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原來餘念在暗自比較着兩個人,薛回的那個圖高高的,曹文的則矮矮的一小截,下面寫着“印象分”。餘念恨鐵不成鋼地道:“同志還需努力呀。”
鐘奕拿起她的本子:“你這胡鬧些什麽啊。”
餘念立馬搶過來翻到前一頁,一本正經地:“嗯,我還有工作的好不好?明天五點起,我叫你吧。”
“你回去吧,我一個人沒事。”一些前輩進組都沒有帶助理的,他不想顯得那麽嬌氣。
“那不行,我有義務照顧好你。”
鐘奕拎起她的行李箱,連人帶東西推到門外:“我自己會照顧好自己,聽話啊,現在橫店多熱啊。你去外面找個酒店住,有需要我再叫你。”
“真的嗎?”餘念懷疑的目光盯着他,鐘奕是什麽事都會瞞着的類型。她才不相信他。
“當然是真的。”
鐘奕眨巴眨巴眼睛,看我這真誠的眼神兒。
在橫店漂着太多懷揣夢想的人,這是一個獨立的王國,你經常能看到拖着行李箱到處投宿的新鮮面孔,穿着旗裝花盆鞋出來買冰激淩的宮女,拿着大喇叭吆喝的執行導演,還有一遍遍走位只為了一個客串鏡頭的群演們。在這裏,有享譽內外的大制作,只要能擠進一個群演就已經很滿足了;也有赫赫有名的名演員,也許根本見不到他們,能要個簽名就很激動了。更多的是籍籍無名的普通人。他們住着幾十塊錢的旅館,每天都為能不能找到工作養活自己而發愁。朝不保夕,積年累月。要問他們有什麽夢想啊,他們會說想成為XXX那樣的人,想被大家記住,想紅!但能出來的是鳳毛麟角,鐘奕和他們相比,已經是很幸運了。
鐘奕住在劇組定的酒店裏,這裏還有其他演員。謝起霖則直接開了一輛房車來,天氣熱,拍戲之餘他就呆在車裏。但房車裏也悶得很,有時候他們沒事,就在房車裏打牌。謝起霖二十四歲,有一張360度無死角的俊臉,皮膚細膩得像剝出殼的雞蛋。外表看着挺高冷的,但真正接觸起來,他就是個愛玩的小孩。他們幾個人在片場的時候經常打打鬧鬧,玄幻劇嘛,可以玩得梗太多。沒幾天,他、謝起霖和女主江詩雨很快打成一片。花絮裏都是他們玩笑的畫面。鐘奕本來是很難和人建立關系的,才開始還推拒,被調侃是老幹部,後來就像被傳染了一樣,被那兩人帶着沒正行了。劇組又多是年輕人,每天嘻嘻哈哈玩玩鬧鬧就這樣拍完了。
拍戲的過程是很快樂的,不快樂的是随之而來的一系列效應。片場裏幾個主演關系都比較好,片場外卻撕得腥風血雨。而且謝起霖和鐘奕在外面又是競争的關系。市場就那麽大,雙男主無疑加劇了矛盾。從開拍起,兩邊的粉絲的争吵就沒停下來過。加上江詩雨的粉絲,三家粉絲撕得如火如荼,鐘奕都不知道怎麽是好。其實他和謝起霖關系挺不錯的,難相處的是他那個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經紀人。
每次他經紀人過來,都要明裏暗裏地踩一下鐘奕,說話夾槍帶棒,把所有演員貶得一文不值,只有他家霖霖是最棒的。他之所以這麽嚣張,自然有着不可小觑的資本和能力。沒人願意得罪他,來的時候大家也都捧着他。謝起霖也不說什麽,只是一個人倨傲地站在一旁,像面對家長的初中生,有強烈的自尊心了,卻不能忤逆什麽。
待他經紀人走了,謝起霖又會把他帶來的應援物品分給大家。大部分是一些飲料水果之類。有時候是送給導演和其他工作人員的禮物。流量的粉絲在這方面總是做得很周到的。但鐘奕看得出來,他不開心,這一年多,鐘奕已經有所領會。盛名之下,随之而來的負面比他想象的大得多。他接觸到的罵聲、質疑、期待和要求已經讓他不堪重負,更不用說謝起霖。
謝起霖告訴他,最忙的時候他一天接了四個活動,高鐵、飛機接連跑,根本沒有吃飯的時間。當他餓得饑腸辘辘,被衆多粉絲擠在高鐵車廂一角的時候,那些人還在舉着手機給他拍照。把他熬夜冒出來的黑眼圈、痘痘都發到網上去了。他那時候只想死,一句話都不想說,第二天新聞便說他冷臉,耍大牌。一夜爆紅之後暴露出的弊端和問題,自身能力無法匹配市場環境,他進步的速度永遠趕不上觀衆期待的速度。他不僅要跑,還要飛,不僅要飛,還要飛得漂亮,沒有一顆強大的心髒,和強悍的身體素質,根本做不來流量。
從前,鐘奕接觸不到這些。現在,他方知一個演員的艱難,一個藝人應該具備怎樣的能力和素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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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工作,他倍加珍惜。可即便再怎樣小心翼翼,還是出了問題。
那天副導演來找他,要和他談談。他們約在一個小會議室,導演帶他進去的時候沒有旁人,也沒有其他工作人員。走廊裏冷冷清清,大部分人都還在片場拍攝。副導演姓宋,是個圓乎乎的胖子,待人很親切,劇組多半的人都很喜歡他。副導演先是領他到小會議室,給他倒了一杯茶。他受寵若驚地道謝,宋遠道:“你先坐下。”
鐘奕坐在那裏,生怕自己犯了什麽錯。
宋遠去把門關上了,笑道:“別緊張,我來就是和你說個事。”
“嗯。”
“你的表演沒有問題。我們都很認可你的能力。但是,我個人覺得啊,你給人物設計的東西有點多,和劇本不是很相符。”
電視劇和電影不一樣,每天拍攝的工作量非常多。大家都是往前趕,量多,速度快,就沒有那麽仔細地扣人物。一般都是按照劇本來的,拍之前也有圍讀會,讨論好了,就按照那個來。鐘奕已經在配合劇組的情況下,盡可能地展現人物的多面性。他自己覺得不是很過分,但可能導演們不開心了。
“是導演這麽說的嗎?”
“他沒有。”宋遠盯着他,嘆道:“我這麽和你說吧,這行業規矩多,你有點喧賓奪主了,明白了吧?”
宋遠給他一個眼神,要他自己領會。鐘奕恍然大悟,他擋了別人的道了。他表現得太過出彩,就對比得別人表現太爛。謝起霖可能感覺到了壓力,但是他不和他說,要副導演來說?或者,是他經紀人施壓?可是高露簽的是雙男主約,表面上冠冕堂皇,實際還是逃不開劇組的潛規則嗎?也或許是江詩雨那邊不滿意了。這其中的渾水,到底有多少?
鐘奕想到和他一起玩鬧的同伴背後是怎樣的嘴臉,忽然一陣的惡心。
宋遠覆上他的手:“你沒事吧?”
鐘奕擡頭,看到那張圓潤如盤的臉沁滿了汗珠,那雙手貼在自己手背上也是汗膩膩的,對方呈半抱的姿勢将他圈在身體和桌椅之間,掃過來的目光在他脖頸和上身逡巡。他猛地站起來,發現門鎖着,這間會議室也格外狹窄逼仄,私密得令人窒息。他恍然醒悟過來,更加惡心。胃裏翻江倒海地泛着酸苦,但他還算冷靜,沒有當場鬧起來給人難堪。
他只是說:“我知道了,謝謝導演。”
宋遠瞧着他,笑呵呵地讓出一點位置。
“有什麽不明白的就問我。晚上我們還有個圍讀會,你過來參加吧。”
鐘奕忍着惡心:“嗯。”
“就在我房間,你一個人過來吧。我們好好說說戲。”
宋遠哥倆好地拍拍他的肩,給他打開門,鐘奕直到走出那間走廊,還感覺自己像背了個鬼,背後冰涼。
鐘奕回去什麽都沒說,晚上那個圍讀會他也沒去。聽說去的人沒幾個,去了的也喝了很多酒,早上才從副導演的房間出來。劇組私下裏議論紛紛,表面上還是一副其樂融融,玩玩鬧鬧的景象,仿佛永遠都是那麽快樂似的。
鐘奕的戲份到了後期,放了個假,回去了。薛回也正好沒工作。兩人開始約會,薛回在院子裏點了蠟燭,兩人坐在院裏的長椅上,木桌上、樹影下,全是閃閃爍爍的燭光。薛回還搬了盆昙花來,聽說夜裏昙花開的時候許願最靈了。
鐘奕閉上眼睛,對着昙花許願。
薛回俯身一旁,看着燭光中鐘奕的側臉。
“許的是什麽?”
“事業順利,賺很多錢。”
鐘奕笑着道。
薛回懊惱道:“啊~原來沒有我啊。”
鐘奕有些窘迫:“下回幫你許個好了。”
薛回湊近,親了一下他的臉。
“沒關系,這個就夠了。”
鐘奕微笑。
他沒有和薛回說劇組的事,他們好像不适合談論這些。薛回很浪漫,給了他曹文不能給的一切。在相處的三天裏,薛回親自為他做飯。他們一起看了電影,在露臺上觀望了星辰,在花園裏散步,培育的郁金香快開了,鐘奕扛着相機記錄下它們每天的生長狀态。薛回制作了冰箱貼,他們的合影開始變多。有一張是在花園裏,薛回笑着摟着他肩膀的自拍。鐘奕模糊的臉被切進鏡頭,從照片上看,他是笑着的。
晚上,他們則規矩地住樓上樓下。
餘念沒來,他一個人住在空蕩蕩的樓層裏。薛回怕他害怕,走廊裏都開着燈。腦子裏胡思亂想地閃過很多念想,有劇組的,有謝起霖的,有薛回的,還有那個副導演的……如同洪流在他腦子裏喧喧嚷嚷,他有個溫柔的戀人,有一段還不錯的感情,事業也在穩步發展。他應該知足了,但不知道為什麽,他仍然感覺孤獨。這種孤獨,沒有來由。或許每個人都是孤獨的。
三天後,他回家。網上出了事,他和謝起霖在劇組的一段打鬧被po到了網上,引起了新一輪的戰争。劇組的微博都被炸了,流量粉紛紛貼了一張圖,要求劇組正視男主地位,不要模糊番位。鐘奕的微博下則各種罵婊、白蓮花的詞彙,删都删不幹淨。
視頻裏,原本是兩人在對戲,對戲的過程中謝起霖和他玩鬧起來,鐘奕冷臉,推了他一把,謝起霖倒在了地上。兩家粉絲互罵,你推我家哥哥,你婊,你裝,現出原形來了吧。其實是個黑心鬼,怪不得沒導演要他。聽說劇組的副導演就很不滿意他,在片場就是個戲霸,什麽人都要聽他的……
還有更難聽的,鐘奕看到,很無奈。其實那個視頻還有後續,他把謝起霖拉了起來,幾個人笑倒在一團。真相只是兩人互串角色,他表演了下高冷神君而已。也不知道誰剪了一半傳到網上,捏造标題肆意傳播開來。
粉絲吵了三天,他在薛回家沒看到。餘念也不敢打擾他。晚上,他回家。小區夜裏靜悄悄的,餘念幫他買吃的去了。他一個人刷着手機走在路上,有一只狗沖他汪汪大叫,他吓了一跳。狗主人忙拉着鏈子拽回來,但那狗像瘋了似的,一個勁地對他狂吠。路燈下,鐘奕皺着眉頭躲開了。沒等他轉過街角,驀地樹林裏沖出一個人來,對着他就拍:“哥哥!”
女孩非常激動,手機幾乎怼到他臉上。他趕緊拉着衣服走,她和她的幾個小夥伴依舊跟上來,圍着他拍。
“哥哥,給我簽個名吧。”
“哥哥,我們相信你!”
鐘奕從沒見過這樣大的陣仗,倉皇之際,只知道逃跑。他感覺她們很恐怖,竟然跟到家裏來。幾個女孩看他冷臉不理人,因為等得太久了忽然鬧起情緒:“你以為你是誰啊?”
“根本不理我,真的好過分!”
“謝起霖都不會不讓拍的好嗎?”
方才她們還口口聲聲說愛他,轉而就變了一副嘴臉。他骨子裏都發涼,他在前面跑,私生們在後面追,不時将他圍起來拍照。直跑到樓房底下,物業發現動靜出來,現場一片混亂,阻攔的阻攔,吵鬧的吵鬧,形成一股洪流将他淹沒。他狼狽得鑽進大廳,如同一只喪家之犬。