奕媽媽熱情道:“你師父回來過年不?”

鐘奕坐在沙發裏,腳都被烘得熱熱的。

“大概不來吧。”

“你們倆沒事吧,我看網上說得吓死人。”

“您別看網上的,網上那些都是假的。”

“哦,那我打他電話怎麽不接呢?”

鐘奕低頭看手機逃避。

“可能忙吧。”

他媽媽疑惑地走開了。曹文自認了這個弟子後,對他們一家一向很照顧。他父母都把曹文當正經人看,前輩老師,領着孩子入門,沒有曹文就沒有他們家鐘奕。對他是尊敬有加,很是信服。有時候鐘奕的話都不如曹文在他們那頂用。

曹文這段日子沒打電話來,他媽媽早就疑惑了,只不過不知道是什麽事。網上說他們倆鬧掰,那是怎麽個鬧掰法呢。不會是他家孩子的錯吧?他媽給曹文發了個短信,幫孩子向他道歉,要他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和鐘奕一般見識。

彼時曹文正在劇組,斷斷續續拍了一年多,該拍完的都拍完了,除了最重要兩場戲,缺了鐘奕這個主角,其他都已經進入後期。設備在消耗,劇組被擱置,每天流水的錢花出去,曹文的資産也花了個七七八八。但是主角的戲沒辦法解決,這戲就永遠拍不完。曹文還算冷靜,只是煙抽得很兇,沒日沒夜地熬夜。後期特效和宣傳的錢還沒有着落,今天的錢花完,明天就要東拼西借地湊,張博把自己家底都掏出來了,還有老孫。跟了曹文幾年的人都沒有在這一刻離去,大家盡量湊湊,盡管每個人都如喪考妣地覺得今天過不去,但第二天又照樣忙碌起來。曹文盯着顯示屏裏的鐘奕,忽然問張博:“我是不是對你們不好?”

張博撥浪鼓地搖頭。在這緊要關頭,他敢說不好嗎?但曹文除了脾氣不好,對他們還是很仗義的。

曹文想不通,他懷疑自己,不光從事業上懷疑自己,從感情上也懷疑自己。為什麽鐘奕會走?是鐘奕的問題還是他的問題?如果是他的問題,又是哪些問題?而最讓他傷心的那個症結,在看到鐘奕和薛回漫天新聞的時候又變成一道利劍,紮在心肺上。

年後,情人節前一天,蔣星河請他在瀾門吃飯。他本來是不想去的,被蔣星河教訓一頓,你還想不想拍完你那破戲了?

我就今天有空啊,明天陪老婆了,你不來算了。

他換了身衣服,自己開車去。

趕到瀾門的時候,有種從山溝裏重見天日的感覺。他很久沒出來玩了,對這些觥籌交錯聲色犬馬的事情也不感冒,直接就去蔣星河定的位置。

二樓大廳裏蔣星河早到了,他還叫了樂天、博瑞的人來,大家一起吃個飯。老曹再道個歉,表個态,氣氛好了說不定還能撈點宣傳推廣的費用。幾千萬呢,不是個小數目。像曹文這種從來沒有投資意識,賺得多花得也多的敗家子,砸鍋賣鐵,賠掉家底也給不起。

曹文來的時候,看到一桌子打扮得人模狗樣的上流人士。唯獨他自己穿了個舊款的黑西裝,風塵仆仆,神色疲憊,和那群人格格不入。飯局開始,他也不怎麽講話,都是蔣星河在說。蔣星河說得口幹舌燥了,杵一杵正主。曹文皺着眉,大爺樣地發話:“反正戲呢,就是這樣。錢,你們看着給。”

蔣星河崩潰,要你給人家低個頭會死是嗎?!

樂天那邊的人算是和寰宇合作好幾次了,對曹文的脾氣也了解,當下只是笑笑,沒有給曹文難堪。不過博瑞那邊倒是問了句:“鐘奕還有可能回來拍嗎?”

蔣星河還沒說話呢,曹文不耐煩地道:“你管他幹嘛?”

博瑞碰了一鼻子灰,氣氛尴尬。鐘奕要是不回來,這戲算什麽?半成品的電影讓他們怎麽投資,之前的錢就算打水漂,也是仁至義盡了。後期追資是不可能的事。話就談到這裏,蔣星河再努力也是白搭,兩邊的人敷衍地聊起行業裏的事,其中也有說到鐘奕跟着薛回一步登天的新聞,大家私下裏聊起來都是一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的口吻,其中的暗示不可言喻。

曹文聽着越來越不像樣,正要對着那兩混蛋發火。忽然正前方進來兩個人,情人節前夕的位置,已經裝飾得十分應節。燃燒着的燭臺,含苞欲放的餐巾折花,還有瓶中插的玫瑰,映着眉眼如畫的那人。旁邊的人幫他拉開椅子入座。兩人穿着都很正式,也顯然不是第一次來了,叫侍者點餐後便開始聊天。

鐘奕和以前不一樣了,說不出哪裏不一樣,但明顯和在他身邊時大為不同。胖了一點,臉龐圓潤起來,神情從容。對着別人也有話說,舉手投足之間更加成熟沉穩。兩人談話的時候,他一直在看着對方,曹文記得他從不用那種眼光看人。那種更放得開,更自在的神情,他從未見過。笑容也多了起來,笑起來明媚陽光,要把人的心都給融化掉。

離開他的鐘奕好像過得更自由,更好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展開了一段新的人生。這種陌生的感覺像針一樣紮在心上,星星點點的刺痛。

他不會再回來了。

曹文忽然意識到。

他不會再喜歡他了。

對面的薛回并沒有怎麽照顧他用餐,而是平等地和他交流。和這曹文的習慣不同。曹文和鐘奕在一起,都是照顧者的姿态,施與者的姿态。從上往下看人,鐘奕對他更是尊敬崇拜,兩人先是師生,再是戀人,始終都有一層敬意。曹文看得很不是滋味,但他沒動,蔣星河看他發愣那麽久,順着他的眼光看過去,正好看到薛回鐘奕兩人。巧得很,大家都在,他正好可以抓住鐘奕聊聊。他對曹文提議道:“要不過去?”

曹文沒說話,氣定如山。

蔣星河還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拉不下面子呗。他慫恿着曹文:“過去聊聊,過去聊聊。”

拉着曹文就往鐘奕和薛回那邊去。

鐘奕正好朝向這邊,看到蔣星河和曹文過來先是一愣,随即自然地面對。

“蔣總。”

蔣星河點點頭,對着曹文的時候,他又什麽都沒說。薛回意外地和蔣星河握了手,又要和曹文握。曹文沒搭理他,然後,四人便落座了。

落座後的氣氛很尴尬。最狗血的莫過于前任和正在發展的現任碰面,旁邊還有自己的前老板。而現任和前任還是朋友。鐘奕沉默,曹文也沉默。

鐘奕喝着一杯紅茶,曹文雙臂交叉在胸前,像尊神一樣杵在那。曹文很早成名,做慣了上位者,多少年來積威深重。他是有一些壞毛病,上位者的那些壞毛病他都有。狡猾、好色、愛玩,但該做事的時候也認真做事,不容許一點瑕疵。他是個完美主義者、理想家,也是個工作狂。他身上兼具現實和理想兩種特色。他存在感十足,坐在那,同樣大的位置,他的氣勢就比人強一倍,好像他是坐着一排椅子。

旁邊的蔣星河無語,他和薛回漫無邊際地聊着天。期望曹文自己能和鐘奕說清楚,劇組需要他,他要回來。可是曹文不說,也不動,就那麽看着鐘奕。鐘奕好像在聽着薛回他們的談話,也好像沒聽,他喝着茶,神色也很冷淡。兩人氣氛僵持,就像鬧過別扭吵了架的情侶,怪得不可思議。

薛回在旁邊也很尴尬,除了尴尬,還有種失落感。他們倆鬧得像情侶,那自己又是誰?

蔣星河看不下去了,自己和鐘奕談:“鐘奕,你老師對你怎麽樣?你心裏很清楚吧。”

“就算他有一些毛病,對你不好——”蔣星河被曹文白了一眼,“在事業上,他沒有對不起你,是不是?”

鐘奕沒有說話。

“人要懂得感恩。不管怎樣,是他提攜的你。即使你現在出去了,自立門戶,有了自己的事業。但追根究底,你身上的這些東西從哪來?是他給了你理想,給了你本事,讓你成為現在的你。你走到哪裏都擺脫不掉他的影子。你們到底有什麽糾葛我不管,但是他舐犢情深,你就應該有所回饋。

“何況,在這種時候,你應該知道他的難處。徐平是你的角色,你責無旁貸,應該完成他。你仔細想想,我說的對不對?”

鐘奕沉默了好一會,說道:“我會完成,但時間上要和我經紀人聯系。”

曹文聽着蔣星河煽情的一大段,早就不耐煩了。他要他回饋嗎?他不要!他要他感恩嗎?誰愛要誰要去吧!他願意走就走,願意回來就回來,一切憑他自願,他不會強迫他。

蔣星河聽鐘奕擡出經紀人,心裏很是不平,正要再分辯幾句。曹文忽然站起來:“随便他,走了。”

“喂!幾千萬的生意呢!”

蔣星河叫着,曹文拖他回去。

“不會讓你破産的。”

曹文吼了一句。

蔣星河沒話說了。回去後,曹文就隐隐有一種興奮。莫名的興奮感。他和樂天他們的人聊起來,還喝了酒。喝起酒來,話就多了,氣氛還不錯。蔣星河不時注意着鐘奕那邊:“喂,你沒事吧?”

曹文喝着酒,大發厥詞:“我能有什麽事啊?”

蔣星河奇怪道:“這時候來吃飯,不會是過情人節吧?”

曹文不搭理他。

蔣星河顧自說着:“哎,看,薛回要送禮物了。還是首飾盒子。沒想到他還挺會玩的啊。”

“你家小徒弟比較害羞,不肯收。”

“你猜裏面裝的是什麽?”

能裝什麽?反正他那回裝的是手表,鐘奕的臉瞬間就黯淡下去。他想要戒指,這也是曹文很久之後才想到的。這次,不是手表,就是戒指呗,能是什麽?

曹文煩道:“快回家陪你老婆吧啊!”

蔣星河:“你呢?”

曹文笑道:“我回去呗,我能幹嘛?”

“你沒事,能自己走吧?”

“廢話!滾犢子!”

曹文笑罵着,踹他一腳。

幾人已經走到瀾門外面,曹文喝了酒不能開車,蔣星河讓自己助理送他回去。曹文在車上閉着眼,笑紋還在臉上。

助理問他去哪。

曹文說了個地址。

車子往荒郊野嶺裏的CBD公寓駛去。自鐘奕走後,他還沒有回過這裏。

房間裏冷冷清清的,滿屋的陳設如舊,保姆隔幾天會來打掃一次。除了兩件衣服,這裏什麽都沒動。玄關的鞋櫃上放着一把鑰匙。

浴室外面攤着一把扳手。

一切恍如昨日。

門砰地一聲關上,曹文挂着的笑容忽然龜裂、粉碎,臉上一絲波瀾都沒有。然而在這平靜地海面之下,風起雲湧,雷電海嘯,英俊剛毅的男人,如同一只受了重傷的獸。慌張、失意、落寞、悲痛,無數的情緒翻湧上來,令人窒息。繼而又極為冷淡地沉下去、沉下去,變成房間裏一道深重的陰翳。

他失去了什麽呢?

他忽然意識到他失去了此生最寶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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